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江哲,是个在“深空科技”混了三年的普通项目策划。此时,我正握着一杯速溶咖啡,听着总监在台上滔滔不绝地描绘美好前景,眼皮沉重得好似坠了铅块。
1.
“该死,周一的例会,比周日的秽物还难闻。”
我叫江哲,是个在“深空科技”混了三年的普通项目策划。此时,我正握着一杯速溶咖啡,听着总监在台上滔滔不绝地描绘美好前景,眼皮沉重得好似坠了铅块。
分手已过去三个月。
与许念分开的这三个月。
这三个月,我过得格外畅快。
再也无需整日24小时汇报行踪,再也不用解释为何跟女同事多讲了一句话,再也不用面对她那温柔却又偏执的眼眸,听她说“阿哲,你的全部都是我的”。
那份爱太过沉重,令人窒息。我生怕再不逃离,整个人都会被她吞噬。
于是我逃离了,换了手机号,拉黑了所有联系方式,仿若人间蒸发一般,逃回了属于我的、平凡且自由的天地。
“……下面,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集团空降的新任CEO,许念,许总!”
总监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谄媚的兴奋。
会议室里瞬间涌起如雷般的掌声。
我漫不经心地跟着拍了两下手,抬起昏昏欲睡的眼皮,望向门口。
当那个身影走进来时,我手中的纸杯“啪”的一声被捏瘪了。滚烫的咖啡溅到手背上,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楚,全身的血液仿佛在此刻凝结成了冰。
一身裁剪合身的黑色西装,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精致的面容毫无表情,眼神冷冽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
她走上台,目光平静地扫视全场。
那不是许念,还能是谁?
我的前女友,那个我费尽周折才摆脱的病娇,此刻,正站在台上,成了我的顶头上司,我的……CEO。
我勒个去。
我脑子里嗡的一响,唯有一个念头:世界末日来临了。
总监还在旁边点头哈腰地介绍:“许总可是哈佛毕业的高材生,年仅26岁就主导了数个跨国并购案,是我们集团特意从华尔街请回来的商业奇才……”
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觉得浑身发冷。
这绝非巧合。
这世界如此之大,怎会如此凑巧?
这是追杀。
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无处可躲的追杀!
许念接过话筒,清冷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会议室:“大家好,我是许念。客套话不多讲,我习惯用业绩说话。从今天起,所有部门的KPI,上调百分之三十。”
全场一片死寂,随即响起倒抽凉气的声音。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缓缓移动,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近乎难以察觉的弧度。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我无比熟悉的、带着疯狂占有欲的火焰。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项目三组的……江哲。”
“唰”的一下,全公司上百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我木讷地站起身来,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嗓子眼。
“许……许总。”
许念望向我,眼神中透着一丝玩味,平静地说道:“刚才的会议纪要,由你来整理。今日下班前,我要一份三千字的关于会议精神的深度剖析报告,交到我办公室。”
整个会议室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以一种看呆子的目光看着我。
一个项目策划人员,去撰写会议纪要和精神剖析?这难道不是行政助理的工作吗?
新官上任伊始就把火撒到我这个小人物身上?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许念已然放下话筒,转身对总监说:“散会。”
讲完,她穿着高跟鞋,径直朝会议室外走去。
在与我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她停留了半秒,用仅我能听见的声音,在我耳畔轻声说了一句。
那声音,轻柔得如同恋人之间的低语,却令我好似置身冰窖。
“阿哲,我回来了。”
“这一回,你还打算逃到何处?”
2.
我不清楚自己是怎样失魂落魄地回到工位的。
周边同事投来的眼神,满是同情、幸灾乐祸与八卦。
“江哲,你这家伙真行啊,头一天就把新来的女魔头给得罪啦?”邻座的胖子张伟凑过来,一脸坏笑。
我没心思跟他瞎扯,脑海里全是许念那句“你还想跑到哪儿去”。
冷汗沿着我的额角往下淌。
她知晓了,她啥都清楚。她晓得我在这儿上班,晓得我这三个月的所有事情。
我感觉自己好似一只被巨蟒盯上的青蛙,连挪动一下的气力都没了。
“喂,想啥呢?女魔头让你写的报告,不写啦?”张伟用手肘碰了碰我。
我回过神,望着空白的文档,一个字都敲不出来。
三千字?会议精神剖析?
狗屁的会议精神,不就是“你们这群废物从今天起得给我往死里加班”嘛?这东西我咋写三千字?
我烦躁地揪着头发,心里有一万只神兽奔腾而过。
很显然,这是她给我的下马威,一个警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办公室的人陆续开始下班。
很快,整个项目部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霓虹,心里一片冰冷。
这就是她想要的吗?用这种法子,一点点把我从正常的生活轨道里拽出去,让我再度回到只有她的世界里。
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在办公室等你。】
——许念。
我深吸一口气,认命似地站起身,拿着那份我胡编乱造、乱写了三个小时的报告,走向了顶楼的总裁办公室。
总裁办公室的门半掩着。
我敲了敲门。
“进。”
清冷声音传来。
我推开门进去,瞧见许念正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俯瞰着这座城市的夜景。
她的身影在璀璨灯火映照下,显得高贵又孤独。
“许总,您要的报告。”我把报告放在她宽大的办公桌上,语气恭敬得连自己都觉得厌恶。
她没转身,只是淡淡地问:“写完了?”
