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那头,张伟的声音透着一股压不住的焦急。我正拿着红笔,在学生的作文本上画圈,手里的笔尖一歪,一道刺眼的红痕划破了方格纸。
引子
“喂,小兰,你赶紧请个假,我妈住院了。”
电话那头,张伟的声音透着一股压不住的焦急。我正拿着红笔,在学生的作文本上画圈,手里的笔尖一歪,一道刺眼的红痕划破了方格纸。
“怎么了?”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问今天晚饭吃什么。
“下午在家拖地,没站稳,把腿给摔了。医生说是骨裂,得住院观察一阵子。”张伟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迟疑,“你看,我这单位实在走不开,你能不能……”
我把笔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窗外,初冬的梧桐树叶子掉光了,光秃秃的树杈像一只只伸向天空的手。五年前的那个冬天,也是这样冷。我刚生下女儿楠楠,躺在床上,浑身像散了架。婆婆王桂英也是那个时候“病”的,说是一辈子操劳,腰肌劳损犯了,躺在隔壁房间哼哼唧唧,连给我端碗鸡汤都得让张伟代劳。
我心里那块陈年旧疤,被张伟这句话轻轻一揭,顿时鲜血淋漓。我能想象电话那头他为难的样子,眉毛拧着,习惯性地挠着后脑勺。他是家里的独子,是出了名的大孝子。
“小兰?你在听吗?我知道你教毕业班辛苦,可眼下这情况……”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那股子压了五年的怨气,像一锅烧得滚开的水,顶着锅盖,发出“噗噗”的声响。
“我知道了。”我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你把医院地址和房号发给我。我下班就过去。”
张伟显然松了口气,连声说:“好好好,我就知道你通情达理。”
我没接话。通情达理?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像个笑话。我挂了电话,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嘴角扯出一个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弧度。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林兰,你不是一直盼着有这么一天吗?
我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王桂英”三个字,想了想,又退出去,打开了备忘录,一字一句地敲下一行字:第一天,白开水,小米粥。第二天,白水煮青菜。第三天……
写完,我把手机放进包里,拿起那本被我划了一道红痕的作文本,用涂改带仔仔细细地盖住了那道痕迹。做戏要做全套,不是吗?我得当一个“贤惠”的儿媳妇。
我当然要去。
怎么能不去呢?这出大戏,五年前她开了个头,现在,该轮到我来结尾了。
第一章 旧伤未愈添新痕
我到市三院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住院部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饭菜混合的古怪味道,让人心里发闷。我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刚在楼下小卖部买的速食小米粥,兑上开水冲开的,没什么米香,只有一股子甜腻味。
推开602病房的门,张伟正坐在床边,笨手笨脚地给他妈削苹果。我婆婆王桂英躺在床上,左腿打着石膏,高高吊起。她脸色蜡黄,看见我进来,平日里精明的眼睛里透出一丝虚弱,嘴角往下撇着,哼了一声。
“小兰来了啊。”还是我公公张建军先开了口。他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手里捧着个搪瓷茶缸,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我点点头,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声音不大不小:“爸,张伟。妈感觉怎么样了?”
“哎哟,别提了!”王桂英一听我问,立马来了精神,拍着没打石膏的右腿,“我这把老骨头,算是要交代了。疼啊,从腰一直疼到脚后跟,钻心的疼。医生说要躺一百天,一百天啊!我这哪是摔了一跤,这是要了我的老命了!”
