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柳承允亲手给我灌下毒酒时,他眼里的厌恶比酒还毒。他说:“丁兰,你占了婉儿的位置这么多年,该还了。” 那一刻,我没有恨,只有无尽的疲惫。若有来世,柳承允,我愿我们永不相见。
柳承允亲手给我灌下毒酒时,他眼里的厌恶比酒还毒。他说:“丁兰,你占了婉儿的位置这么多年,该还了。” 那一刻,我没有恨,只有无尽的疲惫。若有来世,柳承允,我愿我们永不相见。
再次睁眼,不是阴冷的黄泉路,而是我出嫁前一日的闺房。熟悉的帐幔,熟悉的熏香,还有铜镜里那张尚且稚嫩、还未被岁月和失望磨平棱角的脸。我回来了。回到了悲剧开始的前一天。
心口那被毒酒灼烧的痛感仿佛还未散去,我猛地坐起身,大口喘着气。丫鬟春桃听到动静,连忙推门进来,关切地问:“小姐,可是做噩梦了?”
我看着她,眼眶一热。春桃,上一世为了护我,被柳承允的妾室活活打死。我点点头,声音沙哑:“是啊,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春桃端来温水,劝慰道:“小姐明日就要大婚,可不能思虑过重伤了身子。姑爷那般的人物,整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小姐是天大的福气呢。”
福气?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是天大的劫数才对。上一世,我丁家满门,皆因辅佐柳承允登上帝位而被他猜忌,最终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而我这个皇后,更是被他赐了一杯毒酒,为他的白月光苏婉儿腾出后位。
我对他掏心掏肺,换来的却是家破人亡。这重来的一世,我不要什么情爱,不要什么荣华,我只要我的家人平安,只要离柳承允这个灾星远远的。
“春桃,”我放下水杯,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去准备笔墨。”
春桃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我坐在桌前,提笔写下的不是情意绵绵的诗句,而是一封退婚书。不,退婚书不够,柳承允那个人,自负又多疑,他绝不会轻易放手,他会认为这是我欲擒故纵的把戏。
我必须用最决绝,最让他无法接受,最让他颜面扫地的方式,彻底断了这段孽缘。
我撕掉了退婚书,对春桃说:“备车,我要出门。”
“小姐,这马上就要天黑了,明日就是您的大婚……”
“就因为是明日,”我打断她,一字一句道,“所以,必须是今天。”
马车在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停下。我没有去柳府,而是走向了全京城香火最旺的静安寺。正是傍晚时分,寺庙门口人来人往。我站在寺庙的石阶上,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人群高声喊道:
“小女丁兰,丁家嫡女,自感尘缘已尽,与青灯古佛有缘。自今日起,愿落发为尼,长伴佛前,了此残生!与柳家承允公子之婚约,自此作罢!”
声音清亮,传遍了整个街口。一瞬间,所有人都静止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有震惊,有疑惑,有看热闹的。
我知道,这个消息会在半个时辰内传遍整个京城。一个即将成婚的世家嫡女,在大婚前夜,宣称要出家。这不仅仅是退婚,这是在狠狠地打柳家的脸,打柳承允的脸。
他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绝对无法容忍这样的羞辱。他会厌恶我,会恨我,会恨不得我立刻消失。
而这,正是我想要的。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柳承允就带着人怒气冲冲地赶来了。他一身锦衣,面如冠玉,可此刻那张俊美的脸上满是乌云。他穿过人群,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丁兰,你疯了不成!”他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在耍什么把戏?立刻跟我回去!”
我平静地看着他,看着这张我爱了一辈子,也恨了一辈子的脸。上一世临死前,他也是这样冷漠又厌恶地看着我。我轻轻挣开他的手,语气淡漠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柳公子,请自重。小女已决心皈依我佛,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你!”柳承允气得脸色铁青,“为了吸引我的注意,你竟用这种下作的手段?丁兰,我真是小看你了!”