“写……写完了。”
“你觉得,写得咋样?”
我心里一紧,硬着头皮说:“应该……还行吧。”
许念终于转动她的老板椅,面向我。
她没看那份报告,一双漂亮的眼睛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慌。
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阿哲,你非得跟我这么见外吗?”
我头皮都麻了。
“许总,这儿是公司,请您……注意称呼。”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要是您对报告不满意,我可以拿回去重写。”
“不满意。”她直截了当地说,“我当然不满意。”
她站起身,一步步朝我走来。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像是踩在我的心上。她来到我跟前,近得我能嗅到她身上那股熟悉且清冷的香水气息。
“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你,可你却只想用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来敷衍我。”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滑过我的脸庞,“你就这般不愿见到我吗?”
我浑身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许总,请您注意言行!”
“注意言行?”她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凄凉与疯狂,“我为了你,舍弃了华尔街的一切,回到这个我毫无好感的城市,你让我注意言行?”
她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一把揪住我的领带,用力把我拽向她。
“江哲,你是不是觉得,换个手机号,搬个家,就能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不见?”
她的脸几乎挨着我的脸,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肌肤上,眼神里的偏执令我胆战心惊。
“我告诉你,没门。”
“从你招惹我的那日起,你就注定只能属于我。”
“你逃不掉的。”
我被她眼中的疯狂吓得说不出话。
这就是我逃离的那个许念,那个会因我晚回五分钟电话就摔掉手机,会因我和别的女生讲句话就悄悄跟踪我一整天的许念。
如今,她变得更可怖了。因为她手中,握着能轻易将我置于死地的权力。
“今天这份报告,仅仅是个开端。”她松开我的领带,往后退一步,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女总裁,“我只是想提醒你,在这儿,我说了算。”
“你的工作,你的前途,你的所有,都掌控在我手里。”
她转身走向办公桌,拿起那份报告,瞧都没瞧一眼,直接丢进了碎纸机。
“重写。一万字。”
“明天早上九点,交给我。”
“哦,对了,”她像是记起了什么,抬头对我露出一抹堪称温柔的笑容,“从明天开始,你调到总裁办,做我的直属特助。”
“这是我给你的……特殊关照。”
3.
“怎么会这样?!”
我近乎咆哮着喊出这句话,“凭什么这样?!”
调到总裁办公室?去当她的特别助理?
这跟直接把我囚禁起来有啥两样?
许念对我失控的反应好像颇为满意,她优雅地端起桌上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讲道:“就凭我是CEO。这个理由,够充分吧?”
我气得浑身打颤,指着她:“许念,你别太过分!我不过是个项目策划,压根不懂特助的工作!”
“不懂能学。”她放下咖啡杯,声音依旧平淡,“我相信你的学习能力,阿哲。”
又是“阿哲”。
这个亲昵的称呼从她口中说出,配上她那冰冷的神情,让我感觉好似有无数条毒蛇在身上爬动。
“我不干!”我咬着牙说道,“大不了我辞职!”
这儿我一天都没法待下去了。
“辞职?”许念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轻轻推到我面前。
“在你辞职之前,我建议你先瞧瞧这个。”
是我的劳动合同。
我愣了一下,拿起来翻看。
这是我一个月前刚续签的合同,那时公司被集团收购,所有人都重新签了,我也没多想。
可现在,我才发觉合同的最后一页,多了一条补充协议。
“竞业限制与违约责任……乙方在职期间以及离职后两年内,不得从事与公司有竞争关系的行业……若乙方单方面提出离职,需向甲方支付违约金……”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违约金的数额。
“叁佰万圆整”。
“三……三百万?”我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手里的合同纸都在抖动,“这他妈简直就是卖身契吧?!哪个公司的违约金要三百万?!”
“我的公司。”许念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姿态慵懒又透着满满的掌控感,“江哲,你签了字的。白纸黑字,具备法律效力。”
我脑子“嗡”的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我想起来了。
一个月前,人事部催着大家签新合同,说集团法务那边流程严格,大家都没仔细看就签了。
谁能料到,这他妈竟是个大坑!
是她,肯定是她!
这个收购案,这个新合同,从头到尾就是她设下的局!
一张为我量身定制的、价值三百万的天罗地网!
“许念,你这个疯子!”我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
她丝毫没生气,反倒站起身,走到我身旁,伸出手,温柔地帮我整理了一下刚才被她抓皱的领带。
“别这么说我,阿哲。我只是……太想你了。”她的声音低沉且魅惑,“我想每天都见到你,想知道你每一分每一秒在做什么。把你放在我身边,我才安心。”
“你这是变态!是囚禁!”
