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嫂子刘芬的电话打来时,我正和妻子林岚在阳台上侍弄那几盆半死不活的绿萝。
嫂子刘芬的电话打来时,我正和妻子林岚在阳台上侍弄那几盆半死不活的绿萝。
手机嗡嗡震动,像一只被捂在棉被里的马蜂。
“喂,嫂子。”
“建平啊,忙什么呢?”刘芬的声音隔着听筒都透着一股不由分说的热情。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种热情,我太熟悉了。
“没忙,跟林岚浇花呢。”我实话实说。
“哎哟,你们两口子就是有情调。这个周六,带上林岚,来家里吃饭。你哥念叨你好久了。”
又是这句话。
我哥陈建军,一个锯嘴葫芦,一棍子打不出三个屁的闷性子,他会念叨我?
我瞟了一眼身边的林岚,她正拿着小喷壶,细细地给叶片喷水,侧脸的线条在傍晚的余晖里显得特别柔和。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朝我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用口型对她说:“鸿门宴。”
林岚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嫂子,最近公司忙,周末可能要加班……”我习惯性地想找个借口。
“加什么班!钱是赚得完的吗?亲情不要了?”刘芬的嗓门立刻高了八度,“就这么说定了,周六晚上六点,不来就是不把我这个嫂子放在眼里!”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
我举着手机,有些哭笑不得。
林岚放下喷壶,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过手机,轻轻放在藤编的小桌上。
“躲不掉了?”她问。
“嗯。”我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每次都这样,先斩后奏,不去还不行。”
林-岚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阳台的推拉门关严实了,怕烟味飘进客厅。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我心里那点烦躁,瞬间平复了不少。
结婚十五年,我们没有孩子。
这是我们俩心里共同的遗憾,也是刘芬手里的一张王牌。
一张随时可以打出来,让我们哑口无言的王牌。
周六,我们还是去了。
我从后备箱里拎出两瓶茅台,一箱进口牛奶,还有给侄子小伟的一个最新款的降噪耳机。
礼数,永远要做足。
这是我妈从小教我的。
我哥家还是那个老样子,八十年代的老公房,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油烟和潮湿混合的味道。
门一开,刘芬那张堆满笑意的脸就迎了上来。
“哎呀,建平,林岚,快进来!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太见外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眼疾手快地接过我手里的东西,眼神在茅台的包装盒上停留了至少三秒钟。
我哥陈建军从厨房里探出头,围着一条发黄的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
“来了。”他憨憨地笑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侄子小伟,今年二十五,戴着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从自己房间里出来,喊了声“二叔,二婶”,然后就低头玩手机,杵在沙发边上,像一根人形立柱。
这就是我哥一家人。
一个永远热情高涨,一个永远沉默寡言,一个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饭菜很快就上齐了。
红烧肉,清蒸鲈鱼,油焖大虾,都是我爱吃的。
刘芬给我和建军面前的杯子里倒满了白酒。
“建平,这些年你在外面打拼,不容易,全靠你自己。不像你哥,没出息,守着个破工厂那点死工资。来,嫂子敬你一杯!”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只好陪着喝了一口。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我清楚,正餐前的开胃小菜,结束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刘芬的铺垫也进行得差不多了。
从我小时候多聪明,到我长大了多能干,从我买了多大的房子,到我换了多好的车。
夸得我像一朵花,一朵用人民币浇灌出来的花。
我哥就在旁边闷头吃饭,偶尔附和一句:“是,是。”
小伟则全程戴着我送他的新耳机,头都不抬。
林岚安静地吃着菜,偶尔给我夹一筷子青菜,用眼神提醒我少喝点。
终于,刘芬放下了筷子,清了清嗓子。
来了。
我心里想。
“建平啊,”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期盼,“你看,小伟也二十五了,处了个对象,都准备谈婚论嫁了。”
我点点头:“好事啊,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姑娘是好姑娘,就是……人家里提了个要求。”刘芬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
“什么要求?”
“要在市区买套婚房,不然,免谈。”
我心里“呵呵”一声。
果然。
天底下所有的鸿门宴,百分之八十,都跟房子有关。
“现在房价是挺高的,年轻人压力大。”我打着哈哈,试图把话题引开。
“谁说不是呢!”刘芬一拍大腿,好像找到了知音,“首付就要八十多万,我跟你哥,砸锅卖铁,把所有积蓄拿出来,又找亲戚朋友凑了凑,还差五十万。”
她停顿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那眼神,像两把探照灯,把我照得无处遁形。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只剩下老旧冰箱发出的“嗡嗡”声。
我哥把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钻进饭碗里。
小伟摘下了一只耳机,显然,他也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
林岚放在桌下的手,轻轻覆在了我的手背上。
她的手心很温暖,给了我一丝镇定。
“嫂子,”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五十万,不是个小数目。”
“对你来说算什么!你那公司,一年挣多少?你手指缝里漏一点出来,就够我们孤儿寡母过活了。”刘芬的声音开始激动起来。
孤儿寡母?
