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院门被敲响时,我正蹲在屋檐下,给新打的木凳上最后一层桐油。爹叼着旱烟袋,靠在门框上,眯着眼看天边的晚霞。娘在厨房里忙活,饭菜的香气混着炊烟,从窗口飘出来,是熟悉的豆角焖肉的味道。
引子
“咚、咚咚。”
院门被敲响时,我正蹲在屋檐下,给新打的木凳上最后一层桐油。爹叼着旱烟袋,靠在门框上,眯着眼看天边的晚霞。娘在厨房里忙活,饭菜的香气混着炊烟,从窗口飘出来,是熟悉的豆角焖肉的味道。
这是1995年夏天,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傍晚。
我放下手里的油刷子,起身去开门。门“吱呀”一声拉开,外面站着一个姑娘,约摸十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衣裳,脚上是一双纳得密密的千层底布鞋。她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辫梢用红头绳扎着,皮肤是乡下姑娘常见的麦色,但一双眼睛,亮得像秋夜里的星星。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蓝布包裹,看到我,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脸先红到了耳根。
“姑娘,你找谁?”我问。
爹也走了过来,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
姑娘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目光越过我,看向我爹,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叔,我是邻村的,我叫林晓月。五年前,是您家儿子救了我。我……我是来报恩的。”
我愣住了。五年前?河边?我脑子里“嗡”地一下,想起来了。那年夏天雨水大,河水涨得厉害,是有个小丫头不小心滑进了水里,我正好路过,跳下去把她捞了上来。当时她浑身湿透,吓得直哭,我都没看清长啥样,就把她送回了家。这事我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爹显然也想起来了,他“哦”了一声,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原来是你啊,都长这么大啦。快进来坐,快进来。报啥恩啊,举手之劳,搁谁都会搭把手。”
娘也闻声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热情地招呼她:“哎呀,是这闺女啊,快进屋,饭刚做好,一起吃点。”
林晓月被我们让进屋,局促地坐在小板凳上,那个蓝布包裹始终放在膝盖上,手就没松开过。
饭桌上,娘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问她家里几口人,爹娘身体好不好。她都低着头,小声地一一回答了。我爹喝了口苞谷酒,咂咂嘴说:“都过去了,别放心上。你一个姑娘家,跑这么远路不容易。”
我心想,这姑娘真实诚,为这点事还专门跑一趟。
吃完饭,娘收拾碗筷,我爹又要去续烟叶。林晓月突然站了起来,把那个蓝布包裹放在了桌上,一层层打开。里面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是几双崭新的布鞋,还有一包自家晒的干蘑菇。
“叔,婶,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她说完,又咬了咬嘴唇,像是还有话没说出口。
屋子里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她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然后转向我爹娘,扑通一声,跪下了。
我们三个人都吓了一跳。我赶紧去扶她:“你这是干啥?快起来!”
她却执拗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眼圈红了,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叔,婶,我知道这点东西报答不了救命之恩。我们家穷,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谢礼。我……我没啥能报答的,只有我自己。我想……我想嫁给陈默哥,给他当牛做马,伺候你们一辈子!”
这话像一个炸雷,在我们家这间小平房里轰然炸响。
我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我娘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我爹刚点着的旱烟,火星子烫到了手,他却浑然不觉,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和林晓月那双含着泪,却亮得惊人的眼睛。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这算什么事?救了个人,五年后,她要以身相许?这年头,怎么还会有这种戏文里才有的事!
(引子完,1489字)
第一章 一碗饭的重量
屋子里的死寂,被我娘尖锐的抽气声打破了。
她快步走过去,想把林晓月拉起来,嘴里念叨着:“闺女,你这是说的啥话?快起来,地上凉。这、这可使不得啊!”
林晓月却铁了心,跪得笔直,仰着头,泪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滚:“婶,我是真心的。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还能怎么报答你们。”
我爹总算回过神来,他把烟锅往桌上一顿,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盯着林晓月,声音沉沉的:“姑娘,你先起来说话。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哪能这么草率?”
