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对着屏幕上一个永远调不准的“品牌蓝”发愁。
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对着屏幕上一个永远调不准的“品牌蓝”发愁。
甲方发来的色号是C75 M68 Y67 K90,一个脏兮兮的黑蓝。
可他们想要的,是“像地中海的晴空一样,深邃又有生命力”。
我对着这个色号,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被一并吸走。
手机屏幕亮起,“妈”这个字跳动着,像催命符。
我划开接听,开了免提,手指继续在色板上滑动。
“薇薇啊,在忙吗?”
我“嗯”了一声,眼睛没离开屏幕。
“那个……你表弟下个月不是结婚嘛,你舅舅他们准备大办一场,咱们家也不能太寒碜了,你说是不是?”
我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
熟悉的开场白,熟悉的配方。
“是啊,挺好的。”我敷衍着。
“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咱们这边随份子,亲戚朋友的,怎么也得准备个五千块钱。”
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雀跃。
我停下鼠标,捏了捏眉心。
办公室的中央空调嗡嗡作响,送来的冷气吹得我后颈发凉。
“妈,我上个月不是刚给你们打了八千吗?”
“哎呀,那不是生活费嘛!生活费是生活费,人情是人情,两码事!”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像被人踩了尾巴。
“再说你一个月挣那么多,五千块钱对你来说算什么呀?”
我深吸一口气,闻到的是旁边同事泡面散发出的,廉价又诱人的香精味。
“妈,我上个月的房租、水电、交通费,加上给你们的八千,已经见底了。这个月项目奖金还没发,我手里真没钱。”
我说的是实话。
上海这个地方,吞钱不吐骨头。
我一个月工资税后一万五,听着不少,可刨去固定开销和给家里的钱,剩下的也就够我吃吃外卖,偶尔买件打折的衣服。
“没钱?你怎么会没钱呢?”我妈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指责,“你是不是又乱花钱买那些没用的东西了?我跟你说,女孩子要学会攒钱,不能大手大脚……”
熟悉的说教模式开启。
我闭上眼睛,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我没有乱花钱。”
“那你怎么会没钱?薇薇,你可不能学坏了啊!不能骗妈妈!”
我被她这种“你没钱就是你堕落”的逻辑气笑了。
“妈,我再说一遍,我没钱。你们的份子钱,你们自己想办法,我这里一分都拿不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么强硬的口气跟她说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
足足有十几秒。
我甚至能听到她粗重的呼吸声。
然后,我爸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雷霆之怒:“林薇!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翅膀硬了是不是!”
“爸,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事实?事实就是你这个女儿白养了!忘恩负义!我们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供你读大学,你现在在上海享福,家里有点事让你出五千块钱你都推三阻四!你还有没有良心!”
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就这么扣了上来。
砸得我眼冒金星。
“我在上海享福?”我重复着这句话,觉得荒谬至极,“我每天加班到深夜,为了一个设计稿改几十遍,三餐不定,地铁挤得像沙丁鱼罐头,这就是你们说的享福?”
“哪个年轻人不辛苦?我们当年比你苦多了!你现在就是不想管我们了!行,林薇,这钱你不用给了!”
我爸的声音冷得像冰。
“以后我们老两口,就当没你这个女儿!你也别再往家里打电话!我们断绝关系!”
“嘟——嘟——嘟——”
电话被狠狠挂断。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还在不知疲倦地吹着冷风。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像个木雕。
断绝关系。
就为了五千块钱。
同事小心翼翼地探过头:“薇薇,没事吧?跟你家里吵架了?”
我摇摇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工作压力大。”
那一刻,心里的某个角落,像是被白蚁蛀空了,空洞洞地疼。
我把那个“地中海晴空蓝”的色号,直接调成了C100 M80 Y0 K0。
一个忧郁到死的深蓝。
甲方居然一次就过了。
他说,这个蓝色,很有故事感。
我心想,是啊,一个价值五千块钱的故事。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果然一个电话、一条微信都没有。
家庭群里死气沉沉。
我妈以前最喜欢在里面分享各种养生链接和广场舞视频,现在也彻底安静了。
我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有点轻松,又有点失落。
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周末,我跟闺蜜苏彤约了顿火锅。
沸腾的红油锅底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像我心里翻腾的怒火。
我把事情一说,苏彤把一片毛肚在油碟里滚了三圈,塞进嘴里,嚼得嘎嘣脆。
“断绝关系?可以啊,让他们把话说死,白纸黑字写下来,以后谁也别烦谁。”
“说得轻巧,”我戳着碗里的虾滑,“那是我爸妈。”
“爸妈怎么了?爸妈就能把你当提款机?薇薇,我跟你说,你就是心太软,被他们拿捏惯了。”
苏彤一针见血。
“你算算,你工作这五年,给他们打了多少钱?”