她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睛瞟我,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看,我病得多重,你这个当儿媳的,该好好表现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这场景,这话术,何其熟悉。五年前,她也是这么躺在床上,说自己腰疼得直不起来,说月子里的女人晦气,她闻不得奶腥味。那时候我信了,还拖着刚生产完虚弱的身子,给她端茶倒水,心里内疚得不行,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她。
“医生怎么说?”我看向张伟,故意不接婆婆的话茬。
张伟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妈,站起身,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医生说没大事,就是骨裂,静养。主要是妈年纪大了,恢复得慢。”他攥了攥我的手,眼神里带着恳求,“小兰,这阵子,辛苦你了。”
我抽出手,面无表情地说:“一家人,说什么辛苦。我带了小米粥,妈先喝点垫垫肚子吧。”
我拧开保温桶,一股廉价的甜味散发出来。王桂英的鼻子动了动,眉头立刻拧成了个川字:“怎么是这个?我想喝家里炖的鸡汤,要老母鸡,多放点红枣枸杞,补气血。”
“妈,我刚下班就赶过来了,哪有时间炖鸡汤。”我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您先凑合吃点,明天,明天我再给您做。”
王桂英嫌弃地把头扭到一边:“不吃不吃,没胃口。”
张伟赶紧打圆场:“妈,小兰也累了一天了,你就先吃点。明天我早上去买只老母鸡回来。”
我心里一阵烦躁。他总是这样,像个和事佬,在我和他妈之间和稀泥。可这稀泥,和了五年,我们之间的裂缝却越来越大,大到快要吞噬掉我们之间所有的情分了。
内心独白:我看着张伟那张写满“息事宁人”的脸,突然觉得很可笑。他以为时间能抹平一切,以为我的“懂事”是发自内心。他不知道,有些伤害,就像钉在木板上的钉子,就算拔掉了,那个洞也永远都在。他只想着他妈的腿疼不疼,却从没问过我,这五年来,心疼不疼。
我把勺子收回来,盖上保温桶的盖子,淡淡地说:“那您就饿着吧。医生说了,您现在不能吃太油腻的。小米粥养胃,最合适。”
我的话音不高,但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王桂英的眼睛瞪圆了,像是第一次认识我。张伟也愣住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只有角落里的公公,端着茶缸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王桂英气得嘴唇都哆嗦了,“我是你妈!我辛辛苦苦把张伟拉扯大,现在我病了,你就拿这种东西来糊弄我?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妈,我怎么没良心了?”我直视着她的眼睛,把这些年积压的委屈和愤怒,一点点从平静的语气里释放出来,“我下班就赶来医院,给您带了吃的,您不吃。我明天还要上班,晚上还得回去照顾楠楠。您是张伟的妈,可我也是楠楠的妈。我不是铁打的。”
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像连珠炮一样。说完,我自己都有些惊讶。原来,忍耐也是有极限的。那些看似已经愈合的伤口,其实一直在皮下化着脓,只等一个时机,就会彻底溃烂。
张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拉了拉我的胳膊:“小兰,少说两句。”
“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我甩开他的手,“五年前我坐月子,妈说她腰疼,不能沾水,不能累着。我一个人晚上起来喂奶换尿布,白天还要自己做饭。那时候,谁跟我说过一句‘辛苦了’?”
旧事重提,像一把生了锈的刀子,捅进了这个家庭看似平静的表皮之下。
王桂英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眼神躲闪,嘴里却不服软:“我那时候是真的不舒服!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记仇?”
“是不是真的不舒服,您自己心里清楚。”我不想再跟她争辩,拿起自己的包,“我明天还要早起备课,先回去了。张伟,你今晚留下来陪夜吧。”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再看他们一眼。走出病房,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跳得飞快,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没想把事情闹得这么僵。我只是想让她也尝尝,被人冷落,被人忽视,是什么滋味。
可为什么,报复的快感没有出现,心里反而堵得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第二章 沉默的看客
回家的路上,我开着车,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飞速掠过,像一道道流光溢彩的伤疤。张伟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我按掉一个,又来一个,索性调了静音,扔在副驾驶座上。手机屏幕在一片黑暗中,固执地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像他那永不放弃的“和事佬”精神。
到家停好车,我没有立刻上楼。我坐在车里,关掉引擎,周围一下子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我趴在方向盘上,肩膀忍不住地颤抖。我不是一个天生就尖酸刻薄的女人。我曾经也想过,要和婆婆处得像亲母女一样,挽着胳膊逛街,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可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内心独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问自己。我是一名老师,教书育人,我教我的学生要宽容,要理解。可轮到自己,却只剩下满腹的怨气和不甘。是我错了吗?还是这个世界本就是这样,善良和退让,换来的不是体谅,而是得寸进尺?我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从心底里涌出来的,无力感。
回到家,五岁的女儿楠楠已经睡了,小脸红扑扑的,睡得很香。我俯下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孩子是我的软肋,也是我的铠甲。为了她,我必须坚强。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备课,讲课,批改作业。同事们都说我今天状态特别好,讲课激情澎湃。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用工作麻痹自己。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这样就不用去想医院里的那摊子烂事。这种对工作的投入,让我找到了一种久违的尊严感。在这里,我的付出和我的价值是成正比的。
下午,我接到了公公张建军的电话。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带着老一辈人特有的那种克制。
“小兰,你……晚上还过来吗?”
