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那头,王阳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疲惫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像一根沾了水的羽毛,徒劳地搔刮着我的耳膜。
……所以,慧慧他们今年还是照旧过来。”
电话那头,王阳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疲惫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像一根沾了水的羽毛,徒劳地搔刮着我的耳膜。
我没说话。
我的指尖正贴着办公室冰冷的玻璃窗,楼下是除夕前最后一天拥堵的车流,红色的尾灯连成一片不见首尾的河流。
嘈杂,又遥远。
“晴晴,你在听吗?就几天,热闹热闹,很快就过去了……”
我听着,嘴角却向上扯了一下,一个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冰冷的弧度。
五年了。
同样的话,我听了五年。
就像一张被反复播放到变调的旧唱片,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磨损的、令人烦躁的杂音。
“知道了。”
我轻轻吐出三个字,然后,在王阳还想继续说什么之前,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没有争吵。
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
我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动作精准而迅速,像是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订票,支付。
三秒钟后,一张从这里回到两千公里外娘家的高铁票订单,静静地躺在了我的手机里。
我关掉屏幕,将手机扔在办公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就像心里,有什么东西,也跟着这么一声,彻底断了。
再见,王阳。
再见,你们王家那顿永远吃不完的、热闹的年夜饭。
我妈端着一碗汤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我正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帮我爸一起剪窗花。
红色的纸屑落在我的膝盖上,像一场无声的、喜庆的雪。
“晴晴,先别忙活了,快来,喝碗你最爱喝的莲藕排骨汤,妈炖了一下午呢!”
那香气,霸道又温柔,裹挟着排骨的肉香和莲藕的清甜,丝丝缕缕地往我鼻子里钻。
这味道,我贪婪地吸了一口。
叫“家”。
也叫“安稳”。
餐边柜上,我的手机像一只被惹恼的蝉,正歇斯底里地震动着,嗡嗡作响,大有不把我震出来不罢休的架势。
我爸瞥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
“又是王阳他们家的?这都夺命连环call追到这儿了?要不要爸去帮你……”
“不用。”
我笑了笑,拿起一张红纸,继续剪着手里的窗花。
“由它去吧,就当是……除夕夜的伴奏了。”
不用看,我都能把婆婆张兰那些语音,一字不差地在脑子里“翻译”出来。
“李晴!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谁给你的胆子一声不吭就跑回娘家!”
“你是要我们王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吗!啊?!你安的什么心!”
“我告诉你,你今天不给我滚回来,这个家你以后也别想再进!”
那尖利刻薄的嗓音,仿佛能穿透手机的物理屏障,化作一根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
五年了。
每一年,我的“家”,都会在除夕前一天,被小姑子王慧一家四口精准地“空降”。
她的理由永远那么理直气壮:“嫂子家多宽敞啊!一大家子人过年才叫热闹嘛!”
是啊,热闹。
热闹到,她八岁的儿子能用巧克力酱在我新买的米白色沙发上画一整套《奥特曼大战小怪兽》。
热闹到,她丈夫能心安理得地穿着沾满泥点的鞋子,在我刚拖干净的地板上踩出一个个脚印,然后把烟灰弹进我养了三年的文竹花盆里。
热闹到,他们一家四口换下来的、堆成小山的脏衣服,都默认该由我这个“嫂子”在凌晨一点,等他们都睡下后,一件件地手洗干净。
而我,像一个上了发条的陀螺,在厨房那片小小的战场里,从早忙到晚。
当我端上第十二道菜,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的时候,王慧会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撇着嘴说:“嫂子,味道好像淡了点,你是不是忘了放盐啊?”
而我的丈夫,王阳,那个我曾经以为能为我遮风挡雨的男人,永远只会用胳膊肘碰碰我,压低声音说那句我听了五年、已经麻木的话。
“大过年的,别计较,她是我亲妹妹。”
对啊,她是你的亲妹妹。
那我呢?
我是谁?
是一个不需要被尊重、不需要被心疼的免费保姆吗?
