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此时父亲正值伪满国高毕业,按当时的伪《国兵法》,被强制征集为伪国兵。据说当时征兵的条件非常苛刻,全虎林县的应征人员仅合格三名,这里有父亲、一个姓王的青年和一个姓侯的青年。其他被强迫去应征的不合格适龄青年,都被列为“伪国兵漏”,作为准军事人员,要随时听从伪政府的
一、从老家到虎林
父亲名字叫王庭武,后改名王春山。1922年生于辽宁省岫岩县洋河镇东河川。父亲八岁的时候随爷爷和家人,由辽宁老家来到虎林县通河屯(现同和村)附近居住。
母亲跟父亲是在老家定的娃娃亲,这时候母亲也随父亲一家来了虎林,当时母亲七岁。
三十年代末期,日本鬼子“并大屯”,我家被驱赶到桦树集团部落(现桦树村)围子里居住。
二、应征伪国兵
此时父亲正值伪满国高毕业,按当时的伪《国兵法》,被强制征集为伪国兵。据说当时征兵的条件非常苛刻,全虎林县的应征人员仅合格三名,这里有父亲、一个姓王的青年和一个姓侯的青年。其他被强迫去应征的不合格适龄青年,都被列为“伪国兵漏”,作为准军事人员,要随时听从伪政府的差遣。
三、选拔到溥仪的警卫部队
父亲因为有文化、身体身材相貌都好,进入伪满军队后,就被选拔到伪国都新京(今长春)溥仪的警卫部队。父亲所在的警卫部队主要负责溥仪的外围安全,每当溥仪出行或者举行活动,父亲在外围站岗放哨。虽然在外围,父亲还是多次近距离见过溥仪。
在新京伪军部队服役期间,由于父亲文化底子深厚,头脑聪明、身体强健、训练刻苦,个人的军事素养和单兵素质都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在训练中曾创造了一人和七个日本兵拼木刺刀不落下风的记录。
四、调佳木斯当教官
到新京三年后,鉴于父亲的表现,伪满军队把父亲调到当时的伪满三江省省会——佳木斯的伪军部队当军事教官。父亲在佳木斯干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这时候我家由桦树集团部落搬到了聚盛东(现庆丰农场公园山南麓),家里人口多,生活负担重,父亲便申请复员回家。
五、分配到虎林火车站当铁路警察
复员要求批准后,父亲就回到了虎林,因为自身综合素质和服役期表现,被伪政府分配到虎林火车站的铁道警护队担任铁道警,负责密山到虎头铁路客运列车上的警务。跟我父亲同时去当伪国兵的王姓、侯姓青年也复员回来并同时被分配到了虎林铁路,小侯是列车员、小王是杂役。
六、智救抗联侦查员
父亲在列车上执行勤务的时候,就是日本侵略者投降的前一年,有一天从虎头车站上来一个中国男人,我父亲在检查此人的居住证明书时发现,此证明书已经过期几年了。父亲马上意识到此人有问题,很可能是江东(88旅)派过来的,如果这个证明书被日本人看到,此人必定凶多吉少。但此时车上还有日本人在场,也不方便说什么,父亲是个民族意识很强的人,同胞有难他要保护,不能袖手旁观,但怎么救呢?也是急中生智,父亲突然扬手咣咣地给这个人扇了两个耳光,嘴里还骂骂咧咧地把这个人拽到他在车上的警务室里,然后告诉他,你就在这待着别出去,有人检查你就说证明书在我这。就这样这人在父亲的警务室待到火车到密山停车。父亲把他送下火车,告诉他一直往北跑。那人临走时候把手抬起来,手心朝上做了一个下翻手动作(意为“要翻天了”),父亲会意地点点头。
七、东安跳车
1945年8月9日,苏联进攻虎头当天,父亲就在虎头,后来父亲跟车回到虎林。到虎林后父亲偷偷跟人说,日本侵略者真是气数尽了,老天都不保佑它,巨炮没打几发炮弹就炸膛了。
当天下午四点,虎林站向西发出了最后一趟列车,载着老弱病残的日本侨民往东安方向溃逃,父亲也被要求继续上车执勤。天黑下来的时候,同时在车上的小王、小侯过来找我父亲,商量下一步怎么办。父亲说,跳车回家。他和小侯先把小王顺车窗掫出去,然后他俩也从车上跳下来。他俩落地后发现小王站不起来了,腿摔坏了。父亲就让小侯帮他把小王送到我家。后来小王的腿落下残疾了,就一直跟着父亲,一辈子单身,父亲去世前他也在我家边上的一个房子里去世了。