我蹲下身,抓住她的胳膊,用了点力气:“林晓月,你听我说,救你那事我早忘了。你不用这样,真的。你快起来。”
也许是我的语气比较坚决,她终于顺着我的力道站了起来,但头垂得很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娘把她按在凳子上,自己也坐到旁边,拉着她的手,语气缓和了许多:“晓月啊,我们知道你是个好闺女,知恩图报。可是这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得你情我愿才行。我们家陈默,就是个闷葫芦,木匠活还行,别的啥也不会,配不上你。”
我听着我娘的话,心里五味杂陈。什么叫配不上?这姑娘突然跑来要嫁给我,我连她啥样的人都不知道。这感觉,就像走在路上,突然有人硬塞给你一个包裹,你都不知道里面是啥,只觉得烫手。
【内心独白】我承认,林晓月长得不赖,那双眼睛很干净。可婚姻不是买菜,看着新鲜就能拎回家。这是两个人,两个家,一辈子的捆绑。她嘴上说着报恩,可这“恩情”太重了,重得像一块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宁愿她送两斤鸡蛋,我们两家从此再无瓜葛。
爹坐回他的太师椅上,重新点上烟,吧嗒吧嗒地抽着,一口接一口,屋子里很快就弥漫开呛人的烟味。他一言不发,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在林晓月和我之间来回打量。我知道,我爹在盘算。
“婶,我不图啥。只要能有口饭吃,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我就心满意足了。”林晓月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我会干活,洗衣做饭,下地插秧,啥都能干。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她的话,让我娘陷入了沉默。
我们家条件在村里算中等。我跟着镇上的老师傅学了几年木工,手艺还算过得去,农闲时接点活,能补贴家用。爹娘种着几亩薄田,日子过得紧巴巴,但饿不着。给我娶媳"妇的彩礼,一直是压在爹娘心头的一块大石。
现在,一个不要彩礼,还自己送上门的媳"妇,对我家来说,诱惑力有多大,我心里清楚得很。
“你家里人……知道你来吗?”我爹终于开口了,问到了点子上。
林晓月身子一颤,头埋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蝇:“他们……不知道。”
我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天晚上,娘做主,让林晓月在我妹妹出嫁前住的西厢房里先住下。那屋子空了两年,被褥都是干净的。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敲打着我的心。隔壁爹娘的屋里,还亮着灯,隐约能听到他们压低了声音在争论。
“……这闺女来路不明,就这么让她住下,传出去像什么话?”是娘的声音。
“人都来了,大半夜的,你让她去哪?她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出了事怎么办?”是爹的反驳。
“可她要嫁给咱儿子!这事太邪乎了。万一她家里人找上门来,说我们拐卖人口,那可是要坐牢的!”
“我看她不像说谎的样子。再说,咱儿子都二十三了,村里像他这么大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不是天天愁他的婚事吗?现在……”
“现在送上门一个,你就乐昏了头?老陈,我告诉你,这事没那么简单!天上不会掉馅饼!”
他们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听不清了。
【内心独白】我娘说得对,天上不会掉馅饼。林晓月那双眼睛虽然清澈,但里面藏着事,一种我看不懂的绝望和孤注一掷。报恩?或许有。但一个姑娘家,能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当成报恩的筹码,她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救她,是出于本能,可我不能因为这个本能,就稀里糊涂地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第二天一早,我被院子里的扫地声吵醒。
我推开门,看见林晓月正拿着一把大扫帚,认真地清扫着院子里的落叶。晨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她干活很利索,院子很快就被扫得干干净净。
她看见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下来,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很浅,带着点羞涩,像清晨沾着露水的花瓣。
娘从厨房出来,看到这一幕,表情有些复杂。她端着一盆刚淘好的米,对林晓月说:“晓月,别忙了,快来吃早饭。”
早饭是稀饭配咸菜。林晓月吃得很少,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头一直低着。
吃完饭,她主动抢着去洗碗。娘想拦,她却说:“婶,让我干吧。我在家都干惯了。”她手脚麻利,三两下就把锅碗瓢盆洗得干干净净,还用抹布把灶台擦得锃亮。
娘站在一旁看着,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戒备,似乎少了一些。
我爹吃完饭,扛着锄头就要下地。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林晓月一眼,又看了看我,最后对我说:“陈默,你今天别去做活了。在家里,陪晓月说说话。”
说完,他便大步走出了院门。
我明白我爹的意思。他是想让我自己探探林晓月的底。
(第一章完,1985字)
第二章 闲话生了根
爹下地去了,娘也去了自家的菜园子。院子里只剩下我和林晓月,还有头顶那轮越来越热的太阳。
气氛有些尴尬。我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屋檐下,继续给那张没完工的木凳打磨。砂纸在木头表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晓月就站在不远处,双手绞着衣角,像一棵不知该往哪儿扎根的小树。
“你……坐吧。”我指了指旁边另一张小马扎。
她顺从地坐下,离我三四步远。
“你家里,是邻村哪儿的?”我没话找话。
“林家庄,靠西山那边的。”
“哦,那不远。”我应着,手里的活没停。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她昨天那番惊世骇俗的话。直接问,显得我太急切;不问,这事就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主动开口了:“陈默哥,昨天……我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她。她的脸在晨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睛里带着一丝不安。
“是有点。”我实话实说,“晓月,救你的事,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你现在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来……来报答。”
“可是在我心里,那不是小事。”她固执地说,“要是没有你,我早就没命了。我娘说,救命之恩大过天,是要记一辈子的。”
“一辈子有很多种记法,不一定非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内心独白】我感觉自己像在跟一堵墙说话。她认准了这个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心里烦躁,这已经不是报恩了,这是一种道德绑架。她用“恩情”这根绳子,要把我们两家捆在一起。可我不想被捆着,我连她绳子的另一头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你家里……你爹娘,他们还好吗?”我换了个问法。
提到她爹娘,她的眼神黯淡下去,攥紧了衣角:“我爹前年摔断了腿,干不了重活。我娘……身体一直不好,常年吃药。”
“那你还有兄弟姐妹吗?”