今年,当王阳再一次在电话里用那种熟悉的、带着祈求的语气说出“慧慧他们今年还过来”时,我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在一瞬间,彻底崩断了。
我平静地挂断电话。
平静地打开购票软件。
平静地收拾行李。
我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大吵大闹。
我只是走了。
像一个终于刑满释放的囚犯,头也不回地奔向那片唯一属于我的、温暖的光源。
“晴晴,喝汤啊,发什么愣呢?”
妈妈把那碗热气腾腾的汤,推到我的面前。
排骨炖得骨肉分离,莲藕粉糯香甜。
我舀起一勺,温热的蒸汽瞬间模糊了我的双眼。
这,才是我的人间。
没有盘算,没有压榨,没有那些理所当然的、令人作呕的寄生。
手机的震动,在短暂的停歇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疯狂。
是王阳。
信息一条接一条地弹出来。
“晴晴,你别这样好不好?妈都被你气哭了。”
“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可这大过年的,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你让爸妈怎么跟亲戚说?”
“你不能这么自私,就算是为了我,你回来吧,我求你了。”
自私?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刺眼的词,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
我过去五年里,那些任劳任怨的付出,是理所应当。
我这一次为了捍卫自己边界的逃离,就成了天理难容的“自私”。
这是什么强盗才能拥有的逻辑。
我拿起手机,没有回复任何一个字,直接按下了关机键。
整个世界,瞬间清净了。
我把那块冰冷的金属板扔回柜子上,任由它彻底归于黑暗。
只是,心底最深处,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像一缕若有若无的烟,盘旋不散。
王阳和张兰的反应,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激烈。
这不像是一场简单的年夜饭风波。
更像是一场被我的突然离开所意外引爆的、一场潜伏已久的、巨大的危机。
关机前,挤进来的最后一条语音,是张兰的。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哭腔和怨毒。
“李晴,你等着……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一定会!”
我嗤笑一声。
后悔?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五年前,满心欢喜地嫁进了他们王家,心甘情愿地,当了五年的“贤妻良母”。
这一次,我一步都不会再退。
绝不。
大年初七,当我拖着行李箱,重新站在家门口时,一股说不出的陈腐和冰冷的气息,正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钻进我的鼻腔。
太安静了。
安静得可怕。
往年这个时候,家里总是灯火通明,充斥着王慧孩子的尖叫、电视里拜年歌曲的喧闹,以及麻将牌哗啦啦的洗牌声。
虽然那些“热闹”让我打从心底里感到烦躁,但表面上,总归是一派喜庆祥和的景象。
可今天,这里却死气沉沉得,像一座被彻底遗弃的空坟。
我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我拿出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金属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正费力地割开什么凝固住的东西。
门开了。
客厅里的景象,让我整个人瞬间凝固在了原地。
玄关的鞋柜上,东倒西歪地扔着几双不属于我和王阳的鞋子,一双儿童的棉拖上,还沾着已经干涸发黑的、像是番茄酱一样的污渍。
客厅中央的餐桌上,是早已风干的残羹冷炙。
一条吃了一半的鱼,眼珠浑浊地凸出来,对着天花板。
几盘叫不出名字的菜,深色的汤汁在盘底凝固成了诡异的纹路。
旁边的垃圾桶早已满溢,果皮、零食包装袋、用过的纸巾堆成了一座小山,几只黑色的苍蝇在上面嗡嗡盘旋,甚至有几只已经僵死在了餐桌上,身体蜷缩着,一动不动。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腐烂发酵的酸馊味,混杂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像是很多天没有通风的尘封气息。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像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攫住了我的心脏。
这比年前张兰那句恶毒的诅咒,更让我从头到脚,遍体生寒。
主卧室的门,虚掩着一条缝。
我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我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
昏暗的光线,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里挤进来,在空气中划出几道浑浊的光柱,勉强勾勒出床上两个紧紧蜷缩在一起的人影。
是公公王建国和婆婆张兰。
他们像两只在寒冬里找不到巢穴的刺猬,把自己紧紧地裹在被子里,连头都深深地埋了进去。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他们压抑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的喘息声,在死寂的空气中,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爸?妈?”
