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助理的声音哆嗦着,像玻璃杯口的薄水波,“夫人被电失忆,认谢爷当老公。”
“把夫人从电击床放下来吧。”
助理的声音哆嗦着,像玻璃杯口的薄水波,“夫人被电失忆,认谢爷当老公。”
我睁眼,顶灯白,像一枚过曝的月亮贴在天花板,光线把走廊切成一道狭长的洞。
鼻腔里是消毒水,像把嗅觉打磨得铮亮的刀。
我的喉咙干得像冰裂,发出的第一个音节是砂纸摩擦,“水。”
杯壁碰到金属护栏是清脆的一下,谢爷的手没有抖。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骨缝里夹着一条近乎礼貌的温度。
我盯着他,语气平滑,“你来接我了。”
他侧头,半分迟疑被压进眼底阴影里。
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医院的白光下靠这么近,彼此像是站在一条铝合金尺子的两端。
“谢总。”我改口,像给自己一个台阶,“或者,我该叫你什么?”
他没有回答,助理抢上一步,微微躬身,“夫人,医生说短暂性健忘,别用力想,先回去休息。”
“夫人”两个字落地像轻微的误差,却被所有人当作合理。
我不纠正。
我是一个习惯让误差跑出后面证据的人,让它像尾随的影子,长出自己的形状。
两天前。
锅里咕嘟,汤面上漂着浅绿的葱花,气味像一条温柔的绳子,缠住人的焦躁。
石榴在台面上裂开一条口子,红籽紧紧挤在一起,像一群不肯离散的指控。
我用筷子挑掉浮沫,脑子里重读一遍今天的会议纪要,条款,期限,违约责任,像一串钉子把一天钉在墙上。
陆峥的手机就在烤箱上方的架子。
我们结婚第七年,密码换过三次,但每一次新密码都公开地贴在冰箱边幅里,用我们结婚那天的日子做尾码。
他说,家里不设密码墙。
我信过。
这次我只是想订一张高铁,从城南到江北,周五下班后,周日晚上回来,陪母亲复诊。
他的高铁账户登录着,我顺手点进“常用乘车人”。
名字一列下来,第一行是他,第二行是我,第三行是“小安”。
备注:小安。
“备注”两个字浅灰,像窗外的雨把街灯磨成绒毛。
我屏了两秒,拇指稳稳滑到后面,查看添加日期,三个月前。
我退出,按电源键,屏幕黑,像仓促关掉的房间灯。
锅里汤腾得更开了,冒着白气,像从远处撞来的列车。
我不烧焦汤。
我不善良,我只是讨厌脏。
手机重新亮的时候,我已经把石榴籽一粒粒扣出来,洗净,放在透明玻璃碗里。
每粒像一个可量化的小证据。
我坐下,把手擦干,把“常用乘车人”的界面拍了图,发到自己的邮箱,主题:“小安”。
邮件像一封寄给未来某个时刻的函件,等着被拆封。
“你还要葱吗?”陆峥推门进来,裤脚溅着雨,鞋底大声在门垫上擦。
我抬眼,笑,“要。”
他喜欢面里有葱,有香,像升温。
他坐在桌边,手机压在手心,看到我看过去,笑,“大客户那边晚了点儿,有个年轻的投行来的,不懂规矩,敬酒乱来。”
“喝多了吗?”我问,像随口。
“还行。”他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今天你怎么做面了?”