“有个弟弟,比我小两岁。”她顿了顿,补充道,“他……不成器。”
仅仅“不成器”三个字,她就没再多说。但我似乎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一个干不了重活的爹,一个生病的娘,再加一个不成器的弟弟。这个家的重担,恐怕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了邻居张婶的大嗓门:“秀莲,在家吗?我听说你家来亲戚了?”
我娘正好从菜园子回来,在院门口碰上了她。张婶是村里有名的“广播站”,芝麻大点的事,不出半天,她能传遍全村。
“没啥亲戚,就是我一个远房侄女,来住两天。”我娘含糊地应付着,一边把张婶往外推,“我这还忙着呢,回头再跟你聊啊。”
张婶被推走了,但她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已经把院子里的林晓月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
我娘走进来,脸色很难看。她把手里的青菜往地上一扔,压低声音对我说:“你看,这才一早上,闲话就传开了。这要是让她多住几天,村里人还不知道要说成什么样呢!”
林晓月听见了,脸“唰”地一下白了。她站起来,手足无措:“婶,对不起,我……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我这就走。”
“你现在能走到哪儿去?”我娘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行了,先住着吧。外面的话,你别听。”
嘴上这么说,但我看得出,我娘心里已经乱了。在农村,唾沫星子是能淹死人的。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平白无故住进一个有未婚儿子的家里,这事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
下午,我去镇上交货。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心里像压了块石头。路过村口的学校时,我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
窗户里,传来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一个穿着白衬衫、梳着马尾辫的身影,正在黑板上写字。她是村里的小学老师,叫李文静,是镇上来的知青子女。她有文化,人也温柔,是我心里偷偷喜欢的人。
我曾幻想过,等我手艺再好点,多攒点钱,就托媒人去她家提亲。可是现在,家里突然多了一个林晓月,我的这点念想,就像被风吹乱的蜘蛛网,一片狼藉。
【内心独白】看着李老师的身影,我心里一阵发苦。我和她,就像地上的泥土和天上的云,本就隔着距离。现在林晓月的事一出,这距离就更远了。如果村里传开我家里住着个“童养媳”,李老师会怎么看我?她那样干净清白的人,肯定会觉得我家门风不正吧。
从镇上回来,天已经擦黑了。
一进家门,就发现气氛不对。我爹坐在院子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脚下已经一地烟头。我娘坐在屋里抹眼泪。林晓月则站在厨房门口,低着头,像个被审判的犯人。
“咋了这是?”我把自行车停好,问道。
我爹没说话,只是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进屋。
我娘见我回来,哭声更大了:“陈默啊,你可回来了。你爹他……他要做主,把晓月留下来!”
我脑袋“嗡”的一声。
“爹,你咋想的?”我冲到他面前。
我爹把烟头摁灭在砖地上,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我想了一下午。咱家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给你娶媳"妇的彩礼,我跟你娘攒了十年,还差一大截。晓月这闺女,我看了,手脚勤快,人也老实,最关键的是,她不要一分钱彩礼。”
“那也不能因为这个就……”
“就因为这个!”我爹打断我,声音陡然提高,“过日子,就是柴米油盐!你以为是风花雪月吗?有人肯跟你,给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就不错了!你还挑啥?”
“这不是挑不挑的事!”我也急了,“爹,我们跟她根本不了解!万一她家里是火坑,我们把她留下,不等于把火引到咱家来吗?”
“火坑?”我爹冷笑一声,“咱家这光景,还怕火烧?”
他站起来,走到林晓月面前,一字一句地问:“闺女,我再问你一遍,你昨天说的话,是不是真心实意的?你愿不愿意,留下来给陈默当媳"妇?”
林晓月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她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叔,我愿意。”
“好!”我爹拍了下大腿,“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第二章完,1992字)
第三章 老屋里的风暴
我爹那句“就这么定了”,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娘“哇”的一声哭出来,冲过去捶打我爹的后背:“陈建国,你疯了!你这是要把儿子往火坑里推啊!这姑娘底细咱们一点都不知道,你就敢把她往家里领?你这是买东西呢,还是给你儿子娶媳"妇?”
“我没疯!”我爹一把抓住我娘的手,声音嘶哑地吼道,“我这是在给你儿子省钱!省彩礼钱!你以为我愿意吗?要不是家里穷,我用得着这样?”
“穷?穷就有理了?穷就能拿儿子的终身大事开玩笑?”我娘哭得撕心裂肺,“咱们可以再攒几年钱,陈默也可以再等几年。可这婚要是结错了,那是一辈子的事啊!”
“等?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他三十岁打光棍,被全村人戳脊梁骨吗?”我爹双眼通红,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困兽,“你出去打听打听,现在娶个媳"妇要多少钱?盖房子,买三金,彩礼八千八!我们家把骨头卖了都凑不齐!”
他们的争吵,像两把钝刀子,在我心里来回地割。我知道,爹说的都是实话。村里王二麻子家,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借遍了亲戚,现在还欠着一屁股债。
可是,道理是这个道理,情感上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爹,娘,你们别吵了!”我大声喊道,屋子里的争吵戛然而生。
我走到他们中间,先扶住我娘,然后看着我爹,一字一句地说:“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这件事,我不同意。”
我爹的身体晃了一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说啥?”