我试探着,用自己都觉得干涩的声音,轻声唤了一句。
回应我的,只有被子里那两个身影,更加剧烈的颤抖。
我走到床边,空气里那股腐朽的味道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汗液和恐惧发酵后的酸腐气。
我皱着眉,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只一眼。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冻住了。
一股刺骨的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倒吸一口凉气,捂住嘴,才没有让自己惊叫出声。
那不是我的公公婆婆!
或者说,那不是我印象中,仅仅一周以前,还中气十足、对我颐指气使的公公婆婆。
他们的脸,灰败得像是燃尽后冷却的纸钱,眼窝深不见底,颧骨刀锋一样高高凸起,嘴唇干裂起皮,上面布满了细小的血口。
而他们的头发!
那原本只是夹杂着些许银丝的黑发,此刻,竟然变得一片花白!
就像是被深冬最冷的寒霜,彻彻底底地、毫不留情地打过一遍。
他们仿佛,就在这短短的七天里,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硬生生抽走了十年的阳寿。
形容枯槁。
脸上,还挂着极致的惊恐和未干的泪痕。
张兰的双眼红肿,里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她深陷的瞳孔猛地收缩,喉咙里爆发出了一声撕裂般的、不似人声的尖叫。
那声音,沙哑、尖锐,充满了非人的恐惧和绝望,仿佛我不是她的儿媳,而是从地狱里爬出来,向她索命的恶鬼。
“啊——!”
王建国被她的尖叫惊动,身体猛地一抽,死死抓住她的手,眼神却空洞涣散,嘴唇翕动着,像个提线木偶般,无意识地念叨着什么模糊不清的词句。
我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从我的脊椎骨,一节一节地,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这绝对不是因为一顿年夜饭被“气”的。
这是一种,能把人的精气神,都从里到外彻底碾碎的、深可见骨的绝望和恐惧。
他们,像是刚刚从真正的地狱里,走了一遭。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下心头翻江倒海般的惊骇。
“妈,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问,声音因为极致的紧张而有些发干。
张兰却像根本没听见我的话一样,只是死死地抱着王建国,整个身体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她把头深深地埋进公公的颈窝,发出小兽一样压抑的呜咽,用眼角的余光,惊恐万分地瞥着我,那眼神里,满是躲闪和戒备。
我转身,拿出早已关机的手机,重新开机,再次拨打王阳的电话。
依然是冰冷的、重复的忙音。
微信消息也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
前所未有的孤立和无助感,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我淹没。
这个家,变得如此陌生,如此诡异。
我环顾四周,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更诡异的问题:小姑子王慧一家人呢?
往年,他们就算离开,家里也会像被洗劫过一样,沙发上是他们吃剩的零食碎屑,地板上到处是她儿子的玩具零件,墙上是我永远也擦不干净的蜡笔涂鸦。
但这一次,太“干净”了。
除了餐桌上那片狼藉,我看不到任何属于他们一家的、生活过的痕迹。
他们惯用的那套印着卡通图案的儿童餐具、王慧丈夫那个硕大的、刻着名字的保温杯、她儿子那些吵闹的电动玩具……
全都消失了。
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
我的视线,像一台雷达,在客厅里一寸一寸地逡巡。
最终,在沙发底下,我发现了一个被踩扁的红色红包。
我俯身,将它捡了起来。
红包的边角有些湿濡,上面沾着几点已经干涸的、暗褐色的污渍。
我用指尖,轻轻地捻了一下。
那触感,那颜色……
是血。
我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我冲进厨房,水池里堆满了油腻的碗筷,但我仔细分辨,那都是公婆家常用的那几套青花瓷餐具。
没有王慧家那套扎眼的、印着小猪佩奇的碗。
我拉开冰箱门。
里面,空空如也。
往年,被我塞得满满当当的年货——我亲手腌制的腊肉,买好的鸡鸭鱼,各种新鲜的蔬菜水果,全都不见了。
只剩下几包被遗忘在角落里的速冻饺子,和几袋看起来已经不太新鲜的蔬菜。
这根本不是一个家庭,正常过完年的样子。
这更像是一场……仓皇的、被洗劫后的逃离。
我心中的疑团,像一个雪球,越滚越大。
王慧一家,到底去了哪里?