“想吃。”我把碗递过去,“我妈说明天复诊,我周末回趟去。”
“我送你。”他下意识。
“不用。”我偏头,“你周末不是要去杭城的投标会么,火车票我已经订好了。”
他嗯了一声,像在众多音节里挑了一个最轻的。
饭后他洗碗,我在玄关擦干他的伞,伞骨与布面上有一道浅裂,我想起我第一个佩戴的玉坠,小时候母亲挂在我脖子上,到婚礼那天,才舍得取下来,放在梳妆盒最深。
它是我所有“庇护”的初始形状。
夜里他睡得很沉,呼吸像一条均匀的曲线。
我在客厅靠窗坐,雨点敲玻璃,像敲在心里的某个盒盖上,发出闷闷的空音。
失眠的时候我会想,我们两个人拼过所有该拼的,房子、车、职位,我的卵巢功能像一朵早谢的花,我们讨论过试管、捐赠、领养。
“没关系。”他握住我的手,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像把一盏灯拧亮。
婚姻就是房间里的灯泡,坏了就换,不能因为光暗就砸掉墙。
第二天的中午。
我在会议室里签完一个合同,扫过对方迟疑的一句“违约责任是否过重”,我不动声色地把框架往前推。
“共同财产,重大开支,忠诚义务,违约责任。”
每一个词像一个刻在门框边上的刻度。
我拿起杯子,玻璃杯里浮着最后一片白瓷杯沿上的茶渣,它顺着水面打了两次转,靠近我的时候,我突然想起砸在台面上的那粒石榴籽。
我做了一件我不常做的事。
午间,我去财务报销系统查了陆峥上个月的报销。
我当然不该查,财务制度不为私用,生活像法庭,处处留证,却也处处应守规。
我只是看到了一个位置——酒店发票,会议期间住宿,抬头规整,抬头里出现了“早二”这个词。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为什么要“两份早餐”。
我关掉页面。
我在窗边站了五分钟,把时间一枚一枚像硬币投入胃里,换来心口处一点轻微的疼。
那天的傍晚,我把一个邮件发给了自己,附件里有三张图:高铁常用人、报销发票、他手背上的一个莫名的小抓痕。
当年我们领证那天我写过一句话:“克制,是义务。”
当下。
医院的走廊,光从白到更白的过渡,像山洞里黑白交错的瞬时错觉。
助理把我的包递过来,双手捧着,眼神在谢爷和我之间跳。
“车已经在门口。”他声音低,“夫人,先回去。”
我看谢爷,他的站姿和公司董事会上没有差别,背脊轻微弯成一个礼貌的弧。
我点头,像接受一份偶然的护送。
“谢总。”我说,“谢谢。”
“应该。”他点头,声音像对所有人都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电梯里只有我们三个人,镜面不留情地把脸上的疲倦放大。
我看着镜面里的我,我的肩线有一点往下坠,像熟透的果子快要掉落。
“还疼吗?”他忽然问。
我摇头。
我们之间有过很多冷静的对话,合同,风险,制度,出差,合规,我们像两台机器,在语义的轨道上严丝合缝。
人是容易对稳的声线产生错觉的。
电梯到一楼的时候,助理挡在前面,像一张薄薄的纸,想挡一阵风。
外面还在下雨,雨丝细得像针。
“送你回去。”谢爷说。
“不用。”我把伞撑开,就像把一个边界撑开,“家离这儿不远。”
“夫人——”助理犹豫了一下,“医生嘱咐,今天尽量别一个人。”
“我不是你们的夫人。”我把伞往他那边略略倾了一点,雨在伞沿上打出一串小珠子,“但我会把你们的善意收着。”
我走进雨里,雨把人从公共的光里隔出去,像一层看不见的帘。
两小时前。
我在公司楼里下楼,突发性低血糖,眼前一阵白,像大雪落在玻璃幕墙上,所有的色都被吞掉。
我不喜欢惊动人,习惯告诉自己,先靠墙站一下,呼吸。
助理刚好端着咖啡经过,他喊“谢总”,然后一切被抬起来,输液、平躺、白光、仪器的电流声,像卡了带的磁带。
我在朦胧里听见“夫人”,听见“电”,听见“她认你是——”
然后我醒来了,一切成了我心里的一张微皱的纸。
晚上。
我回到家,门口的感应灯亮了一下,像从人身上探来一个问题。
灯泡有点闪,亮——灭——亮,我脱鞋,弯腰,看到鞋柜第一层那盒石榴已经半空。
“你回来了。”客厅的灯亮,陆峥从书房出来,神色有一瞬的惊,“你怎么这么晚?”
“加班。”我脱外套,“你不去杭城?”
“临时改到明天。”他挠头,“刚才给你打电话,关机。”
“没电了。”我把手机插上电源,温柔地把一切还给“正常”。
“你看新闻了吗?”他掏手机,“谢总今天救了个女的,在我们楼下,心脏不舒服,送到医院,助理还说……”
他停住,眼神从我的脸上扫过。
我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题。
“吃了吗?”他问得像每天要问。
“还没。”我走进厨房,“煮面吧。”
生活的好处在于,它总能在你想对它审讯的时候,抛出一些琐碎的辩护。
我在热水里下了两把面,锅盖跳了一下,蒸汽涌上来,我的眼睛被熏得发酸。
“明天的行程是几点?”我问,像是顺口。
“早上八点的车。”他回答,拿起我的碗,嘴唇抿了一下,“对了,周日你妈复诊,给我地址,我直接去医院找你们。”
“你不是有投标会?”
