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解下那条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我匆匆下了楼。十年不见,当年那个瘦弱、腼腆的小姑娘,已经出落成一个干练、自信的都市白领。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色西装,站在老旧的单元楼门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引子
方念的电话打来时,我正踮着脚,费力地擦拭着厨房抽油烟机上凝固的油垢。
“小姨,我在你家楼下。”她的声音清清爽爽,像夏天里的一杯冰水。
我心里一暖,赶紧说:“哎,好,我马上下来。”
解下那条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我匆匆下了楼。十年不见,当年那个瘦弱、腼腆的小姑娘,已经出落成一个干练、自信的都市白领。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色西装,站在老旧的单元楼门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们寒暄了几句,她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递到我面前。
“小姨,这是给你的。”
我打开一看,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钥匙,下面压着一本崭新的房产证。我的名字,林岚,清清楚楚地印在“权利人”那一栏。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我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姨,你还记得十年前那两万块钱吗?”方念的眼眶微微泛红,“这是我的感恩。”
我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了十年前那个闷热的夏日午后。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在敲打着我焦躁的心。丈夫赵建华坐在沙发上,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手里的报纸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不行,我不同意。”他斩钉截铁地说,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砸在客厅的地板上,“咱们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小杰马上要上初中,哪样不要钱?两万块,不是两百块!”
我攥紧了围裙角,低声央求:“建华,就这一次。我哥那个人你也知道,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他开不了这个口。念念那孩子多争气啊,考上那么好的大学,总不能因为学费就耽误了前程吧?”
“争气?他林伟自己不争气,凭什么要我们给他女儿的前程买单?”建华把报纸往茶几上一摔,“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你补贴娘家多少了?你弟弟结婚,你拿了五千;你爸生病,你拿了一万。现在你哥的女儿上学,一开口就是两万!林岚,我们家是银行吗?”
我心想,那些钱,不也是我们一起过的日子里省下来的吗?可这话我说不出口,一说出来,只会让战火烧得更旺。我了解他,他不是小气,是日子过得太紧巴,让他每花一分钱都得掂量再三。
“建...华...”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就当我跟你借的,行吗?我以后每个月从工资里扣,慢慢还你。”
他霍地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最后停在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说:“林岚,我告诉你,这钱要是拿出去了,以后家里再有什么事,你别指望我管。你自己看着办!”
门“砰”的一声被甩上,留下满室的寂静。
我瘫坐在沙发上,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客厅的窗户没关,热风吹进来,吹不干我脸上的泪,反而让心里更添了几分黏腻的烦躁。
墙角,我哥林伟和我侄女方念局促地站着。我哥的头几乎要埋进胸口,一脸的羞愧。而方念,那个只有十八岁的女孩,一直低着头,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紧紧地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我看着她那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抹了把脸,站起来,走进卧室。我从床头柜最里面的抽屉里,拿出了那张我们家仅有的存折。上面是三万两千六百块,那是我们准备给儿子小杰上重点初中托关系、交赞助费的钱。
我走到方念面前,把存折塞到她手里,声音有些沙哑:“念念,去把钱取出来。两万给你交学费,剩下的一万,留着当生活费。别苦了自己。”
我哥“扑通”一声就要跪下,被我死死拉住。
方念没有哭,她只是抬起头,用那双清亮得像泉水一样的眼睛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一躬,我记了十年。
现在,方念又站在我面前,把一套房子的钥匙放在我手里。阳光照在她身上,我忽然觉得有些刺眼。我握着那冰凉的钥匙,手心里却沁出了汗。
我不知道,这把钥匙,打开的究竟是一扇通往幸福的门,还是一扇通往另一个战场的大门。
建华,他会怎么想?
