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ture Genetics | 被低估的“配角”:苔藓植物如何用庞大的基因库颠覆进化认知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09-25 18:25 1

摘要:在生命演化的宏大剧本中,苔藓植物(Bryophytes),那些不起眼的苔、藓和角苔,似乎总是扮演着谦逊的配角。它们是陆地生命的第一批拓荒者,却常常被后来者,那些拥有复杂维管系统、能够长成参天大树的维管植物(Vascular plants)的光芒所掩盖。我们习惯

在生命演化的宏大剧本中,苔藓植物(Bryophytes),那些不起眼的苔、藓和角苔,似乎总是扮演着谦逊的配角。它们是陆地生命的第一批拓荒者,却常常被后来者,那些拥有复杂维管系统、能够长成参天大树的维管植物(Vascular plants)的光芒所掩盖。我们习惯于将“复杂”与“高级”划上等号,认为维管植物的精密结构代表了进化的更高阶梯。

然而,9月22日《Nature Genetics》的研究报道“Bryophytes hold a larger gene family space than vascular plants”,却向这一传统观念发起了深刻的挑战。这项研究通过一次前所未有的超大尺度基因组分析,揭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在看似简单的外表之下,苔藓植物隐藏着一个远比维管植物更庞大、更多元的基因“宇宙”。这不仅颠覆了我们对植物进化复杂性的理解,也为我们揭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以遗传灵活性应对生存挑战的巧妙策略。

长久以来,植物演化的主流叙事总是围绕着维管植物展开。它们进化出了根、茎、叶的分化,拥有高效的木质化输导组织,使其能够克服重力,向上生长,争夺阳光,最终主宰了地球的陆地生态系统。相比之下,苔藓植物的结构显得“原始”得多:它们体型矮小,缺乏真正的根系,配子体(Gametophyte)在生命周期中占据主导地位。这种结构上的简单性,使得人们很自然地推断,它们的基因组也应该相对简单。然而,现实却给出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

这项研究的核心,是构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苔藓植物“超泛基因组”(Super-pangenome)。研究人员新测序并组装了123个高质量的苔藓植物基因组,涵盖了已知55个目中的47个,极大地填补了我们对这一古老植物类群遗传多样性的认知空白。当他们将这138种苔藓植物(包括之前已发表的基因组)与146种维管植物的基因组进行比较时,一幅颠覆性的画卷就此展开。

研究发现,苔藓植物拥有的非冗余基因家族(Nonredundant gene families)总数达到了惊人的637,597个,而分类单元采样更多的维管植物,其基因家族总数却只有373,581个。这意味着,从基因工具箱的“种类”来看,苔藓植物的丰富程度远超维管植物。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种差异不仅体现在总量上,更体现在每个物种的基因构成上。一个典型的苔藓植物基因组平均拥有约7,883个“谱系特有”或“非核心”的基因家族(即仅在少数物种中存在的独特基因和辅助基因),这些基因占其基因家族总数的56%。相比之下,维管植物的这一数字仅为3,806个,只占其基因家族总数的36%。这些独特的、非核心的基因,就像是一个物种为了适应特定环境而定制的“独门秘籍”,而苔藓植物显然更擅长创造和保留这些秘籍。

有趣的是,在“核心基因”(Core genes),那些在几乎所有物种中都存在的、维持基本生命活动所必需的基因,数量上,苔藓植物反而略少于维管植物(平均6,233个 vs.6,647个)。这构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维管植物的基因组演化似乎更倾向于在保守的核心基因框架下,通过基因复制(Gene duplication)等方式对现有基因进行“精装修”,扩大特定基因家族的成员数量;而苔藓植物则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它们不断地创造和引入全新的基因“模块”,极大地拓展了其遗传功能的边界。

这种现象就像比较两种工程师的工具箱。维管植物的工具箱里,可能螺丝刀种类特别齐全,有各种尺寸和型号,但工具的总类别相对固定。而苔藓植物的工具箱里,不仅有螺丝刀,还有各种闻所未闻的、为特定任务设计的奇特工具,即使很多工具只此一件。这个发现不禁让我们思考:为什么结构简单的苔藓植物,反而需要一个如此庞大和多样化的基因库?它们是如何获得这些海量的基因的?这些基因又赋予了它们怎样的生存优势?

