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下午我刚下班,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艾草味,那是姥姥身上常年有的味道。她正坐在沙发上,背挺得笔直,但花白的头发显得有些稀疏,紧紧贴在头皮上。母亲在厨房里忙碌,锅铲碰撞的声音叮当作响,比平时急促几分。
引子
姥姥来的时候,没打一声招呼。
那天下午我刚下班,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艾草味,那是姥姥身上常年有的味道。她正坐在沙发上,背挺得笔直,但花白的头发显得有些稀疏,紧紧贴在头皮上。母亲在厨房里忙碌,锅铲碰撞的声音叮当作响,比平时急促几分。
“姥姥,您怎么来了?”我换着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
姥姥没看我,眼睛直直地盯着墙上那面挂钟,钟摆滴答作响,像在计算着什么。她说:“我来看看。人老了,腿脚不听使唤,再不走动走动,怕是走不动了。”
这话听着不吉利。我心里咯噔一下,走过去给她倒了杯温水。她的手很干,像老树的皮,指节粗大,捧着玻璃杯时,能看到手背上青色的血管。
晚饭的气氛有些沉闷。父亲话不多,只是一个劲地给姥姥夹菜。母亲则显得心事重重,几次欲言又止,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姥姥吃得很少,每样菜只动了一下筷子,就放下了。她说,城里的菜,没味儿。
饭后,父亲陪着姥姥看电视,电视里是吵闹的戏曲节目,姥姥却看得出神。母亲把我拉到阳台,压低声音说:“你姥姥今天不对劲,问她什么都不说,就说想我了。”
我看着客厅里姥姥瘦小的背影,心里也泛起一阵不安。她一辈子要强,从没在我们面前露过怯。今天这样子,倒像是来告别的。
晚上九点,姥姥执意要走。她说在城里睡不惯,认床。我们怎么劝都劝不住,母亲只好给她叫了车。
临上车前,姥姥突然拉住母亲的手,把她拽到楼道的阴影里。我站在门口,只看到她们两个的侧影,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姥姥的声音又低又急,像是在交代什么天大的事。母亲的身子一点点僵硬,攥紧了围裙的一角,不停地点头。
我心里像压了块石头,闷得慌。
车开走了,红色的尾灯很快消失在夜色里。母亲站在原地,很久都没动。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妈,姥姥跟你说什么了?”
母亲回过头,眼圈是红的。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最后,她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没什么,就是些老人家的闲话。”
我知道她在撒谎。那晚,我听见她在自己房间里,压抑着哭了好久。
这个悬念在我心里盘旋了三天。三天后的一个清晨,老家舅舅打来电话,声音嘶哑。他说,姥姥走了,睡梦里走的,很安详。
挂了电话,母亲瘫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攥着那部手机。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没有哭,只是喃喃自语:“妈,你这是算好了日子啊……”
我这才明白,那天姥姥的到来,不是探望,是诀别。而她对母亲说的那两件事,成了她留在人世间最后的嘱托,也成了我们家一场风暴的开端。
第一章 老屋的钥匙
办完丧事,家里安静得可怕。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香火和纸钱的味道,提醒着我们,那个一辈子要强的姥A姥,真的不在了。母亲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窝深陷,常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
父亲叹着气,把家里的窗户都打开通风,想让这股沉闷的气流散出去。他说:“人死不能复生,日子还得过。你妈这样下去,身体要垮了。”
我心里也急,可不知道怎么劝。姥姥留下的谜团像一团乱麻,缠在母亲心上,也缠在我们这个家。
舅舅张伟在头七过后,第一次登了我们家的门。他提着一箱牛奶和一袋水果,脸上挤出一点悲伤的表情,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急切。
“姐,咱妈的东西,都理好了吗?”他一坐下,屁股还没坐热,就开门见山。
母亲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淡淡地说:“都理好了,一些旧衣服,还有她那几张老照片。”
“我是说……那个……”舅舅搓着手,眼睛瞟向别处,“老家的房子,房本和钥匙,在你这儿吧?”