我哥还活生生地坐在我对面呢。
“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我耐着性子解释,“小伟现在一个月工资多少?”
“四千!怎么了?国企,稳定!以后还会涨的!”刘芬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声音尖利起来。
“四千。”我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感觉有些荒谬,“嫂子,你算过没有?就算首付凑齐了,贷款两百多万,三十年,每个月月供就要一万二以上。小伟拿什么还?”
“你……”刘芬被我问住了。
“我们帮他还啊!”她很快反应过来,“我跟你哥还没退休呢,我们俩工资加起来,也能还一部分。”
“你们俩加起来一个月八千,还了房贷,小伟和他女朋友吃什么?你们俩喝西北风吗?”
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这不是借钱,这是把他们一家人往火坑里推。
“那怎么办?就看着小伟的婚事黄了?我们陈家就这一个独苗,他要是结不了婚,你让你哥怎么活?你让我们怎么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刘芬开始上价值了。
我看向我哥。
他终于抬起了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端起酒杯,又灌了一大口。
那一瞬间,我心里涌起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么多年,他一直就是这样。
在刘芬面前,他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声音。
“二叔,”一直沉默的小伟突然开口了,“我……我会努力工作的,以后工资会涨的。我女朋友说了,只要买了房,她也愿意跟我一起还贷。”
听起来很美好。
像一个五彩斑斓的肥皂泡。
“小伟,努力工作是好事。但买房,要量力而行。”我看着他,语重心长,“你一个月四千,就算你女朋友也挣四千,加起来八千。还一万二的月供,你们拿什么生活?人不能只为了一个房子活着。”
“你懂什么!”刘芬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盘子都跟着跳了一下。
“我们小伟这是为了什么?为了成家立业!为了给你们陈家传宗接代!你倒好,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的眼睛红了,死死地瞪着我。
“你是有钱,你住着大房子,开着好车。你当然不着急!反正你也没有儿子,挣那么多钱,以后给谁花啊?”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狠狠地,扎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也扎进了林岚的心里。
我能感觉到,她覆在我手背上的手,瞬间冰凉。
我转过头,看到林岚的脸色一片煞白,嘴唇紧紧地抿着,眼圈也红了。
一股怒火,从我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刘芬!”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再说一遍!”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我哥吓得把手里的酒杯都掉在了地上,酒水洒了一地。
小伟也惊恐地看着他妈,又看看我。
刘芬显然也被我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到了,但她仗着自己是长辈,是女人,脖子一梗,也站了起来。
“我说错了吗?我说错了吗!陈建平,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你们结婚这么多年,连个蛋都下不出来!我儿子,是你们陈家唯一的根!你不帮他,谁帮他?”
“你住口!”
我气得浑身发抖。
林岚拉了拉我的衣角,对我摇了摇头。
她的眼神里,是无尽的委屈和哀伤。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跟一个胡搅蛮缠的女人,是讲不通道理的。
我转头看着我哥,一字一句地问:“哥,你也是这么想的?”
陈建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看看我,又看看刘芬,眼神躲闪,嘴里支支吾吾。
“建平,你嫂子……她也是为了孩子着急,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又是这句话。
永远是这句话。
“为了孩子着急”,就可以口无遮拦地伤人吗?
“为了孩子着急”,就可以理直气壮地道德绑架吗?
我笑了。
笑得有些凄凉。
“好,好一个‘为了孩子着急’。”
我拿起外套,拉起林岚的手。
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这顿饭,我们吃不下了。钱的事,一个字,没有。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拉着林岚,转身就走。
“陈建平!你给我站住!”刘芬在后面歇斯底里地尖叫。
“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你忘了你小时候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是我!你哥为了供你上大学,高中都没读完就去工厂上班了!你现在有钱了,就不认我们了?”
“你今天敢走出这个门,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嫂子!别认你哥!”
我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嫂子,当年我上大学,是爸妈留下的抚恤金。我哥没读完高中,是他自己不爱读书。这些年,我给他的还少吗?他每次做生意失败,哪个不是我给他兜底?你们家装修,小伟上大学,哪一样我没出钱?”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了他们耳朵里。
“我仁至义尽了。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我拉开门,带着林岚,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楼道里昏暗的灯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身后,是刘芬气急败败的咒骂声,和我哥懦弱的劝解声。
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闹剧。
坐进车里,林岚再也忍不住,趴在方向盘上,肩膀一耸一耸地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任何语言,在那种恶毒的诅咒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只能伸出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车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窒息。
许久,林岚才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
她看着我,哽咽着说:“建平,我们……是不是真的错了?”