我犹豫了一下。我不想去,可又不能不去。这场戏,我既然开了头,就得唱下去。
“去。我下班就过去。”
“嗯。”他应了一声,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你妈她……脾气不好,你别往心里去。她年轻时候吃了不少苦。”
又是这句话。每次王桂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公公和张伟都会用这句话来为她开脱。仿佛“吃过苦”就是一张可以无限透支的信用卡,可以让她所有的自私和刻薄都变得情有可原。
“爸,我知道了。”我淡淡地回应。
晚上,我依旧提着一个保温桶去了医院。这次里面装的不是小米粥,而是我亲手做的白水煮青菜和一碗白米饭。没有一滴油,只放了点盐。
我到的时候,病房里有别的亲戚在,是张伟的一个表姑。表姑是个热心肠,看见我,立刻拉着我的手,夸张地说道:“哎哟,小兰可真是个贤惠媳妇!我们都说,张伟有福气,娶了你这么好的老师。看,又给你婆婆送饭来了。”
王桂英躺在床上,脸色比昨天好看了一些,大概是张伟白天买了她爱吃的点心。她听了表姑的夸奖,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朝我努努嘴:“打开看看,今天做的什么好吃的。”
我把饭菜一样样摆在床头柜上。当看到那盘绿油油的青菜和一碗白饭时,王桂英的脸瞬间拉了下来。表姑的表情也有些尴尬,打着圆场:“呵呵,清淡好,清淡好,养身体。”
“这哪是养身体,这是刮我肠子里的油水呢!”王桂英不满地嘟囔着,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在场的人都听见。
我假装没听见,把筷子递给她:“妈,趁热吃吧。医生说了,骨折要少吃油腻,不然影响愈合。这对您身体好。”
我把“对您身体好”这几个字咬得特别重。这不就是她当年轻描淡写地拒绝照顾我月子时,最喜欢用的理由吗?“月子里不能吃太咸,对你身体好。”“不能吹风,对你身体好。”她用这些“为我好”的理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现在,我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王桂英气得说不出话,胸口起伏着。张伟在一旁急得直搓手,不停地给我使眼色。我视而不见。
内心独白:看着婆婆那张敢怒不敢言的脸,我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反而是一种荒谬感。我们像两个在舞台上较劲的演员,演给对方看,也演给张伟这个唯一的观众看。我们争的到底是什么?一口汤,一盘菜吗?不,我们争的是这些年积压在心里的那口气。这口气不出,谁都过不去。
表姑坐了一会儿,觉得气氛不对,找了个借口就走了。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一家四口。沉默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们都罩在里面。
最终,还是公公打破了沉默。他站起身,走到床头,拿起那碗白米饭,用勺子舀了一勺,递到王桂英嘴边:“吃吧。小兰也是为你好。”
王桂英扭过头,不吃。
公公也不生气,就那么举着勺子,平静地说:“你不吃,病怎么好?病不好,就得一直住在医院里。住在医院里,一天得花多少钱?张伟和小兰挣钱也不容易。”
钱,永远是王桂英的软肋。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
我看着公公,他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稀疏,佝偻的背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在这个家里,他永远是一个沉默的看客,一个和稀泥的补充。他从不直接参与争吵,却总在关键时刻,用最朴素的道理,维持着这个家摇摇欲坠的平衡。
我突然觉得,这个家里,最累的人,或许不是我,也不是张伟,而是他。
第三章 针尖对麦芒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准时到医院报到,送的饭菜也一天比一天“清淡”。从白水煮青菜,到清蒸冬瓜,再到几乎看不见肉末的番茄汤。我像一个严格的营养师,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为你好”的饮食标准。
王桂英的脸一天比一天难看,从最初的抱怨,到后来的冷嘲热讽,再到现在的彻底沉默。她不跟我说话,我喂饭她就吃,吃完就把头转向另一边,用后脑勺对着我。
张伟夹在中间,度日如年。他私下里找我谈了好几次。
“小兰,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妈以前做得是不对,可她现在毕竟是病人,你就不能……”
“我不能。”我打断他,语气坚决,“我怎么了?我天天来送饭,给她擦身,倒便盆,哪一样没做到?你还要我怎么样?像个二十四孝媳妇一样,跪在她床前,求她吃饭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张伟急得脸都红了,“我是说,你能不能别在饭菜上跟她较劲?她想喝鸡汤,你就给她炖一回,行不行?就当是为了我。”
“为了你?”我看着他,觉得有些好笑,“张伟,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自私?五年前,我让你妈给我做顿像样的月子餐,她不做,你让我体谅她。现在,你妈想喝鸡汤,你让我委屈自己去满足她。凭什么?就因为她是你的妈?”