来了。我心想,风暴的中心,终于露头了。
母亲放下茶杯,声音冷了下来:“张伟,妈才刚走。”
“姐,你这是什么话?我当然难过。”舅舅立刻拔高了音量,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可日子总得过啊!我那边,一摊子事等着钱用呢。咱妈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卖了,我们姐弟俩分了,也算了了她一桩心事。”
父亲在一旁听着,眉头皱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说:“张伟,这事不急。让你姐先缓缓。”
“姐夫,这怎么能不急?”舅舅转向我父亲,语气里带着一丝埋怨,“我那生意,就等这笔钱救急呢!再说了,妈生前最疼我,她肯定也希望我好好的。”
我看着舅舅那张写满“急用钱”的脸,心里一阵反感。他这些年做生意,做一样赔一样,姥姥没少替他操心。现在姥姥刚走,他就惦记上这唯一的遗产了。
母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攥紧了拳头,指甲都快嵌进肉里。我真怕她会当场爆发。
“房子,不能卖。”母亲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舅舅愣住了,像是没听清:“姐,你说啥?”
“我说,妈留下的老屋,不能卖。”母亲重复了一遍,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为什么不能卖?!”舅舅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站起来,在客厅里踱来踱去,“那房子写的是咱妈的名字,她走了,就是我们俩的!凭什么你说不卖就不卖?姐,你可不能这么自私,想独吞啊!”
这话太伤人了。母亲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说:“舅舅,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妈?姥姥尸骨未寒,你就为了房子闹成这样,你对得起她吗?”
“你个小辈,有你说话的份吗?”舅舅指着我的鼻子,“这是我们张家的事!”
“够了!”父亲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他指着门口,对舅舅说:“张伟,你今天要是来悼念你妈的,我们欢迎。要是来要房子的,门在那边,不送!”
舅舅被父亲的气势镇住了,他悻悻地坐下,嘴里还在嘟囔:“本来就是我的理,你们人多欺负我人少……”
客厅里的空气凝固了,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人的心上。
我心里乱糟糟的。姥姥到底对母亲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会留下“不能卖房”这样奇怪的遗嘱?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母亲的内心独白此刻一定翻江倒海。我能想象她心里的痛苦:一边是亲弟弟的逼迫,一边是母亲沉甸甸的遗嘱。她就像被夹在石磨中间的豆子,进退两难。我看着她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肩膀,知道这第一场交锋,只是个开始。更大的风浪,还在后头。
舅舅最终还是走了,走的时候把那箱牛奶和水果又提了回去,嘴里骂骂咧咧。
家里恢复了安静,却比刚才更加压抑。母亲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像一尊雕像。
我走过去,轻声问:“妈,姥姥是不是跟你说,房子不能卖?”
母亲缓缓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我追问道,“舅舅说得也有道理,那房子空着也是浪费。”
母亲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她看着我,嘴唇翕动,最终却只是说:“你姥姥的吩咐,我照做就是了。别问了。”
她又把话咽了回去。我心里明白,这第一个秘密背后,一定还有第二个。而那个秘密,或许比“不能卖房”本身,更加沉重。
第二章 第二个嘱托
家里的低气压持续了好几天。
母亲的话变得更少了,常常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当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心里的郁结。父亲则躲在书房里看报纸,一看就是半天,家里的气氛,像梅雨季节的空气,湿漉漉的,让人喘不过气。
我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作为一名中学老师,我习惯了处理学生们的各种矛盾,可面对自己家的这本糊涂账,我却束手无策。
我的工作也遇到了点麻烦。学校要举行一次市级的公开课比赛,我是备选人之一。这对我评职称至关重要,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可家里这个样子,我哪里静得下心来备课。
这天晚上,妻子小雅看我对着教案发愁,给我端来一杯热牛奶。她轻声说:“林涛,家里的事,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妈肯定有她的道理。”
小雅是医院的护士,比我更懂得如何体恤人。她的话像一阵暖风,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我就是觉得,妈一个人扛着太累了。”我叹了口气,“姥姥到底还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或许是难以启齿吧。”小雅坐到我身边,“要不,你再好好跟妈聊聊?你是她儿子,她最疼你。”
是啊,我是她儿子。我不能眼看着她一个人被这件事压垮。
第二天是周末,我特意起了个大早,陪母亲去菜市场。我想,在这样一个充满烟火气的环境里,或许她能敞开心扉。
清晨的菜市场,人声鼎沸。母亲熟练地跟小贩讨价还价,为了一毛钱的差价争得面红耳赤,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精打细算、充满活力的家庭主妇。我提着菜篮子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妈,你最近都瘦了。”我找了个话题。
“人老了,都这样。”母亲头也不回地挑着西红柿,说,“你舅舅那边,没再来电话吧?”