“下午。”他低声,“上午去看阿姨,很快。”
我点头,把石榴端了出来。
他吃了两口,放下筷子,慢慢吐出一个词,“对不起。”
我的筷子轻轻一顿,声音稳得像不属于我,“为什么道歉?”
“最近……”他看了一眼桌面,躲开我的眼,“忙,又累,总在外面跑,有些事没跟你说清楚。”
“比如?”我看着他,像一位律师认定对方的陈述偏离。
“同事。”他深吸一口气,“小安,刚来,老跟着我跑,早饭的事……酒店含的,没想这么多。”
他偏过头,“我只是觉得你很累,我也很累,大家都撑着,有些话就算了。”
“把时间当硬币投入,就算换不到靠近,也不该丢在沟里。”我盯着他的喉结滚动,“我不想用猜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我,“你想怎样?”
“签还是不签。”我拿出包里的文件夹,里面是一份薄薄的纸,黑字白纸,标题四个字:“婚内协议”。
他愣住,目光从我的手指移到那四个字上。
“你觉得我在逼你。”我想,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们已经走到这里,必须用清楚的语言解决。”
“我不是讨厌你。”我低声,“我讨厌脏。”
他说,“你总把事变得冷。”
“冷是我自救的方式。”我把协议推到他面前,“听规则。”
他伸手接,纸发出一声轻微的响。
“共同财产,透明。”我慢慢念,“重大开支,提前沟通。出差报备,真实。‘常用同行人’,配偶以外不得备注。婚内忠诚,非工作场合不得单独与异性深夜同处。违约责任——”
我停了一秒,像给他一滴水缓冲,“财产分割,名下房产添加我的名字,前三年偿还部分认定为共同。再者,半年内若再次出现模糊行为,协议自动触发分居,后续处理……”
我抬头,眼睛里没有热气,“你要怎样。”
他把那张纸看了一遍,表情像一条被捆太久的绳子,松不开又舍不得断,“你是不是……觉得我动了心。”
我摇头,“事实比动心准确。”
他把笔拿在手里又放下,像不习惯用某种方式对付家,“你这么多年,阴着来一次事情也没有,我们怎么会走到这里。”
“因为我们终于承认了运转需要润滑。”我说,“不是打架,而是达成共识。”
“我不想把家变成法庭。”他诉苦一般地喃喃,“也不想被协议逼着去爱。”
“爱不是条款。”我轻声,“可生活是。”
他安静地握着笔,签了自己的名字,笔尖落在“陆峥”两个字的尾部时微微顿了一下,像一条开口的执念关上了门。
第二天。
杭城下雨,车站的灯把站台烫成一片金,广播声在空气里走动,列车尾灯像一条醒着的红蛇。
我提前一小时到。
我站在站厅尽头,角落很冷,冷得把人的界限感放大,像站在一个透明的山洞里,黑与白交替。
人流像潮和退潮。
我看见他从楼梯下来,身边有一个女孩,黑雨衣,面团似的脸还显着新鲜,她抬头看他笑,像一盏刚点的桌灯,亮得直白。
他把伞往她那边偏了一下。
我的心并不跳,胃里淡淡地抖了一下。
我没有过去。
我不当众撕,不在人群里把爱情摊开,我们的错和怨都应在私下判决。
我跟在他身后两步,听他们说话声像从水底传上来,“项目方案里那块我还要改……你晚上早点休息。”
她说,“我跟你,比较安心。”
安心两个字像一个被摆错位置的杯子,让桌面摇了一下。
我站在柱子后,看列车入站,轰鸣压过人声的瞬间,他回头,看到了我。
他的眼神惊悸,像一条被突然照亮的鱼。
他走过来,雨滴从他的肩膀上滑下,落在我手背上,凉,“你怎么来了。”
“正好有事。”我点头,“顺路。”
他知道不是。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吵,只在回程的出租车上静静地坐着,车里放着旧的流行歌,雨刮器一来一去,像在擦什么擦不掉的东西。
三人会谈是在第三天下午。
我的办公室,窗外云层低,压着城市。
我把茶倒在三只杯子里,绿茶在杯里翻,叶脉清晰得像一个人的历史。
“小安。”我叫她名字,“你坐吧。”
