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手机在桌上嗡嗡作响,屏幕上跳动着「妈」这个字,我的太阳穴也跟着突突地跳。
我妈的电话打来时,我正在加班,对着电脑改一份明天就要的方案。
手机在桌上嗡嗡作响,屏幕上跳动着「妈」这个字,我的太阳穴也跟着突突地跳。
我知道,她这个点打电话,准没好事。
我深吸一口气,划开接听键:「妈,这么晚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没有嘘寒问暖,只有一片嘈杂,然后是我妈尖利又带着哭腔的声音:「林未,你弟出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随即又冷静下来。
我那个弟弟,林涛,从二十岁到现在三十岁,哪天不出事?
「他又怎么了?赌博欠钱了?还是又把人车给刮了?」我语气平静,听不出波澜。
「不是你弟!是你侄子!我的亲孙子!」我妈在电话那头嚎啕大哭起来,「小宝得了重病,急性白血病!医生说要马上住院化疗,后面可能还要骨髓移植,要好多好多钱啊!」
我的心猛地一沉。
小宝才五岁,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也是我在这家里唯一能感受到一丝暖意的人。
「要多少钱?」我问。
「医生说前期治疗就要五十万打底,后面移植更是个无底洞!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啊!」我妈的哭声更大了,「林未啊,你得救救你侄子,救救你弟弟啊!」
我沉默了。
五十万,我工作这么多年,省吃俭用,加上年终奖,手头的存款也就三十来万。
我妈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她的哭声戛然而止,语气变得理所当然起来:「林未,你不是在市中心有套房子吗?你先把那房子卖了,给你侄子治病要紧啊!」
一瞬间,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说得那么轻松,那么理直气壮,仿佛在说「天冷了,加件衣服」一样自然。
「妈,那是我唯一的房子。」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那又怎么样!房子没了可以再买,我孙子的命没了,还能再有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道德绑架的威压,「你是他亲姑姑,你不救他谁救他?我们养你这么大,现在就是你报恩的时候!」
报恩?
我挂了电话,没再听她后面的咒骂和哭喊。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只剩下我。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又冰冷。
我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这个我奋斗了十年的城市。
我的房子,那个不大但足够温暖的一居室,是我用无数个加班的夜晚,用咽下所有委屈和泪水换来的。
那是我的铠甲,是我的避风港,是我在这个冰冷城市里唯一的根。
现在,他们让我卖掉我的根,去填补那个无底洞。
凭什么?
接下来的两天,是地狱般的两天。
我妈的电话、我爸的电话、我弟林涛的电话,甚至七大姑八大姨的电话,轮番轰炸。
他们说的话都大同小异。
「林未,你怎么这么冷血?那可是你亲侄子!」
「你一个女孩子,要那么好的房子干什么?早晚要嫁人的,到时候还不是住到男方家里去?」
「你弟都快急疯了,你这个做姐姐的就不能帮衬一把?」
「你不卖房,就是想逼死我们全家!」
最让我心寒的,是我弟林涛的电话。
他没有求我,没有感谢,只有歇斯底里的质问和命令。
「林未,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儿子都快死了,你还守着你那破房子?你是不是人啊!」
「我告诉你,小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吗?从小到大,你的东西哪个我没用过?现在装什么清高!」
是啊,从小到大,我的东西,哪个他没用过,或者说,哪个他没抢过?