第1章 一把钥匙
晚饭的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
建华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夹了一筷子青菜,嚼得咯吱作响。他今天在单位好像不太顺心,回来就一直板着脸。
“小杰的补习班,下个月又要交钱了吧?”他头也不抬地问。
“嗯,三千二。”我小声应着,心不在焉地用筷子尖戳着碗里的鱼。那把沉甸甸的钥匙,此刻就像一块烙铁,在我的口袋里灼烧着我的神经。
“唉,现在的钱,真不叫钱了。”建华叹了口气,这是他的口头禅,“每一分钱都得花在刀刃上啊。”
我心想,一套房子,这算是什么“刃”?是斩断我们夫妻情分的利刃吗?这个念头让我打了个寒噤。
我必须告诉他。这种事,瞒不住,也瞒不得。可话到了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我太了解他了,他那务实甚至有些刻板的脑袋,根本无法理解这种近乎“传奇”的报恩方式。在他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更多的是利益交换和等价原则。
“对了,我们单位老李,最近摊上事了。”建华忽然说,“他儿子结婚,亲家给买了辆车,写的老李的名字。结果没多久,他那亲家公司就出事了,涉嫌经济犯罪。现在纪委正在查他,说他可能收了好处。”
我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
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方念年纪轻轻,就在大城市里买了房,钱是哪来的?她的工作是很好,听说在一家外企做总监,可这也不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万一……
不,不会的。念念那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她不是那种人。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建华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我心里。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哥哥林伟打来的。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建华,他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我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才接听。
“小岚啊,那个……手头方便不?”我哥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点谄媚和不好意思。
“怎么了,哥?”
“你嫂子最近身体不好,想买点好点的营养品,我这……工资还没发,你看能不能先……”
“要多少?”我打断他,心里一阵烦躁。
“五百,五百就行。”
挂了电话,我靠在阳台冰冷的栏杆上,心里五味杂陈。这就是我的娘家,像一个填不满的坑,时不时地需要我拿点土去填一填。而这些“土”,都是我和建华一分一分挣来的。
回到饭桌,建华冷冷地看着我:“又是你哥?”
我点点头,没敢说是借钱。
“哼。”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就知道。”
饭也吃不下去了。我收拾了碗筷,在厨房里磨蹭了很久。洗碗池里,水流哗哗地响着,可我的脑子里更乱。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在催促我。
终于,我擦干手,走回客厅。建华正戴着老花镜,在看一份财务报表,那是他从单位带回来的活儿。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上刑场一样,走到他面前。
“建华,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淡淡地说:“说吧。”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丝绒盒子,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动作很轻,却发出了“嗒”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手里的笔停住了。他疑惑地拿起盒子,打开。当他看到那把钥匙和房产证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拿起房产证,一字一句地看着,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林岚,”他缓缓地抬起头,眼神像两把尖刀,直直地刺向我,“这是怎么回事?”
“是……是方念给的。”我的声音细若蚊蝇。
“方念?”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咀嚼什么苦涩的东西,“她为什么要给你一套房子?她图什么?”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和警惕,没有一丝一毫的惊喜。我知道,最艰难的时刻,来了。
第2章 陈年旧账
“她说,是为了感谢我们。”我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感谢十年前那两万块钱。”
“感谢?”赵建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冷笑一声,把房产证扔在茶几上,“林岚,你今年是四十岁,不是四岁。为两万块钱,送一套房子?这房子少说也得值两三百万吧?你信吗?”
我当然也觉得不可思议,可这是事实。
“建华,念念不是外人,她……”
“她不是外人,我就是外人了?”他猛地提高了音量,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了,“这么大的事,她给你,你就收了?你跟我商量过一声吗?在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丈夫吗?还有这个家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身上。我百口莫辩。确实,在收下钥匙的那一刻,我被巨大的震惊和感动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来得及思考后续的连锁反应。
我心想,难道我当时应该拒绝吗?当着孩子的面,把她的心意狠狠地推开?我做不到。
“我当时也是懵了……”我小声辩解。
“懵了?我看你是高兴坏了吧!”建华站了起来,在客厅里烦躁地走来走去,“你娘家总算出了个有出息的,能反过来贴补你了,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有面子?”