父亲后来听说那列火车在出东安的时候被日本侵略者自己埋的地雷给炸翻了,死了不少人,如果父亲他们在车上,后果不堪设想。
八、参加常团
日本侵略者投降后,虎林被我党领导的民主联军迅速接管,民主联军同时在虎林征兵。他们听说父亲当过伪国兵教官,军事素养极高,就动员我父亲入伍,我父亲就加入了民主联军。
当时在虎林活动的民主联军部队有常团、王团、阚团、申团四个部队,我父亲参加的是常团(团长常永年),王团就是杨子荣所在的部队。父亲因为有文化、军事素养高、会带兵,一入伍就被提拔为五营二连副连长兼五营敢死队队长。
父亲参军不久,就随部队去剿灭锅盔山的土匪,并取得胜利。
九、攻打密山县城
1946年4月,父亲随部队去攻打国民党残匪盘踞的密山县城(中央胡子)。走到离密山不太远时,天空飞过一队大雁。父亲手下战士请求道,副连长,你枪法好,我们好久没吃肉了,给我们打几只大雁改善一下伙食呗?父亲向来爱兵,再加上经不住战士哀求,就拿起枪打下来二十多只大雁。
等到密山县城一看,密山县城里的国民党残匪戒备森严,原来是父亲打枪暴露了队伍行踪,让密山县城的国民党残匪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民主联军一连发动了几次冲锋都没攻进去。这时候赵营长急了,用枪顶着父亲脑门命令,带敢死队给我冲,拿不下密山我要你脑袋!父亲带着敢死队从西门往上冲,最终拿下了密山县城,可是赵营长却在战斗中牺牲了。这次战斗,父亲的五营牺牲了一个赵营长、挂花了一个赵班长(赵家海),父亲被记一次大功、记一次大过。对于赵营长的牺牲,我父亲心存愧疚,以后每年春天,赵营长的忌日,父亲都去密山烈士陵园祭奠,直到他去世。
我军占领密山没几天,郭清典的国民党残匪连同好几股土匪反扑,我父亲带领战士守密山县城北门,但敌人人太多,我军经过激烈的抵抗最后撤出了密山,父亲的队伍在断后时被打散了。
父亲找不到部队了,就一路跋涉回到虎林聚盛东家里,准备养养身体再想办法归队。
密山战役的惨烈给父亲的一生都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晚年他时常喃喃自语,攻西门、守北门,折了赵营长、伤了赵班长(胳膊致残)。
十、“五家子”安家
父亲回家后,母亲强烈要求父亲带她出去分家另过,原因是母亲在“伙里”跟别人“弄不一块去”。父亲无奈,就在“五家子”小屯,花一百万块东北币,买了于跑腿子一栋土房,土房宽7米、长20多米,是日本开拓团留下的。这栋房就是我现在住的房子,我就出生在这里。“五家子”就是在现在的丰北屯,为什么叫“五家子”呢?因为小屯像我家这样的房子一共有五栋,住了日本开拓团五户人家,因此得名。
五家子房后的老树,是开拓团当年种植的。
十一、明天公审
由于常团主力调往哈尔滨一带,父亲没办法找到部队。此时母亲已有孕在身,父亲只好待在家里。1947年春,虎林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土改工作要求对剥削农民、罪大恶极的地主进行公审。因为父亲在伪满时期的经历,也被波及。一天,四区农会来人带走了父亲,把他关进五家子屯开拓团遗留的空房子里,同时关押的还有十几个地主,这些人都要在第二天进行公审。当时公审的程序是召开公开审判大会、控诉罪状、宣布死刑立即执行,然后让村里跟你有仇的人当场用扎枪扎死你。
当时父亲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就在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透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打开,进来一个人,辨认了父亲一下,扑通就跪下了,说感谢父亲救命之恩。来人接着指示看管人员,放了父亲,说父亲对革命有功。父亲仔细看看来人,原来是当年他在火车上帮助过的那个抗联侦查员。