我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很多画面。
我七岁那年,爸妈带回来一个男婴,告诉我,这是我的弟弟,林涛。
在那之前,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
虽然爸妈对我算不上多亲昵,但至少,所有的资源都是我的。
林涛出生后,一切都变了。
他是家里的「独苗」,是宝贝疙瘩,是天。
而我,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多余的。
新衣服是林涛的,我只能穿他穿小了的,或者亲戚家孩子的旧衣服。
零食是林涛的,我只能在他吃剩下的时候,得到一点点施舍。
家里的鸡腿永远是林涛的,我只能啃鸡爪。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妈妈:「为什么弟弟什么都有,我没有?」
妈妈当时正在给林涛喂饭,她头也不抬地说:「你是姐姐,就应该让着弟弟。」
这句话,像一道符咒,贴了我二十多年。
因为我是姐姐,所以林涛打碎了花瓶,是我挨骂。
因为我是姐姐,所以林涛考试不及格,是我辅导不力。
因为我是姐姐,所以他成年后游手好闲,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带好头。
我拼了命地学习,考上了重点大学,想逃离那个家。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爸妈脸上没有一点喜悦。
我爸抽着烟,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学费那么贵,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帮你弟弟攒钱娶媳妇。」
我妈在一旁附和:「是啊,你弟弟将来可是要传宗接代的。」
那一刻,我心如死灰。
我靠着助学贷款和无数份兼职,读完了大学。
毕业后,我留在了这个大城市,发誓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再也不回那个让我窒息的家。
我做到了。
我有了体面的工作,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一点点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间。
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
周六,我回了家。
不是因为我屈服了,而是因为我知道,有些事,必须当面说清楚。
推开家门,客厅里坐满了人。
我爸妈,我弟林涛和他老婆,还有几个平时很少走动的亲戚,三堂会审的架势。
客厅的空气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我妈的眼睛又红又肿,一看到我,眼泪就下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啊!你是不是真的想看着你侄子死啊!」她上来就捶打我的胳膊。
我没躲,任由她打着,声音平静:「我回来,是想解决问题,不是来吵架的。」
我爸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沉着脸说:「解决问题?那就赶紧把房子卖了!中介都联系好了,就等你签字!」
林涛的老婆,弟媳,抱着手臂,阴阳怪气地说:「就是,大姑姐,你可是名牌大学生,文化人,不能这么没良心吧?小宝可是管你叫姑姑的。」
林涛则像一头暴躁的狮子,红着眼睛瞪着我:「林未,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卖不卖!」
我环视了一圈他们一张张或激动、或贪婪、或理所当然的脸。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房子,我不卖。」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瞬间引爆了整个客厅。
「你这个白眼狼!我们白养你这么多年了!」我妈尖叫起来。
「反了你了!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我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林涛更是直接冲了过来,似乎想动手。
「养我?」我冷笑一声,从随身的包里,慢慢地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陈旧的牛皮纸文件袋,边角已经磨损得厉害。
我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张泛黄的、折叠了很久的纸。
我把它摊开,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推到他们面前。
「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客厅里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张纸上。
那是一份领养证明。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兹证明,林建国、张桂芬夫妇,于1992年合法收养女婴一名,取名林未。
下面,是民政局鲜红的公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爸的脸色从愤怒转为震惊,再转为煞白,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被那张纸烫到。
我妈的哭声和咒骂声卡在了喉咙里,她死死地盯着那份证明,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涛和他老婆更是目瞪口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这是什么?」林涛结结巴巴地问,声音都在发抖。
「领养证。」我平静地看着他,「二十八年前的。证明我,林未,和你们林家,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所谓的「父母」。
「妈,你刚才说,你养我这么大,我要报恩。」
「你说得对,收养关系也是一种养育之恩。」
「但是,这份恩情,不代表我要搭上我全部的人生,去为一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的儿子买单。」
「法律上,我没有义务抚养我的『弟弟』,更没有义务变卖我的全部家产,去救他的儿子。」
「你……你……」我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指着我,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们把你从孤儿院抱回来,给你吃给你穿,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回报?」我笑了,笑得有些凄凉,「你们当初收养我,是因为你们以为自己生不了孩子,想找个人养老送终。」
「可没想到,收养我没几年,你就怀上了林涛。」
「从他出生的那天起,我算什么呢?」
「我是一个多余的累赘,是一个可以随时牺牲的工具,是一个给你们宝贝儿子当牛做马的免费保姆。」
「你们给过我什么?是林涛穿剩下的衣服,是他吃剩下的饭菜,还是我考上大学时,你们说的那些风凉话?」