我没算过。
我不敢算。
苏彤拿出手机,打开计算器:“你刚毕业工资低,一个月三千,后来涨到五千,这两年稳定在八千。我给你算个平均数,五年六十个月,平均一个月五千,那也是三十万!”
“三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他们在老家,一个三线城市,退休金俩人加起来也有六千多,没房贷没车贷,三十万,他们花哪儿去了?”
苏"彤"咄咄逼人地问。
是啊,花哪儿去了?
我妈总说,家里开销大,今天要换个新冰箱,明天要重新装修一下厨房,后天我爸又说身体不舒服要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理由总是那么充分,那么不容置疑。
我从来没怀疑过。
“薇薇,你清醒一点!这不是正常的父母!这是在薅你羊毛,把你当冤大头!”
苏彤气得脸都红了。
我被她吼得一愣一愣的。
是吗?
我真的是冤大头吗?
一顿火锅吃得我五味杂陈。
回到家,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手机银行的转账记录。
一笔一笔地往前翻。
日期,金额,附言。
“生活费”、“家用”、“爸,买点好吃的”。
每一笔,都像一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心上。
我一笔一笔地加着,手指都在发抖。
最后,计算器上显示出的那个数字,比苏彤估算的还要多。
三十七万八千六百。
我的手脚一片冰凉。
五年,三十七万八千六百。
我给自己买了什么?
最贵的一件大衣,打完折一千二。
最贵的一个包,朋友送的生日礼物。
我所有的青春和汗水,好像都变成了这些冰冷的数字,流向了一个我看不见的无底洞。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他们说我忘恩负义。
可这三十七万,难道是大风刮来的吗?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一下。
是我姑姑发来的微信。
“薇薇,跟你爸妈吵架了?”
我姑姑,我爸的亲妹妹,一个典型的热心肠、大嗓门、藏不住事的妇女。
我回了一个“嗯”。
“唉,你爸那个臭脾气。你也别往心里去,过两天就好了。”
我没回复。
过了一会儿,她又发来一条。
“不过话说回来,薇薇,你爸妈他们……也确实有点过分了。”
我有些意外。
姑姑一向是家里的和事佬,很少会这样明确地站队。
“怎么了?”我问。
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很久。
最后,她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是在一个儿童乐园拍的。
我妈笑得像朵花,抱着一个看起来四五岁的小男孩。
那男孩穿着一身名牌运动服,脚上踩着最新款的毛毛虫童鞋。
我爸站在旁边,一脸宠溺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巨大的变形金刚。
他们身后,是旋转木马和五彩斑斓的城堡。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我盯着那张照片,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孩子是谁?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放大照片,仔细看那个男孩的脸。
眉眼之间,竟然跟我爸有七八分相似。
一个荒唐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子。
我手抖着打字:“姑姑,这个孩子是……”
“唉,你早晚也得知道。”
“你爸妈五年前生的,你弟弟,林耀。”
林。耀。
光宗耀祖的耀。
轰的一声。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
我有个弟弟。
一个我毫不知情的,五岁的弟弟。
而他出生的时间,正是我大学毕业,开始拼命工作,往家里打钱的时候。
那些钱……
装修厨房,买新冰箱,身体检查……
所有的谎言,在这一刻,都有了最残酷、最清晰的答案。
三十七万八千六百。
我像个傻子一样,辛辛苦苦地赚钱,原来,是在为我那素未谋面的“弟弟”,支付他昂贵的奶粉、名牌的童装、巨大的变形金刚。
而我,连一件一千块以上的大衣都舍不得买。
我妈说我乱花钱。
我爸说我忘恩负义。
他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去精心浇灌他们“光宗耀祖”的希望。
却反过来指责我这个“浇灌者”不够尽心尽力。
真是天大的讽刺!