我心中冷笑。看,他永远是这样,永远觉得所有人都围着他转。他从不认为自己有错,错的永远是别人。
“柳公子想多了。”我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我只是……厌了。”
这两个字,我说得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柳承un的心上。他愣住了,似乎没听懂我的话。
“厌了?”他重复了一遍,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喜欢你了,柳承允。”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我对你,对这桩婚事,对你柳家,都感到无比的厌烦。所以,我要退婚。这个理由,你可还满意?”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无异于和柳家彻底撕破脸。
柳承允的脸色从铁青变成了煞白。他大概从未想过,那个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爱他入骨的丁兰,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的骄傲和自尊,在这一刻被我踩得粉碎。
“好,好得很!”他怒极反笑,指着我,“丁兰,你记住今天的话。你既如此决绝,我柳承允便成全你!从此以后,你我婚约作罢,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倒要看看,没了柳家,你丁兰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拂袖而去,背影决绝。
我看着他离开,心里没有半分不舍,只有一种解脱的快意。柳承允,这一世,我们两清了。
我并没有真的出家。在静安寺“静修”了三日,等风波稍微平息后,我便求见了我爹。
我爹,丁远,当朝太傅,是个固执又疼爱女儿的老头。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差点没拿家法打我。但我跪在他面前,告诉他,我做了一个预知梦,梦见柳承允野心勃勃,将来会牵连丁家满门。
这说辞很荒谬,但我知道我爹信。因为他本就对柳承允的锋芒毕露有所警惕,只是碍于先帝赐婚,不好反悔。我的决绝,反而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最终,我爹长叹一口气,同意了我的请求。他给了我一大笔银票,让我换个身份,去江南暂避风头。他说:“兰儿,只要你平安,爹什么都愿意。”
我含泪拜别了父母,带着春桃,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城。马车南下,看着京城的轮廓越来越远,我仿佛能看到上一世的血色和绝望也一同被抛在身后。
我们在临安城落了脚。这是一座温婉的水乡,没有京城的权谋和争斗。我用爹给的银子,盘下了一间小小的药铺,挂上了“丁氏药庐”的牌匾。我从小跟着外祖父学过医术,虽算不上神医,但治疗些寻常病症绰绰有余。
日子清净又安稳。我每日看诊、抓药、制香丸,闲暇时便和春桃在后院种些花草。我渐渐忘了京城的一切,忘了柳承允,也忘了那些血腥的过往。我不再是丁家嫡女,也不是未来的皇后,我只是临安城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大夫,丁兰。
我以为,我和柳承允的人生,将再无交集。
可我错了。
两年后的一天,药铺里来了一个特殊的病人。他穿着寻常商贾的衣服,却掩不住一身的贵气。他戴着斗笠,压得很低,似乎不想让人看清他的脸。他说他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浑身无力。
我为他诊脉,指尖触到他脉搏的一瞬间,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个脉象,这个手腕的触感,我太熟悉了。
我猛地抬起头,对上了斗笠下那双深邃的眼眸。
是柳承允。
他瘦了些,也黑了些,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和风霜,但那张脸,化成灰我都认得。
他也认出了我,眼中的惊讶和不可置信几乎要溢出来。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丁……兰?”
我的心在那一刻骤然缩紧,几乎是下意识地抽回了手。那些被我强行压在心底的恐惧和恨意,瞬间翻涌上来。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公子认错人了。我姓王,不姓丁。”
柳承允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在我脸上看出一个洞来。“你就是丁兰。你的眼睛,你的声音,我都记得。”
“记性太好,未必是好事。”我站起身,冷淡地对一旁的春桃说,“春桃,这位公子大概是病得糊涂了,把他请出去吧。”
春桃也认出了柳承-允,吓得脸色发白,但还是壮着胆子走上前:“这位公子,我们小姐真的不是您说的那个人,您请回吧。”
柳承允却像没听到一样,他一步步向我逼近,眼中情绪复杂,有震惊,有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
“你没出家?”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你骗了我?骗了所有人?”
“我从未说过我已落发为尼,只说愿长伴青灯古佛。”我冷冷地回敬他,“柳大人如今不是已经娶了苏婉儿苏小姐吗?怎么,做了吏部侍郎,还要管起我一个民女出不出家的事情?”
这两年,我虽在江南,却也偶尔会听到一些京城的消息。柳承允在我“出家”后,迅速和丁家划清界限,不到半年,便风光迎娶了丞相之女苏婉儿。苏家势大,柳承允靠着岳家的势力,在朝中平步青云,如今已是风头无两的吏部侍郎。
他过得很好,正如我所料。
我的话像一根针,狠狠刺中了他。柳承允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你就是故意让我难堪,故意报复我?”