他说的每个字都像针,扎得我生疼。面子?我从来没想过这个。我只是单纯地为方念高兴,为她的懂得感恩而感动。可在建华眼里,这一切都变了味。
“赵建华,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我的火气也上来了,“在你心里,我帮你娘家就是为了面子?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不然呢?”他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我,“我问你,当年那两万块,是不是你背着我,从准备给小杰交赞助费的钱里拿出去的?为了你那个不争气的哥,你连自己儿子的前途都差点耽误了!”
这是我们之间一个从不敢轻易触碰的伤疤,今天被他血淋淋地揭开了。
当年,因为动用了那笔钱,小杰没能上成我们看好的那所私立初中,最后只进了一所普通中学。虽然儿子也很争气,后来考上了重点高中,但这件事,一直是建华心里的一个疙瘩。他总觉得,如果当初小杰上了更好的初中,现在或许能考上更好的大学。
“那件事,我已经跟你解释过多少次了?后来小杰上学,不也没耽误吗?”我的声音在发抖。
“没耽误?那是儿子自己争气!”建华指着我,“你呢?你除了会当烂好人,还会干什么?你弟弟结婚,你给钱;你爸生病,你给钱;现在你侄女送房子,你就敢收!林岚,你告诉我,这个家到底是谁的家?是你一个人的,还是我们俩的?”
争吵声越来越大,我们谁也不肯让步。那些积压了十几年、关于双方家庭的种种不满,就像决了堤的洪水,一瞬间全都倾泻而出。
突然,“吱呀”一声,儿子小杰的房门开了一道缝。他探出半个脑袋,睡眼惺忪地看着我们,怯生生地问:“爸,妈,你们怎么了?”
我和建华的争吵戛然而止。看到儿子脸上担忧的表情,我心里一阵绞痛。我们又一次,当着孩子的面,暴露了婚姻中最丑陋的一面。
建华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的怒气渐渐被疲惫所取代。他摆了摆手,对儿子说:“没事,小杰,你快回去睡觉,明天还要上学。”
小杰关上门,客厅里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良久,建华瘫坐在沙发上,用手揉着太阳穴,声音沙哑地说:“林岚,这房子,我们不能要。”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抬起头,眼神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决绝,“明天,你把钥匙还给她。告诉她,我们心意领了,但东西不能收。不然的话……”
他顿了顿,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不然,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竟然用“过不下去”来威胁我。这套房子,还没给我们带来任何温暖,就已经先把我们这个小家,推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第3章 家庭会议
建华的最后通牒像一块巨石,压在我心口,让我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机械地做着早饭。建华默默地吃完,临出门前,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但什么也没说。我知道,他在等我的决定。
我心乱如麻。把房子还回去?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了。这不仅仅是一套房子,这是方念的一片心,是她十年奋斗的证明。我这么做,会把孩子的心伤成什么样?
可不还,我和建华的婚姻,似乎真的要走到尽头了。
我内心挣扎了一上午,备课的教案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我心想,这件事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必须有个了断。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裂痕越来越大。
我鼓起勇气,给方念打了电话,约她晚上出来谈谈。然后,我又给我哥林伟打了电话,让他也一起来。最后,我给建华发了条短信: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把事情说清楚。
他回了一个字:好。
晚上,我们约在了一家环境还算安静的家常菜馆。我哥林伟先到的,他搓着手,一脸的不安。方念随后也到了,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我和建华是最后到的。一进包厢,气氛就降到了冰点。建华拉开椅子,一言不发地坐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都……都来了哈,呵呵。”我哥想缓和一下气氛,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没人接他的话。
我清了清嗓子,艰难地开口:“念念,今天请你来,是想……是想跟你谈谈房子的事。”
方念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她点了点头:“小姨,你说。”
我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建华就开口了,他的声音冷硬得像铁块:“方念,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你小姨这个人,心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我来说。这房子,我们不能要。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东西太贵重,我们受不起。”
我哥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站起来,对着建华说:“赵建华,你什么意思?我女儿出息了,知道感恩,给你家送点东西,怎么了?你看不起我们家是不是?”
