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妈,你们后天到?行,我知道了。”陈凯挂了电话,抬头看我,脸上带着一丝惯有的、公事公办的客气。
引子
“妈,你们后天到?行,我知道了。”陈凯挂了电话,抬头看我,脸上带着一丝惯有的、公事公办的客气。
他划开手机计算器,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我爸妈这次来住三天,按咱们家的规矩,生活费我来出。不过,婉儿,你看,他们年纪大了,喜欢吃点软和的,买菜的开销可能要高一些。我先给你转一千五,专门用于这三天的伙食,你看够不够?”
我正拿着抹布擦拭着餐桌,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抹布上沾着晚饭时溅落的油渍,黏腻腻的,就像我们这段婚姻,表面光鲜,内里却早已被油污浸透,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我们结婚五年,实行了四年的AA制。
从一开始的房贷、水电煤气一人一半,到后来,买一袋盐、一卷卫生纸都要在家庭账本APP上记上一笔,月底结算,分毫不差。
陈凯是会计,他说这是最公平、最能减少家庭矛盾的方式。
我,一名中学语文老师,曾经天真地以为,爱可以战胜一切,包括这种精确到分的生疏感。
可我错了。
当爱被量化,感情也就成了可以计算的成本。
我看着他,那个曾经在雨里为我撑伞、把外套披在我身上的男人,如今眼里只剩下数字和账单。
我心里那根绷了四年的弦,终于在“你爸妈来了,我给你转钱”这句话里,应声而断。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去年我爸生病住院,他来探望,提来的一篮水果,第二天晚上,我的手机就收到了他发来的账单链接,备注是:岳父住院水果篮,88元,请支付44元。
那一刻,我的心就像掉进了冰窟窿。
我曾以为,亲情是他无论如何都会尊重的一块领地,可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的父母是他的责任,我的父母也是我的责任。我们是夫妻,却活得像两个搭伙过日子的室友,连室友间偶尔的人情味都没有。
这次,我不想再忍了。
我慢慢地直起身,将那块油腻的抹布扔进水槽,水龙头开到最大,哗哗的水声像是要冲刷掉我心里的所有委屈和疲惫。
我关掉水,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
“陈凯,不用转钱了。”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拒绝。
“不够?那我再加三百?”他以为我在讨价还-价,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权衡一笔交易的得失。
我摇了摇头,嘴角甚至扯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决绝。
“我的意思是,你爸妈来了,你自己陪,自己照顾吧。”
我说。
“这三天,我回我妈家住。”
空气瞬间凝固了。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一声一声,敲在死寂的客厅里。
陈凯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不解,再到一丝被冒犯的恼怒,最后,定格成一种难堪的青白色。
他大概从未想过,一向温顺的我,会用这种方式,在他最看重的“规矩”上,给他垒起一堵墙。
我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片荒芜的悲凉。
我知道,这场战争,从我开口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打响了。而我们的家,就是战场。
第一章 旧账与新伤
夜深了,陈凯没有再跟我说话。
他睡在卧室,我抱着一床被子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我们之间隔着一扇门,却像隔着千山万水。沙发有些窄,我翻个身都觉得局促,就像我在这个家里的处境。
我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过去四年的一幕幕。
其实,刚结婚那会儿,我们不是这样的。陈凯体贴,会记得我的生理期,会给我准备红糖水。那时候,他工资卡都交给我,笑着说:“我的钱就是你的钱。”那时的我们,眼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以为牵了手就是一辈子。
【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失望的呢?或许是那次,我瞒着他给我妈买了一件两千块的大衣,他知道后,第一次跟我黑了脸。他说我不懂得尊重他的劳动成果,说家庭开支要有计划。我当时觉得委屈,用自己的工资给妈妈买件衣服,怎么就不行了?】
那次争吵后,他提出了AA制。
他说,这样最公平,谁也别占谁的便宜,谁也别抱怨谁花钱大手大脚。为了家庭和睦,我同意了。我以为这只是一个理财方式,却没想到,它成了一把刀,慢慢割裂了我们之间的温情。
一开始,只是水电房贷。后来,他越来越较真。
有一次,我们一起去超市,我顺手拿了一包我爱吃的薯片,他看到了,默默从购物车里拿出来,放回了货架。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你想吃,就用你自己的钱单独付,别算进公共采购里。”
我当时站在人来人往的超市里,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当众打了一耳光。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他们的购物车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零食和日用品,一家人有说有笑。而我的丈夫,却在为一包十块钱的薯片,跟我划清界限。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在家里吃过零食。