“是爱。”她纠正道,指尖顺着我的领带,缓缓向上,轻轻摩挲着我的喉结,“你很快就会习惯的。”我望着她那张近在眼前的绝美面容,头一回真切感受到啥叫真正的绝望。
三百万呐,就算把我整个人卖了都凑不够。
我被死死困住了。
“好了,报告可别忘了。”她收回手,坐回到办公桌后边,又变回了那副冰山总裁的模样,“明天早上九点,总裁特助,江哲,准时来报到。”
“哦,还有。”她补充道,“你的新工位,就在我办公室里面那间。”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总裁办公室,感觉双腿都在打颤。
回到空荡荡没人的项目部,我一屁股瘫倒在椅子上,瞅着电脑屏幕上那个空白的文档,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一万字的报告,明天九点前得交上去。
还得搬到她的办公室去。
我完了。
我彻底没救了。
那一晚,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
我在公司熬了一整夜,对着那几页破PPT,硬憋出了一万字的烂报告。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双眼布满血丝,像个没魂的人一样敲响了总裁办公室的门。
许念已经到了,她穿着一身白色套裙,正优雅地喝着咖啡,看早间新闻。
瞧见我这副惨样,她眉头微微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报告。”我把打印出来的厚厚的一叠A4纸放到她桌上,声音沙哑。
她扫了一眼,点点头:“嗯,放那儿吧。”
她指着旁边的一张小办公桌:“那是你的位置,人事会把你的东西搬过来。我的日程表在你桌上,熟悉一下,十分钟后,跟我去开会。”
我麻木地点点头,走到那个角落里的办公桌前坐下。
这儿视野挺好,能看到大半个城市。
可对我来说,这儿就是最高级的牢笼。
我拿起桌上的日程表,密密麻麻的行程安排看得我头皮发麻。
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十点,会议、会客、视察、晚宴……排得满满当当。
而作为她的特助,意味着我得全程陪着。
也就是说,从今天起,我每天至少有十三个小时,要和这个病娇前女友待一块儿。
我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就在这时,我的私人手机响了。
我拿出来一看,是张伟打来的。
我刚接通,还没来得及吭声,许念冰冷的声音就从前面传了过来。
“江特助。”
我心里一哆嗦,赶忙说:“许总。”
“上班时间,谁准许你接私人电话了?”
4.
我攥着手机,呆立在原地。
“这……我朋友……”
“挂断。”许念连头都没抬,语气斩钉截铁。
电话那头,张伟的声音还在吵吵嚷嚷地传来:“哲子!你可真是高升了啊!全公司都传开了!你小子给女魔头灌了啥迷魂药?晚上哥几个给你摆一桌,庆贺庆贺啊!”
庆贺?
庆贺我喜获“豪华单人牢房”吗?
我没搭理张伟,只是望向许念,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燃起:“许总,现在是八点五十五,还没到正式上班时间呢。”
许念终于抬起头,眼神变得冰冷。
“在我这儿,你迈进这个办公室的门,就是上班时间。”她站起身,走到我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还是说,江特助认为,你的朋友,比我的规矩更重要?”
她的声音很轻,但威胁之意十足。
我能怎样?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手机那头说了句“在开会,稍后说”,然后满心屈辱地挂断了电话。
“很好。”许念满意地点点头,“我不希望再有下一回。”
她转身走回办公桌,拿起一份文件:“走吧,开会去。”
一整天,我都如同被操控的木偶一般跟在许念身后。
开会,做会议记录。
会客,端茶递水。
视察,拿着个小本子跟在她身后,记录她那些挑剔又尖刻的指点。
全公司的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瞅着我。
他们大概觉得我是一步登天,攀附上了新任CEO这棵高枝。
只有我自己清楚,我这是从人间,一下子掉进了十八层地狱。
中午吃饭时,她直接让秘书订了双人份的午餐,就在她办公室里吃。
我坐在她对面,食不知味。
她倒是吃得挺开心,还像以前那样,把自己餐盘里的胡萝卜夹到我碗里。
“阿哲,你还是不爱吃胡萝卜。”她轻声说道。
我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吐出来。
“许总,我不饿。”我放下筷子。
“吃完。”她不容违抗地命令道,“下午还有三个会,我可不想我的特助昏倒在会议室里,让我难堪。”
我只好拿起筷子,把那些我最厌恶的胡萝卜,一根根往嘴里塞,就像吞下一团团棉花。
下午五点半,下班时间到了。
我如获大赦,收拾东西就想溜走。
“江特助,你要去哪儿?”许念的声音幽幽传来。
“下班了,许总。”
“谁告诉你下班了?”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我今晚有个晚宴,你作为我的特助,得陪同。”
“我……”我刚想说我晚上有事。
“这是工作。”她堵住了我所有的话,“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给你十分钟,去洗手间整理一下仪表。”
我还能说啥?