“我没有看不起谁。”建华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始终锁定在方念身上,“我只是觉得,有多大能力,办多大事。你们家的条件,我们都清楚。这套房子,钱是哪来的?你一个刚工作几年的小姑娘,就能随随便便拿出几百万?这里面要是有点什么不清不楚的事,我们可担待不起。”
这话太伤人了。不仅是在羞辱方念,更是在打我们林家所有人的脸。
“姨夫!”方念也站了起来,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干干净净!我大学四年,除了学习,剩下的时间都在做兼职、拿奖学金。毕业后进了公司,我没日没夜地加班,别人做一个项目,我做三个。我用十年时间,做到了别人可能要二十年才能坐到的位置。这套房子的首付,是我所有的积蓄,还有一部分是公司的无息贷款,因为我是高级人才引进。我没偷没抢,也没做任何见不得人的事!”
她的一番话,掷地有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厢里一片寂静,只剩下墙上空调的出风声。
方念的眼圈红了,但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转过头,看着我,声音软了下来:“小姨,我送你房子,不只是为了报答那两万块钱。我是想告诉你,当年你给我的,远不止是上大学的钱。”
“我永远都记得,十年前在你们家客厅,姨夫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爸低着头,我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了。我觉得自己是家里的罪人,是拖累。我甚至想过,不念了,出去打工算了。”
“可是你,小姨,你把存折塞到我手里,对我说,‘别苦了自己’。你知道吗?就是那句话,支撑了我整整十年。它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爸妈,还有一个真心疼我、相信我的人。它让我在无数个想要放弃的深夜,都能重新找回力量。所以,这套房子,不是施舍,也不是炫耀,它是我用尽全力,想为你撑起的一片天。我希望你以后,不用再为钱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再那么委屈自己。”
听完方念的话,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原来,我当年一个无心的举动,一句普通的话,竟然在一个孩子心里,种下了这么深的种子,开出了这么灿烂的花。
我看向建华,他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动容,但很快就被固执所取代。他或许被感动了,但他根深蒂固的观念,并没有被动摇。
他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得再好听,规矩就是规矩。这房子,还是不能要。”
第4章 工作波澜
家里的风波未平,单位的烦心事又接踵而至。
学校要评选市级优秀教师,每个教研组只有一个推荐名额。按资历、按教学成绩,我们英语组里,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名额非我莫属。我教了二十年书,带出过好几届市里的高考状元,各种教学竞赛的奖状,在办公室的柜子里摞了厚厚一沓。
我自己也觉得,这次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可结果出来,教研组长推荐的人,是新来的年轻老师,小王。小王名牌大学毕业,会做漂亮的PPT,嘴也甜,很得高校长和教导主任的喜欢。但论教学经验和带班成绩,她比我还差得远。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给一个基础差的学生义务补课。办公室里几个老同事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同情和不平。
“林老师,这也太不公平了!”性格直爽的张老师第一个为我抱不平,“凭什么啊?就因为人家会来事儿,会讨领导欢心?”
我摆了摆手,苦笑了一下,没说话。心里像被一块湿抹布堵住了,闷得难受。我这一辈子,勤勤恳恳,总觉得只要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了,该是你的,总归是你的。可现实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光会埋头拉车,是没用的,你还得会看路,会吆喝。
我心想,这算什么呢?我在家里,因为钱的问题被丈夫看轻;在单位,因为不懂变通被领导忽视。我好像活成了一个透明人,我的付出和价值,总是被轻易地抹杀。
下午,教导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笑容可掬地对我说:“林老师啊,这次评选的事,你也别往心里去。小王老师虽然年轻,但是有活力,有创新精神,学校也是想给年轻人多一些机会嘛。”
我点点头,还能说什么呢?