【心里那点仅存的温情,就像被钝刀子磨一样,一点点地消磨殆尽。我开始怀疑,他到底爱不爱我?还是,他只爱他自己,爱他那些冷冰冰的数字?我不敢深想,怕想出来的答案,会让我彻底崩溃。】
客厅的窗帘没拉严,月光从缝隙里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亮光。
我看着那道光,想起了我的学生。我教初三语文,班上有个女孩,父母离异,跟着爸爸过。她爸爸是个货车司机,常年不在家,但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带很多好吃的,把冰箱塞得满满的。女孩在周记里写:“我爸给我的不是零食,是爱。”
是啊,钱和物本身没有温度,是人心赋予了它们意义。
陈凯给我的,是精确到分的转账,是斤斤计较的账单。他以为这是公平,却不知道,婚姻里最不该讲的,就是公平。
婚姻是情分,不是交易。
第二天一早,我没等他起床,就收拾了几件衣服,准备回我妈家。
开门的时候,陈凯从卧室里出来了。他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显然一夜没睡好。
他看到我手里的行李袋,脸色沉了下来。
“林婉,你非要这样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爸妈都快到了,你让他们怎么想?”
“他们怎么想,我管不了。”我低着头换鞋,不想看他的眼睛,“我只知道,我再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会窒息。”
“就因为钱?就因为我坚持AA?”他提高了音量,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我们当初不是说好了吗?这有什么问题?多少夫妻因为钱吵得天翻地覆,我们这样清清楚楚,不是很好吗?”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
“陈凯,问题不在AA,在于你。你把AA当成了一堵墙,把自己隔绝在婚姻之外。你爸妈来了,是你的客人,不是我的。我没有义务用我的时间和精力,去为一个只把我当成合伙人的人,扮演一个贤惠的儿媳。”
我的话说得很重,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在他脸上。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拉开门,外面的冷风灌了进来,让我打了个哆嗦。
“钥匙我带了,”我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你爸妈走了,你告诉我一声。”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了里面传来一声东西被砸碎的闷响。我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走了,把战场留给了他一个人。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我知道,如果我不走,我会彻底被这种生活磨掉所有的心气。我是一个老师,我教我的学生要自尊自爱,可我自己,却活得这么没有尊严。】
这场仗,我必须为自己打一次。
第二章 娘家的港湾
我妈家离我们住的小区不远,坐公交车三站地。
我拖着小小的行李袋,站在家门口,心里五味杂陈。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一股熟悉的饭菜香味扑面而来。
“婉儿?你怎么这个点回来了?”我妈系着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到我手里的行李袋,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川字。
“跟陈凯吵架了?”
我爸也从书房里走出来,他戴着老花镜,手里还拿着一份报纸。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没,就是想你们了,回来住两天。”
我妈是什么人,我这点小伎俩根本瞒不过她。她解下围裙,走过来拉着我的手,摸了摸,叹了口气:“手这么凉。先进来,饭马上就好。”
我把行李袋放在玄关,换了鞋。
家里还是老样子,干净整洁,阳台上的花花草草被我爸伺候得很好,绿意盎然。墙上挂着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照片上的我,笑得无忧无虑。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一艘在外面漂泊了很久的小船,终于回到了避风的港湾。
饭桌上,我妈不停地给我夹菜,把我的碗堆得像小山一样。
“多吃点,看你瘦的。当老师辛苦吧?学生好不好带?”她絮絮叨叨地问着,绝口不提陈凯。
我爸话不多,只是默默地给我盛了一碗汤,推到我面前:“排骨汤,喝点暖暖身子。”
我知道,他们都看出来了,只是不想戳破我的伪装,给我留着体面。
【父母的爱,就像这碗热汤,不言不语,却能熨帖你所有的伤口。在他们面前,我永远是那个可以撒娇、可以犯错的孩子。可是在陈凯那里,我却必须是一个锱铢必较、独立承担风雨的成年人。这种落差,让我心里又酸又涩。】
吃完饭,我妈拉着我到沙发上坐下。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再也忍不住,把陈凯父母要来、他要给我转钱、我一气之下跑回来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我妈听完,气得直拍大腿。
“这个陈凯,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哪有这么过日子的?一家人,还分你我?当初我就觉得这孩子太精明,你非说他老实本分,会过日子。这哪是会过日子,这是没把我们婉儿当自家人!”