“我说,我不同意。”我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很坚定,“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我不能娶一个我不了解,也不喜欢的姑娘。这不仅对我不公平,对她也不公平。”
“不公平?”我爹气得笑了起来,“你跟一个黄土埋到脖子根的人谈公平?陈默,你读过几年书,脑子读傻了?生存,才是最大的公平!”
林晓月站在一旁,脸色惨白如纸。她看着我们一家人因为她而爆发的激烈争吵,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内心独白】那一刻,我看着我爹,突然觉得他很陌生。他一直是我心里的大山,沉默,稳重。可现在,这座山被贫穷的压力压得变了形。他眼里的急切和功利,让我感到害怕。他不是在给我找一个伴侣,他是在用最经济的方式,完成一项传宗接代的任务。
“爹,钱可以慢慢挣,日子可以慢慢过。但人,不能这么将就。”我鼓起我这辈子最大的勇气,顶撞了他。
“好,好一个不能将就!”我爹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我的鼻子,“陈默,我今天把话放这儿!你要是不同意,有本事,你明天就给我拿八千八的彩礼回来!你要是拿不回来,就得听我的!”
这是在逼我。
我娘也急了,她护在我身前:“陈建国,你别逼孩子!他上哪儿弄那么多钱去?”
“我就是逼他!不逼他,他不知道柴米贵!”我爹的眼睛红得吓人,“这个家,现在还是我说了算!我说定了,就是定了!”
说完,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搪瓷杯被震得跳起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清脆的碎裂声,像一个休止符,让这场家庭风暴暂时停歇。
我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娘抱着我,无声地流泪。我则僵在原地,心里一片冰凉。
林晓月看着地上的碎片,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她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转身就往外跑。
“晓月!”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追了出去。
她跑得很快,一口气跑出了院子,沿着村里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几户人家的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
我追上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细,冰凉冰凉的。
“你别跑了!大晚上的,危险!”我喘着气说。
她停下来,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地哭着,哭声压抑又绝望:“陈默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来打扰你们的。我……我这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听着她的哭声,我心里的怒火和烦躁,不知怎么就消散了许多。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内心独白】我能对她发火吗?不能。她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想找一条活路。真正的问题,不在于她,而在于我们这个家,在于贫穷。贫穷就像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我们每个人的喉咙,让我们都变得面目全非。我爹变得功利,我娘变得焦虑,而我,则陷入了无能为力的愤怒。
“你先别哭。”我放缓了语气,“你跟我回去。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回不去了。”她摇着头,声音哽咽,“叔和婶因为我吵成那样……我还有什么脸再待下去?我就是个扫把星,到哪儿都给人带来麻烦。”
“别胡说。”我皱起眉头,“你先跟我回去,把事情说清楚。你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式报恩?”
我必须把这个根源问题搞清楚。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远处的狗叫声,显得村庄格外寂静。
最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转过身,泪眼婆娑地看着我:“陈默哥,如果我说,我嫁给你,不是为了报恩,而是为了……逃命,你信吗?”
她的话,让我浑身一震。
逃命?
这两个字,像两颗沉重的石子,投入我混乱的心湖,激起了更大的波澜。
(第三章完,1976字)
第四章 一份薄礼的来意
“逃命”这两个字,太重了。
我拉着林晓月回到家时,我爹正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抽闷烟,我娘在屋里收拾地上的碎片,眼睛还是红肿的。
看到我们回来,谁也没说话。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我把林晓月安顿在西厢房,对她说:“你先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她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我回到堂屋,我娘已经把地扫干净了。她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走到我爹跟前:“爹,我想跟您谈谈。”
他没看我,只是“嗯”了一声。
“刚才晓月跟我说,她来我们家,是为了逃命。”我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我爹。
我爹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他眼里的震惊。
“她说,她家里要把她嫁给一个老头子,换彩礼给她弟弟还赌债。”我把我的猜测也说了出来。虽然林晓月没明说,但八九不离十。
我爹沉默了。他手里的烟明明灭灭,像他此刻的心情。
过了很久,他才把烟头摁灭,声音沙哑地说:“这事……是真的?”
“我不知道。但一个姑娘家,如果不是被逼到绝路,不会走这一步。”我说。
那天晚上,我爹在我房里坐了很久。我们父子俩,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谈话。我把我的想法,我对李文静老师的朦胧好感,我对未来的规划,都告诉了他。
他也跟我说了他的愁。愁家里的田,愁我娘的身体,愁我的婚事。他说:“陈默,爹不是逼你。爹是怕啊。怕我跟你娘哪天倒下了,你还是一个人,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虽然谁也没说服谁,但心里的那堵墙,似乎没那么厚了。
第二天,家里依然很沉闷。
早饭的时候,谁也不说话,只听得见喝粥的声音。林晓月显得更加拘谨,几乎要把头埋进碗里。
吃完饭,她没有像昨天一样抢着洗碗,而是默默地回了西厢房。
过了一会儿,她出来了。手里捧着一个东西,用一块干净的手帕包着。她走到我娘面前,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婶。”
我娘正在纳鞋底,闻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没作声。
林晓月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婶,这是……我给您做的鞋垫。我也不知道合不合脚,您试试。”
手帕打开,里面是一双纳得整整齐齐的鞋垫。鞋垫的布料是新的,上面用彩色的线绣着两朵小小的迎春花,针脚细密,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我娘愣住了。她看着那双鞋垫,又看看林晓月,眼神很复杂。
“你……你啥时候做的?”
