摘要:我生于建国前夕,算是新中国的“同龄人”。2010年从团场政研室主任的位置上退休,如今坐在乌鲁木齐的电梯房里,窗外车水马龙,可我的思绪总忍不住飘回石河子的地窝子、团场的棉田,飘回那些在兵团摸爬滚打的日子。
我生于建国前夕,算是新中国的“同龄人”。2010年从团场政研室主任的位置上退休,如今坐在乌鲁木齐的电梯房里,窗外车水马龙,可我的思绪总忍不住飘回石河子的地窝子、团场的棉田,飘回那些在兵团摸爬滚打的日子。
我的老家在河南南阳赊旗镇,十六岁时因学校高中部撤销失学,此后便靠放羊、当建筑小工、进砖窑搬砖谋生。
夜里躺在被窝里,我总忍不住背《出师表》、默诵元素周期表,心里对“安稳日子”的念想,像戈壁滩的梭梭草般顽强。
1966年3月初的一天,在家乡看不到出路的我从老家河南南阳到了乌鲁木齐,当天搭便车到石河子,晚上就住在“石河子新城”。
这是1956年支边的大姐所在单位兵团设计院地质勘探大队所在地,当时单位大部分已经搬迁到石河子市北边十多公里的大泉沟,一部分暂时还住在这儿。
吃过晚饭,沿着有些泥泞的小路,我被领到当晚住宿的地方。当听到“到了”的时候,很是惊讶,说是宿舍,咋看不到房子?领路的小伙子用手电晃了晃跟前矗着半人高烟囱、比地面高一些的一个个土堆说:这就是宿舍,不过这不叫房子,叫“地窝子”。他带我顺着狭窄走道拾阶而下,掀开棉帘子把我让了进去。
小伙子指着正对“门”靠“墙”的床铺告诉我:“你就睡这张铺。今晚开班务会,你也听一听,也好和大伙儿熟悉熟悉。”
我打量着从未见过的“地窝子”:挡在“门”口的是炉子与火墙,靠“墙”的三面是三张木头棒子支起来的木板床,正中间是根立柱,上面挂着一盏擦得锃亮的马灯,把小小的“房间”照得通亮。
全班十多号人很快到齐了,一个个热情地打着招呼:“小兄弟,一路辛苦了!” 说是小兄弟,他(她)们也不过一二十岁,比我大不了多少,几个岁数大点儿的也就20多岁。全班十多个人挤坐在三张床的床沿,我盘腿坐在人们身后,一边打量着“房子”和满“房子”的人,一边竖起耳朵听山南海北不同口音的交谈。
“现在开会。开会之前,先唱一首歌《学习焦裕禄》。”原来,班长就是领我进来的小伙子。整齐的歌声在地窝子里回荡:“焦裕禄,毛主席的好学生;焦裕禄,一心一意为革命;像一棵青松,像一盏红灯,革命干部的好标兵……”歌声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全班唱歌时那真挚与庄重的神情令人动容,不由肃然起敬。
第二天我跟武汉支青去大泉沟,他们站在卡车上高唱“革命重担挑在肩,昂首阔步朝前迈”,风拂过脸颊,我的心也跟着飞扬——这不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有奔头,有热乎气。
7月1日,党的生日那天,我在兵团设计院水土改良试验农场基建连正式参加工作,从此成了一名兵团人。
打土块、挖大渠、开荒造田,每天的活儿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可看着荒滩一点点变成耕地,心里踏实得很。
有次夜里浇水,我听见水渠里响动,提马灯一看竟是两条一尺长的鲤鱼!我把鱼挂在铁锹上“招摇”回连队,熬了一锅鱼汤,全宿舍都尝了鲜——那会儿口粮八成是苞谷面,每月就三两油,吃鱼比过年还稀罕。
粮票更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1961年春荒,母亲现来新疆后,隔壁大娘端着半碗苞谷糁子来换我家仅剩的一斤全国粮票,说病重的儿子想吃口白面面条,我咬咬牙换了。
1988年,妻子的哥嫂调回山东,托付我把积攒的新疆粮票换成全国粮票寄给上海的侄子。我跑遍连队、分场、总场,每次最多换40斤,后来找老同学帮忙才多换些。
可没过两年,来信说“粮食放开了,粮票没用了”,看着手里1704斤粮票,眼泪差点掉下来——这薄薄的纸片,装着多少人的活命记忆啊。
1970年底我结了婚,分的是连队北山墙的土块房,山墙有道裂缝,算是危房。我自己铲平地面、用草泥补墙,用盐巴石灰水粉刷,旧报纸扎顶棚,摆上上海托运来的钢管床,竟得了“摩登新房”的雅号。
1971年,因为做事踏实、识点字,我被选为连队出纳,白天跟职工一起下地种庄稼,晚上在马灯下算账,做到“日清月结”;还兼任连队团支部副书记,开饭时举着铁皮喇叭广播宣传材料,下班后领着青年们植树,开大会时站在台前指挥全连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忙得脚不沾地,可每一分付出都看得见回响,心里满是劲儿。
1972年3月,副指导员找我谈对党的认识,我立刻从贴胸口的口袋里掏出早就写好的入党申请书——这是我藏了很久的心愿。
1975年,我被推荐到兵团农学院畜牧专业学习,毕业后回连队当畜牧技术员。
那会儿粮食紧张,骡马每天只有几百克麸皮,全靠麦草充饥,役使强度又大,生病的特别多。
“工作需要就是专业”,我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赤脚兽医”,自费订《中国兽医》杂志,一有空就啃课本,连吃饭都在琢磨病症。
一个寒冬深夜,马号的老赵砸开我家房门:“两匹辕马快不行了!”