“报复?”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柳大人,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我离开京城,只是为了过清净日子。至于你,我早就忘了。”
“忘了?”柳承允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他大概从未想过,有一天丁兰会说,忘了他。
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我,我却猛地后退,避开了他的触碰。
“柳大人,请你离开。我的药铺,不欢迎你。”我下了逐客令,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
柳承允站在原地,定定地看了我许久。他的眼神很复杂,让我看不懂。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靠在药柜上,后背一片冰凉。
我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的重逢,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被我如此下面子,定然不会再来。
可第二天,他又来了。
他没有进门,就站在药铺对面的榕树下,远远地看着。他换回了官服,身姿挺拔,引得路人频频侧目。他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看着,从清晨看到日暮。
第三天,第四天,他依然如此。
临安城不大,很快就传开了,说丁氏药庐的女大夫,被京城来的大官看上了。流言蜚语传得很难听,我的药铺生意也受到了影响。
春桃急得不行:“小姐,这可怎么办啊?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心里也烦躁不安。柳承允的出现,打破了我两年的平静。我知道,他不是看上我了。以他的性格,他只是无法接受我的“背叛”和“欺骗”,他的自尊心在作祟。他要的,是我低头,是我后悔。
但我偏不。
第五天,我终于忍不住,走出了药铺,径直向他走去。
“柳大人,”我站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这样,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的生活。”
柳承允垂眸看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斑驳陆离。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丁兰,跟我回京城。”
我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跟我回京城。”他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当年之事,是我误会了你。你若心里有气,回去后,我补偿你。”
我几乎要气笑了。“补偿?柳大人打算如何补偿我?让你那美貌的夫人苏婉儿给我挪个位置,让我给你做妾吗?”
柳承允的眉头紧紧皱起:“兰儿,别说气话。婉儿她……身体不好。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他这话,无异于默认了我的猜测。
我心底的怒火和悲凉,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柳承允,你听清楚了。”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就算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跟你回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说完,我转身就走,不想再和他多说一个字。
他却在我身后,说了一句让我遍体生寒的话。
“丁兰,你别忘了,你爹娘,你整个丁家,都还在京城。”
我猛地顿住脚步,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他。
他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冷得像冰。“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这是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他用我的家人来威胁我。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陌生。眼前的这个人,和我记忆中那个虽然自负但尚有底线的少年,已经完全不同了。权势,真的能把一个人改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我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我意识到,我还是太天真了。我以为我逃离了京城,就能摆脱他。可只要我的家人还在他的掌控之下,我就永远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我的手心渗出冷汗,嘴唇被我咬得发白。
柳承允见我沉默,以为我怕了。他缓和了语气,向前走了两步:“兰儿,我不是要逼你。我只是……想你了。这两年,我时常会想起你。婉儿她,终究和你不同。”
我听着他这番虚伪至极的话,只觉得恶心。
什么叫想我了?不过是在苏婉儿那里受了气,才想起我这个旧人的“好”罢了。上一世,他也是这样。每当他和苏婉儿闹了别扭,就会来我这里,寻求片刻的温柔和安宁。等他们和好了,他又会毫不留情地将我推开。
我就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
“柳大人,”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若敢动我家人一根汗毛,我丁兰发誓,就算拼得鱼死网破,也定要你柳承允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我的眼神一定很吓人,因为柳承允脸上的自信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大概没料到,一向温顺的我,会说出这样狠的话。
我们对峙着,谁也不肯退让。最终,是他先败下阵来。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他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紧绷的身体才彻底垮了下来。春桃扶住我,急得快哭了:“小姐,怎么办?我们斗不过他的。”
是啊,我怎么斗得过他。他是手握权柄的吏部侍郎,而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大夫。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逃是逃不掉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对我彻底死心,甚至……厌恶我。
三天后,柳承允的马车停在了药庐门口。他以为我会妥协,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志在必得的微笑。
我走出药庐,手里拿着一个包袱。