“昨天夜里,睡不着,就做了。”林晓月小声说。
我娘没接,也没拒绝,就那么看着。
林晓月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我爹:“叔,这是我从山上采的草药,晒干了。我听我娘说,这个泡水喝,对您老的风湿腿有好处。”
我爹看着那个小纸包,粗糙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接了过去,揣进了口袋。
他这个动作,像一个信号。
我娘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接过了那双鞋垫。她用指腹摩挲着上面细密的针脚,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何苦呢。”
林晓月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没哭,只是用力地咬着嘴唇。
这一份薄礼,虽然不值钱,却像一把小小的钥匙,撬开了我爹娘心里那把生锈的锁。他们或许还是不同意这门婚事,但对林晓月这个人的看法,正在悄悄改变。
【内心独白】我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林晓月很聪明,她知道怎么讨好我爹娘。她用她的勤快和乖巧,一点点地瓦解着我家的防线。可我总觉得,这背后有一种深深的悲哀。她把自己放得太低了,低到了尘埃里,只为了能在这里求得一个安身之所。
下午,我正在院子里劈柴,林晓月走了过来。
“陈默哥,我能跟你说说话吗?”
我放下斧头,点了点头。
她指了指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我们去那儿说吧。”
老槐树下,有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夏天乘凉的好地方。
我们坐下后,她沉默了很久。
“我弟弟,他染上了赌博。”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他输了很多钱,债主天天上门来闹。我爹的腿,就是被他们推倒摔断的。”
我心里一紧。
“我娘为了给他还债,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了,还借遍了亲戚。可是,根本不够。”她苦笑了一下,“前几天,邻村一个五十多岁的鳏夫托人来说媒,说只要我肯嫁过去,就给我们家一万块钱彩礼。”
一万块!在1995年的农村,这绝对是一笔巨款。
“我爹娘……他们心动了。我弟弟更是天天逼我,说我不嫁,他就要被人砍断手脚。”她的声音开始发抖,“我求他们,我给他们跪下,可他们不听。他们说,这是我的命。”
我静静地听着,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婚期就定在下个月。前天晚上,我趁他们都睡着了,偷偷跑了出来。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也不知道能去哪儿。我走了很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来找你。”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泪水:“陈默哥,我知道我很自私,很冒昧。我把你们家当成了我的救命稻草。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依靠谁。”
她的故事,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终于明白了她那句“逃命”的含义。也明白了她眼里的那种绝望和孤注一掷。
【内心独白】原来,所谓的“以身相许”,不过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女孩,为了自救而编造出的最体面的借口。她不是来报恩的,她是来求救的。我五年前救了她的身体,她现在希望我能再救一次她的命运。这个“恩”,现在反过来了,是我欠了她的。因为我的出现,让她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虚幻的希望。
我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心里乱成一团。
拒绝她?把她赶走?那等于亲手把她推回那个火坑。她回去,面临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是接受她?娶了她?这意味着我要放弃自己的人生规划,放弃心里那个模糊的影子,去承担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生,和一个沉重无比的家庭。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我的沉默,让林晓月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她惨然一笑,站起身:“陈默哥,我明白了。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明天一早就走。”
她转身要走,那瘦弱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那么单薄,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
“等一下!”我脱口而出。
(第四章完,1998字)
第五章 河边的旧事
我叫住了林晓月。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先别走。”我说出这句话时,感觉喉咙有些干涩,“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让我想想。”
她没有回答,只是肩膀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快步回了西厢房。
那一整天,我的脑子里都在天人交战。一边是李文静老师温柔的笑脸,一边是林晓月绝望的眼神。一边是我渴望的自由人生,一边是沉甸甸的道义和责任。
晚上吃饭时,我爹突然开口:“晓月,你家的事,陈默都跟我说了。”
林晓月拿着筷子的手一抖,饭粒掉在了桌上。
我爹叹了口气:“你也是个苦命的娃。这事,我们不能不管。”
我娘也放下碗筷,看着林晓月,眼神里满是怜悯:“闺女,你先安心在我们家住下。外面的事,我们帮你想法子。天大的事,也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啊。”
我爹娘态度的转变,让我有些意外,也松了口气。他们虽然有私心,但骨子里的善良还在。
林晓月抬起头,看着我爹娘,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对着他们点头。
这顿饭,是她来我们家后,吃得最安稳的一顿。
第二天,我没去做木工活。我对爹娘说,我想带晓月出去走走。
我娘心领神会,往我口袋里塞了五块钱,叮嘱道:“带晓月去镇上逛逛,买点好吃的。”
我没去镇上,而是带着她,沿着田埂,走到了村头的小河边。
就是在这里,五年前,我救了她。
河水潺潺,清澈见底。岸边的柳树,比五年前粗壮了许多,柳条垂下来,像姑娘的长发。
“还记得这儿吗?”我问。
她点了点头,走到河边,看着水里的倒影,有些出神。
“陈默哥,谢谢你。”她轻声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和叔叔阿姨,愿意收留我。”她说,“其实,你们完全可以不管我的。”
“我爹说了,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我捡起一颗石子,扔进水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我们沉默地站了一会儿。
“晓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转头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我没想过。”她迷茫地摇了摇头,“以前,我只想着怎么让家里人吃饱饭,怎么给我娘攒钱买药,怎么……怎么躲开那些来要债的人。”
她的回答,让我心里一酸。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本该是憧憬未来的年纪,她的生活里,却只有生存。
“那你现在可以想一想。”我说,“如果你不用嫁给那个老头子,你最想做什么?”