她显然紧张,手心上的汗湿了纸巾,眼睛却亮亮的,“姐,我……”
她叫我“姐”,像年轻人最自然的求饶。
“这里不是吵架,是解释。”我看向她,也看向他,“先说你们的关系。”
“工作。”他先说,先给出一个安全的定义,“她是我带的助理。”
“她是否知道你已婚。”我问。
她点头,“知道。”
我把杯子推给她,“谢谢你诚实。”
她低下头,“对不起。”
“对不起这个词,”我说,“它很轻。我们需要点重的。”
“我没有要抢你什么。”她抬头,眼泪在眼眶里积成一个白亮的半月,“我就是……跟他在一起,觉得明亮了一点,像从一个黑洞里出来。”
她用的词很年轻。
“我知道你的黑洞是什么。”我端直身体,“刚入行的焦虑,提心吊胆的试用期,税前与税后的差,合租房的隔音和别人的争吵。”
“但这不该由一个已婚男人给你明亮。”我说得平稳,“那样的明亮是偷来的。”
她把泪擦掉,抿唇,“我会离开。”
“你不必离开公司。”我说,“我反对把问题丢给人事。这是家庭议题,不是职业惩罚。”
她惊讶地看我。
“我要的是规则。”我翻开文件夹,拿出另一张纸,“这是备忘录,给公司的。”
她递过来,我指着上面,“男女同事出差,尽量同行但不共房间,不单独夜间应酬,实报实销明细张贴,照片可附。员工保护制度完善,这不是什么保守,是对不必要的误解的预防。”
我看向他,“你,按照协议执行。”
他点头,像是终于抓住了一个可以抓住的东西。
“至于你。”我看向她,“你得学会自己点灯。”
“把时间当硬币投入。”我轻轻把杯子往她面前推了一寸,“投在你自己的生活里。”
她哭了,哭得不像为他,也不像为自己,像是为一种突然理解的羞愧。
她起身,“谢谢你。”
“不用谢。”我站起来,对她微微点头,“你走后,我们两个人还要谈。”
门关上的时候,房间里安静下来,安静比吵更疲惫。
他背对我站在窗边,像一个刚卸下盔甲的士兵,一瞬之间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
“你不问我为什么不离?”我在沙发上坐下。
他转过来,眼睛发红,“我怕。”
“怕什么。”
“怕你离开。”他笑,苦,“你总有办法把生活经营得比我好。”
“我不是为了你留下。”我说,“我是为了我自己。”
他愣一下,眼神里有一个不习惯的凹陷。
“离婚是方案之一。”我把协议按在桌上,“但不是唯一。”
“我在我们婚姻里受过伤。”我盯着他,“不孕,流产,母亲的病,你的缺席,我都记得。”
“记得不是为了报复。”我轻声,“是为了判断。”
“我们试着把柠檬榨成柠檬水。”我看向他的眼睛,“你能不能学着做一点甜的。”
他突然地,像是一只折了翅膀的鸟,往下坠了半寸。
他走过来,坐下,很慢地把手放到我的手背上。
“我可以学。”他说。
“从不再让我查‘常用同行人’上有‘小安’开始。”我说。
他笑了下,笑里有一种自嘲,“我会删。”
“不是删。”我纠正,“是改,备注改成‘家’,把我加回第一位,在心里。”
他没有说话,沉默像一次被允许的认输。
规则落地的那周,我观察他的变化像观察一个学生的作业打分。
他把“航旅纵横”里的常用同行人清了,只留下我,备注:妻。
他把家里那个闪烁的灯泡换了,换的时候站在一张小凳子上,抬手的时候背肌显出一个微微的弧线,我恍惚想到医院那盏白灯。
他晚上按时回家多了,仍有应酬,但每一次晚归都发了定位,像在地图上给我扎一个小旗。
他学着做了汤,撇去浮沫的时候认真得像在处理合同里的冗词。
我在冰箱里看到了他买的石榴,红得像一个道歉。
我没有扬眉,也没有表扬,把石榴洗了,一粒一粒扣到玻璃碗里,像练习耐心。
母亲的复诊那天,他真的去了,在医院的走廊,他掏出那只我小时候的玉坠。
他拿在手里,举到白光下,玉在灯下透出一点温,“阿姨说,叫我先替你保管。”
我接过,指腹摸到熟悉的温,心里突然有一点酸,被延迟了七年的某个拥抱,慢慢落在我肩上。
“谢谢。”我摸着玉,“母亲的东西,晚点让我自己拿。”
“她说给我,是让我别走丢。”他笑。