“想通了?”他问。
我点点头,走到他面前,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他。“这是给柳夫人的。”
柳承允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脸色瞬间大变。
包袱里,是一堆婴儿的衣物和鞋袜,旁边还有一张药方。
“这是……”
“安胎药。”我平静地看着他,缓缓说道,“我怀孕了。孩子不是你的。这两年,我早已嫁作人妇,我的夫君,是临安城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他待我很好,我们很恩爱。所以柳大人,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一家的生活。”
为了让戏更真,我还特意找了一个面善的年轻书生,花钱请他陪我演了这场戏。此刻,那“书生”正站在不远处,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柳承允的脸,一寸寸地白了下去。他的目光从我平坦的小腹,移到我脸上,再移到不远处的书生身上。那书生相貌普通,气质温和,正是我记忆中柳承允最看不起的那种“无用文人”。
“你……嫁人了?”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干涩又破碎。
“是。”我点头,故意露出一丝幸福的微笑,“柳大人,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我有缘无分,如今你已娶妻,我亦嫁人,各自安好,便是最好的结局。”
我不知道柳承允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的。我只看到他上了马车,连一丝多余的眼神都没给我。马车决绝地离去,扬起一阵尘土,像是在告别一段被彻底斩断的过往。
我知道,我赢了。没有什么比心爱的女人嫁给一个远不如自己的男人,更能打击柳承允的自尊了。他不会再来找我了。
我终于可以,过我自己的生活了。
然而,生活永远比想象的更戏剧化。
赶走柳承允的第二年春天,临安城爆发了瘟疫。
城中人心惶惶,药材短缺,大夫们也束手无策。我的药庐成了全城唯一的希望,我没日没夜地翻阅医书,研究药方,几乎不眠不休。
可瘟疫来势汹汹,药庐里的病人越来越多,倒下的人也越来越多。春桃也染上了病,高烧不退。我几乎要绝望了。
就在这时,一队官兵护送着数车药材,来到了临安城。
领头的人,是柳承允。
他奉皇命,前来江南督办赈灾事宜。
当我再次在药庐门口看到他时,他穿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官服,清瘦了不少,眼神里满是血丝,但依旧锐利。
我们隔着满院子的病患遥遥相望,一时无言。
这一次,他没有提任何私事,只是公式化地询问城中疫情,调配物资。他做事雷厉风行,手段果决,短短几日,便稳住了临安城的局面。在他的调度下,城外搭建了隔离的营帐,朝廷送来的药材也源源不断地运了进来。
他似乎,真的只是来办公事的。
我松了口气,也全身心地投入到救治病患中。我们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没有打照面的机会。
直到有一天深夜,我因为劳累过度,在熬药的时候晕了过去。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内室的床上,身上盖着一件带着淡淡龙涎香气味的外袍。
柳承允就坐在床边,见我醒来,立刻递上一碗温热的药。
“你三天没合眼了,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先把药喝了。”
我没动,只是看着他。“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晕倒了。”他言简意赅。
“我的病人呢?”
“我安排了其他大夫照看,放心。”他把药碗又往前递了递,“趁热喝。”
我沉默地接过,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也让我的脑子清醒了些。
“孩子呢?”他忽然问。
我握着空碗的手一顿,随即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我垂下眼眸,轻声说:“没保住。”
这是我早就想好的说辞。
柳承允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
“他……对你不好?”他终于开口,声音艰涩。
“没有,他对我很好。”我继续编造着谎言,“只是我身子弱,怨不得别人。”
他又沉默了。房间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丁兰,”他忽然叫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疲惫和脆弱,“这两年,你过得好吗?”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烛光下,他的脸部轮廓显得格外深邃,眼中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挺好的。”我淡淡地说,“没有柳大人的日子,我过得很好。”
我的话像一把刀,扎进了他心里。他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
“是吗?”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可我……过得不好。”
我愣住了。
“我和苏婉儿,并不像外界看到的那样。”他自嘲地笑了笑,“她要的,是柳家能带给她的权势和地位。而我,不过是她用来巩固家族势力的棋子。我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我处理公务累了一天回到家,看到的不是温茶热饭,而是她的猜忌和质问。”
他顿了顿,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悔恨。
“我时常会想,如果当初……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混蛋,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没有如果。”我冷冷地打断他,“柳承允,你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
“晚了……是啊,晚了。”他喃喃自语,眼中满是痛苦,“可是丁兰,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他说,他娶了苏婉儿之后,才发现她并非他想象中那般温柔善良。苏婉儿的骄纵、虚荣和嫉妒,让他身心俱疲。每当这时,他就会想起我的好。想起我为他洗手作羹汤,想起我为他彻夜不眠地缝制官服,想起我总是默默地站在他身后,支持他的一切。
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习以为常的,如今却成了他求而不得的奢望。
他派人去静安寺打探我的消息,却发现我早已离开。他找了我两年,几乎把整个大周都翻了过来,才在临安城找到了我。
他说,他来临安赈灾,是他主动向皇上请缨的。他只是想,再见我一面。
听着他的“深情告白”,我心里没有半分感动,只觉得讽刺。
人就是这样,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可被他亲手毁掉的东西,又岂是几句“后悔”就能挽回的?