苔藓植物庞大的基因库并非凭空而来,而是源于两种强大且持续不断的演化驱动力:从非编码序列中“无中生有”地创造新基因,以及从周围环境中“海纳百川”般地获取外来基因。这两种机制共同塑造了苔藓植物动态而开放的基因组。

“无中生有”的创造力:从头起源的基因工厂

生命世界的基因并非一成不变,新的基因可以从基因组的“暗物质”——非编码DNA序列中诞生,这一过程被称为“从头起源”(De novoorigination)。过去,这一现象主要在动物和少数开花植物(如水稻和竹子)中被观察到,人们普遍认为它是一种相对罕见的事件。然而,这项研究表明,苔藓植物可能是自然界最高产的“从头基因”制造者

数据显示,在苔藓植物的独特基因(Unique genes,或称孤儿基因,Orphan genes)中,高达84%的基因家族成员仅存在于单一物种内。进一步分析发现,这些基因中约有85%的成员在其他物种中找不到任何序列相似的同源基因,这强烈暗示它们并非通过传统的基因复制和分化而来,而是极有可能通过从头起源等机制产生。

为了验证这一点,研究人员将目光投向了模式植物地钱(Marchantia polymorpha)。他们选取了地钱的一个亚种(ssp.ruderalis),并将其基因组与另外两个亲缘关系极近的亚种及其姊妹种进行比较。结果发现,在这个亚种中70%到80%的孤儿基因,能够在其近亲基因组的非编码区域找到高度相似的序列。这为从头起源提供了有力的证据:这些今天执行着特定功能的基因,其“前身”正是那些曾经被认为是“无用”的非编码DNA。

研究人员甚至成功地追溯了某些基因从“原基因”(Proto-genes)演化为成熟基因的完整轨迹。他们观察到,在非编码序列演变为功能基因的过程中,原本散布的终止密码子(Stop codons)被一系列的突变逐步消除或转换,最终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能够被翻译成蛋白质的开放阅读框(Open reading frame)

这项研究在整个苔藓植物谱系中,总共鉴定出了高达36,481个候选的从头起源基因。这是迄今为止在任何一个主要植物谱系中发现的最大规模的从头基因集合。这一发现意义非凡,它表明苔藓植物的基因组并非静态的蓝图,而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创新引擎,持续不断地从非编码序列的汪洋大海中“淘”出新的遗传功能。这种强大的内源性创新能力,无疑是其庞大基因库的重要来源。

“拿来主义”的智慧:水平基因转移的遗传高速公路

如果说从头起源是苔藓植物的“自主研发”,那么水平基因转移(Horizontal Gene Transfer, HGT)就是它们的“技术引进”。HGT是指遗传物质在不同物种间的直接传递,它就像一条跨越物种壁垒的遗传信息高速公路,常见于细菌等微生物,但在多细胞真核生物中一度被认为非常罕见。然而,该研究揭示,HGT在苔藓植物的演化中扮演了远比想象中更为关键和持续的角色

通过对49种代表性陆生植物(Streptophytes)的基因组进行系统性筛查,研究人员鉴定出了1,809个起源于细菌、真菌、病毒或动物的基因家族,其中1,306个是首次发现。分析显示,苔藓植物是HGT的“热衷者”。平均而言,每个苔藓植物物种的基因组中含有约229个通过HGT获得的基因,而维管植物平均只有163个。更重要的是,这种基因获取并非一次性的历史事件,而是一个贯穿其整个演化史的持续过程,在许多物种的末端枝上都发现了大量物种特异性的HGT事件。这与维管植物的演化模式形成对比,后者的HGT事件似乎更多地集中在演化的早期阶段。