我爸在一旁听着,摘下眼镜,用布擦了擦。
“婉儿,这件事,你做得对。”他开口了,声音很平静,却很有力量,“家是讲爱的地方,不是算账的地方。他这么做,伤的是夫妻情分。你这次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以后只会变本加厉。”
得到父母的支持,我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爸,妈,我就是觉得累。”我靠在我妈的肩膀上,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每天在学校要面对那么多学生,处理那么多事,回到家,我不想再面对一个算盘。我想要的,就是一个能让我放松、能让我觉得温暖的家,怎么就这么难呢?”
我妈搂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小时候哄我睡觉一样。
“不难,是那小子不懂得珍惜。婉儿,你别怕。有爸妈在,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晚上,我睡在自己从小睡到大的床上,被子上是阳光和肥皂的味道。
我没有失眠,一夜无梦。
第二天是周六,我不用上班。早上起来,帮我妈择菜,陪我爸下棋。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
【这种久违的、安逸的感觉,让我几乎要忘了在那个“家”里所受的委屈。我突然明白,一个女人真正的底气,不仅仅是自己的工作和收入,还有来自原生家庭的、无条件的爱与支持。这让我有勇气去面对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中午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陈凯打来的。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键。
“喂。”
“你在哪?”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背景音里有嘈杂的人声,像是在菜市场。
“在我妈家。”我淡淡地回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我爸妈到了。”他说,“我跟他们说,你学校临时有事,要加班。”
我心里冷笑一声,他还是选择用谎言来维持表面的和平。
“嗯,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等他们走了,我就回去。”我斩钉截铁。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窘迫。一个不会做饭、不擅家务的男人,要独自面对父母的到来,还有无休止的盘问。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他必须自己承担后果。我不是在惩罚他,我是在教他,婚姻是责任,不是可以随意分割的账目。】
“林婉,你一定要这样吗?”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恳求,“算我错了,行不行?你先回来,我们家的事,我们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别让我爸妈看笑话。”
“陈凯,”我打断他,“在你把水果篮的账单发给我的时候,我们家就已经是个笑话了。”
说完,我挂了电话。
窗外,一只麻雀落在电线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天,很蓝。
第三章 初次交锋
陈凯的父母,我是了解的。
公公陈建国是退休的工厂干部,为人严肃,不苟言笑,但明事理。婆婆张桂芬是家庭主妇,性格泼辣,心里眼里只有她儿子,护短是出了名的。
我能想象,陈凯现在一定是一个头两个大。
果然,下午的时候,我妈出去买菜,在小区门口碰到了熟人,回来就跟我说:“我刚才听隔壁王阿姨说,看见陈凯一个人领着他爸妈在小区里转悠,中午好像是点的外卖,饭盒都扔在楼下的垃圾桶里了。”
我点点头,心里没什么波澜。
晚饭后,我正在帮我妈洗碗,陈凯的电话又来了。
这次,他没再绕弯子,开门见山:“我妈想跟你说几句话。”
我心里咯了一下,该来的总会来。
“让她说吧。”
电话那头换了一个人,婆婆张桂芬那尖细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林婉啊,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家里来了客人,你怎么还往娘家跑?学校再忙,也不能连家都不回吧?你让街坊邻居怎么看我们陈凯?”