“柳承-允,”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说的这些,与我无关。你的妻子是苏婉儿,你的家庭是柳府,你的未来在京城。而我,只是临安城一个普通的大夫。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我可以和离!”他急切地说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立刻写休书,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我不要。”我拒绝得干脆利落,“柳承-允,我已经不爱你了。”
这句话,比任何利剑都伤人。
柳承允整个人都愣住了,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眼中的光彩一点点熄灭,最后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不爱了……”他重复着这三个字,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报应,这都是我的报应。”
那晚之后,柳承允没有再来找我。他只是更加拼命地投入到赈灾事宜中。他亲自去病患聚集的营帐,亲自给百姓分发药物和粮食,几天几夜不合眼。
我以为,他会就此放弃,等瘟疫结束,他就会回到他的京城,我们之间,会再次回到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上。
可一场意外,再次将我们绑在了一起。
城西的隔离营帐,因为一个火盆意外倾倒,引发了火灾。火势蔓多得很快,里面还有很多来不及转移的重病患者。
我得知消息后,立刻提着药箱冲了过去。
现场一片混乱,浓烟滚滚,哭喊声震天。
我正要冲进火场,却被人一把拉住。是柳承允。
“里面太危险了,你不能进去!”他冲我大吼,脸上满是烟灰,眼中布满血丝。
“不行,里面还有病人!”我挣扎着,“放开我!”
“我进去救人,你在这里等着!”他不由分说地将我推到安全地带,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火海。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熊熊烈火和滚滚浓烟中,那一刻,我的心,不受控制地揪紧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身影,抱着一个孩子,从火海里冲了出来。
是柳承允。
他浑身都是烧伤,头发和眉毛都被烧焦了,狼狈不堪。他把孩子交到我怀里,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柳承允!”我失声惊叫,冲上前扶住他。
他伤得很重,全身多处烧伤,还吸入了大量浓烟,高烧不退,一直昏迷不醒。
我把他带回了药庐,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我为他清洗伤口,上药,喂药,彻夜不眠地守着他。
春桃看着我,欲言又止:“小姐,你……”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告诉自己,我救他,只是因为他救了那个孩子,只是出于一个医者的本分。
可当我在深夜里,看着他紧皱的眉头,听着他昏迷中一遍遍地喊着我的名字时,我的心,还是乱了。
恨吗?当然恨。
可看着他为了救人奋不顾身,看着他此刻脆弱地躺在病床上,我心底那座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柳承允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
醒来后,看到守在床边的我,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关心自己的伤势,而是挣扎着想要起身。
“你别动!”我按住他,“伤口会裂开的。”
他却固执地看着我,眼中满是小心翼翼的祈求。“丁兰,你肯救我,是不是说明,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见我不说话,他眼中的光又黯淡了下去。他自嘲地笑了笑:“也是,我伤成这样,你不过是可怜我罢了。”
“你好好养伤,别想那么多。”我回避了他的问题,起身准备去给他换药。
他却忽然从身后拉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心很烫,力道却很轻,仿佛怕弄疼我。
“兰儿,别走。”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哀求,“陪我说说话,好吗?”