我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却一滴都流不出来。
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闷得我喘不过气。
我把那张照片,还有我和姑姑的聊天记录,截了图。
然后,我发到了那个死寂了许多天的家庭群里。
我什么话都没说。
有时候,图片比文字更有力量。
一石激起千层浪。
群里瞬间炸了。
先是几个远房亲戚发出了一连串的问号。
“这是谁家孩子啊?长得真俊。”
“薇薇,这是你亲戚家的小孩吗?”
然后,我妈出现了。
她发了一个惊恐的表情包。
紧接着,一条语音弹了出来,是她尖利的声音:“林薇!你发这个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我冷冷地打字:“想让大家看看,我爸妈的‘晚年幸福’。”
我爸也冒了出来,他的愤怒简直要冲出屏幕。
“林薇!你疯了!赶紧把照片撤回!”
“为什么要撤回?这不是你们的宝贝儿子吗?怎么?见不得光?”
我打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
“你……你这个不孝女!你想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尽吗!”
“脸?”我笑了,“你们偷偷生儿子,用女儿的钱养,还骗了女儿五年,你们做这些事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脸呢?”
群里彻底安静了。
那些刚刚还在问东问西的亲戚们,瞬间都隐身了。
大概是被这惊天大瓜给震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妈发来一条私信。
“薇薇,你听妈妈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看着那行字,只觉得恶心。
我直接把她拉黑了。
然后是我爸。
“林薇,立刻回家一趟,我们当面谈。”
语气还是那么高高在上,充满了命令的口吻。
我回他:“没什么好谈的。”
然后,拉黑。
世界清静了。
我瘫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眼睛干涩得发疼。
苏彤的电话打了进来。
“卧槽!薇薇!我刚看到你姑姑给我发的消息!你居然有个弟弟?!你爸妈也太不是人了吧!”
她的声音比我还激动。
“我现在知道了。”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怎么可能。”
我坐起身,目光落在窗外上海璀璨的夜景上。
那些闪烁的霓虹,像一个个嘲讽的眼睛。
“他们欠我的,我要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亲情,有时候是成本最高的奢侈品,一旦沾染了算计,便一文不值。
我请了三天年假。
买了回老家的高铁票。
出发前,我去了趟银行,把我这五年来所有的转账记录,全都打印了出来,盖上了银行的业务章。
厚厚的一沓A4纸,沉甸甸的,像我这五年被压榨的人生。
我还咨询了苏彤认识的一个律师朋友。
朋友告诉我,虽然法律上没有明确规定子女给父母的钱可以要回来,但如果能证明这些钱是在被欺骗的情况下支付的,并且父母有恶意转移财产的行为,那么在法理和情理上,我都占据了绝对的主动。
我不需要他们还钱。
我只是需要一个武器。
一个能彻底击碎他们虚伪面具的武器。
三个小时的高铁,我靠在窗边,看着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一片荒芜。
我曾经以为,家是我的港湾。
现在才知道,那是一个吸血的漩涡。
下了高铁,我打车回家。
站在熟悉的单元楼下,我抬头看。
五楼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
我曾经无比眷恋的灯光。
如今看来,只觉得刺眼。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是我妈。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薇薇……你怎么回来了?”
她身上系着围裙,头发烫成了时髦的小卷,气色看起来比我上次视频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我没说话,径直走进屋里。
玄关的鞋柜上,摆着一双小小的、价值不菲的运动鞋。
客厅里,铺着崭新的羊毛地毯,沙发也换成了更气派的皮质沙发。
茶几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零食和玩具。
一个穿着蓝色恐龙睡衣的小男孩,正坐在地毯上,聚精会神地玩着乐高。
他听到动静,抬起头,好奇地看着我。
那张脸,跟我爸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
我爸从卧室里走出来,看到我,脸色一沉。
“你还知道回来?”
我没有理他,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男孩。
“他就是林耀?”
我妈局促地搓着手,干笑着说:“是……是啊,薇薇,这是你弟弟。快,小耀,叫姐姐。”
那个叫林耀的男孩,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玩他的乐高,根本没理我妈。
我爸走过来,挡在我妈和男孩身前,像一头护崽的狮子。
“林薇,我警告你,别吓着他。”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吓着他?爸,你搞清楚,现在到底是谁在吓唬谁?”
