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往前说,他1956年生在青岛一个诊病人家的院子里。屋里常年飘着药香,外公留下的方子专治烧烫伤,母亲靠这个手本救了不少人。可年轻时候的他没走这条路,进了人造板厂,像那一代多数人一样,指望着“有个班上就稳了”。白铁皮饭盒、厂区汽笛声,他的人生像被固定在一个轨道上。
青岛有个把命往外掏的人
九十年代,出租车司机李高令这个名字在青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上过两次新闻联播,央视以他为原型拍过电视剧《青岛有个李高令》。
他后来换了行。有人不理解:一个把命往刀口上递的人,怎么会去握住脉,诊别人心?更怪的是,那个在街头总爱自报姓名的人,后来竟学会了沉默。
往前说,他1956年生在青岛一个诊病人家的院子里。屋里常年飘着药香,外公留下的方子专治烧烫伤,母亲靠这个手本救了不少人。可年轻时候的他没走这条路,进了人造板厂,像那一代多数人一样,指望着“有个班上就稳了”。白铁皮饭盒、厂区汽笛声,他的人生像被固定在一个轨道上。
变化来得快。1985年厂子效益下滑,他被通知“回家等着”,工资也停了。29岁,一个男人顶着一家的开销,突然没了靠头,这滋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为了活路,他在四方北岭农贸市场支了个摩托修理摊,黑着手,油乎乎的,跟客户讲价、陪笑脸,哪怕风里雨里也是硬撑。
也就是在那会儿,市场管理的人看他身板结实,说话冲,有股正劲儿,让他兼着做治安员。后来派出所给了个联防证,算半个“编外”。别看是“业余”,他动起手来,真不含糊。
第一次逮贼发生在一个午后。他正在店门口摆弄一辆破摩托,理发店突兀地冲出个女人,急得嗓子都破了:“抓人!”前面三个人撒腿跑。他把扳手往凳子上一丢,跟另一名治安员一前一后追出去。那三个家伙途中散开,他照准其中一个速度慢的,扑上去死死按住。谁知道另外两个折回来想救人,结果三个人都没跑掉。那天晚上,他一身汗水一身油味儿地去派出所做笔录,心里却有种说不清的光亮——“没当过兵,但总算像个兵”。
后来他干脆上了瘾。遇上抢包的、敲诈的,甚至手里带家伙的,他都能冲上去。1992年,他拉起了出租车方向盘,干了件很“冒尖”的事:在车门上印着雷锋头像,喊出“雷锋车”的口号,军人、孤寡老人、危重病人等十类人免费。这辆黄色的T4780跑在青岛街头,有人因为坐过车一直念他好,也有人暗暗咬牙切齿。
那年夏天,他遇到两个穿着随便的小伙子。一个光着膀子,另一个上车后又让同伙在路边钻进来。一路上两人低声嘀咕,词儿很刺耳:“老三老四被‘收拾’了”“赶紧撤”“钱在栈桥那边”。他听得心里发紧,却照常把人送到地头,自己一脚油门冲向江苏路派出所。没多久,海边交易那一窝被端了,顺着藤又拽出队里几个“蛀洞”。这种手法他后来用得很纯熟:看见苗头不对,先稳住,后报。
还有一次更像段子。1995年秋天,一个提着包的男人上车就说不打表,也不说去哪,“先沿南京路走”。每到一个电话亭就去拨号,又反复换方向,绕了两三个小时。最后让他把车开到湖岛村的宿舍楼,抱下一台彩电。李高令瞅着那台大彩电,心里大概有数,但他没动声色,还主动帮忙抬。男人又要把东西存在小旅馆,他顺势搭话:“放我朋友家,省心放心,还不要钱。”对方想了想,觉得车上那张雷锋脸好找,就又抱回车上。接下来的一幕像电影:他把车直接停在派出所门口,所里的领导看到那辆熟悉的“雷锋车”,带人围了上来,男人愣住了,嘴里嘟囔:“师傅,这也太……不厚道了吧。”人赃俱获,后面一串案子顺藤摸瓜。
这样的“插曲”,十年里一茬接一茬。他拽住过近四百名小偷和打手,真刀真枪地干了三百多回,重伤八次。这不是报喜不报忧的“英雄谱”,每一道伤疤都能讲一个夜晚。
譬如人民路那次。午后,四个年轻人围着一个小伙子又踢又打,周围的人都躲着他。李高令把车一横,冲过去护住地上的人。有人抡着头盔朝他脸上砸,牙齿碎在地上,血一股一股地往外冒;还有人拎起链子,往他背上抽。他抱住一个不撒手,四打一,他撑到警察赶到,整张脸像被血糊住。
再比如崂山风景区。两个海军战士在路边挑瓜,被摊主硬怼,招来了四个帮手。四个人对着军装下狠手。他看不过,喊了一句“停!”就冲了上去,抱住已经晕过去的那位兵。对方更来劲,拳脚转向他,牙又被打掉了几颗。后来他挣脱去找民警,几个人都被带走,那两个兵被他亲自送回了营区。