我只能去。
晚宴在一家高级会所,到处是衣着华丽的人,酒杯交错。
我跟在许念身旁,像个尽职的保镖。她在一众商业大佬间来去自如,谈笑自若,熠熠生辉。
这期间,好些青年才俊找她搭话,她都只是礼貌地点头回应。
唯有我晓得,她那商业精英的面具背后,藏着怎样一张偏执且疯狂的面容。
晚宴进行到一半时,我找借口去洗手间,躲在角落透气。
我拿出手机,瞧见张伟发来的十几条讯息。
“哲子,人在哪呢?还来不来呀?”
“兄弟们菜都点好了,就等你啦!”
“靠,你小子不会是傍上富婆,把兄弟们给忘了吧?”
我苦笑着,正要回消息。
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夺走了我的手机。
是许念。
她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正拿着我的手机,面无表情地瞅着屏幕上的聊天记录。
“他们是谁?”她发问。
“我朋友。”我皱着眉说,“把手机还我。"
她没搭理我,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看到了我的微信联系人列表。
当她看到一个叫“小雅”的女孩头像时,她的眼神刹那间冷了下来。
小雅是我们公司前台,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前段时间还向我表白过,被我委婉拒绝了。
“这个女人是谁?”许念的声音仿若结了冰。
“同事罢了。”
“是吗?”她冷笑一声,当着我的面,手指在那几个联系人上长按,随后点了“删除”。
张伟,删了。
几个大学同学,删了。
小雅,也删了。
她好似一个冷酷的行刑者,面无表情地,将我手机里所有可能和我产生“威胁”的联系,逐一地,斩尽杀绝。
“你干什么!”我发怒了,伸手去抢手机。
她灵活地一侧身,躲开了。
“阿哲,我不喜欢你的世界里,有除我之外的杂音。”
她做完这些,把手机扔还给我,淡淡地讲:“工作手机,明天我会让行政部给你配个新的。这个手机,以后不准带到公司。”
“从今天起,你的生活里,只需有我便足够了。”
5.
那一晚,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我的出租屋。
推开门,屋内一片昏暗,静得如同死寂的深渊。
我没去开灯,就那样倚在门后,慢慢地瘫坐在地上。
手机被我丢在了玄关处,屏幕还亮着,微信联系人列表少了一大半,好似一个遭人抢夺后的战场。
许念的手段,比我预想的更狠辣,更直接。
她并非是在警告我,而是在用行动告知我,她要把我彻底孤立起来,让我成为一座只属于她的孤岛。
我抱着脑袋,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与无力感将我淹没。
逃不掉,也无法反抗。
三百万的违约金如同一座大山压在我身上,而她,就是那个掌控山脉的巨人。
我就在这黑暗中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我如同行尸走肉般回到公司,迈进了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
许念已经在了,她递给我一部全新的手机。
“这是你的工作手机,号码我存好了。以后所有工作联系,都用这个。”
我接过一看,通讯录里,仅有一个联系人。
“许总”。
我的私人生活,就这样被她用一部手机,蛮横地隔绝在了工作之外。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逐渐习惯了这种如木偶般的生活。
每天跟着她开会,整理文件,安排行程。
她确实是个商业天才,工作起来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冷静、果断、高效。
但只有我明白,这台仪器的内核,是多么炽热而疯狂的岩浆。
她会在开会的间隙,用脚尖在桌子底下,轻轻触碰我的小腿。
她会在我汇报工作时,眼神专注地盯着我的嘴唇,而非文件。
她会以“讨论工作”为借口,让我陪她加班到深夜,然后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从背后抱住我,把脸埋在我的后颈,贪婪地呼吸。
“阿哲,我好喜欢你身上的气味。”
每一次,我都吓得全身僵硬,却又不敢推开她。
我怕激怒她,怕她会做出更疯狂的事。
我感觉自己正被她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一点点地,磨掉所有的棱角和反抗的意志。
直到那天。
那是一个周末,我难得不用加班。
我像个被囚禁许久的犯人,终于迎来了放风的时刻,只想在家躺一整天。
下午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快递,懒洋洋地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许念。
她穿着一身居家的米色长裙,手里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汤,对我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阿哲,我刚搬来,就住在你隔壁。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我煲了汤,给你送一碗尝尝。”
我看着她,再看看她身后那扇紧闭的、我隔壁邻居的房门,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
我隔壁那个住了两年的、和蔼可亲的王大爷哪儿去了?许念好似看透了我的想法,语气平淡地讲:“嗯,王大爷呀,他讲老家空气不错,打算回去养老,便把房子卖给我了。”
卖给她了?
王大爷前两个月还跟我讲,他要在这儿住到离世!
我望着许念那带着笑意的双眼,一股寒意自脚底直窜到头顶。
“我……我不需要。”我神情麻木地拒绝。
“可这是我特意为你炖的。”她脸上笑容未变,语气却添了一丝不容违抗的强硬,“不尝尝吗?”