我把手里那沓厚厚的银行流水,狠狠地摔在茶几上。
纸张散落一地,像一场迟来的雪。
“三十七万八千六百。五年。”
我一字一顿地说。
“我辛辛苦苦挣来的每一分钱,都变成了他的名牌衣服,进口玩具,还有你们这满屋子的‘焕然一新’。”
“而你们,却为了五千块钱,要跟我断绝关系。”
“你们不觉得,这很好笑吗?”
我爸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我妈的脸色,则是一片惨白。
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爸强撑着,色厉内荏地吼道,“我们是你父母,养你这么大,你给我们点钱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我上前一步,逼视着他,“那我问你,你们骗我,也是应该的吗?”
“你们拿着我的钱,去养你们的宝贝儿子,回头还骂我‘白眼狼’,这也是应该的吗?”
“我们……我们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妈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也是怕你想多了,影响你的工作……”
“怕我想多了?”我简直要被这无耻的借口气炸了,“你们是怕我断了你们的财路吧!”
“林薇!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我爸拍着桌子,试图用音量压制我。
“长辈?”我冷笑,“你们配吗?”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会走路的钱包?一个任劳任怨的血包?”
“你们在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在上海,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发高烧一个人去医院挂水的时候,你们在哪?”
“我被上司骂得狗血淋头,半夜躲在被子里哭的时候,你们又在哪?”
“哦,对了,你们在忙着给你们的儿子,办满月酒,过周岁生日!”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积压了五年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那个叫林耀的男孩,被我的声音吓到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妈赶紧跑过去,把他搂在怀里,又是哄又是拍,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小耀乖,不哭不哭,是姐姐声音太大了,不怕不怕……”
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责备和怨恨。
仿佛我是一个闯入他们幸福生活的,面目可憎的恶魔。
我看着这一幕,心彻底冷了。
原来,在这个家里,我早就是一个外人了。
我爸看着他儿子哭了,更是怒火中烧,指着我的鼻子骂:“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泼妇!你给我滚出去!这个家不欢迎你!”
“滚?”
我慢慢地,把散落在地上的银行流水,一张一张地捡起来。
整理好。
然后,我走到他面前,把那沓纸,举到他眼前。
“爸,你看清楚了。”
“这上面,每一笔转账,都有日期,有金额。这都是我转给你们的。”
“我现在,不要你们还钱。”
“我只要你们,给我写一张收据。”
“写明了,这三十七万八千六百块钱,是你们二老,以生养之恩为名,向我‘借’的。”
“从今往后,我们两清了。”
“你们的生恩,我用这笔钱还了。你们的养恩,我也用这五年还了。”
“从此以后,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们的宝贝儿子,你们自己养。别再来找我。”
我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手都在哆嗦。
“你……你休想!我告诉你,林薇,只要我们活着一天,你就是我们的女儿!你就得养我们!”
“是吗?”
我拿出手机,点开了录音键。
这是我进门前就准备好的。
“爸,你再说一遍。只要你们活着,我就得养你们,还得养你们的儿子,对吗?”
他大概是气昏了头,口不择言地吼道:“对!就得你养!谁让你是姐姐!长姐如母你懂不懂!你不养谁养!”
“好。”
我按下了停止键。
然后,我当着他们的面,播放了刚才的录音。
“……就得你养!谁让你是姐姐!长姐如母你懂不懂!你不养谁养!”
他那理直气壮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着。
我爸的脸,瞬间从猪肝色变成了酱紫色。
我妈也傻眼了。
“林薇,你……你居然录音?”
“没办法,跟不讲道理的人说话,总得留点证据。”
我把手机收起来,看着他们惊慌失措的脸,心里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
“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
“第一,你们给我写收据,我们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这录音,我就当没录过。”
“第二,你们不写。那我就把这录音,连同这些银行流水,还有你们怎么骗我钱养儿子的事,发到我们老家所有亲戚的群里,再发到你们单位的同事群里。哦,对了,我还可以去居委会问问,像你们这种情况,算不算诈骗。”
“你们猜猜,到时候,你们的脸,往哪儿搁?”