最惊险的一回,是凌晨三点多。他在小白干路和南京路交叉口看见一个男人正推着摩托在走,车上插孔空着,没钥匙。他把出租一打横,问了句“哪来的车?”正准备下去拦,人还没站稳,后背“嗖嗖嗖”三下冷风,刀子划开皮肉——头皮、后背、腹侧各一道。两个黑影丢下摩托往暗处窜。他捂着肚子追了足足一公里,最后倒在路边。那时候真冷——不是温度,是心。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匆匆走过,没停;一辆大货车轰隆隆开远,他喊破了嗓子也没人理。最终停下的是另一辆出租车,女司机扶着他坐下,给派出所打了电话。他醒来时看见一屋子的领导、花束和慰问,这一幕他后来轻描淡写:捡回了一条命。
这样的来回,旁人都劝他“悠着点”,他嘴上答应,腿脚却不听话。为了保护自己,他慢慢学了个“招儿”:开打之前先报出名字,嗓门撕开:“李高令在这儿!”他不是要摆谱,是想吓退对方,也让围观的人有个主见:这事儿,有人站出来了。
这招儿在一次公交车上派了用场。他从济南回青岛,在四方长途站转公交,车上四个小混混摸走了两个农民工的钱包,被发现后亮出刀,谁都不敢动。他把人引下车,免得伤着别人,抓住其中一个的手腕削了刀,然后抡住那人冲着另外三个喊:“我姓李,名高令!”这句话像一道闷雷,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丢下同伙跑了。被擒的那一个进了派出所,剩下的很快也被收拾。
你可能会以为,电视里的人物后来都被放在光里。但光背后有很长的影子。奖状、锦旗、证书堆满屋子,来访的人都爱看那几面墙。可他自己知道,真正挂在身上的,是一道道看不见的“疤”。
有一次,青岛化工学院门口,几个年轻人围殴一个同龄人,他又忍不住上去,被打到昏沉。醒来后拖着身子往自己那辆“雷锋车”挪,路边人指指点点:“这就是那个活雷锋。”谁都没伸手。他说那十几步的路像走了几十年,开走的时候,眼泪就那么往下掉。外伤能养,心上的凉是慢慢渗的。
被他送进监所的人,后来出来了,有些人不服,拎着情绪和怨恨找上门来。家里人跟着受累。他最疼的是母亲。老人家在68岁那年被人吓唬过几次,心脏终于承受不住。他第一次在采访里承认“怕”——不是怕疼,而是怕牵连。“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从那以后,他晚上尽量不出车,减少了自报姓名的次数。
但他没彻底放下那根弦。他常说一句很拧巴的话:警察像医生,监狱像医院,坏事做多的人是病人。我做的事,是把“病人”往“医院”送。如果没人过问,终究要出更大的事,还会把风气带坏。听起来很理想主义吧?可他就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干了那么多年。
后来他不再开出租,换了岗位。做过扶贫的负责人,带着村里人琢磨生计:养蝎子、养羊,教人修摩托,自己掏钱建希望小学,救灾捐款一场不落。说白了,他还是在“救”。
母亲走后,他回头看家里那本老方子。年轻时总觉得“土”,不信江湖郎中那一套。可他挨个去找那批被母亲治好的烧烫伤患者,问他们痛不痛、疤怎么样,又把方子拿给懂行的人琢磨。这才承认:老法子是真有用,过去的偏见,得放一放。他把中年以后的人生绕回到祖辈的那条路上。
2014年,他创办了青岛大康中医烧烫伤康复医院,拿到二级甲等专科资质,还折腾出几项专利。那之后,他从“街头扑火”换成了“病房灭火”。在不少疤痕患者扎堆的论坛里,你能看到病人留言感谢,说他用草药帮他们少走了弯路,疼痛没那么长,疤也淡了。有些孩子烧伤得厉害,家长抱着进来,抱着笑着走。他那种老派的心疼,又回来了。
有人问,他一辈子到底在干嘛?我想,可能他一直在扑火。年轻时候是扑街头上冒起来的邪火,后来是把皮肉上的火慢慢按灭。岗位换了,手上的事变了,可他心里那句老家训——行医救人,惠及万家——一直在。只是他不太爱念出来。
当今的气候,浮躁、急功近利的话不缺,动手的人不多。像他这样的,弄不好会被当成“傻”,或者“爱出风头”。可真到了黑灯瞎火、一个人被围着打的时候,你总希望街角能出现一个不怕麻烦的人。也许有一天,问起李高令,你不记得他当年那辆T4780,也不记得他上过几次电视。你只会想起一个场景:一个男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往前迈了一步。然后,没说什么道理,干了他觉得对的事。
人活一世,几次转弯不奇怪。愿我们每次拐弯,都不丢掉那点子心火。至于李高令,他后来成了医生,也许是命把他往那儿推。问他究竟是司机、民兵还是医生,他大概会笑笑:不就是想让人少受点苦嘛。你说,这样的人,稀罕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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