“是这样的,”他话锋一转,“小王的申报材料,写得还不太成熟。你是咱们组里的老前辈,经验丰富,所以学校想请你帮帮忙,帮她润色一下,把材料弄得漂亮一点。这也是为了咱们学校的集体荣誉,对吧?”
我愣住了。让我给我的竞争对手做嫁衣?这简直是一种侮辱。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可看着教导主任那张笑眯眯的脸,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了。我如果拒绝,就是不顾大局,就是小心眼。以后在学校的日子,恐怕更难过了。
我攥紧了藏在身后的手,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好的,主任,我知道了。”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留在了学校办公室。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去,校园里恢复了宁静。我打开小王的申报材料,看着那些华而不实的词句,心里一阵悲凉。
我打开台灯,拿出红笔,开始逐字逐句地修改。既然答应了,我就要做得最好。这是我做人做事的原则,也是我作为一名教师最后的尊严。我把她空洞的教学理念,替换成我多年总结的实践经验;把我带过的优秀学生的案例,匿名地写了进去,作为支撑材料。
夜深了,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极了那天晚上家里的声音。我忽然觉得很可笑,我在家里,在单位,都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匠人”,努力地维系着、修补着一些东西。可到头来,没有人真正认可我的价值。
我趴在桌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第一次对自己坚守了半辈子的东西,产生了怀疑。我这么固执地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5章 信任裂痕
我帮小王修改材料的事,还是传到了建华的耳朵里。不知道是哪个同事,在跟家属闲聊时说起,传来传去,就变了味。
建华那天晚上回来,脸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难看。他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开门见山地问我:“我听说,你们学校评优,你被人顶了,你还反过去帮人家写材料?林岚,你是不是有毛病?”
“你怎么知道的?”我有些惊讶。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他提高了音量,“我就问你,有没有这回事?”
我疲惫地点了点头:“有。”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我的手都在发抖,“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在家里受你哥的气,在单位受同事的气!你就不能为自己争一回吗?你到底有没有一点骨气?”
“这不叫没骨气,这叫顾全大局。”我无力地辩解。
“狗屁的大局!”他爆了粗口,“大局就是让你受委屈?大局就是让你当垫脚石?林岚,我今天才发现,你不是善良,你是懦弱!”
“懦弱”两个字,像两把尖刀,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我可以接受别人说我固执,说我死板,但我不能接受懦弱这个评价。
我们的争吵再次爆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而这次,导火索不再是那套房子,而是我这个人的性格本身。他把我多年来在人情世故上的“不懂变通”,全部归结为懦弱和无能。
吵到最后,他忽然说了一句让我遍体生寒的话。
“你这么帮你娘家,这么在单位当老好人,是不是因为心虚?因为你觉得亏欠了我,亏欠了这个家?”
我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他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继续咄咄逼人地说:“你是不是觉得,当年为了你侄女,动了给儿子上学的钱,心里一直有愧?所以你拼命地对别人好,想证明你是个好人?林岚,你活得太虚伪了!”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刻凝固了。我没想到,在他心里,我竟然是这样一个人。我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忍让,都被他解读为“心虚”和“虚伪”。
我心想,原来我们同床共枕二十年,你从来没有真正懂过我。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躺在客房冰冷的床上,我睁着眼睛,一夜无眠。我开始反思我们的婚姻,反思我们之间的问题。那套房子,就像一个放大镜,把我们之间所有的矛盾和不理解,都照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我发现我的手机有被动过的痕迹。我质问建华,他没有否认。
“我看了你的转账记录。”他平静地说,脸上没有任何愧疚的表情,“这几年来,你陆陆续续给你哥转了不下七八次钱,每次三五百,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我气得浑身发抖:“赵建华,你凭什么翻我手机?这是我的隐私!”