我爸妈彻底懵了。
他们大概从来没想过,那个一向温顺听话的女儿,会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他们对视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你……你敢!”我爸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你看我敢不敢。”
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我一个在外面打拼无牵无挂的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你们不一样,你们要面子,要邻里和睦,要给你们的宝贝儿子一个‘清清白白’的出身。”
“孰轻孰重,你们自己掂量。”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那个小男孩,还在我妈怀里,小声地抽泣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爸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妈的脸色,比墙壁还白。
终于,我爸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
“写……我写。”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我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和笔,放在他面前。
他颤抖着手,接过了笔。
我口述,他写。
“收据。今收到女儿林薇,自201X年X月至202X年X月,五年间,以生活费、家用等名义,共计支付人民币叁拾柒万捌仟陆佰元整。此款项为林薇对父母生养之恩的回报。自今日起,双方再无经济纠葛,亲缘关系……自行了断。”
写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我爸的笔尖,几乎要划破纸张。
写完,他把笔一扔,像是虚脱了一样,靠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拿过那张纸,吹了吹上面的墨迹。
然后,我对我妈说:“妈,该你了。按个手印吧。”
我妈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林薇,你好狠的心啊!”
“跟你们比,我还差得远呢。”
我把印泥盒推到她面前。
她咬着牙,狠狠地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然后是我爸。
看着那张写满了屈辱的纸上,印着两个鲜红的指印,我心里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悲凉。
我把收据折好,小心地放进包里。
“好了,两清了。”
我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
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我走到门口,换上自己的鞋。
手放在门把上,我停顿了一下。
“对了,还有一件事。”
我回头,看着他们。
“以后,别再说我是你们的女儿了。”
“我嫌丢人。”
说完,我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我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我爸气急败坏的咒骂声。
我一步都没有停。
走出单元楼,外面阳光正好。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像一个游魂一样,走在大街上。
手机响了,是苏彤。
“怎么样了?战况如何?”
我把刚才发生的一切,简单地跟她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苏彤沉默了很久。
“薇薇,你还好吗?”
“我没事。”我说,“我好得很。”
“真的,我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挂了电话,我找了个路边的长椅坐下。
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我突然很想哭。
可眼泪,就是流不出来。
原来,心死,是哭不出来的。
断奶,不只是孩子的课题,也是成年人的必修课。
回到上海,我像是换了一个人。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不再拒绝加班,不再抱怨甲方的奇葩要求。
我只有一个念头:赚钱。
为自己赚钱。
同事们都说我像打了鸡血,变成了拼命三娘。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用这种方式,来麻痹自己。
我拉黑了所有老家亲戚的联系方式。
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那个“家”的消息。
一个月后,我凭借一个出色的项目,拿到了两万块钱的奖金。
发薪日那天,我给自己买了一直想买的那个名牌包。
当我刷卡支付那一万多块钱的时候,我的手一点都没抖。
我甚至还给自己报了一个高级的设计课程,学费三万。
以前,这些都是我不敢想的。
现在,我花自己的钱,花得心安理得。
生活,好像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午夜梦回,我还是会梦到那个家,梦到我爸妈那两张怨毒的脸。
我知道,这件事,在我心里,还没有真正过去。
真正的平静,不是遗忘,而是放下。
我还没有做到。
平静的生活,在一个周五的下午,被打破了。
公司前台给我打电话,说有两位自称是我父母的老人,在楼下大厅,指名要见我。
我心里一沉。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跟总监请了个假,下了楼。
一楼大厅的休息区,我爸妈正坐在沙发上,一脸的焦躁和不安。
他们俩都瘦了,也憔ें了许多,看起来风尘仆仆。
看到我,我妈立刻站了起来,快步向我走来。
“薇薇!你可算下来了!你这孩子,怎么把我们都拉黑了!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
她说着,就想来拉我的手。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
“有事说事。”我的声音很冷。
我爸也走了过来,脸色很难看。
“林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就在这说吧。”我不想跟他们有任何私下的接触,“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
大厅里人来人往,不少同事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爸妈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薇薇,你非要这样吗?非要让所有人都看我们家的笑话吗?”我妈的眼圈红了。
“笑话?”我看着她,“从你们决定骗我的那天起,我们家,就已经是个笑话了。”
“我们知道错了,薇薇!”我妈突然哭了起来,“我们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们这一次吧!”
她一边哭,一边数落。
说他们这段时间过得有多不好,亲戚邻居都在背后指指点点。
说我爸因为生气,高血压犯了,住了好几天院。
说那个“弟弟”林耀,因为没人带,只能送去昂贵的私立幼儿园,一个月就要好几千。
“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薇薇!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你爸的退休金还不够还房贷的!”