我们的争吵,从压低声音,到最后音量失控。隔壁病房的病人都被惊动,好奇地朝我们这边看。
内心独白:每一次争吵,都像是在撕开我们婚姻的遮羞布,把里面的脓疮和不堪暴露出来。我看着张伟,这个我曾经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现在却觉得如此陌生。他的世界里,永远有“我妈不容易”和“你就多担待点”。我的委屈,我的痛苦,在他的“孝顺”面前,似乎永远都微不足道。
那天晚上,我们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我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楠楠在外面敲门,怯生生地问:“妈妈,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跟爸爸吵架了?”
我打开门,把女儿搂在怀里,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不想让孩子看到这些,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第二天,我没去医院。我给张伟发了条短信,说我身体不舒服,去不了了。这是我第一次“罢工”。
短信发出去不到十分钟,张伟的电话就打来了,语气里满是责备:“你怎么回事?说不来就不来?我今天公司有个重要的会,实在走不开。你让我怎么办?”
“我头疼,起不来床。”我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这是谎话,也是实话。我的头确实很疼,是被这些家务事搅得快要炸开了。
“头疼?你看医生了吗?严不严重?”他话锋一转,带了点关切。
“没什么大事,就是累的。我今天就在家躺一天,你也别管我了,管好你妈就行。”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我真的在家躺了一天。我拉上窗帘,房间里一片昏暗。我不想见任何人,不想说任何话。我就像一只受伤的刺猬,只想缩回自己的洞里,独自舔舐伤口。
傍晚,门铃响了。我以为是张伟回来了,没好气地去开门,看到的却是公公张建军。
他提着一袋子菜,站在门口,神情有些局促。
“我听张伟说,你不舒服。”他把菜递给我,“我买了点排骨和玉米,给你炖个汤喝。你……别累着了。”
我愣住了。这么多年,公公在我心里,一直是个模糊的影子。他沉默寡言,从不参与我们婆媳之间的矛盾。我甚至觉得,他和我婆婆是一伙的。可今天,他却提着菜,站在我家门口,对我说“别累着了”。
我把他让进屋,给他倒了杯水。他坐在沙发上,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小兰,”他喝了口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桂英她……她那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没什么坏心眼。”
又是这套说辞。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坐月子那会儿,她是做得不对。”他叹了口气,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承认婆婆的错误,“她不是真的腰疼,她是……她是怕花钱。她总觉得,请个月嫂要花那么多钱,太浪费了。她自己又没伺候过月子,怕做不好,担责任。”
我心头一震。这个理由,我从来没想过。
“她这个人,苦日子过怕了。心眼小,爱算计。”公公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在说一件很遥远的事,“所以,她就装病。她以为这样,你就会让你娘家妈来照顾你,或者干脆请月嫂,就不用她担责任,也不用她花钱了。”
原来是这样。不是身体不适,不是闻不得奶腥味,只是因为自私和算计。这个真相,比我想象的更伤人。
公公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愧疚:“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当时看出来了,但是我没说。我怕说了,家里更不得安宁。小兰,是爸对不住你。”
说完,他站起身,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彻底愣住了。我设想过无数种结局,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公公,用这样一种方式,给了我一个迟到了五年的道歉。
他直起身,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转身朝门口走去:“汤你自己炖吧,我得回医院去了。你……好好休息。”
门关上了。我站在客厅里,手里还捧着那杯温热的水。窗外,夜幕已经降临。我突然觉得,这场持续了这么多天的战争,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意义。我一直以为我的对手是婆婆,可到头来,我真正想要的,不过是一句“对不住你”。
第四章 迟来的真相
公公走后,我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很久。他带来的那袋排骨和玉米就放在茶几上,塑料袋上还带着超市的冷气。我看着那袋食材,心里五味杂陈。公公那番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那个尘封已久的盒子,里面的委屈、愤怒、不甘,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一直以为,婆婆是讨厌我,是故意折磨我。现在才知道,根源竟然是她那深入骨髓的吝啬和自私。这真相,非但没有让我感到释然,反而觉得更加悲哀。原来我在她心里,连让她花点钱、担点责任的资格都没有。
内心独白:恨一个“坏人”,是理直气壮的。可当你知道这个“坏人”的所作所为,并非出于纯粹的恶意,而是源于她自身的局限和悲哀时,那种恨意就变得复杂起来。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我该继续恨她吗?还是该可怜她?