“没有。”我摇摇头,“妈,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姥姥那天,除了房子的事,是不是还说了别的?”
母亲挑西红柿的手停住了。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把一个又红又大的西红柿放进我的篮子里。
她转过身,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声音很轻,像是怕被别人听见:“你姥姥……还说了第二件事。”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说,”母亲的眼睛望向远处,目光有些空洞,“她说,让我……好好照顾你舅舅。”
我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照顾舅舅?怎么照顾?他像个仇人一样来家里闹,我们还要照顾他?”
这简直太荒谬了。姥姥的这两个嘱托,完全是矛盾的。不让他卖房,断了他的财路,却又要我们照顾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心里的疑惑像野草一样疯长。姥姥一辈子精明,怎么会留下这么一个自相矛盾的遗嘱?这不合常理。
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困惑,她苦笑了一下,说:“我当时也跟你一样,想不通。可你姥姥说,她这辈子,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舅舅。他那个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手里有点钱就烧得慌。老屋是他的根,也是他最后的退路。要是卖了,他拿着钱胡搞一通,最后只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母亲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姥姥的用心,似乎有些眉目了。她不是不爱舅舅,恰恰是太爱了,所以才用这种方式保护他。
“那……照顾他,又是什么意思?”我还是不解。
“我也不知道。”母亲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疲惫和迷茫,“你姥姥就说了这么一句,没再多说。她说,时候到了,我就明白了。”
时候到了,我就明白了。这句话像一个禅语,充满了玄机。
我看着母亲,忽然明白了她这些天的痛苦。她心里装着这两个沉甸甸的秘密,一个要她对抗亲弟弟,另一个又要她去关爱这个“仇人”。这种内心的撕裂感,足以把人逼疯。
我心里暗下决心,这件事,我不能再让母亲一个人扛着了。作为这个家唯一的男人,我必须站出来,解开这个结。
从菜市场回家的路上,阳光正好。可我心里,却是一片阴霾。我知道,舅舅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更大的冲突,恐怕很快就要来了。而我,必须在冲突到来之前,找到那个所谓的“时候”。
第三章 矛盾的升级
果然,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舅舅的电话就追来了。
这次他没打给母亲,而是直接打给了我。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甚至能听到他那边嘈杂的麻将声。
“林涛啊,我是你舅。”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跟你妈说了没?那个房子,我找好下家了,价钱不错。让她赶紧把房本拿出来,别耽误事。”
我强压着火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舅舅,我妈说了,那房子不能卖,是姥姥的遗嘱。”
“遗嘱?什么狗屁遗嘱!”舅舅在电话那头嚷了起来,“口说无凭!有本事拿出证据来!我告诉你们,别想用死人来压我!三天,我就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去我姐单位闹,让她的同事都看看,她是怎么欺负自己亲弟弟的!”
“啪”的一声,他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手心全是冷汗。舅舅这是要撕破脸了。母亲在一所小学当会计,最是要面子的人。如果舅舅真的去学校闹,那后果不堪设置。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父亲听完,气得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骂着“混账东西”。
母亲从厨房出来,脸色煞白。显然,她也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他……他真这么说?”母亲的声音在发抖。
我点了点头。
家里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父亲一拳砸在沙发上,吼道:“大不了就让他闹!我们占着理,怕他什么!”