这些“外来基因”并非基因组中的匆匆过客,它们被整合、表达并赋予了苔藓植物全新的功能,特别是在适应环境胁迫方面。以模式植物小立碗藓(Physcomitrium patens)为例,研究人员发现,其基因组中93%的HGT基因都与非生物胁迫响应有关。在热、干旱和紫外线(UV)胁迫下,这些外来基因中有很大一部分(60%-76%)的表达水平发生了显著变化。这表明,苔藓植物巧妙地利用这些“借来”的遗传工具,增强了自身在多变甚至严酷环境中的生存能力。

一个尤为引人注目的例子是一种名为FBT的基因。该基因编码一种真菌凝集素结构域蛋白,研究人员发现它广泛存在于苔、藓植物中,是通过HGT从真菌获得的。实验证明,这种蛋白具有强烈的杀虫活性。当研究人员将从一种苔藓——沙氏卫矛苔(Acrolejeunea sandvicensis)中提取的FBT蛋白喂食给棉铃虫(Helicoverpa armigera)的幼虫时,即使剂量很低,也造成了高达97.62%的死亡率,其效力堪比广泛使用的苏云金芽孢杆菌(Bacillus thuringiensis, Bt)毒素。

这个例子生动地说明了HGT的巨大威力。通过“引进”一个来自真菌的防御基因,苔藓植物获得了一种高效的、对抗植食性昆虫的“生化武器”。从细菌那里获取的解毒基因,到从真菌那里获得的的抗病或抗虫基因,苔藓植物的基因组就像一个开放的平台,不断地整合来自微生物世界的各种功能模块,从而极大地丰富了自身的适应性工具箱。

苔藓植物之所以能够成功地实施这种以“基因多样性”为核心的生存策略,与其独特的生命周期和生理特性密切相关。它们的选择,不是通往结构复杂的康庄大道,而是一条以遗传灵活性和生态适应性为标志的独特路径。

单倍体主导的生活史:新基因的“快速试炼场”

苔藓植物与维管植物最根本的区别之一在于它们的生命周期。维管植物(包括我们人类)都是二倍体(Diploid),即每个细胞都含有两套染色体。而苔藓植物,是单倍体(Haploid),只含有一套染色体。这一看似微小的差异,却对演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一个二倍体生物中,一个新的基因突变或一个新获得的外来基因,如果它是隐性的,其效应可能会被另一个染色体上的等位基因(Allele)所掩盖。这意味着,新基因的功能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在种群中接受自然选择的检验。然而,在苔藓植物的单倍体世界里,情况完全不同。任何一个新的基因,无论是从头起源还是通过HGT获得,都会立即被“表达”出来,其带来的性状会立刻暴露在自然选择的严酷审视之下。

这种机制就像一个高效的“新产品试炼场”。如果新基因带来的性状是有益的,它就能帮助个体更好地生存和繁殖,从而被迅速地固定下来,在种群中扩散开来。如果是有害的,携带它的个体则会被迅速淘汰。因此,苔藓植物的单倍体生活史极大地加速了新基因的“筛选—固定”过程,使得基因创新(无论是内源的还是外源的)能够更高效地转化为物种的适应性优势。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在苔藓植物中,新基因的产生和整合似乎是一个如此普遍和持续的现象。

灵活的遗传工具箱与强大的生态适应性

庞大而动态的基因库,赋予了苔藓植物无与伦比的生态适应能力。它们是地球上分布最广泛的植物类群之一,从炎热的沙漠到冰封的极地,从湍急的溪流边到裸露的岩石上,几乎无处不在。它们能在许多维管植物无法立足的极端环境中繁衍生息,这种强大的生命力背后,正是其多样化基因的支撑。

研究表明,苔藓植物中大量的辅助基因和独特基因都参与了对非生物胁迫的响应。例如,在小立碗藓中,63%的辅助基因27%的独特基因家族在面对紫外线、高温和干旱等胁迫时,表达水平会发生改变。这些基因构成了苔藓植物应对恶劣环境的第一道防线。例如,研究人员在苔藓中发现了一个最初被认为是“孤儿基因”的PpARDT基因,后来证实它在多个物种中普遍存在,并在提高植物的干旱耐受性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