那天晚上,张伟回来得很晚。他大概以为我还在生气,进门后一句话也没说,蹑手蹑脚地进了卧室。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质问他,也没有给他冷脸。我只是平静地坐在沙发上,等他洗漱完出来。
“爸今天来过了。”我开口说道。
张伟的身体僵了一下,点点头:“嗯,他给我打电话了。”
“他都跟我说了。”
张伟沉默了。他走到我身边坐下,伸手想揽我的肩膀,被我躲开了。
“小兰,对不起。”他低声说,“这件事,我……我其实也知道一点。我妈那个人,我了解。但我不敢往深了想,也不敢问。我怕一问,这个家就散了。”
“所以你就选择让我一个人受着?”我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张伟,你知道吗?我最恨的不是你妈装病,而是你的沉默。你是我的丈夫,是我最亲近的人。可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站在一边,当一个旁观者。”
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张伟的脸涨得通红,他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
这些年,我努力在工作上做出成绩,评职称,当优秀教师。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和孩子身上。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足够强大,就能忘记那些伤痛。可现在我才明白,有些伤,你不去治,它就永远不会好。
“我们……离婚吧。”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异常平静。
张伟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震惊和恐慌:“你说什么?小兰,你别吓我!我们有楠楠,我们不能离婚!”
“就是因为有楠楠,我才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擦掉眼泪,看着他,“我不想让楠楠生活在一个父母貌合神离,充满怨气的家庭里。这对她不公平。”
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很久,把五年来积压在心里的所有问题,都摊开来说了。这是我们结婚以来,第一次如此坦诚地交流,也是第一次,让我感觉我们离得如此遥远。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班,而是回了一趟娘家。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爸妈。我妈气得直掉眼泪,拍着桌子骂张伟一家没良心。我爸则抽着烟,一言不发。
许久,他才掐灭烟头,看着我说:“兰兰,爸不劝你离,也不劝你不离。爸只问你一句,你还爱他吗?”
我愣住了。
爱吗?这个问题,我好像很久没有问过自己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早就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和婆媳矛盾中,被消磨得所剩无几。剩下的,更多的是亲情和责任。
我没有回答我爸的问题。我在娘家住了下来,暂时不想回那个让我感到窒息的家。
我不在的这几天,听说医院里乱成了一锅粥。张伟又要上班,又要照顾他妈,忙得焦头烂额。王桂英没人“伺候”,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因为心情郁结,血压都升高了。
张伟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条微信。从一开始的质问,到后来的恳求,再到最后的道歉。
“小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回来吧,我们好好过日子,行不行?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看着这些信息,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信任就像一张纸,揉皱了,再怎么抚平,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就在我以为这件事会以离婚收场的时候,我却接到了公公的电话。
电话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兰,你……能不能来医院一趟?你妈她……她想见你。”
第五章 病床前的对峙
我最终还是去了医院。不是因为公公的请求,也不是因为张伟的道歉,而是因为我想给我自己,也给这段婚姻,一个最后的交代。
我到病房门口时,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里面的景象让我有些意外。张伟不在,公公也不在,只有王桂英一个人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几天不见,她好像苍老了许多,头发白了一大片,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
听到开门声,她缓缓地转过头,看到是我,眼神闪烁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走到床边,拉开椅子坐下。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病房里静得可怕,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计算着我们之间所剩无几的耐心。
“你……都知道了?”最终,还是她先开了口,声音沙哑。
我点点头。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眼角渗出浑浊的泪水:“你爸那个老实人,藏不住事。”她顿了顿,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我没有回答。恨吗?当然恨过。可现在,看着她这副虚弱无助的样子,那股恨意,好像也变得不那么强烈了。
“我这辈子,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她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自言自语,“小时候家里穷,兄弟姐妹多,我一个女孩子,吃不饱穿不暖。嫁给你爸,以为能过上好日子,结果他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工人,挣不来大钱。我怀张伟的时候,连个鸡蛋都舍不得吃,全攒着给他补身体。”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这些陈年旧事,我听张伟断断续续地说过一些。
“我这辈子,就认一个理,钱。有了钱,腰杆子才能硬。没钱,就得被人瞧不起。”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执拗,“我算计了一辈子,节省了一辈子,到头来,把自己算计到这步田地。”
内心独白:我看着她,这个让我怨恨了五年的女人。在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尖酸刻薄的婆婆,而只是一个被贫穷和生活扭曲了的可怜女人。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装下钱和她自己。我无法原谅她的所作所为,但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开始理解她了。
“你坐月子那件事,是我不对。”她终于说出了这句话,虽然声音很轻,但我听清楚了,“我不该装病。我就是……我就是怕花钱,也怕担责任。我没带过孩子,我怕把楠楠带坏了。”