她就那样端着汤,站在我家门前,与我僵持着。
我毫不怀疑,要是我关上门,下一秒她就会用钥匙直接打开。
她肯定配了我家的钥匙。
最终,我还是让步了。
我接过那碗汤,感觉手中捧着的并非温暖的骨汤,而是一碗炽热的毒药。
“真听话。”她满意地笑了,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如同在安抚一只宠物。
接着,她指向我家客厅的墙,那面正对着她家的墙。
“阿哲,你晓得吗?”
“这面墙的隔音,不太好哟。”
她说完,对我眨了眨眼,转身回了自己家。
我端着那碗汤,呆立原地,脸色惨白。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但要侵入我的工作、我的社交,如今,她连我最后那点私人空间,我独处时的呼吸声,都要监听。
这个房子,不再是我的庇护所。
这里,是她新监狱的扩展。
6.
那碗汤,我通通倒进了马桶里。
一滴都没敢喝下去。
我害怕里面放了药。
接下来的好些日子,我过得心神不宁,好似惊弓之鸟。
在公司,我成了她的跟随者,一步不落下。
回到家,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虚假世界中。
我不敢大声讲话,不敢更换衣服,甚至不敢在客厅多停留一秒。
我总觉得墙的另一边,有一双眼睛,正透过墙壁,直直地盯着我。
这种无形的监视,比任何实际的囚禁都更让人崩溃。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梦里,许念变成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而我,就是那只被紧紧粘住、无法动弹的蝴蝶。
我瘦得很快,眼窝深陷,精神不振。
许念看到眼里,却只是愈发变本加厉。
她开始以“邻居”的身份,频繁出现在我家门口。
今天送一份亲手做的甜点,明天借口家里灯泡坏了,让我去帮忙。
每次,她都穿着性感的真丝睡衣,毫不遮掩地在我面前展示她美好的身材。
我明白,她是在引诱我,在试探我的底线。
我每次都冷着脸拒绝,或者用最快速度帮她弄好,然后逃回自己房间,锁好门。
可我知道,那把锁,对她来说毫无作用。
终于,我快被逼疯了。
我决定反击。
我不能再这么坐等着被欺负。
我上网买了一个信号探测器,那种能检测偷拍摄像头的设备。
东西到的那天,我请了半天假,谎称自己不舒服。
回到家,我拉上所有窗帘,打开了探测器。
仪器发着微弱的红光,我拿着它,像个排雷的工兵,一点点地,在我这间小小的出租屋里搜索。
沙发缝隙、电视机顶盒、书架上的摆件……
“滴……滴……滴……”
当探测器扫过客厅天花板的烟雾报警器时,突然发出了急促的警报声!
我心脏猛地一缩,搬来凳子,爬上去,颤抖着手拆开了那个烟雾报警器的外壳。
外壳之下,根本不是什么报警装置。
而是一个微型的、正闪着微弱红光的针孔摄像头!
镜头,正对着我的沙发和床的方向。
一股寒意瞬间布满了我的脊背。
我拿着探测器,继续扫描。
卧室的空调出风口,找到了第二个。
浴室的排气扇里,找到了第三个。
甚至……我床头那个台灯的底座里,都藏着一个!
每一个摄像头,都精准地对着我日常活动最频繁出现的区域。
我换衣服,睡觉,洗澡……我的一切,都赤裸裸地暴露在她的窥视之下。
我再也忍不住,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吐了起来。
是恶心。
发自内心的、强烈的恶心。
我吐得昏天黑地,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呕出来了。
等我扶着墙,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时,我看着桌上那一堆被我拆下来的微型摄像头,眼神变得冰冷。恐惧至极时,愤怒便油然而生。
我手持那些摄像头,奔向隔壁,疯狂地擂门。
“许念!滚出来!你这个怪胎!疯子!”
门迅速开启。
许念身着睡衣,头发湿淋淋的,仿若刚沐浴完毕。
她瞧见我手中之物,脸上毫无意外之色,甚至连一丝愧疚都不见。
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我,眼神中甚至透着一丝无辜与委屈。
“阿哲,你怎么啦?发这么大的火。”
“我怎么啦?”我气得忍不住发笑,将那些摄像头狠狠掷于她脚下,“你问我怎么啦?许念,你还算个人吗?!”
她低下头,瞅了瞅地上的碎片,随后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居然泛起了泪光。
“我只是……太想你了。”
她又开始了,又是这套说辞。
“我见不到你的时候,就会心慌,会害怕。我怕你又会离我而去,怕你又会结识别的女孩子……”她的声音带着哭意,楚楚可怜,“我只是想瞧瞧你,看看你在做啥,这样我才能安心。我做错了吗?”
我望着她那模样,只觉荒诞不经。
一个把监控安到别人家中,24小时窥视他人隐私的人,如今竟然问我,她做错了吗?
“你没错。”我冷冷地说道,“你没错,是我错了。我当初就不该招惹你这个疯子!”