“夫妻之间有什么隐私?”他振振有词,“如果不是你总干些偷偷摸摸的事,我用得着这样吗?你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给我,还指望我信任你?”
信任的堤坝,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被监视的犯人,在这个家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自由和尊严。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
我回到房间,默默地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装进一个旅行包里。建华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我,没有阻止。
“你去哪?”他问。
“去一个能让我喘口气的地方。”
我拉着包,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家。下楼的时候,我的腿有些发软。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只是想逃离。
走到小区门口,我鬼使神差地掏出了那把钥匙,打了一辆车。
“师傅,去这个地址。”
车子发动,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泪终于决堤。我这是要去哪?去我侄女送我的那个“家”吗?可那个空荡荡的房子,真的是我的家吗?
第6章 独处之时
房子是精装修的,家具家电一应俱全,方念显然是用了心的。可空荡荡的房间里,闻不到一丝烟火气,只有冰冷的空气和新家具的味道。
我把旅行包扔在玄关,没有开灯,就那么在黑暗中,摸索着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而遥远,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的。
我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从天黑坐到天亮。
我这一生,好像都在为别人而活。年轻时,为父母活;结婚后,为丈夫和儿子活;在单位,为学生和领导活。我像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被各种责任和义务抽打着,不敢停歇。我努力地想扮演好每一个角色: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好老师。可到头来,我好像哪个角色都没扮演好。
我以为我的付出,能换来理解和尊重。可建华的话,像一把锥子,戳破了我所有的幻想。他说我懦弱,说我虚伪。
我真的懦弱吗?我回想起在单位,我顶着压力,坚持给贫困生减免学杂费;我回想起在家里,我一次次在建华和我哥之间充当缓冲带,努力维系着脆弱的亲情。这如果是懦弱,那什么才是坚强?
我打开手机,看到了方念发来的几条信息。
“小姨,你和姨夫没事吧?”
“小姨,房子只是我的心意,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个为难。”
“小姨,如果你需要地方静一静,那里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看着信息,眼泪又一次模糊了视线。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竟然是这个我十年没怎么见面的孩子。
天亮了,第一缕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影。我站起来,走到阳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我决定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无论是我的婚姻,还是我的工作,我都应该为自己争取一次。
而此刻,在那个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家里,赵建华也同样一夜未眠。
林岚走后,整个家瞬间变得空空荡荡。他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那本刺眼的房产证,心里第一次感到了恐慌。他不是不爱林岚,只是他习惯了用他那套非黑即白的逻辑去衡量一切。在他看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林岚对娘家的“无原则”帮助是错,她在单位的“不懂变通”也是错。他想把她“纠正”过来,却没想到,用的力气太大了,直接把她推了出去。
他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走进了书房。他想找点东西看,分散一下注意力。他拉开一个尘封已久的抽屉,里面是林岚的一些旧物。他拿起一本相册,翻开。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林岚,扎着两条麻花辫,笑得无忧无虑。他记得,他当初爱上的,就是她这份不计得失的善良和纯真。可这二十年的柴米油盐,是怎么把他们磨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相册底下,压着几本厚厚的日记。是林岚的教学日记。他鬼使神差地翻开了一本。
“今天,班里的李晓明同学交不起书本费,我悄悄帮他垫上了。孩子的自尊心很强,希望他不会发现。”
“王校长找我谈话,希望我能接手最差的那个毕业班。我知道这是块硬骨头,但看着那些孩子迷茫的眼神,我还是答应了。尽我所能吧。”
“小王老师的公开课,我帮她磨了三个通宵。看到她在台上发光的样子,我也很开心。教育,本就是一场薪火相传。”
赵建华一页一页地翻下去,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看到了一个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林岚。他一直指责她懦弱,可她却用自己的方式,坚守着内心的善良和原则。他指责她不懂人情世故,可她却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那些与名利无关的地方。
他忽然明白了,林岚不是懦弱,她是执着。她执着于她认为对的东西,比如亲情,比如教书育人。而自己,却用世俗的尺子,去粗暴地衡量她、评判她。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林岚学校的高校长打来的。
“是林岚老师的家属吧?市级优秀教师的评选结果出来了,最终报上去的是林岚老师。本来我们推荐的是另一位年轻老师,但是她主动向学校说明了情况,说申报材料的核心内容和教学案例,都是林岚老师提供的。我们学校经过重新讨论,一致认为,林岚老师无论从师德还是教学能力上,都当之无愧。恭喜你们啊!”