她低头想了很久,久到我都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然后,她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我想……我想读书,想识字。我们村里,只有男娃能上学。我从小就羡慕他们,能背着书包,念课本上的字。”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内心独白】我以为她会说想吃饱穿暖,或者想找个好人家。可她说的,是读书识字。这个愿望,在当时的我看来,有点虚无缥缈,但又那么的纯粹和珍贵。它像一粒种子,在她被苦难层层包裹的心里,顽强地发着芽。那一刻,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姑娘,不只是一个需要被拯救的弱者。
“读书是好事。”我由衷地说。
“可是……不可能了。”她眼里的光又黯淡下去,“我已经这么大了,早就过了上学的年纪了。”
“年纪大怕什么?镇上有夜校,专门教人识字的。”我脱口而出。
说完我就后悔了。我凭什么给她这样的承诺?夜校要交学费,我们家连给我娶媳"妇的钱都没有,哪有闲钱供她上学?
她却因为我这句话,眼睛又亮了起来:“真的吗?”
“嗯。”我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那天,我们在河边聊了很久。她跟我说了她小时候的事,说了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说了她那个愁苦的娘。她的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像一把小锤子,敲打着我的心。
回去的路上,我做了一个决定。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决定。
回到家,我把我爹娘叫到屋里,关上门。
“爹,娘,我想好了。”我深吸一口气,“晓月的事,我们不能不管。但是,娶她,不是唯一的办法。”
我爹娘都看着我,等我下文。
“我想,让她先在我们家住下。就当……就当我多了个妹妹。”我说,“等风声过了,我们再想办法。或者,帮她找份工作,让她能自己养活自己。或者……”
我顿了顿,说出了那个大胆的想法:“我想送她去上夜校,让她识字。”
“什么?”我娘第一个叫起来,“供她上学?陈默,你是不是疯了?我们家哪有那个闲钱!”
我爹也紧锁着眉头,显然不赞同。
“钱的事,我想办法。”我说,“我以后多接点活,晚上不睡觉也干。镇上王木匠那里,还缺个帮工,我明天就去找他。只要我肯下力气,一个月能多挣几十块钱。夜校的学费,我来出。”
“你这是何苦呢?”我娘心疼地看着我,“你挣的都是血汗钱,给自己攒着娶媳"妇不好吗?干嘛要花在一个外人身上?”
“娘,她不是外人。”我看着我娘的眼睛,认真地说,“五年前我救了她,是碰巧。现在,她走投无路来投奔我,我要是把她推出去,那我跟把她卖了的她爹娘,有什么区别?那我这辈子,良心都安不了。”
【内心独白】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和决心。或许是林晓月那句“我想读书”,触动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或许是,我不想再被贫穷和现实逼迫着去做一个功利的选择。我想做一次,不计后果,只问本心的事。哪怕这个决定,会让我离李文静老师更远,会让我的人生走上一条更艰难的路。
我爹一直沉默着,他盯着我看了很久,那眼神,像是在重新认识我这个儿子。
最后,他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只说了一个字:“好。”
然后,他转身走出屋子,对我娘说:“老婆子,去,把西厢房那床旧被子换了,换床新的。咱家,从今天起,多一个闺女了。”
我娘愣在原地,看着我爹的背影,眼泪掉了下来。这一次,不是伤心,也不是愤怒。
我知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不是一桩婚事,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第五章完,1989字)
第六章 不速之客
我们家认下林晓月当干闺女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
村里人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我爹娘想得开,白捡一个闺女。也有人说我们家傻,养着一个外人,图什么。张婶更是添油加醋,说林晓月是我爹娘给我找的“准媳"妇”,现在认干亲,只是为了堵住大家的嘴,早晚要圆房的。
这些闲话,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在我们家周围飞。我娘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我爹则一概不理,每天照常下地干活。
我呢,第二天就去了镇上的王木匠铺子。王师傅看我手艺扎实,人也肯干,当即就同意让我过去帮忙。虽然累点,但每个月能多三十块钱的收入。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晓月时,她激动得眼圈都红了。我把给她报夜校的事也说了,她抱着我给她的旧课本,看了一遍又一遍,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
日子,就这样在我们家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中,平静地过了一个多星期。
晓月真的很能干。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把家里家外收拾得井井有条。洗衣做饭,喂猪喂鸡,样样都抢着干。我娘一开始还有点不自在,后来慢慢地,也就由着她了。有时候看着晓月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我娘会忍不住叹气,说:“这闺女,真是个好闺女,就是命苦了点。”