她一上来就是一通兴师问罪,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我身上。
我深吸一口气,把水龙头关小,平静地说:“妈,我没有不回家,我只是回我自己的妈妈家。陈凯没跟您说吗?我们家实行AA制,您二位来了,是他的客人,理应由他全程招待。我怕我留在家里,招待不周,让他没面子。”
我故意把“AA制”和“他的客人”这几个字咬得很重。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过了好几秒,婆婆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什……什么AA制?你们夫妻俩过日子,还搞这个?”
“是啊,妈。陈凯说这是新时代夫妻的相处模式,公平公正,不伤感情。”我继续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诛心的话。
“这……这简直是胡闹!”婆婆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八度,“陈凯!你给我过来!你跟林婉搞什么AA制?我怎么不知道!”
电话里传来一阵嘈杂声,似乎是陈凯在抢手机。
“妈,您别管了!这是我们自己的事!”
“我能不管吗?你们都快过成邻居了!难怪林婉要跑回娘家!这事儿是你不对!”
我听着电话那头的争吵,心里没有丝毫的快意,反而觉得很悲哀。一段婚姻,竟然要闹到这种地步,让长辈来评判对错。
【陈凯一直试图在我面前,在他父母面前,维持一个“讲道理”、“处事公平”的好男人形象。他以为AA制是他理性的象征,却没想到,这层理性的外衣,在亲情和人情世故面前,一捅就破。他现在一定很狼狈吧,被自己的母亲当面戳穿了婚姻的真相。】
电话被挂断了。
我放下手机,继续洗碗。
我妈凑过来,小声问:“怎么样?”
“跟他妈摊牌了。”
我妈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帮我把洗好的碗擦干,放进橱柜。
那天晚上,陈凯没有再打电话来。
第二天是周日,我陪我爸妈去逛了公园。看着公园里那些成双成对、互相搀扶着散步的老夫老妻,我心里很是羡慕。
我想,他们年轻的时候,一定也吵过架,红过脸。但是他们懂得,家是两个人的,风雨要一起扛,日子要一起过。没有谁会跟老伴儿说:“今天买菜的钱,你出一半。”
下午,我正在房间里备课,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消息。
是陈凯发来的。
“我爸想见见你,我们谈谈。”
后面附了一个地址,是我们家附近的一家茶馆。
我看着那条信息,知道真正的交锋,要来了。公公陈建国,不像婆婆那么情绪化,他是个讲道理,也重脸面的人。他亲自出面,说明事情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了。
【我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这件事,总要有一个结果。我不能一辈子都活在那种斤斤计较、毫无温情的婚姻里。如果谈得好,我们或许还有未来。如果谈不好,那长痛不如短痛。】
我回复了一个字:“好。”
然后,我换了一身得体的衣服,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
镜子里的我,脸色有些憔-悴,但眼神是坚定的。
【我要去打的,是我的婚姻保卫战。我要捍卫的,不是钱,而是一个妻子应得的尊重和爱。我要让他,让他们全家都明白,林婉不是一个可以被数字和规矩随意打发的摆设。】
我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家门。
第四章 茶馆对峙
茶馆里很安静,古色古香的装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我到的时候,陈凯和他父亲陈建国已经坐在一个靠窗的卡座里了。
桌上泡着一壶铁观音,茶水的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对面两人的表情。
陈凯看到我,眼神有些躲闪,站起来,又局促地坐了下去。
公公陈建国则显得很镇定,他对我点了点头,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林婉,坐。”
我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温热,正好暖了暖我有些发凉的手。
“林婉啊,”公公先开了口,声音低沉,“家里的事,我听陈凯说了个大概。你妈……你婆婆那个人,说话直,没什么坏心,你别往心里去。”
他先是为婆婆的行为打了个圆场,这是谈判的惯用技巧,先缓和气氛。
我点点头:“爸,我没有怪妈。”
“那就好。”陈建国看着我,目光很锐利,仿佛要看穿我的内心,“这次叫你出来,是想听听你的想法。你和陈凯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会过成这样?”