我终究还是心软了。
那段时间,他像个孩子一样依赖我。我要亲自喂他喝药,亲自给他换药,就连睡觉,也要我守在旁边才肯安心。
他跟我说了很多以前的事。说他第一次见我时,觉得这个小姑娘安静得像一团空气。说他后来慢慢发现,我虽然不爱说话,却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说他其实早就习惯了我的存在,只是他自己一直没发现。
他说,他当初之所以对苏婉儿那么好,一方面是因为苏丞相的势力,另一方面,是因为苏婉儿很像他早逝的母亲,柔弱,需要人保护。他把对母亲的愧疚,都转移到了苏婉儿身上。
“可我后来才明白,”他看着我,眼神真挚又悔恨,“那不是爱。我对她,是怜悯,是责任。我对你……丁兰,我以前,真的不知道自己爱你。等我明白的时候,我已经把你弄丢了。”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沉寂已久的心湖,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yi。
我承认,我动摇了。
没有人能对这样的深情和悔恨无动于衷,尤其这个人,曾是你用整个生命去爱过的人。
瘟疫结束后,柳承允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
离别的那天,他站在药庐门口,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要回京城了。”他说。
我点点头:“嗯,一路顺风。”
“我回去后,会和苏婉儿和离。”他又说。
我没说话。
“丁兰,”他上前一步,紧紧地看着我,眼中满是不舍和祈求,“等我。等我处理好京城的一切,就回来找你。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我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最终,我还是点了点头。
不是原谅,只是……想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笑了,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他想抱我,又顾忌着什么,最终只是抬起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
“等我。”
他说完,转身离去。
柳承允走后,临安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我以为,我会等到他。
可我等来的,却是京城传来的消息——柳承允回京后,不仅没有和苏婉儿和离,反而因为赈灾有功,被皇上提拔为户部尚书,风光无限。而苏家,也因为他的高升,地位更加稳固。
所有人都说,柳尚书和夫人苏婉-儿琴瑟和鸣,是京城里的一段佳话。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我正在院子里晒药材。阳光很好,暖洋洋的,可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春桃在一旁气得直掉眼泪:“小姐,他骗了你!男人都是骗子!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和离!”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平静地把晒好的药材收好。
原来,是我又一次自作多情了。
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柳承允,怎么可能为了我,放弃他辛苦钻营得来的权势和地位?
是我太傻了。
我告诉自己,丁兰,到此为止吧。不要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了。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打听过任何关于京城的消息。我把柳承允送我的所有东西都烧了,把那段记忆,连同那个愚蠢的自己,一起埋葬了。
我以为,我的心,已经死了。
半年后的一个雪夜,药庐的门,被人敲响了。
我以为是来看病的病人,打开门,却看到一个浑身是雪,狼狈不堪的身影。
是柳承允。
他瘦得几乎脱了相,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像是逃难来的。
他看到我,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丁兰……”他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来了。”
我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他回京后,确实提出了和离。但苏家怎么可能同意。苏丞相以丁家的性命为要挟,逼他妥协。为了保护我的家人,他只能假意与苏婉儿和好,暗中却在搜集苏家的罪证。
他用半年的时间,联合了几个被苏家打压的言官,终于找到了苏家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证据。
他把证据交给了皇上。
苏家倒台了。苏婉儿被废为庶人,流放三千里。
而他,因为揭发有功,皇上本想重赏他。他却辞去了所有官职,只求皇上能保丁家一世平安。
然后,他用双脚,从京城,一路走到了临安。
“官职,权势,我都可以不要。”他跪在雪地里,仰头看着我,眼中满是血丝和泪光,“丁兰,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过,恨过,怨过的男人,此刻像个孩子一样,跪在我面前,哭得泣不成声。
我心底那座封冻已久的冰山,在这一刻,彻底融化了。
我走上前,将他从雪地里扶了起来。
“先进屋吧,”我说,“雪大了。”
他愣愣地看着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笑了笑,替他拍掉身上的落雪:“地上凉。”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他的怀抱,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带着权势和算计的冰冷港湾,而是带着风雪的寒意和失而复得的滚烫。
“兰儿,”他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我的名字,声音哽咽,“对不起……谢谢你。”
对不起,为上一世的辜负。
谢谢你,为这一世的等候。
第二年春天,临安城西的丁氏药庐,多了一个帮忙捣药的伙计。他虽然笨手笨脚,总被老板娘嫌弃,却总是笑得一脸满足。
城里的人都说,丁大夫不知从哪儿捡来一个傻小子,长得倒是俊俏,就是脑子不太好使,天天跟在丁大夫身后,像个甩不掉的尾巴。
只有我知道,这条“尾巴”,是我失而复得的全世界。
来源:于雾中感受的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