除了应对非生物胁迫,苔藓植物还进化出了独特的防御系统来应对病原体和植食者的威胁。研究发现,苔藓植物的免疫受体(Immune receptors)系统与被子植物存在显著差异。它们拥有一些独特的抗性基因(Resistance genes, R genes)家族,如NNL、T2NL和NHAT家族,这些是在被子植物中从未发现过的。这表明,在漫长的独立演化过程中,苔藓植物发展出了一套与维管植物截然不同的、同样高效的免疫防御策略。

此外,苔藓植物还是杰出的“化工厂”,能够合成种类繁多的次生代谢产物(Secondary metabolites),尤其是萜类化合物(Terpenoids)。这些物质在植物的化感作用(Allelopathy)、食草动物防御和病原体抵抗中扮演着关键角色。研究发现,苔藓植物中超过70%的萜类合成酶(TPS)基因属于辅助基因和独特基因家族,并且其中许多是通过HGT从微生物中获得的。这再次证明,苔藓植物通过不断丰富其基因工具箱,构建了复杂而有效的生化防御网络。

这项里程碑式的研究,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全新的植物进化图景。演化的成功并非只有一条通往结构复杂的单行道。苔藓植物,这些陆地上最古老的定居者,用它们独特的方式向我们展示了另一种成功的可能性:不是通过构建更庞大的身躯,而是通过构建一个更庞大、更多元、更开放的基因库。

它们是基因创新的大师,能源源不断地从基因组的非编码区域中创造出新的功能;它们是基因整合的巧匠,能巧妙地将从微生物世界“借来”的基因化为己用,变成应对挑战的利器。它们的单倍体生活史,则为这些新基因的快速筛选和应用提供了完美的舞台。正是这种以遗传灵活性为核心的生存策略,使得这些结构简单的生命,能够在地球上屹立五亿年不倒,并在各种严酷的环境中展现出惊人的韧性。

这一发现不仅深刻地改变了我们对植物演化的理解,也为未来的科学研究和应用开启了新的大门。苔藓植物这个庞大的、未被充分开发的基因宝库中,可能隐藏着无数具有潜在应用价值的基因资源。例如,那些赋予它们抗旱、抗寒、抗病能力的基因,可能为未来作物的遗传改良提供全新的思路和工具。它们合成的独特次生代谢产物,可能成为新药研发或天然杀虫剂的宝贵来源。

在探索生命奥秘的旅程中,我们应当时刻保持谦逊和开放的心态。不要轻易用“简单”或“原始”来定义任何一种生命形式,因为在每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角落,都可能隐藏着令人惊叹的、巧妙绝伦的生存智慧。当我们俯身观察岩石上那片不起眼的青苔时,或许应该换一种眼光,看到的不只是一个微小的生命,而是一个承载着庞大遗传信息、历经亿万年演化考验的、充满活力的“基因宇宙”。

参考文献

Dong S, Wang S, Li L, Yu J, Zhang Y, Xue JY, Chen H, Ma J, Zeng Y, Cai Y, Huang W, Zhou X, Wu J, Li J, Yao Y, Hu R, Zhao T, Villarreal A JC, Dirick L, Liu L, Ignatov M, Jin M, Ruan J, He Y, Wang H, Xu B, Rozzi R, Wegrzyn J, Stevenson DW, Renzaglia KS, Chen H, Zhang L, Zhang S, Mackenzie R, Moreno JE, Melkonian M, Wei T, Gu Y, Xu X, Rensing SA, Huang J, Long M, Goffinet B, Bowman JL, Van de Peer Y, Liu H, Liu Y. Bryophytes hold a larger gene family space than vascular plants. Nat Genet. 2025 Sep 22. doi: 10.1038/s41588-025-02325-9. Epub ahead of print. PMID: 40983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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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生物探索一点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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