“所以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一个人,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孤立无援?”我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颤抖。
她沉默了,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那时候,每天晚上只能睡两三个小时。楠楠一哭,我就得起来喂奶。我的伤口疼,腰也疼,有时候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我给你端饭,你还嫌我做的不好吃。”我把这些年压在心底的话,一句一句地说了出来,“你知道吗?有一次,我抱着楠楠,站在窗户边,我真的想过,就这么跳下去,一了百了。”
我说完,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王桂英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惧。她大概从来没有想过,她那点自私的算计,差点毁掉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她反复地念叨着这三个字,哭得像个孩子。
我看着她,心里那块压了五年的大石头,好像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我没有说“没关系”,因为我过不去。但我也没有再说更多指责的话。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张伟和公公站在门口。他们显然听到了我们刚才的对话,两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愧疚。
张伟走到我面前,眼睛通红,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小兰,对不起!是我混蛋!我不是人!”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你打我吧,你骂我吧,只要你能解气。”
我没有去看他,也没有去扶他。我只是站起身,对躺在床上的王桂英说:“您好好养病吧。”
然后,我转身走出了病房。
我没有回头,但我能感觉到,身后有三道目光,一直追随着我。走出医院大楼,外面阳光正好。我仰起头,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没有了消毒水的味道,只有阳光和青草的香气。
我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第六章 裂缝与阳光
我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娘家。我找了一家酒店,暂时住了下来。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好好想一想,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张伟每天都会给我发信息,打电话。他不再为他母亲辩解,也不再强求我回去。他的信息里,充满了懊悔和自责。他开始回忆我们恋爱时的点点滴滴,回忆我们刚结婚时的甜蜜。他说,他把我们的婚姻搞砸了,他愿意用余生来弥补。
我一条都没有回复。我在等,等我心里的那团乱麻,自己理出个头绪来。
这期间,我照常去学校上班。工作是我唯一的避风港。有一天,我正在办公室备课,一个学生的家长找到了我。那是个单亲妈妈,带着孩子生活很不容易。孩子前段时间沉迷游戏,成绩一落千丈。我没有放弃他,找他谈心,给他补课,帮他联系心理老师。现在,孩子的情况好了很多。
那位家长拉着我的手,眼圈红红的:“林老师,真的太谢谢您了。要不是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您不光是教书,您是在救一个孩子,救我们一个家啊。”
我送走家长,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心里百感交集。我能拯救一个濒临破碎的家庭,却处理不好自己的家事。我能耐心地教导一个叛逆的孩子,却没有耐心去理解自己的婆婆。
内心独白: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受害者,是正义的一方。可现在想来,在这场家庭战争里,真的有赢家吗?婆婆用她的算计,失去了儿媳的尊重和亲近。张伟用他的“孝顺”,差点失去了妻子和家庭。而我,用我的怨恨和报复,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我不喜欢的人。我们每个人,都遍体鳞伤。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公公的电话。他说,王桂英可以出院了。
“小兰,我们知道,没脸再让你做什么。”公公的声音很疲惫,“我跟张伟商量了,我们给她请个护工,在家里照顾她。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我沉默了片刻,说:“爸,我过去一趟吧。”
我办了出院手续,帮着收拾东西。张伟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王桂英坐在轮椅上,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回到家,张伟请的护工已经到了,是个看起来很干练的中年阿姨。我把婆婆安顿好,跟护工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就准备离开。
“小兰。”王桂英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她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递给我:“这个,你拿着。”
我打开手帕,里面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金镯子。
“这是我结婚的时候,我妈给我的。我想着,以后传给楠楠。”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你……别跟张伟离婚。他是个好孩子,就是……就是太孝顺了,脑子转不过弯。楠楠不能没有爸爸。”
我没有接那个镯子。我看着她,平静地说:“妈,这件事,跟张伟孝不孝顺没关系。是我们三个人的问题。我们每个人,都有错。”
说完,我把镯子放回她手里,转身离开了。
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一个人去了我们以前经常去的一家小面馆。我要了一碗牛肉面,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不是圣人,我做不到一笑泯恩仇。五年的伤痛,不是一句“对不起”和一个金镯子就能抹平的。但是,当我对婆婆说出“我们每个人都有错”的时候,我感觉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好像真的被搬开了一点点。
我开始反思自己。如果当初,我能更强势一点,而不是一味地忍让;如果我能早一点跟张伟沟通,而不是把所有委屈都憋在心里。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我不知道。生活没有如果。
第七章 平凡的尊严
那天晚上,我回了家。
张伟正在客厅里坐着,看见我回来,猛地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家里收拾得很干净,地板拖得锃亮,茶几上还放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
楠楠从房间里跑出来,一把抱住我的腿:“妈妈,你终于回来了!我想你了!”