“不是她给。”我握紧,“是我给。”
他愣了一下,点头。
关系回温不是暖气来的那种,它一点一点扩散,像冬天屋里一锅汤,从中心往边缘,热开。
晚上我跟他吃面,我们在同一张桌上,灯泡换新的,光线稳。
“你今天去见谢总了?”他问。
“见了。”我说,“他让我们法务部审核一个新的合规制度。”
“你的建议?”他把筷子打在碗沿上,声音轻。
“增加了出差同行的细则。”我抿唇,“还有一个隐私保护条款。”
他看我,眼神里有一点不好意思,“你一直这样,公私分明。”
“我把私事公共化。”我笑,“这是我的防御。”
他点头,“我会学着给你安全感。”
我不回答,吃一口面,汤烫,发出一点短促的吸气声。
深夜,窗外风吹树叶,沙沙,像有人在轻轻翻一册旧书。
我在床边拨了一下玉坠,把它放在枕边,像把一个心灯放在看得见的地方。
尾声前的一晚。
我收到了一个短信,号码陌生。
“他在我这。”简短,干净,像一把小小的刀。
如果是早些日子,我会立即回拨,把刀拿在手里,估重量,问材质。
现在我把手机背面搭在桌边,像把刀平放在案面。
消息又来,“别生气,他喝多了,我把他送到酒店,开了两间。”
后面附了两张照片,酒店走廊,房卡插在门上,时间印着凌晨一点二十七,第二张是另一个房门,两张照片间隔八秒。
我盯着照片看了两秒,放大,再放大。
女孩子的指尖是熟悉的甲油,是小安。
我给她发了一句,“谢谢你。”
她很快回,“我是来道谢的。”
又一条,“你说,我该从哪个灯开关开始学。”
我看着这句话,忽然笑。
“从你自己桌上的台灯。”我回,“别伸手去点别人的。”
第二天清晨,他回家,敲了三下门。
门缝里吹进一股凉气,他站在门口,鼻尖微红,像从夜里的风洞里走出来。
他把我昨晚给他写的备忘卡片拿出来,上面是我列的“行为变化的可观察证据”。
他用我的笔,在每一条后面打上小勾,声音带着睡意,“完成。”
“列车进站。”他突然轻声说,“我们还在这条轨道上。”
我点头,接过卡片,把它插回冰箱上的磁夹里,旁边压着的是“常用乘车人”的新截图。
备注:妻。
雨季很长,雨把城市的边角打湿了,我们学会在湿的道路上,小心踩过。
正午,手机又响,这次是公司的群,“下午三点三方会谈,谢总,法务,外审。”
我回复,“收到。”
楼下电梯门要合上的时候,一只手伸进来,是谢爷,站在门口,目光淡,“下午见。”
“下午见。”我点头,灯光在他侧脸上钩出一个冷的线条。
电梯合上,像把什么还没完的事压在楼层之间。
晚些时候,母亲给我发来一个笑脸,“玉坠,好看吗?”
我回了一个石榴的图,“好看。”
她发来一句,“别怕,灯会亮。”
我笑,不怕。
我知道生活像法庭,处处留证,但也像厨房,处处有火,有水,有人。
我们在周末的傍晚去菜场,买了两只石榴,一个冬瓜,一把葱,路过卖灯泡的小店,他停了停,问店主,“有保暖光的么?”
“有。”店主拿出一盒,玻璃泡被纸壳规规矩矩护着。
他拿在手里,回头看我,眼神像一个试图把温度带回家的男人。
我点头。
回家路上,雨停了,地上反光,像一口浅浅的水塘,把我们的脚影照在上面,一深一浅,靠得不远也不近。
夜里十点,我在书桌前翻文件,手机震了一下。
一条新消息,来自一个未知的发件人,只有一句话,“合同,签好了,带着印章。”
末尾是一个红色的笑脸,像是调侃也像是挑衅。
我手指停在桌面,叩了两下木纹,声音像敲击。
消息后面是一个附件,打开是“员工保护制度(试行)”。
附件下方,又一条短促的短信跳出来,“夫人,明天见。”
我没有回。
我把玉坠揣回怀里,去厨房把一锅水烧开,水动的时候像心脏在电流里颤了一下,然后稳了。
故事没有完,凭空落下的“夫人”这两个字,还需要一个场域去归位。
我关灯,房间里一下子黑,黑得像山洞,没有光斑透进来。
我在黑里伸手,摸到开关,啪的一声,灯亮了。
来源:远见卓识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