挂了电话,赵建华握着手机,愣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第7章 钥匙归处
第二天上午,门铃响了。
我通过猫眼一看,是建华。他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神情有些局促,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打开门,没有让他进来,只是靠在门边,平静地看着他。
“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只化为一句,“我给你熬了点粥,你昨天一天没吃饭吧。”
我的心,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我们能谈谈吗?”他轻声问。
我沉默了片刻,侧过身,让他进了屋。
他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把保温桶放在茶几上,拧开盖子,一股熟悉的米粥香味弥漫开来。那是我们家常吃的味道。
“林岚,对不起。”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愧疚,“我昨天……看了你的教学日记。还有,你们校长给我打了电话,评优的事。”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是我错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总想用我的那套标准去要求你,总觉得你这不对,那不对。我忘了,你就是你。你的善良,你的执着,才是你最珍贵的地方。我……我差点把它给毁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总说,钱要花在刀刃上。可我忘了,人活着,不只有柴米油盐,还有情分和道义。你对你娘家好,是因为你重情;你对学生好,是因为你重义。这些,都比钱重要。是我太狭隘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建华如此深刻地自我剖析。二十年的夫妻,我们吵过无数次,他却从未真正地低过头。今天,他这番话,让我心里那块坚硬的冰,开始慢慢融化。
“那套房子,”他指了指那本依旧放在茶几上的房产证,“我想了一晚上。方念说的对,她给你的,不只是一套房子,更是一份心意,一份支撑。我们把它退回去,是伤了孩子的心。我们如果自己住进来,又会成为我们俩心里的一个疙瘩。”
我抬起头,看着他,想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我想,”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们把这套房子租出去。租金,我们成立一个家庭基金,由我们俩共同管理。以后,不管是你娘家,还是我们家,再有需要用钱的地方,比如老人看病,孩子上学,都从这个基金里出。我们公开透明,一起商量。你觉得……怎么样?”
我愣住了。我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一个解决方案。这个方案,既尊重了方念的心意,又解决了我们之间最核心的经济矛盾。它把“你的”、“我的”,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我们的”。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和我相伴了半生的男人,他鬓角已经有了白发,眼角也有了皱纹。我们都已不再年轻,生活把我们打磨得面目全非,但好在,在婚姻即将触礁的最后一刻,我们都选择了回头。
“好。”我点了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建华站起身,走到我身边,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心,温暖而粗糙。
“回家吧,林岚。”他说。
我们一起走出了这间崭新的房子。在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阳光透过窗户,洒满了整个客厅,温暖而明亮。
我忽然明白了,方念送我的,确实不是一套房子。它是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婚姻中的所有裂痕和瑕疵。它也是一个契机,一个让我们在人到中年时,重新审视彼此、学习如何去爱与被爱的机会。
这把钥匙,它打开的不是一扇物理的门,而是我们夫妻之间,那扇已经紧闭了许久的心门。
我和建华并肩走在阳光下,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我抬头看了看天,蓝得像水洗过一样。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生活依旧会有磕磕绊绊,但从今天起,我们都会学着,更温柔地对待彼此,更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相守。
因为家,从来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而是一个讲爱的地方。
来源:写给你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