我蹲下身,把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孩子温暖的小身体,像一束阳光,照进了我心里最阴暗的角落。
“小兰,”张伟走到我面前,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是,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不是为了楠楠,不是为了我妈,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过,也恨过的男人。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真诚。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我站起身,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我坐在餐桌旁,对他说:“张伟,坐下,我们谈谈。”
这是我们第一次,像两个平等的成年人一样,坐下来谈论我们的婚姻。我没有指责,他没有辩解。我告诉他,我在这段婚姻里感受到的窒息和不被尊重。他告诉我,他作为儿子和丈夫,夹在中间的痛苦和无奈。
我们谈到了婆婆。我说:“我可能永远无法像亲生女儿一样爱她,但我可以尝试着,把她当成一个需要照顾的老人,去尽一个儿媳应尽的本分。但这有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他急切地问。
“那就是你。”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以后,如果我和她再有矛盾,我希望你不要再和稀泥。你要有自己的判断,要保护我。如果我错了,你可以批评我。但如果我受了委"屈,你必须站在我这边。你能做到吗?”
张伟看着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我能。小兰,我发誓,我能做到。”
我们还谈到了钱。我告诉他,我不是不舍得给他妈花钱,我只是不接受那种被算计,被轻视的感觉。我们约定,以后家里的大额开支,必须两个人共同商量决定。
最后,我们谈到了我们自己。
“张伟,婚姻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也不是两个人的战场。它是需要我们共同经营的事业。”我说,“我也有我的问题。我太要强,也太能忍。以后,我不会再把委屈都憋在心里了。我有什么不满,我会直接告诉你。”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很久。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温柔地铺了一地。我们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缝,似乎在这次坦诚的交流中,被一点点填补了起来。虽然,裂缝的痕迹还在,但已经有阳光,可以照进来了。
生活,终究要归于平淡。
第二天,我炖了一锅鸡汤,送到了公婆家。王桂英看见我,眼神有些躲闪。我把鸡汤盛出来,递给她:“妈,喝点汤吧。补补身体。”
她愣了一下,接过去,小口地喝着,眼圈慢慢红了。
我没有久留,放下东西就走了。在楼下,我碰到了买菜回来的公公。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对他笑了笑,说:“爸,我先回去了。楠楠还等我回家吃饭。”
他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好,好。路上慢点。”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张伟的电话。他说:“老婆,今晚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看着车窗外,城市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烦恼。我们都是这世间最平凡的普通人,为了生活,为了家庭,奔波劳碌。我们渴望被爱,被理解,也常常在爱与被爱中,互相伤害。
我对着电话,轻声说:“我想吃你做的红烧排骨。”
生活,或许就是这样。没有那么多惊心动魄,也没有那么多完美结局。它就是在一次次的争吵与和解中,在一次次的失望与希望中,磕磕绊绊地向前走。重要的不是去计较谁对谁错,而是学会在满地鸡毛中,找到继续前行的勇气,和维护自己那份平凡的尊严。
我是一名老师,我教书育人,也在这场家庭的风波中,给自己上了一堂最深刻的课。这堂课的名字,叫作成长。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