来人姓张,大家叫他张队长。张队长那次脱险后,经过一些革命经历后,现在是虎林、饶河两个地区土地改革工作队的总领导。父亲的公审报告送到张队长那审批,正在虎头布置工作的张队长看到报告中父亲的经历,怀疑是当年救他的那个伪满铁路警察,就让通信员回来告诉农会先别对父亲“公审”,然后张队长又不放心,连夜骑马从虎头赶回来,到五家子时天还没亮透。张队长跟父亲说,你跟我走吧,回到部队去。父亲说,现在家里脱离不开,不想继续当兵了。张队长说,那你就继续在家种地吧,别的什么也别干,让孩子也种地,别干别的。你把手里的枪交了,我再把你名字给你改了,你别叫王庭武了,叫王春山吧。
一场变故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父亲救了他一次,他救了父亲一次,这就是因果报应吧!
父亲说张队长后来到一个县当公安局长去了,文革前还来过我家。
上交枪支弹药收据,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十二、卷入“68.10”案件
1968年,在伊春工作的某某被审查,此人以前曾在常团里当文书,跟父亲有点头之交,他可能耐不过审讯,就胡编乱造说父亲是他在虎林发展的国民党CC特务,虎林方面得到消息后就把父亲抓起来,在虎林监狱关押了五个多月。后来以待查的名义给放回来,也没给说法。据说此案株连好几百人,是虎林历史上有名的“68.10”案件。
1978年,中央拨乱反正,县里给父亲做了平反决定,按每月90元的标准,对五个月的关押给予了补偿。
十三、文革险遭批斗
1970年4月24日我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东方红一号”发射成功,当天晚上,我家来了一群红卫兵,把我家翻了个底朝上,说是寻找父亲的反动证据。此次“抄家”,把父亲的老照片、老证件都拿走了。红卫兵临走时候说,明天不准父亲出门,他们要来带父亲去批斗。
第二天早上,红卫兵来揪斗父亲,这时候永丰村书记刘洪财赶来,对红卫兵说,你们要是斗他就连我一块斗吧。红卫兵说,他是坏人,你为什么要包庇坏人?刘洪财说,他不是坏人。接着刘洪财说起了一段往事。
日伪时期,一个逃荒的小孩流落到虎林,有一天实在饿的受不了了,就在火车站捡日本人扔的米饭吃,这时候有个日本兵路过,说小孩是经济犯,就把小孩抓住往虎林火车站东面的狼狗圈带。恰巧一个伪警察路过,一看这个中国小孩要被扔到狼狗圈里,就管日本兵要这个小孩,日本兵不给。身材高大的伪警察一看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咣咣就给日本兵两撇子,再补上一脚,把日本兵打跑了,然后救下了这个小孩。
刘洪财接着说,那个小孩就是我,那个打日本兵的伪铁路警察就是你们要揪斗的王春山,你们说,敢打日本兵,他能是坏人吗?所以我说,你们要是斗他,我上台陪斗。
红卫兵听完,悻悻地走了。
父亲正是在这位知恩图报的刘洪财和其他好心人保护下,才安稳地度过了非常时期。
其实,父亲并不是第一次打日本人,父亲在虎林车站一向以脾气暴躁、好动手著称,据说还打过日本站长。
十四、善终
1981年春,一生经历丰富的父亲以59岁的年龄安然离世,虽未高寿,也算善终。
十五、后记
有时候我想,以父亲的聪明头脑、健康身体,如果生在一个平稳的盛世,很可能取得一番成就。但是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山河破碎的年代,谁又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呢?或许是父亲生错了年代!
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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