公公婆婆,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一夜白头?
那个红包上的血迹,又是谁的?
“赔钱……都赔进去了……回不来了……阳阳也……再也回不来了……”
公公王建国含混不清的呢喃,像鬼魅的耳语,断断续续地飘进我的耳朵。
他的身体,在被子下剧烈地抽搐着,像是在做什么可怕的噩梦。
就在这时,张兰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了血丝、如同恶鬼般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我。
眼神里,除了无法消解的恐惧,更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淬了毒的恨意。
她沙哑着嗓子,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都怪你!是你!你为什么不拦着他……是你害了我们全家!”
我被她这句话,震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拦着谁?
我害了他们?
这是何等的荒谬!
从头到尾,我才是那个被压榨、被无视、被逼得有家不能回的受害者!
我只是离开了短短七天,怎么就成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一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感觉,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这个家,已经被谎言和诡异的迷雾,彻底笼罩了。
我不能再坐以待毙。
我转身,冲出家门,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敲响了隔壁王阿姨家的门。
我必须知道,在我离开的这几天里,这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门“吱呀”一声开了,王阿姨探出头来。
当她看到是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复杂。
那是一种,混杂着惊恐、同情,和一丝藏不住的庆幸的眼神。
她欲言又止,飞快地朝着我家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仿佛在忌惮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小晴?你……哎哟我的天,你可算是回来了。”
王阿姨一把将我飞快地拉进了她家,然后又探头在楼道里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圈,才“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门,甚至还把反锁都给扣上了。
她的这一连串动作,让我心里那根不安的弦,彻底绷紧到了顶点。
“王阿姨,我家……到底出什么事了?”我急切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王阿姨拉着我走到客厅,让我坐下,然后给我倒了一杯热水,她自己的手都还在微微发抖。
她压低了声音,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后怕的神色。
“哎哟我的姑娘,你可别提了,你不在家这几天,你婆家……简直是天翻地覆,闹翻天了啊!”
她告诉我,其实在年前,大概是我走的前一两天,她就看到有几个陌生的、面相不善的壮汉在小区里晃悠。
那些人,剃着光头,胳膊上都是纹身,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到处跟人打听王建国(我公公)家的情况。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儿,”王阿姨拍着胸口说,“那几个人,贼眉鼠眼的,看着就像……就像电视里演的那种,上门要债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
要债?
王阿姨喝了口水,继续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下去。
“大年三十那天,你家确实是挺‘热闹’的,你小姑子一家子都在。可那动静不对啊!不是过年那种欢声笑语,是吵吵嚷嚷的,后来还传出摔东西的声音,乒里乓啷的,吓得我们家电视声音开到最大都不敢出门!”
“那声音,根本不像是在过年,倒像是……像是在打架!”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后来呢?”
“后来?”王阿姨的眼神变得更加惊惧,“后来就好几天都没动静了。你家大门紧闭,窗帘拉得死死的,比铁桶还严实。晚上也只开一盏小灯,昏昏暗暗的,跟鬼屋似的。再也没看到你小姑子和她男人孩子出来过,连平时她家那小子鬼哭狼嚎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她凑得更近了,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们这楼上楼下的邻居啊,都在私底下传,说你那个小姑子,在外面惹了天大的麻烦!”
“高利贷!听见没有?是借了高利令贷!一笔一辈子都还不上的巨款!”
高利贷?
这三个字,像一颗凭空爆炸的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把我所有的理智都炸得粉碎。
王慧?
那个连一份正经工作都没有,全家老小都靠我丈夫王阳补贴,甚至连买一包卫生纸都要找我要钱的女人,怎么可能去借高利贷?
她拿什么去借?