我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结婚第二年,我们就查出,是我的问题,导致我们无法生育。
那些年,我们跑遍了各大医院,吃了无数的药,试了各种方法,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是林岚先放弃的。
她说:“建平,算了吧。我们不要孩子了。有你,就够了。”
我抱着她,哭得像个孩子。
是我对不起她。
是我剥夺了她做母亲的权利。
这些年,我们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和生活中,我们一起旅游,一起健身,一起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我以为,我们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这件事了。
可是刘芬的一句话,就像揭开了一道刚刚结痂的伤疤,露出了里面血肉模糊的现实。
“我们没错。”我握住林岚冰冷的手,斩钉截铁地说,“错的是他们。是他们被贪婪和偏见蒙蔽了双眼。”
“林岚,你记住,我们的人生,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我们过得好不好,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林岚看着我,点了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这一次,是委屈,也是释然。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聊我们一起创业的艰辛,聊我们去过的每一个地方,看过的每一处风景。
我们把那道伤疤,重新清洗,上药,再小心翼翼地包扎起来。
我知道,它永远不会消失。
但至少,我们可以让它不再发炎,不再流脓。
第二天,我哥给我打了电话。
电话里,他一个劲儿地道歉。
“建平,对不起,你嫂子她……她就是那个臭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哥,如果是你一个人来找我,别说五十万,一百万,只要我有,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我打断他。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可是你没有。”我接着说,“你永远都躲在嫂子后面。这个家,是她说了算,不是你。”
“我……”他欲言又止。
“我问你,买房这个事,小伟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他真的想买,还是嫂子逼着他买?”
又是一阵沉默。
“他……他也想买,他女朋友……催得紧。”
“催得紧,就要打肿脸充胖子吗?就要绑架自己的亲人吗?”我反问。
“建平,我知道这事是我们不对。但是,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就当,就当是哥求你了。小伟要是结不成婚,你嫂子能把我吃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我突然觉得很悲哀。
为我这个哥哥感到悲哀。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活得像个提线木偶。
“哥,我明确告诉你,钱,我不会借。这不是借钱,是害你们。但是,我可以帮小伟。”
“怎么帮?”他急切地问。
“让他从那个国企辞职,来我公司。我给他一个项目经理的职位,让他从头学起。只要他肯干,我保证他三年之内,年薪能到三十万。到时候,他想买什么样的房子,靠他自己去买。”
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甚至能想象到,我哥此刻纠结的表情。
“我……我跟你嫂子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了。”我说,“这是我跟小伟之间的事。你让他自己决定。如果他愿意,让他直接给我打电话。如果他今天之内不打给我,这个机会就作废。”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心里说不出的烦闷。
林岚端了一杯茶过来,放在我面前。
“你觉得小伟会来吗?”她问。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一半一半吧。”
小伟这个孩子,本性不坏,就是从小被刘芬宠坏了,没什么主见,也没吃过什么苦。
让他放弃国企的“铁饭碗”,来我这个私企从零开始打拼,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也是一个巨大的机会。
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抓住了。
一下午,我的手机都很安静。
我没有等到小伟的电话。
到了晚上,我哥的电话又打来了。
“建平……”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
“他不愿意来?”我问,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你嫂子不同意。她说……她说国企多稳定,旱涝保收。去你那,万一干不好,不是什么都没了?她说你就是不想借钱,故意刁难我们。”
我闭上眼睛,感觉太阳穴在一跳一跳地疼。
“她还说,小伟是你亲侄子,你帮他是天经地义。让他去给你打工,那是剥削他。”
剥削?
天经地义?
我真的,被这个女人的逻辑给气笑了。
“行,我知道了。”我平静地说,“哥,以后,你们家的事,别再找我了。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建平!建平你别这样……”
我没有再听下去,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把他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突然觉得有些茫然。
亲情,到底是什么?
是血浓于水的羁绊,还是可以被明码标价的交换?
从那以后,我们和我哥一家,就彻底断了联系。
听说,刘芬又去找了别的亲戚借钱,但五十万不是小数目,谁也不敢轻易借给他们。
小伟的婚事,自然也就黄了。
那个女孩,听说很快就找了一个有房的本地人,嫁了。
为此,刘芬在家里大闹了一场,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我的头上。
在亲戚圈里,她把我塑造成了一个为富不仁、六亲不认的冷血形象。
我听了,也只是一笑置之。
懂我的人,自然懂。
不懂我的人,解释再多,也是徒劳。
生活,还在继续。
我和林岚,依旧过着我们的小日子。
我们报了一个陶艺班,周末就去捏捏泥巴。
我们还养了一只金毛,叫“麦兜”,每天傍晚,带着它去公园散步,看夕阳落下。
没有孩子的遗憾,似乎被这些琐碎而温暖的日常,慢慢填满了。
转眼,两年过去了。
那天,我正在公司开会,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我按掉,对方又打了过来。
我只好走到会议室外面,接了起来。
“喂,哪位?”