我转身欲走。
手腕却被她猛地抓住。
她的力气大得出奇。
“阿哲,别生气。”她拉着我,把我往她屋里拽,“你听我解释……”
“我没什么想听你解释的!”我用力挣脱。
就在这时,我瞥见了她屋里的情形。
她的客厅里,有一面硕大的显示屏。
屏幕被划分成四个格子。
每个格子里,都是我家的实时监控画面。
我的客厅,我的卧室,我的浴室……
而此刻,屏幕的正中央,是她家的门口,也就是我们此刻站立的地方。
我和她,清晰地,呈现在那面巨大的监控墙上。
7.
那一刻,我浑身的气力仿若被抽离殆尽。
实则,我所认为的逃脱,我所认为的愤怒回击,都不过是她剧本里编排的一场戏罢了。
她甚至于,连我发现摄像头后会去找她对峙的情景,都预先演练好了。
我好似一个滑稽的小丑,在她搭建的舞台上,竭尽全力地表演着,而她,是唯一的看客。
“你瞧见了?”许念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哀怨,“你瞧,我有多爱你。我把我的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你。”
我缓缓转过身,望向她。
她的脸上,不见了适才的楚楚可怜之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满足与痴迷。
“喜欢我送你的这份礼物吗?”她张开双臂,仿若要拥抱整个房间里的“我”。
“你……你想干什么?”我的声音干涩,连自己都听不下去。
“我不想干什么呀。”她走到我跟前,伸出手,轻轻摩挲着我的脸,眼神温柔得好似能渗出泪水,“我只要你待在我身旁,永远。”
“从前,是我做得不够好,给你的空间太大了,所以你才会想跑。”
“现在不会了。”
“你的公司,你的家,你的朋友……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帮你料理妥当。”
“你只需,安安稳稳地,待在我能看见的地方,就行。”
她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根根冰冷的铁钉,将我死死地钉在原地。
我望着她,陡然觉得,跟她讲道理,向她发怒,都毫无意义。
因为在她构建的那个偏执的世界里,她的逻辑是自洽的。
偷窥是爱,囚禁是保护,控制是深情。
我放弃了抗争。
“我累了。”我木讷地说道,“我要回去休息。”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居然松开了手。
“好呀。”她微笑着点头,“那你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
她的轻易放手,让我感到一丝不安。
但我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只想即刻逃离这个令我窒息的地方。
我转身,几乎是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反锁,甚至还把一个柜子推过去抵住了门。
做完这一切,我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屋子里,那几个被我拆掉摄像头的角落,像一个个黑洞,嘲笑着我的天真。
我晓得,她肯定还有别的手段。
果真。
第二天,我回到公司,发现我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礼品盒。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部最新款的智能手表。
一张卡片上,是许念娟秀的字迹:
【阿哲,以后出门要戴着哦,这样我就能随时晓得你在哪里,会不会有危险了。】
手表的背面,我摸到了一个微小的凸起。
是GPS定位器。
我把它扔进了抽屉最深处。
中午吃饭的时候,许念看似无意地问:“手表不喜欢吗?怎么没戴?”
“太贵重了,怕弄坏。”我神色平静地编造谎言。
“没啥问题,弄坏了我再去给你购置。”她笑意盈盈地讲,“不过,要是不佩戴的话,我会心生不悦的。”
她的嗓音轻柔,可我听出了其中潜藏的威胁之意。
午后,我接到了房东打来的电话。
“小江呀,那个……实在不好意思哈,我儿子要成婚了,这房子我得收回来用作婚房呢。你……在下周末之前搬离吧。”
我的脑袋瞬间一阵轰鸣。
这房子我承租了三年,房东先前早就讲过,只要我不搬走,他能够一直租给我。
“李叔,您不是说过……”
“唉,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呀!”房东的口吻显得颇为为难,却又十分坚决,“你放心,押金我会全额退还给你的。就这么着了,我先挂电话了。”
电话被匆忙挂断。
我紧握着手机,手心满是冷汗。
又是她搞的鬼。
肯定是她动用钱财,亦或是施展了别的什么手段,迫使房东离开了。
她究竟图谋什么?
她妄图把我从这个我已熟悉三年的地方撵走,令我居无定所,而后……
一个可怖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逐渐形成。
下班后,我神情恍惚地走在归家途中。
手机铃声响起,是许念打来电话。
“阿哲,听闻你的房子到期了?”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恰如其分的“关心”。
“没错。”我冷淡地回应。
“真凑巧,我刚买下的一套公寓,就在公司附近,还空着呢。你要是没地方去,能够先搬过去住着。”
“不用了。”
“别跟我见外。”她的声音不容置疑,“我已经安排搬家公司过去了,今晚就帮你把东西搬过去。地址我发给你。”
“许念!”我终于忍不住大声咆哮,“你到底想怎么样?!”
电话那头,她轻轻笑了一下。
“我只是想让你离我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阿哲,乖乖听话。”
“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你的那位李叔,会不会因为‘意外’,从楼梯上摔落下去。”
8.