「高三那年,我参加全国物理竞赛拿了省一等奖,有机会去北京参加决赛,需要三千块钱的差旅费。我求了你们三天,你们怎么说的?」
「你们说,女孩子家家的,瞎折腾什么,没钱。」
「可转头,你们就花五千块,给当时上初中的林涛,买了一台最新款的游戏机,因为他哭着说同学都有。」
「从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我跟你们,从来就不是一家人。」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扎在他们心上,也扎在自己早已结痂的伤口上。
我爸低下了头,一言不发,苍老了很多。
我妈还在嘴硬:「那……那我们也是养了你!没有我们,你早就饿死在孤儿院了!」
「好。」我点点头,「养育之恩,是要还的。」
我从包里拿出另一张纸,是一张银行卡。
「这张卡里有三十万。」
「这是我工作以来,除了房子的首付和月供之外,所有的积蓄。」
「我把它给你们,不是给林涛,也不是给小宝治病。」
「这笔钱,算是我偿还你们二十多年的养育成本。吃穿用度,学杂费,算我跟你们买断这份恩情。」
「从此以后,我们两清了。」
「你们没有资格再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我也没有义务再为你们的任何事情负责。」
「你什么意思!」林涛终于反应过来,他双目赤红地吼道,「三十万够干什么?我儿子的命就值三十万?林未,你不能这么绝情!」
「绝情?」我看着他,这个我叫了二十多年「弟弟」的男人,「林涛,小宝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
「你三十岁了,是个成年人,是个父亲。你儿子的命,应该由你来救。」
「你这些年干了什么?高中毕业就不读书了,打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拿着爸妈的养老钱去赌博,去跟狐朋狗友鬼混。」
「你结婚的彩礼钱,是我大学兼职攒下来准备读研的钱,被妈一通电话要走的。」
「你买房的首付,是爸妈掏空了积蓄,还跟我借了五万块凑的,那五万块你至今没还。」
「你老婆生孩子,你们没钱,是我给的住院费。」
「这么多年,你像个水蛭一样,趴在这个家,趴在我身上吸血,你什么时候为你自己的人生,为你儿子的未来负过责?」
「现在,你儿子病了,你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自己想办法,而是逼着我卖掉我唯一的安身之所。」
「林涛,你该醒醒了。做一个男人,做一个父亲,去承担你的责任。」
林涛被我说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突然「噗通」一声跪下了。
不是跪父母,而是跪我。
「姐……」他哭了,哭得像个孩子,「我错了,以前都是我不好,我不懂事。」
「可小宝是无辜的啊!他还那么小,他不能死啊!」
「我求求你,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小宝,把房子卖了吧!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我一辈子还你!」
他的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看起来确实很可怜。
我承认,看着他这样,看着想到小宝那张可爱的脸,我心软了那么一秒钟。
但只有一秒钟。
因为我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次我帮了他,他不会感激,只会觉得理所当然。下次,他还会理直气壮地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这个洞,永远也填不满。
我把那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密码写在了一张便签上,也一并放下。
「钱我留下了。这是我能做的,也是我最后做的。」
「房子,我是不会卖的。」
「至于小宝的病,你们可以去申请大病救助,可以去网上筹款,可以把你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卖了,办法总比困难多。」
我说完,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我妈的咒骂,林涛的哀嚎,还有弟媳尖酸的哭喊。
「林未!你会有报应的!」
「你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你会孤独终老的!」
我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出了那个我生活了十八年,却从未真正属于过我的家。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将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了身后。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解脱。
回到我的小房子,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的电话号码,全部拉黑。
世界清静了。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天花板,脑子里空空的。
三十万,是我最后的仁慈,也是我为自己过去二十八年的人生,画上的一个句号。
我知道,他们肯定会骂我,恨我。
但无所谓了。
从我拿出那份领养证明开始,我就已经杀死了从前的那个林未。
那个渴望亲情,不断忍让,不断付出的,愚蠢的林未。
几个月后,我从一个远房亲戚的口中,听到了他们家的后续。
他们最终没有卖掉老房子,那是林涛的根,我妈舍不得。
他们拿着我的三十万,又找亲戚朋友借了一些,然后在网上发起了筹款。
或许是山穷水尽,被逼到了绝路,林涛真的变了。
他不再游手好闲,开始出去打好几份工,送外卖,跑滴滴,去工地搬砖,什么苦活累活都干。
听说,人也瘦了一大圈,但眼神比以前坚定了。
小宝的病情也控制住了,正在接受第一期化疗,虽然未来还很难,但至少,有了一线希望。
听到这些,我心里没有任何波澜,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丝毫的愧疚。
这本就是他身为一个父亲,应该走的路。
我的决绝,或许,反而成全了他迟来的成长。
又是一个周末,阳光很好。
我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早午餐,然后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晒着太阳,看一本闲书。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我看着这个被我用心布置过的一方小天地,墙上挂着我喜欢的画,书架上摆满了我的书,角落里是我精心侍弄的绿植。
这里的一切,都刻着我的名字,属于我,完完全全地属于我。
手机响了一下,是一条消息。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姐,对不起,谢谢你。」
我知道是林涛。
我看了很久,最终没有回复,只是平静地删掉了信息。
有些道歉,来得太晚了。
有些伤害,造成了,就永远无法弥补。
我们,回不去了。
这样,就很好。
我放下手机,继续看我的书,阳光正好,岁月安稳。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来源:溪中摸鱼的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