我看得出来,我娘是真心开始心疼她了。
我白天去镇上做工,晚上回来,就在灯下教晓月认字。她学得特别认真,一个字一个字地记,一遍一遍地写。她的手因为常年干粗活,有些粗糙,但握笔的姿势,却很秀气。
看着她专注的样子,我偶尔会有些恍惚。我的人生,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拐上了一条完全陌生的岔路。这条路上,没有李文静老师,却多了一个叫林晓月的“妹妹”。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直过下去。
直到那天下午。
我正在王木匠铺子里赶活,村里的二牛气喘吁吁地跑来找我:“陈默哥,不好了!你快回去看看吧!有几个人到你家闹事,说是来找你妹妹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跟王师傅告了假,骑上自行车就往村里飞奔。自行车链条被我蹬得哗哗作响,我的心也像这链条一样,绷得紧紧的。
还没到家门口,就听到了吵嚷声。
我冲进院子,看到的情景让我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顶。
院子当中,站着三个男人。为首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贼眉鼠眼,一脸的无赖相。他应该就是晓月的弟弟,林强。他旁边站着两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强正指着我爹的鼻子骂骂咧咧:“老东西,我告诉你!我姐是我们林家的人,你们凭什么把她藏起来?今天不把人交出来,我就拆了你这破房子!”
我爹气得浑身发抖,举着手里的烟锅,却说不出一句话。我娘护在晓月身前,像一只保护鸡崽的老母鸡,哭喊着:“你们讲不讲理啊!晓月是人,不是东西!你们不能这么逼她!”
晓月躲在我娘身后,吓得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
那两个混混则嬉皮笑脸地,一个说:“交出来不就没事了?跟了王老板,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在你们这穷山沟里强?”
另一个则伸手想去拉晓月:“小美人,跟哥几个走吧,别让你爹娘为难。”
“住手!”我大吼一声,把自行车往地上一扔,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一把将那个混混的手打开,把晓月和我娘护在身后。
【内心独白】那一瞬间,我什么都没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们带走晓月。她好不容易才从那个泥潭里爬出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再被拖下去。这已经无关风月,无关责任,这是一种本能,一种保护弱者的本能。
林强看到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不屑地撇撇嘴:“你就是陈默?我告诉你,我姐的婚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识相的,赶紧把人给我交出来!”
“她是我妹妹,不是什么货物!”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她不愿意嫁,谁也不能逼她!”
“你妹妹?我呸!”林强往地上啐了一口,“少跟我来这套!她是我林家养大的,她的婚事就得我爹娘和我做主!我们说她嫁谁,她就得嫁谁!”
“你们那是卖女儿!”我气得胸口起伏。
“卖女儿又怎么样?她是我们生的,我们养的,我们就有权决定她的婚事!”林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今天,这人我必须带走!王老板还在镇上等着呢!”
说着,他和他那两个同伙,就要上前来硬抢。
院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对着我们家指指点点。
我爹抄起了墙角的扁担,我娘死死地抱着晓月。我则张开双臂,像一堵墙,挡在他们面前。
我知道,我一个人,肯定打不过他们三个。但今天,我一步也不能退。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都住手!在我陈家庄撒野,当我们村没人了吗?”
是村长。他拄着拐杖,在几个年轻人的簇拥下,分来人群,走了进来。
村长在我们村德高望重,他一出面,林强他们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村长走到院子中央,用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看着林强,冷冷地说:“你是林家庄的?”
“是……是又怎么样?”林强有些底气不足。
“怎么样?”村长冷哼一声,“晓月这娃,现在是我们陈家的干闺女,就是我们陈家庄的人!你们跑到我们村来抢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转向围观的村民,大声问:“大伙说,我们能让他们把人带走吗?”
“不能!”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对!不能让他们带走!”
“把他们赶出去!”
村民们群情激愤。大家或许爱看热闹,爱说闲话,但真到了外人欺负上门的时候,村里人那种朴素的团结和正义感,就显现出来了。
林强和他那两个同伙,看着这阵势,彻底慌了。
“滚!”村长用拐杖指着他们,“再敢来闹事,我就打断你们的腿!”
三个人屁滚尿流地跑了。
一场风暴,就此平息。
(第六章完,1993字)
第七章 门槛内外
林强他们被赶走后,院子里安静了下来。
围观的村民也渐渐散去,临走前,不少人还过来拍拍我爹的肩膀,安慰几句。张婶也凑过来说:“建国啊,这回你们做得对!不能让外人欺负了!”