我背起药箱就往外冲,确诊是急性结症后,脱了棉衣捋起袖子做直肠检查,静脉注射、胃管灌药忙到后半夜。
可第二天一早还是传来坏消息:最通人性的大黄马没挺过来。
指导员盯着我解剖,我手都在抖,从直肠查到结肠,终于在回盲瓣处找到排球大的沙球!
直到指导员说“你没责任”,我紧绷的神经才松开。
这事像根鞭子,让我这辈子都记得:做事必须较真,半点马虎都可能出大错。
1981年春天,连队仔猪成窝发病死亡,我连续一周泡在猪圈,解剖病例、查资料,最终确诊是急性猪瘟,大胆改“两月龄一次接种”为“七日龄、一月龄、二月龄三次接种”,保住了全连几百头仔猪。
后来我借调到团场农业区划办,面对从未涉足过的领域、不懂的学科,我如饥似渴地学习李四光的地质学、竺可桢的物候学,到有关院所借阅中科院在新疆玛纳斯河流域的科考资料,一年下来,不仅完成了任务,主笔编写的《石河子总场农业综合区划报告》还得了自治区优秀科研成果奖。
1985年,我被派到全场条件最差的五分场当副场长——这里土地盐碱重,连年亏损,职工情绪低落。
我带着班子成员下连队、进地头,一手抓家庭承包责任制落实,一手把农业区划成果用到地里:疏通排灌渠、调整作物结构、推广优良品种、搞农牧结合。
三年时间,粮食单产、职工收入双双翻番,职工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1990年底,我调任团场政研室主任,直到2010年退休,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
在兵团几十年,住房的变迁更藏着时代的温度。
我先后搬了四次家:80年代从旧土房子搬进了新的两间土块房,90年代借“私建公助”盖了带院子的砖房,新世纪搬进团场花园小区,2018年搬到乌鲁木齐的电梯房,数字监控、wifi样样齐全。
想起当年上房泥差点砸到人,冬天煤气中毒差点送命,再看现在的日子,真是恍如隔世。
2010年退休后,我闲不住,总爱跟老伙计们在小区里聊当年的事。
看着现在的孩子背着书包走柏油路,穿运动鞋不用踩泥坑;看着团场里采棉机取代了人工,滴灌开关一摁就浇水;看着超市里米面油随便买,没人再为粮票发愁,我打心眼里高兴。 前阵子整理旧物,翻出那沓粮票、当年的兽医手册,还有泛黄的入党申请书。
阳光照在上面,像照在岁月的书页上。
有人问我这辈子从老家来到新疆来到兵团感觉怎么样?
我说太值了:从南阳的失学少年,到兵团的老党员;从地窝子到电梯房;从攥着粮票过日子,到现在养老金够花、儿子成家立业——我的每一步,都踩着国家发展的鼓点。
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靠一双手吃饭,靠一颗心做事,活得踏实、有尊严。
那些年吃过的苦、流过的汗、唱过的歌,都成了传给后代的宝贝:日子再甜,别忘了来时的路;生活再好,守好踏实肯干的本分。这就是一个普通兵团人的故事,也是一代兵团人最真实的模样。
来源:修为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