我终究还是搬了过去。
我没胆量去赌。
我没法拿一位无辜老人的性命,去试探一个疯子的底线。
许念给我安排的公寓,处于市中心最豪华的住宅区。三百多平的宽敞大平层,装修尽显奢华,家电一应俱全,落地窗外便是整个城市的绚烂夜景。
任何一个普通人所憧憬的生活,对我而言,却是一座更为华丽、更为坚固的囚笼。
这儿的安保,是全市最顶尖的。
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巡逻,设有人脸识别门禁,电梯需刷卡才可抵达指定楼层。
我试过,我无法下楼。
我的门禁卡,仅有出入这一个楼层的权限。
而许念,就住在我楼上。
她拥有这栋楼所有楼层的最高权限。
搬进来的首日,她就来了。
她身着一身酒红色的睡裙,手中拿着一瓶红酒与两个高脚杯,笑意满满地对我说:“庆祝乔迁之喜。”
她熟门熟路地走进我的新“家”,仿若这里是她的地盘。
她将我的生活用品,依照她的喜好,重新摆放了一番。
我的牙刷,要与她的牙刷置于同一个杯子里。
我的毛巾,要和她的毛巾挂在一起。
我的衣服,要和她的衣服,依据颜色,分类挂在同一个衣帽间里。
“这样,才像个家,不是吗?”她整理完毕,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
我站在一旁,一声不吭,宛如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怎么不说话?”她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不喜欢我帮你布置的家吗?”
“……”
“不喜欢也无妨。”她在我耳边轻笑,“反正,你以后都要在这儿生活了。”
从那天起,我彻底丧失了自由。
我的生活,被她分割成了两部分。
公司,以及这个被称作“家”的牢笼。
她不再满足于在办公室里对我的小动作,她开始更大胆地闯入我的生活。
她会趁我洗澡时,穿着我的白衬衫,坐在我的床上等我。
她会在我睡觉时,偷偷溜进我的房间,躺在我身旁,听着我的呼吸声入睡。
她会在周末,强迫我陪她看一整天的老电影,然后在我看到一半睡着时,把我的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
有好几次,我半夜惊醒,都能瞧见她坐在我的床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在黑暗中,用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痴痴地望着我。
那眼神,夹杂着爱恋、痴迷、疯狂,还有一种令我毛骨悚然的……审视。
她像是在观赏一件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藏品。
我开始惧怕睡觉。
我甚至开始惧怕独处。
因为我明白,即便我独自一人,我也并非独自一人。
她无处不在。
她买通了给我送餐的外卖员,每天的饭菜,都是她亲手烹制的。
她侵入了我所有的社交账号,用我的名义,给我那些仅存的、还未被删除的朋友,发送绝交的消息。她甚至于,解雇了负责清扫这栋楼的清洁阿姨,亲自过来帮我清理卫生。
冠冕堂皇地讲:“你的一切物品,只能由我触碰。”
我的世界,被她逐步地侵蚀,直至最后,仅剩下她一人。
我宛如一只被豢养在金色牢笼里的金丝雀,翅膀被截断,歌喉被抑制,每日所能做的,便是等候着主人的投喂与赏玩。
我曾进行过反抗。
我选择绝食。
结果,她便请来了私人医生,打算给我静脉注射营养液。
“阿哲,别迫使我用我不钟爱的方式来爱你。”她轻抚着我的脸庞,眼神哀伤,“你乖乖吃饭,行不行?”
我望着她身后那个提着医疗箱的医生,最终还是拿起了勺子。
我摔砸东西。
我将屋子里所有能够摔砸的东西,都砸得支离破碎。
她并未发怒,只是静静地让人过来,更换上全新的、更为昂贵的家具。
而后,她当着我的面,把所有的玻璃制品,都换成了不易破碎的亚克力。
“我担心你伤到自己。”她温柔地说道,“我会心疼的。”
我彻底没了办法。
我感觉自己正慢慢地走向死亡。
并非肉体,而是精神。
我的灵魂,正被她用爱编织的网,勒得快要喘不过气。
9.
在被囚禁了不知多少日子后,一个契机,终于降临了。
那日,许念接到一通紧急的海外视频会议。
是集团总部打来的,极为重要,她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这是数月以来,她头一回,没把我带在身旁。
我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地剧烈跳动起来。
契机!
这是我仅有的契机!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玄关,换上鞋子,手心满是汗水。
我没有门禁卡。
但我晓得,每个小时的整点,负责安保巡逻的保安,会从安全通道,由上至下巡查一番。
那时,通往楼梯间的防火门,会短暂地不处于锁死状态。
我瞅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晚上九点五十八分。
还有两分钟。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
许念的书房隔音很棒,我听不到任何声响。
但我能想象到,她正全神贯注地,与地球另一端的大佬们开会。
时间一秒一秒地消逝。
当时钟的时针、分针和秒针,重合在“12”上的那一刻。
我听到了楼梯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就是现在!
我猛地推开门,冲了出去!