“老林!”母亲尖叫起来,“那是我单位!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做人?为了你那个混账弟弟,这个家都快散了,你还管怎么做人?”父亲也红了眼。
他们两个吵了起来,这是我记事以来,他们吵得最凶的一次。一个说要守住对老人的承诺,一个说要保住眼前的安宁。谁都没有错,但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我看着争吵的父母,忽然觉得这个家就像一艘在暴风雨里飘摇的小船,随时都可能被巨浪打翻。
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我必须做点什么。
晚上,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备课的资料摊了一桌子,可我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舅舅的威胁和父母的争吵。
我开始回想姥姥生前的点点滴滴,试图从记忆的碎片里,找出解开这个谜团的线索。我想起小时候,舅舅也曾是个很疼我的好舅舅,他会用稻草给我编蚂蚱,会带我去河里摸鱼。他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对了,是那次生意失败。他跟人合伙开饭店,结果被人骗了,赔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从那以后,他就变得急功近利,总想着一夜暴富,捞偏门。
姥姥的嘱托,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
我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也许,姥姥不让卖房,不仅仅是怕舅舅挥霍,更是为了保护他?那座老屋,会不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在我脑子里疯狂地生长。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跟学校请了假,对父母说单位有急事要出差,然后一个人买了回老家的车票。
我要回那个生我养我的小村庄,去那座承载了我们几代人记忆的老屋里,寻找答案。
我必须赶在舅舅去母亲单位闹事之前,找到破解僵局的钥匙。
坐在颠簸的汽车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心里充满了忐忑。我不知道这次回去,会发现什么。但我知道,我离那个“时候”,越来越近了。
车到镇上,还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我背着包,走在熟悉的乡间小路上。路边的野花还是和记忆里一样,开得烂漫。可我的心情,却无比沉重。
远远地,我看到了村口那棵大槐树,也看到了槐树下,那座青瓦白墙的老屋。
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老人,见证了我们家所有的悲欢离合。
我拿出母亲偷偷塞给我的钥匙,手微微有些颤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第四章 老屋的秘密
推开门,一股尘封已久的霉味夹杂着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子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姥姥在时的样子,只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堂屋正中间的八仙桌,掉漆的太师椅,墙上挂着的黑白全家福……每一件物品,都像是时间留下的注脚。
我环顾四周,心里空落落的。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如今只剩下无尽的寂寞。
我开始在屋子里仔细地翻找,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姥姥的房间,舅舅以前住过的房间,甚至连厨房的灶台后面,我都找遍了,可除了一些陈年的旧物,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
难道我的猜测是错的?姥姥的嘱托,真的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有些泄气,一屁股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我心烦意乱地看着院子。院子不大,墙角种着一棵桂花树,是姥爷在世时亲手栽的。树下有一个小小的菜畦,里面还长着几棵蔫头耷脑的青菜。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被菜畦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吸引了。那里堆着一些废弃的瓦片和砖头,下面似乎埋着什么东西,露出了一角。
我心里一动,走过去,搬开那些砖瓦。下面是一个小小的木箱子,上面还上着一把生了锈的铜锁。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了。
我跑回屋里,在工具箱里找到一把锤子和一把凿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把锁撬开。
打开箱子,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房本或者存折。只有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和一个陈旧的笔记本。
我先打开了那个红布包。里面是一沓厚厚的欠条。
每一张欠条上,写的都是舅舅张伟的名字。借款人五花八门,有同村的邻居,有镇上的小老板,甚至还有几张是高利贷的借条,利息高得吓人。总金额加起来,足足有二十多万。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二十多万,对于我们这样的普通家庭来说,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
我终于明白,舅舅为什么那么急着要卖房子了。他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为了还债!
我颤抖着手,打开了那个笔记本。
笔记本的纸张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是姥姥的,一笔一划,写得有些歪歪扭扭。
这本日记,记录了舅舅这些年生意失败后,姥姥一次又一次替他还债的经过。
“小伟又来要钱了,说是周转不开。我把养老的钱都给了他,心里不安。”
“听说小伟在外面借了高利贷,我一夜没睡着。这个傻孩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今天李家的又来讨债了,我把最后一点积蓄都给了他。我对不起你爸,没看好这个家。”
……
日记的最后一页,是姥姥去世前几天写的。
“我感觉自己不行了。我最不放心的,还是小伟。他被债逼得快走投无路了。我不能把房子给他,给了他,就是害了他。那些人拿了钱,也不会放过他的。这房子,是留给他最后的活路。我只能求阿兰了,希望她能明白我的苦心,拉她弟弟一把。他本质不坏,就是走错了路。都是我这个当妈的,没教好……”
看到这里,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原来,这就是全部的真相。
姥姥的两个嘱托,根本就不矛盾。第一个嘱托“不卖房”,是为了保住舅舅最后的退路,不让他被高利贷的无底洞吞噬。第二个嘱托“照顾他”,是希望母亲能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拉他一把,帮他还清那些正经的债务,让他重新做人。
她用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为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布下了一个苦心孤诣的局。这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最深沉、也最无奈的爱。
我攥着那本日记和那些欠条,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我既心疼姥姥的付出,又气舅舅的不争气。
我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有了主意。
我必须马上回去。这些东西,就是最有力的证据。它不仅能让父亲理解母亲的坚持,也能让舅舅看清楚,他这些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事。
或许,这也是姥姥希望我找到的,那个所谓的“时候”。
第五章 最后的通牒
我连夜赶回了家。
当我把那个木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在客厅的茶几上时,父亲和母亲都惊呆了。
父亲戴上老花镜,一张一张地翻看着那些欠条,脸色越来越凝重。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母亲则捧着姥姥的日记本,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泛黄的纸页。她一边看,一边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个!”父亲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欠条震得散落一地,“我们还当他是为了生意,原来是欠了这么多赌债、高利贷!他这是要把我们全家都拖下水啊!”