我放下茶杯,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我没有看陈凯,而是直视着我的公公。
“爸,问题不出在某一件具体的事情上,而是这四年的每一天,每一件小事累积起来的结果。”
我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
“您知道吗?我们家的酱油、醋、盐,都是记在账本上的。我偶尔想改善一下伙食,买条鱼,陈凯会提醒我,这属于‘非必要’开支,应该从我自己的生活费里出。去年我过生日,他送了我一条项链,第二天,他就从我们共同的储蓄账户里,划走了项链一半的价钱。”
我说得很平静,没有哭,也没有抱怨,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陈凯和他父亲的心上。
陈凯的脸涨得通红,他想开口解释,却被他父亲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公公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还有这种事?”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震惊。
“还有,”我继续说,“我爸生病,他提去的水果篮,回头就跟我要一半的钱。这次您二老来,他提前一天就跟我商量,要给我转一千五的伙食费,把您二老当成了需要付费接待的客人。爸,您说,这样的日子,还有人情味吗?这还叫家吗?”
我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心寒。
【把这些积压在心里四年的委屈,当着他父亲的面,一件件说出来,我没有感到轻松,反而觉得更加悲哀。我曾经深爱过的男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们的婚姻,怎么会走到这一步?我像一个外科医生,亲手剖开了自己血淋淋的伤口。】
公公陈建国听完,沉默了。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他转头,死死地盯着陈凯。
“混账东西!这就是你跟我说的‘讲道理’?这就是你所谓的‘新式婚姻’?你的道理,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陈凯的手都在发抖。
“我跟你妈,苦了一辈子,把你拉扯大,我们什么时候跟你算过账?你上大学的学费,你结婚买房的首付,我跟你妈哪一分钱让你还了?我们图什么?不就图你有个家,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你吗?你倒好,把家过成了交易所!”
陈凯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爸,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钱上分清楚,能减少很多矛盾……”他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
“减少矛盾?”公公冷笑一声,“你看看现在,矛盾是减少了,还是激化了?林婉这么好的媳妇,被你逼得有家不能回!你自己的脸,我们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看着公公发怒的样子,我心里竟然有了一丝暖意。在这个家里,终于有了一个明事理、愿意为我说话的人。他维护的不仅仅是我,更是这个家最基本的道义和温情。他让我看到,陈家的根,还没有烂透。】
骂完陈凯,陈建国转向我,语气缓和了下来。
“林婉,这件事,是陈凯做得不对。我替他,向你道歉。”
说着,他竟然站起身,要对我鞠躬。
我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扶住他:“爸,您别这样,我受不起。”
“你受得起。”他看着我,眼睛里有愧疚,也有恳切,“是我们没教育好他。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你放心,今天我把话撂在这,这个家,以后再敢搞什么AA制,我打断他的腿!”
【公公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融化了我心里积攒多年的冰。我想要的,从来不是钱,只是一个态度,一份尊重。他给了我。这一刻,我对这个家,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陈凯站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知道,他父亲的话,比我说一百句都有用。
这场茶馆对峙,我赢了。
但我的心里,却并没有胜利的喜悦。因为我知道,要修复一段已经出现裂痕的感情,光靠外力的压制,是远远不够的。
真正的问题,还在陈凯自己身上。
第五章 冰山一角
从茶馆出来,天已经擦黑了。
公公让我先回娘家,说他要单独跟陈凯谈谈。
我看着他们父子俩的背影,一前一后,走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陈建国的背影依旧挺拔,而陈凯的,却显得有些佝偻和落寞。
我回到我妈家,把茶馆里的事跟我爸妈说了。
我妈听完,长舒了一口气:“总算你公公是个明白人。这下好了,看陈凯还敢不敢作妖。”
我爸却摇了摇头,说:“事情没那么简单。一个人的行为模式,背后一定有深层次的原因。陈凯这么看重钱,这么没有安全感,肯定是有什么事刺激过他。”
我爸的话,让我心里一动。
确实,陈凯不是天生就这么刻薄的。我记得刚认识他那会儿,他虽然节俭,但很大方。是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晚上,陈凯给我发了条微信。
“我爸妈明天就回去了。你……能不能回来送送他们?”