我甚至都没敢回头看一下,就一头扎进了安全通道!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即亮起,我身后,是那个华丽的囚笼。我身前,是通往自由的、无尽的阶梯。
我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疯狂地往下跑。
三十楼、二十楼、十楼……
我的肺像火烧一样疼,双腿好似灌了铅那般沉重。
但我不敢停下。
我怕一停下,许念就会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我身后。
终于,我跑到了一楼大厅。
我看到了大厅外,那片熟悉的、自由的夜色。
胜利近在咫尺!
我激动得眼眶泛红,一把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冲了出去!
新鲜的、带着湿气的空气涌入我的肺里,我从未觉得,自由的空气,这般甜美。
我成功了!
我逃出来了!
我站在小区的花园里,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就在这时,我的头顶,传来了一个幽幽的声音。
那个我这辈子都不愿再听到的声音。
“阿哲,你要去哪儿啊?”
我浑身一僵,缓缓地,抬起了头。
我住的那间公寓,在三十层。
此刻,三十层那巨大的落地窗前,站着一个身影。
是许念。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窗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屏幕上,正亮着一个地图应用。
地图上,一个闪烁的红点,正在疯狂地移动。
那个红点,就是我。
我忘了。
我忘了我今天穿的西装,是她前几天“送”给我的。
衣服的纽扣里,袖口的袖扣里,甚至鞋底,天晓得被她装了多少个定位器。
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许念望向我,面上不见丝毫愤懑,反倒浮现出一抹哀伤且带着怜悯的神情。
她将平板电脑举起,朝着我,缓缓晃了晃。
而后,她的嘴唇,悄然动了动。
我领会了。
她所说的是:“游戏收场了。”
紧接着,我口袋里的工作手机,骤然响了起来。
我把它取出来查看。
屏幕上,呈现出一段正在播放的视频。
视频里,是我年迈的双亲,正在老家的小院中,愉悦地用餐。
镜头的角度,是从他们家对面的窗户处,偷偷拍摄的。
视频的下方,附着一行文字。
【阿哲,你再挪动一步,我便会让他们,从这世间,永远消逝。】
我的手,开始猛烈地颤抖。
手机,“啪”的一声,掉落至地上。
我望着三十楼那个模糊的身形,双腿发软,慢慢地,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
我输了。
输得惨不忍睹。
10.
我要回去了。
一步又一步,迈向那个如金色囚笼般的地方。
电梯里,我瞅着镜子中自己那张白得似纸的脸,刹那间觉得甚是滑稽。
我还曾以为自己能够逃脱。
我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当我推开公寓的门时,许念正坐在沙发上等着我。
在她面前,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仍是我父母吃饭的画面,只不过被暂停了。
她没看我,只是平淡地问:“回来了?”
“嗯。”我的声音沙哑。
“跑累了吧?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
我走到她跟前,站定。
“许念。”我望着她,一字一顿地讲,“放过我爸妈,他们是无辜的。”
她终于抬起头,看向我。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委屈与受伤。
“阿哲,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吗?”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伸手想抱我。
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空气,即刻凝固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收回手,眼眶红了。
“我只是……太害怕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怕你又不要我了,怕你又会消失。我不知道该咋办,只能用这种笨法子,把你留下来。”
“我只是想让他们晓得,我很爱你,我想和你结婚,想让他们也认识你。我派人去……去保护他们,难道这也错了吗?”
保护?
用偷拍和威胁的手段?
我看着她那张写满“真诚”与“委屈”的脸,突然感觉很累。
我已没力气跟她争辩,去戳穿她那些扭曲的逻辑了。
“你想怎样?”我闭上眼,放弃了所有抵抗,“都随你。”
听到这话,许念的眼睛,瞬间亮了。
那是一种,如同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般,纯粹又狂喜的光芒。
她猛地扑进我怀里,紧紧抱住我,好似要把我融入她的骨血里。
“阿哲,我就知道,你还是爱我的!”她在我耳边,激动得语无伦次,“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我没回答,任由她抱着,宛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从那天起,我不再反抗了。
我成了她最完美、最听话的玩偶。
她让我往东,我绝不去往西。
她让我笑,我绝不去哭。
她给我戴上GPS手表,我就戴着。
她在我身上装满窃听器,我就穿着。
我每天陪她上班,陪她吃饭,陪她睡觉。
她对我很好,好到无微不至。
她会亲手为我做饭,会帮我洗衣服,会给我讲睡前故事。
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爱意与满足。
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深爱着自己男友的、普通的女孩子。
可我明白,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栋华丽的公寓,是一座精心布置的舞台。
而我,是她唯一的演员。我的欢喜忧愁,我的一切反应,都得依照她的脚本,精确地演绎出来。
某晚,她搂住我,忽地问我:“阿哲,咱俩结婚行不?”
我沉默许久。
随后,我仰起头,冲她绽出一个完美且温柔的笑。
“行呀。”
她喜极而泣,仿若孩童一般。
那一刻,我望着她眼角的泪花,心里却寻思着:
倘若一个玩偶,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坏掉了,不再动弹,不再欢笑,不再有任何反应。
那么,它的主人,还会如往昔那般,爱着它吗?
我不清楚。
但我很想尝试一番。
来源:林中寻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