房贷?
我愣住了。
“什么房贷?”
“就是……就是我们为了给小耀一个好的未来,用家里的房子做了抵押,贷了五十万,准备给他当教育基金……”我爸支支吾吾地说。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用房子抵押贷款?五十万?
就为了那个五岁的儿子?
他们疯了吗!
“所以,你们今天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你们还房贷?”
我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问。
我妈哭着点头:“薇薇,你帮帮我们吧!不然银行就要收房子了!我们老两口,就要流落街头了啊!”
“你是我们唯一的女儿,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看着他们俩在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卖惨。
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
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为什么要帮你们?”我平静地问。
“因为……因为我们是你爸妈啊!”
“爸妈?”我拿出手机,找到了那张我精心保存的“收据”照片。
我把手机屏幕,举到他们面前。
“看清楚了,白纸黑字,红手印。”
“我们,早就两清了。”
“你们的儿子,你们自己负责。你们的贷款,你们自己还。”
“至于你们会不会流落街头,关我什么事?”
我妈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哭声戛然而止。
我爸的脸,则彻底失去了血色。
“你……你……”他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我收起手机,看着他,“当初要断绝关系的,是你们。现在哭着喊着求我帮忙的,也是你们。你们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周围已经围了一些看热闹的人。
公司的保安也走了过来,警惕地看着我们。
“两位,这里是办公区域,如果你们有私事,请到外面解决,不要影响我们公司正常秩序。”
我爸妈的脸,彻底挂不住了。
我爸大概是觉得颜面尽失,恼羞成怒,突然冲上来,扬手就要打我。
“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女!”
我早有防备,迅速后退一步。
保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先生!请你冷静!再动手我们就报警了!”
我爸还在挣扎,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我妈则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嘴里念叨着“家门不幸”、“作孽啊”之类的话。
一场闹剧。
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丑态百出的人,心里最后一点点的犹豫和不忍,也烟消云散了。
我对保安说:“麻烦你们,把他们请出去吧。我不认识他们。”
保安点了点头,架着我爸,连拉带拽地把他往外拖。
我爸还在骂骂咧咧。
我妈也被人从地上扶起来,哭哭啼啼地跟着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回头,用一种极其怨毒的眼神看着我。
“林薇,你会遭报应的!你这么狠心,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我迎着她的目光,平静地说:
“如果说,摆脱你们,就是我的报应。”
“那我,甘之如饴。”
他们被“请”出了写字楼。
大厅里,恢复了安静。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还停留在我身上。
同情的,好奇的,看好戏的。
我挺直了背,一步一步,走回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所有的坚强,瞬间崩塌。
我靠着冰冷的电梯壁,缓缓地滑坐到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痛哭起来。
原来,把伤口撕开,再撒上盐,是这么的疼。
但疼过之后,就好了。
从那天起,我爸妈再也没有来找过我。
我后来听姑姑说,他们的房子,最终还是被银行收走了。
他们带着那个宝贝儿子,租住在一个很小的老破小里。
我爸因为受了刺激,中风了,半身不遂。
我妈一个人,既要照顾病人,又要照顾孩子,焦头烂额。
姑姑问我,真的不管吗?
我说,管不了。
我每个月,会匿名给我姑姑转一千块钱,让她帮忙照看一下我爸的病情,买点药。
这是我作为一个人,最后的底线。
但作为女儿,我已经死了。
又过了一年,我升了职,当上了设计组的主管。
我用自己攒的钱,在上海付了一套小公寓的首付。
拿到房产证的那天,我请苏彤吃了顿大餐。
我们坐在黄浦江边,看着对岸的灯火辉煌。
苏彤举起酒杯:“敬我们独立、自由、强大的林薇女士!”
我笑着跟她碰杯。
“敬我们选择的人生。”
是啊,人生,归根结底,是自己的选择。
你可以选择被原生家庭拖垮,也可以选择挣脱泥潭,活出自己。
我选择了后者。
过程很痛,但结果,很值得。
手机响了一下,是银行发来的扣款短信。
这个月的房贷,准时扣除了。
看着那串数字,我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是我为自己的人生,支付的账单。
每一分,都花得明明白白。
有些人,用童年治愈一生;而有些人,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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