人性就是这么复杂。前几天还在背后说三道四的人,此刻却成了最坚定的支持者。
村长留了下来,他把我爹拉到一边,低声说:“建国,这事恐怕没完。林家庄那些人,不讲道理。你们得有个长远的打算。”
我爹点了点头,郑重地对村长说了声:“谢谢。”
家里,晓月还惊魂未定,我娘抱着她,不停地安慰。
我走过去,蹲下身,看着晓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晓月,别怕,有我们在,他们不敢再把你怎么样。”
晓月抬起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看着我,又看看我爹娘,突然挣脱我娘的怀抱,再一次,对着我们,直直地跪了下去。
“叔,婶,陈默哥……”她泣不成声,“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护着我。我……我这辈子做牛做马,都报答不了你们的恩情。”
这一次,我娘没有去扶她,只是站在一旁,跟着掉眼泪。我爹走过来,亲手把她扶了起来,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傻闺女,快起来。我们说了,你是我们陈家的闺女。哪有爹娘不护着自己闺女的道理?”
“爹……”晓月看着我爹,哭着叫了一声。
这一声“爹”,叫得自然而然,发自肺腑。
我爹应了一声,眼眶也红了。
【内心独白】那一刻,我们家那道无形的门槛,仿佛消失了。晓月不再是寄人篱下的外人,我们也不再是施予恩惠的主家。我们成了一家人。这种感觉很奇妙,它不是靠一纸婚约,也不是靠血缘,而是靠共同经历了一场风雨,靠彼此之间最纯粹的保护和信任,建立起来的。
晚上,我们一家人,加上晓月,围坐在饭桌前。
经过下午的事,大家心里都有了决断。
我爹先开口:“晓月,你那个家,是回不去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安心住下,把身体养好。读书的事,陈默既然答应了你,我们砸锅卖铁也供你。”
我娘也说:“对,以后你就是我闺女。谁敢欺负你,我跟他拼命!”
晓月哭着点了点头。
我看着她,开口说道:“晓月,关于我们的关系,我想跟你说清楚。”
所有人都看向我。
“我爹娘认你当干闺女,我认你当妹妹。这份情谊,是真的。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我们帮你,不是图你报答,更不是要你用婚姻来交换。”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得格外清晰,“我希望你,是为一个独立的人,为自己而活。去读书,去学本事,将来靠自己的双手,过上你想要的生活。那才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
我说完,屋子里一片寂静。
晓月愣愣地看着我,眼里的泪水慢慢止住了。她似乎在消化我的话。
过了很久,她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那是我见过的,她最灿烂的笑容,像雨后的太阳,干净又明亮。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嗯!陈默哥,我听你的!”
这件事,就这样,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尘埃落定。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但又有些不一样了。
我们家,真的多了一个人。饭桌上多了一双碗筷,夜里西厢房的灯会亮到很晚,院子里总能听到晓月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她的笑声,像清泉一样,给我们这个沉闷的家,带来了许多生机。
我依旧每天去镇上做工,晚上回来教她识字。她的进步很快,已经能自己读一些简单的故事了。有时候,她会给我念她新学的课文,声音清脆,像百灵鸟一样好听。
我爹娘,也像是卸下了多年的重担。我娘不再唉声叹气,脸上的笑容多了。我爹的烟也抽得少了,偶尔还会背着手,去听晓月念书。
村里的闲话,渐渐平息了。大家看晓月的眼神,也从猜疑变成了接纳。有时候,她去河边洗衣服,还会有婶子大娘主动跟她拉家常。
至于李文静老师,我还是会偶尔在路过学校时,看她一眼。心里的那份悸动还在,但已经没有了当初的苦涩。我知道,我和她之间,或许永远没有可能了。但我并不后悔我做的决定。
【内心独白】人生有很多条路,我选择了一条最难走,但内心最安宁的路。我没能得到一份可能存在的爱情,却收获了一份沉甸甸的亲情和内心的尊严。我用我的坚持,守住了我的良知,也给了晓月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这比任何功利的婚姻,都让我觉得踏实。
半年后的一个傍晚,我从镇上回来。
一进院子,就看到晓月正坐在石桌旁,借着夕阳的余晖,认真地写着什么。她穿着我娘给她做的新衣裳,头发扎成了利落的马尾,侧脸的轮廓,在晚霞中显得格外柔和。
她看到我,笑着站起来:“哥,你回来了。”
她已经很自然地叫我“哥”了。
“在写什么呢?”我走过去。
“我在写日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本子合上,“老师说,多写写,能练字。”
我笑了笑,抬头看向家的方向。厨房里,炊烟袅袅升起,是我娘在做饭。堂屋门口,我爹正坐在那张我亲手打的木凳上,悠闲地抽着烟。
一切都那么的平凡,又那么的温暖。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很辛苦。林家的人可能还会来找麻烦,供晓月读书的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但是,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和笃定。
因为我知道,我们这个家,虽然不富裕,但门槛之内,是相互扶持的温暖,是情义重于利益的坚守,是平凡生活里,每个人都努力维护的,那份最朴素的尊严。
这就是我的家。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