他的语气很卑微,带着一丝请求。
我想了想,回复道:“好。”
不管怎么样,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的。而且,我也想看看,经过他父亲的这番敲打,他到底有没有改变。
第二天一早,我回了那个“家”。
家里被收拾得很干净,显然是陈凯和他父母一起动的手。
婆婆张桂芬看到我,表情有些不自然,但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挑剔,只是招呼我:“林婉回来了,快坐。”
公公则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让我吃早饭。
陈凯在厨房里忙活着,他给我端来一碗粥,放在我面前,低声说:“你喜欢的,皮蛋瘦肉粥。”
我看着那碗粥,心里有些复杂。
【一碗粥,能代表什么呢?是真心悔过,还是迫于压力的暂时妥协?我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四年的伤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痊愈的。我像一个受过伤的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吃早饭的时候,气氛有些沉闷。
婆婆几次想开口,都被公公用眼神制止了。
吃完饭,陈凯去送他父母去火车站。
临走前,公公把我拉到一边,塞给我一个红包,很厚。
“林婉,这是我跟你妈的一点心意,你拿着。以前,是我们做得不好,以后,我们会把你看得比陈凯还重。”
我推辞不要,他却硬塞到我手里。
“拿着,这是我们欠你的。以后,陈凯要是再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我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送走公公婆婆,家里只剩下我和陈凯两个人。
他收拾着桌子,我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婉,”他先开了口,背对着我,“对不起。”
这是四年来,我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三个字。
我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
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睛里满是疲惫和挣扎。
“我爸跟我聊了一晚上。他说得对,是我混蛋,是我把日子过拧巴了。”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双手插在头发里,显得很痛苦。
“其实……我不是天生就这么抠门,这么算计的。”
他抬起头,眼神飘向窗外,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大学的时候,我爸做生意失败过一次吗?”
我点点头。我记得,但他当时说得轻描淡写,只说是赔了点钱。
“不是赔了点钱那么简单。”他苦笑了一下,“是把家底都赔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那段时间,家里天天有人上门要债,门上被泼油漆,我妈天天以泪洗面。我爸一个大男人,低声下气地求人,一夜之间白了头。”
我震惊地看着他,这些事,他从来没跟我提过。
“我当时在读大三,学费都交不起了。我只能去发传单,去工地搬砖,什么脏活累活都干。有一次,我为了二十块钱,在冬天里给人通下水道,手都冻烂了。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怕了,我是真的怕了没钱的日子。”
【我终于明白了他对钱那种近乎病态的执着。那不是吝啬,而是一种深刻的、源于创伤的恐惧。他害怕重蹈覆-辙,害怕再次陷入那种无助和绝望的境地。他用AA制这层坚硬的外壳,包裹住自己脆弱而恐惧的内心。】
“后来,我们家慢慢缓过来了。但是那种穷怕了的感觉,已经刻在我骨子里了。我总觉得,钱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最安全。跟你AA,我不是不爱你,我是……我是怕了。”
他说着,眼圈红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像个孩子一样,露出了他最脆弱的一面。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我一直以为他是冷漠,是自私,却不知道,他心里藏着这么深的伤疤。我只看到了他行为的荒诞,却没有去探究行为背后的原因。或许,我也有错。】
冰山,终于露出了水面下的一角。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对错之争,而是一场关于创伤、恐惧和救赎的漫长战役。
第六章 撕裂与重建
陈凯的坦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那个房间。
房间里没有金钱和算计,只有黑暗、恐惧和一个蜷缩在角落里、不知所措的年轻男孩。
那一刻,我所有的愤怒和委屈,都化为了一声叹息。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为什么……这些事你从来没告诉过我?”我问,声音有些沙哑。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苦涩。
“我怎么说?告诉你我曾经那么落魄,那么不堪?告诉你我心里住着一个穷鬼?我怕你瞧不起我。我想在你面前,维持一个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丈夫形象。”
我心里一酸。