“他爸,你别这么说……”母亲哽咽着,声音沙哑,“妈在日记里说了,小伟他……他也是被人骗了,一时糊涂……”
“糊涂?他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糊涂?”父亲指着那些欠条,气得浑身发抖,“你看看这些利息!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啊!你现在还护着他?你妈就是被他活活气死的!”
父亲的话像一把刀子,深深地扎进了母亲的心里。她再也控制不住,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客厅里,父亲的怒吼和母亲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悲伤又绝望的交响曲。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难受得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母亲,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妈,别哭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把那本日记从她手里拿过来,翻到最后一页,递给父亲,“爸,你看看这个。”
父亲接过日记,沉默地看完了姥姥最后的那段话。
他的怒气,像被戳破的气球,一点一点地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颓然地坐回沙发上,摘下眼镜,用手使劲地揉着太阳穴。过了很久,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作孽啊……”
我知道,父亲理解了。他理解了姥姥的苦心,也理解了母亲的坚持。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舅舅打来的。
我按了免提。
“林涛,三天时间到了。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舅舅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舅舅,我们还是那句话,房子不能卖。”
“好!好!好!”舅舅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里充满了威胁,“这是你们逼我的!我现在就在你妈学校门口,你们要是不想让她明天在全校师生面前丢人,就马上把房本给我送过来!”
母亲听到这话,身体猛地一颤,哭声也停了。她抬起头,满脸惊恐地看着我。
“别怕,妈。”我握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然后,我对着电话说:“舅舅,你在那儿等着,我们马上过去。不过,我们不是去给你送房本的。”
“那你们来干什么?来看我怎么让你妈丢人现眼吗?”舅"舅冷笑道。
“我们是去给你送一样东西。”我说,“一样姥姥留给你,比房子更重要的东西。我保证,你看完之后,就不会再提卖房子的事了。”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把那些欠条和日记本重新收回木箱里。
“爸,妈,我们走。”我说,“这件事,总要有个了结。”
父亲站了起来,眼神变得异常坚定。他走到母亲身边,扶起她,说:“走,我们一起去。天塌下来,我们一家人一起扛。”
母亲看着父亲,又看看我,含着泪点了点头。
我们一家三口,带着那个沉重的木箱子,走进了夜色里。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去见舅舅,更是去赴一场家庭的审判。审判的对象,是舅舅,也是我们每一个人。
第六章 学校门口的对峙
我们赶到母亲学校门口时,舅舅正蹲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抽烟。
夜色朦胧,路灯把他的人影拉得很长。他脚边扔了一地的烟头,看得出他等得很不耐烦。
看到我们的车,他立刻站了起来,把烟头狠狠地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然后快步走了过来。
“房本带来了吗?”他扒着车窗,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木箱子,眼神里充满了贪婪。
“下车说吧。”父亲冷冷地说。
我们下了车。学校已经放学了,门口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晚归的学生好奇地朝我们这边张望。
“东西呢?”舅舅迫不及待地伸出手。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那个木箱子放在了地上,然后打开。
舅舅的目光,从期待,变成了疑惑,最后变成了震惊和恐慌。
他看着那一沓沓熟悉的欠条,脸色瞬间变得像纸一样白。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拿,但手却抖得厉害,像得了帕金森一样。
“这……这些东西……你们是从哪儿弄来的?”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是妈留下的。”母亲开口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她都替你收着呢。她说,怕你忘了自己欠了多少人的情。”
舅舅的身体晃了一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我把那本日记递到他面前,翻开到最后一页。
“舅舅,你看看吧。这是姥姥临走前,最想对你说的话。”
路灯的光线昏黄,舅舅凑得很近,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他的嘴唇哆嗦着,肩膀开始剧烈地耸动。
看着看着,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他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那哭声里,有悔恨,有羞愧,还有一丝丝的绝望。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周围偶尔有路人经过,都投来异样的目光。但我们不在乎。这一刻,这个小小的空间,仿佛与世隔绝。这里正在进行的,是一场迟来的忏悔。
哭了很久,舅舅才慢慢地停了下来。他抬起头,满脸泪痕,看着我们。
“姐,姐夫,林涛……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咱妈……”他哽咽着,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他告诉我们,他做生意被人骗,欠了高利贷,每天都有人上门逼债,甚至威胁要对他老婆孩子下手。他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才想到了卖老屋这个下策。
“我就是个混蛋!我不是人!”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声音清脆响亮。
母亲连忙上前拉住他。“别这样,小伟。妈在天上看着呢,她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父亲也走了过去,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这个一直对舅舅横眉冷对的男人,此刻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怜悯。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父亲的声音依旧很硬,但语气却缓和了不少,“天大的事,还能比命大?只要人还在,就总有办法。”
舅舅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无助。“可是……那些债……”
“债,我们一起想办法。”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但房子,绝对不能卖。那是姥姥留给你最后的根,也是我们这个家最后的底线。”
舅舅愣愣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我父母。
他忽然明白了。姥姥的遗嘱,母亲的坚持,我们一家人的到来,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为了逼他,而是为了救他。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母亲面前。
“姐!”