她又拿什么去还?
这简直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荒诞的天方夜谭!
“不可能吧……”我喃喃自语,完全无法相信。
“怎么不可能!”王阿姨激动地拍了一下大腿,“我也是后来听你婆婆自己跑到我家门口说的!她前两天半夜里,疯了一样来敲我家的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你那个宝贝小姑子,把她和你公公的棺材本,都给掏空了!”
“她说……他们老两口,为了给你小姑子还那个还不上的债,偷偷地……偷偷地把你们现在住的这套老房子,给抵押出去了!”
“什么?!”
这一刻,我如遭雷击。
浑身的血液,都“轰”的一声,冲上了头顶。
房子……
抵押了?
那套房子,房产证上虽然是公婆的名字,但当年买的时候,我家也出了整整十万块钱的装修款!
他们竟然……竟然为了王慧那个无底洞,瞒着我,把我们唯一的家都给抵押了!
我的脑子里,瞬间闪过过去半年里,一幕幕的画面。
王阳曾几次三番地,用“公司资金周转不灵”、“哥们儿家里出了事急用钱”这样的借口,神色匆匆,眼神躲闪地,从我这里拿走了将近五万块钱。
那是我们准备用来换车的钱。
现在想来,那些钱,根本不是什么公司周转!
他一直在对我撒谎!
他一直在用我们夫妻的共同财产,去填他那个宝贝妹妹的无底洞!
王阿姨看着我煞白如纸的脸,同情地叹了口气:“小晴啊,你也别怪阿姨多嘴。你不在家,他们一家子都快疯了。你婆婆那天哭着跟我说,要不是你走了,家里少了一个人,少了一份力,事情也许……也许就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的心,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彻底凉透了。
巨大的愤怒和被背叛的屈辱感,像滚烫的岩浆,在我的胸口里疯狂地翻滚,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
原来如此。
原来,公婆那一夜的白发,那满屋的狼藉,丈夫的失联,这一切的根源,都是王慧那个无底洞!
而他们!
这一家子无耻到了极点的骗子!
竟然从头到尾都在欺骗我,利用我,甚至在我被逼得逃离之后,还妄图把这盆又脏又臭的脏水,全都泼到我的身上!
我省吃俭用,精打细算,为这个家盘算着每一分钱。
他们却在我的背后,为了一个永远喂不饱的寄生虫,肆意地挥霍,掏空家底,甚至不惜赌上我们唯一的住所!
无耻!
简直无耻到了极点!
我紧紧地攥着拳头,尖锐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里,传来一阵阵刺痛。
我必须把事情的真相,一五一十地,全都挖出来!
我不能再被他们蒙在鼓里,当一个可悲的傻子!
更不能让我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一切,被这群恶心的吸血鬼,彻底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从王阿姨家出来,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几乎要将我的理智吞噬。
我再次拨通了王阳的电话。
这一次,在响了漫长的几十秒之后,他终于接了。
“喂……”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疲惫不堪,还带着一丝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的慌乱。
背景音里,是嘈杂的汽车鸣笛声和鼎沸的人声,听起来像是在某个车站或者码头。
“王阳,你现在在哪?”我开门见山,声音冷得像一块冰,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
“我……我在外面有点事。”他支支吾吾,还在试图搪塞。
“小姑子借了高利贷,爸妈把我们住的房子都给抵押了,这也是你的‘有点事’吗?”我一字一句地质问,每个字都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地扎向他。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几秒钟后,他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被我戳穿所有谎言后的恼羞成怒。
“你都知道了?你是怎么知道的?!李晴,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你要是在家,事情根本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妈都快疯了你知不知道!”
他竟然,还在指责我。
我被他这番无耻的言论,气得笑出了声,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
“王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你从我这里拿走的那五万块钱,是不是也都给了她?”
“我……”他再次语塞,随即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对着电话那头嘶吼道,“是又怎么样!那是我亲妹妹!我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那些人逼死吗!李晴,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的难处吗!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外面撑着有多累!”
累?
他竟然好意思在我面前说累?