“二……二叔,是我,小伟。”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怯懦,又有些陌生。
我愣了一下。
“小伟?”
“嗯。”
“有什么事吗?”我的语气很平淡。
“我……我想问问,你之前说的,还算数吗?”
“说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去你公司上班的事。”他的声音更低了。
我沉默了。
这两年,发生了什么?
“你不在那个国企了?”
“嗯,我辞职了。上个月辞的。”
“为什么?”
“我……我想明白了。”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二叔,那件事,是我不对,是我妈不对。我们太想当然了,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迟到了两年。
但听到的时候,我心里还是微微一动。
“你现在在哪?”我问。
“我在深圳。”
我有些意外。
“怎么跑那么远?”
“我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我在这边找了个销售的工作,干了快一个月了。”
“感觉怎么样?”
“很累,但是……也学到了很多东西。以前在国企,就是混日子。现在才知道,挣钱有多难。”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也多了一份我从未听过的成熟和踏实。
“想来我这,可以。但是,我不会因为你是我侄子,就给你任何优待。你得从最基层的业务员做起,跟所有人一样,拿业绩说话。干得好,就升。干不好,就滚蛋。你能接受吗?”
“能!我能!”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好,那你把手头的工作交接完,下个月来上海找我。”
挂了电话,我站在走廊上,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心里五味杂陈。
浪子回头金不换。
这个曾经被宠坏了的孩子,似乎,终于长大了。
小伟来了。
比我想象中,要更能吃苦。
他被我分到了一个最难啃的业务组,每天跟着老业务员跑客户,陪酒,写方案,加班到深夜是家常便饭。
一开始,他很不适应,好几次都想打退堂鼓。
我没有安慰他,也没有鼓励他。
我只是告诉他:“路是你自己选的。要么坚持下去,要么现在就滚。”
他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半年后,他签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大单。
那天晚上,他拿着合同来找我,眼睛亮得像星星。
我带他去吃了顿饭。
饭桌上,他喝了很多酒,跟我说了很多话。
他说,离开家之后,他才真正理解了我当初的用心。
他说,他妈现在还在为房子的事耿耿于怀,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说:“二叔,谢谢你。你让我明白了,靠别人,永远站不直。只有靠自己,才能活得有尊严。”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又过了一年,小伟凭借出色的业绩,被破格提拔为项目主管。
他用自己攒下的钱,加上公司的无息贷款,在上海的郊区,付了一套小户型的首付。
拿到房产证的那天,他给我和林岚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他笑得像个孩子。
我把照片给林岚看。
林岚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
“这孩子,总算是出息了。”
“是啊。”我感慨道。
那天晚上,我接到了我哥的电话。
是小伟把我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重新给了他。
电话里,我哥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建平,谢谢你。”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如此真诚地跟我说这两个字。
“哥,一家人,不说这些。”我说。
“你嫂子……她也想跟你说几句。”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是刘芬有些不自然的声音。
“建平啊……”
“嗯,嫂子。”
“那个……小伟的事,多亏你了。以前……是嫂子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她的声音很低,听起来,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我沉默了片刻。
说实话,要让我一下子就原谅她,我做不到。
那根扎在我跟林岚心里的刺,太深了。
但我也明白,人,总是会变的。
“都过去了。”我淡淡地说。
“那……什么时候,带上林岚,回家吃个饭吧。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再说吧,最近公司忙。”
我还是,用了一句熟悉的借口。
有些门,一旦关上了,再想打开,就需要时间。
很长,很长的时间。
挂了电话,林岚问我:“你哥打来的?”
“嗯。”
“说什么了?”
“道歉,然后请我们回去吃饭。”
林-岚没再问下去。
她只是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我。
“建平,”她把脸贴在我的背上,轻声说,“我们下周末,去看看小伟的新家吧。”
“好。”我握住她环在我腰间的手。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进客厅。
我想,这就够了。
生活,或许永远不会完美。
亲情,也总会夹杂着各种各样的算计和无奈。
但只要我们守住自己的底线,坚持做对的事。
只要我们身边,还有一个能理解你,支持你,愿意在深夜里给你一个拥抱的人。
那么,所有受过的伤,最终,都会变成我们身上最坚硬的铠甲。
来源:拾光藏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