这一声“姐”,喊得撕心裂肺。
母亲再也忍不住,抱着他,姐弟俩哭成了一团。
我转过身,看着学校门口那几个烫金的大字,眼眶也湿润了。
我知道,我们家的这场风暴,终于要过去了。
第七章 饭桌上的阳光
那晚之后,我们家仿佛经历了一场洗礼。
舅舅没有再提卖房子的事。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第一次像成年人一样,平心静气地商量如何解决他的债务问题。
父亲拿出了他所有的积蓄,我也把我准备结婚用的钱拿了出来。母亲把姥姥留下的一些首饰也当了。我们凑了一笔钱,先把那些利息最高的高利贷还清了。
剩下的,都是一些亲戚朋友的欠款。父亲和母亲挨家挨户地去登门道歉,替舅舅做担保,承诺分期还款。那些人看在姥姥和我们家的面子上,也都同意了。
舅舅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好高骛远,而是踏踏实实地在父亲的帮助下,去了一家工厂当了名技术工人。虽然工资不高,但至少能让他安下心来,一步一个脚印地重新开始。
他每个周末都会来我们家,帮着干点活,陪我父亲下下棋,听我母亲唠叨几句。他话不多,但眼神里,多了一份以前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安稳。
家里的气氛,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温馨。
母亲的脸上又有了笑容,她开始研究各种新的菜式,每天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好吃的。父亲也不再整天板着脸,他甚至开始学着用手机,在家庭群里发一些养生的文章。
我的公开课,也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我讲的是一篇关于亲情的课文,我没有用华丽的辞藻和空洞的说教,我只是把我家的故事,用最朴实的语言讲给了学生们听。
课上到最后,很多学生都流泪了。我知道,他们听懂了。
生活就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冲走了过去的伤痛,也带来了新的希望。
一个月后,是姥姥的百日祭。
我们全家人一起回了趟老家。老屋已经被我们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开得正盛,香气扑鼻。
我们把姥姥的日记和那些欠条,在她的坟前,一并烧了。
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母亲看着跳动的火焰,轻声说:“妈,你放心吧。我们都好好的。”
舅舅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他没有哭,只是眼神异常坚定。
回来的路上,阳光灿烂。车里放着一首老歌,旋律很慢,却很温暖。
我看着窗外,忽然想起了姥姥。她就像一个高明的棋手,用她最后的人生,下了一盘大棋。这盘棋,没有输赢,只有爱和救赎。她用她的智慧和牺牲,教会了我们什么是真正的家人。
家人,不是在你风光时为你鼓掌的人,而是在你落魄时,愿意拉你一把,陪你一起走出泥潭的人。
晚上,我们一家人,包括舅舅和舅妈,围坐在饭桌前。
桌上是我母亲做的家常菜,热气腾腾。灯光柔和地洒在每个人的脸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
父亲举起酒杯,说:“来,我们一家人,走一个。”
我们一起举杯,杯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宁和幸福。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给饭桌镀上了一层金边。我想,这就是姥姥最想看到的画面吧。
生活总会有风雨,但只要家还在,只要亲情还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这平凡的烟火,这朴素的饭桌,就是我们对抗这个世界所有艰难的,最坚实的阵地。
来源:玩具小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