我这五年,像个陀螺一样为这个家当牛做马的时候,他体谅过我的难处吗?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开了。
婆婆张兰,像一具行尸走肉般,蹒跚着走了出来。
她显然是听到了我和王阳的通话,那张灰败得如同死人般的脸上,瞬间燃起了怨毒的火焰。
她像一头发了疯的母兽,猛地冲到我的面前,伸出那只干枯得如同鸡爪般的手,指着我的鼻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尖声大骂: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扫把星!丧门星!”
“如果你那天在家,如果你没走!慧慧就不会跑!她就不会被那些天杀的畜生给抓走!”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被她话里透露出的信息,砸得一片空白。
什么?
“被抓走”?
王阿姨不是说,他们一家人是躲债跑了吗?
张兰见我愣在原地,哭号得更加凄厉,仿佛要把所有的罪责,都像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我的身上。
她一边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声泪俱下地哭诉着。
她说,大年三十的晚上,那伙放高利贷的人,真的冲进了家里。
他们手里拿着棍子和刀,逼着王慧一家还钱。
王慧的丈夫,那个窝囊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冲动之下跟人动了手,场面瞬间失控,有几个人见了血。
她说,王慧一家三口,根本不是跑了!
而是被那些人,强行“带走”了!
那些人临走前放下了狠话,一天找不到王慧,一天不还钱,他们就一天天地上门来折磨她和老头子,最后还要把这套房子给收了!
“如果你在!”张兰的指甲,几乎要戳到我的眼睛里,“如果你这个当嫂子的在家,帮着说几句好话,帮着凑点钱,他们怎么可能会下那么重的手!慧慧怎么可能会被抓走!”
“你但凡还有一点良心,拿出你娘家给你的那些嫁妆钱,先帮慧慧把这个窟窿给堵上,我们王家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她把所有的责任,都那么理直气壮地,推到了我的身上。
仿佛,王慧欠下巨额赌债是天经地义,公婆掏空家底抵押房子是情有可原,丈夫骗走我们夫妻的共同财产是迫不得已。
而我,仅仅因为没有在场,没有乖乖地掏空我自己和我父母的养老钱,去填这个无底洞,就成了导致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
我看着张兰那张因为极致的悲痛和怨恨而扭曲到变形的脸,突然觉得,她看似可怜,实则可恨到了极点。
她今天所承受的所有痛苦,没有一分,是值得被同情的。
全都是她和她的家人,咎由自取!
我终于明白,我一直以来,都严重低估了这一家子推卸责任的能力,和进行道德绑架的无耻程度。
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危机感,像一张无形的、巨大的网,将我牢牢地罩在了里面。
他们不是想让我“帮忙”。
他们是想让我去死。
是想把我推出去,给王慧当那个该死的替罪羊,去抵那笔能要了人命的债!
我挂断了王阳的电话。
心,已经冷成了一块万年不化的玄冰。
我对这个男人,最后一丝一毫的幻想,也在这无耻的指责声中,彻底破灭了。
我缓缓地转过身,面对还在我耳边歇斯底里咒骂我的张兰,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平静到极点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第一,王慧是成年人,她借的钱,她自己还。谁借的,你们就去找谁要去。”
“第二,这房子是你们的名字,你们要抵押,我管不着。但如果那些人再找上门来,威胁到我的人身安全,我会立刻报警。”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她那双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我不会为她的债务,付一分钱。我的钱,是我自己辛辛苦苦挣的,我父母给我的钱,更是我父母的养老钱。我没有义务,为一个成年的、无耻的巨婴的赌债,买一分一毫的单。”
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坚硬的石子,不带任何感情地,砸在了张兰的脸上。
她先是愕然,似乎完全没反应过来,一向在她面前逆来顺受、温顺得像只绵羊的我,会说出这样一番大逆不道的话。
随即,她爆发出比刚才更加疯狂的、气急败坏的咒骂。
“你这个冷血的畜生!没人性的东西!你不得好死!你会遭报应的!”
来源:聪明高山S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