原来,他那些看似坚硬的铠甲,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自卑。他用AA制这种“公平”的方式,来回避我们之间可能出现的、因为金钱而产生的权力不平衡。他害怕我因为比他付出得多而看轻他,也害怕自己再次陷入对金钱的依赖和失控。
“陈凯,”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你的妻子。妻子是什么?是那个可以跟你一起分享荣耀,也必须跟你一起分担痛苦的人。你把我推开,就是不信任我,就是没把我当成自己人。”
我的话,像一把锥子,刺破了他最后的伪装。
他身体一震,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
“我……”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你父亲说得对,家不是交易所。我也想告诉你,家也不是避难所,让你一个人躲起来舔舐伤口。家,应该是战场上的战壕,我们是战友,要背靠背,一起面对外面的枪林弹雨。”
我转过身,重新面对他。
“这几天,我在我妈家,想了很多。我想过,如果我们真的过不下去了,就离婚吧。长痛不如短痛。”
听到“离婚”两个字,陈凯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
“不,林婉,别说这两个字。”他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冰凉,还在微微发抖,“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百感交集。
【我知道,他是爱我的。只是他的爱,被过去的创伤扭曲了,变成了一种奇怪的、伤人的形状。现在,这层扭曲的外壳被打破了,露出了里面柔软而真实的内核。可是,被伤害过的心,还能完好如初吗?】
我慢慢地,把我的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陈凯,机会不是我给的,是你自己挣的。”
我回到沙发上,拿起我的包。
“从今天起,家里的账本,APP,都删掉。家里的开销,我们放一个信封在抽屉里,需要用钱就从里面拿,月底不用对账。买房的贷款,我们一起还。给双方父母的孝敬,我们一起商量着出。你愿意吗?”
我提出了我的条件。
这不是妥协,这是重建规则。
他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方案。
这个方案,既不是他的AA,也不是完全的糊涂账,而是一种基于信任和商议的共同承担。
过了很久,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还有,”我看着他,眼神无比认真,“我希望你能去看心理医生。”
他脸色一变:“我没病!”
“你没病,但是你心里有伤。”我平静地说,“那段经历给你留下的创,不是靠你自己硬扛就能过去的。你需要专业的帮助,学会怎么跟过去的自己和解,学会怎么去信任别人,怎么去爱人。”
【提出这个要求,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我知道,他心里的结,不解开,AA制就算废除了,以后还会有其他形式的问题冒出来。我们不能只治疗表面的症状,必须挖掉病根。这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
陈凯沉默了。
去看心理医生,对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这意味着,他要承认自己的软弱。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这是一个十字路口,向左,是回到过去的回避和伪装;向右,是走向未来的艰难和阵痛。
最终,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好。”他说,“我听你的。”
窗外,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了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
我知道,我们的家,要开始一场漫长而艰难的重建了。
第七章 温粥与暖阳
生活并没有因为一次深刻的谈话,就立刻变得完美无缺。
习惯是一种强大的惯性。
重建的第一周,陈凯好几次去超市买了东西回来,都下意识地想掏出手机记账,然后又在我的注视下,尴尬地把手机揣回兜里。
家里抽屉里的那个信封,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放钱进去,却几乎不敢从里面拿钱出来。
我知道,他还在适应。他像一个学走路的孩子,正在努力摆脱过去的拐杖。
我没有催他,也没有嘲笑他。
我只是默默地,用我的方式,去温暖这间曾经冰冷的屋子。
我开始买花了,每周一束,就放在餐桌上。以前,陈凯会说这是“不必要的开销”,现在,他只会默默地看着,有时候还会笨拙地帮我换水。
我也会在晚饭后,拉着他一起下楼散步。我们聊学校里的趣事,聊他公司里的八卦,聊新闻,聊天气,就是不聊钱。
我们像一对重新开始谈恋爱的中年男女,笨拙地,却又真诚地,重新学习如何相处。
心理医生的预约,我帮他找好了。
第一次去的前一晚,他紧张得像个要去考场的学生,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我……我还是不去了吧?跟一个陌生人说那些事,多丢人啊。”他搓着手,一脸忐忑。
我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他手里。
“不丢人。生病了要看医生,心里受伤了,也需要治疗。陈凯,勇敢一点,去面对它,才能战胜它。”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依赖,也有感激。
第二天,我请了半天假,陪他一起去了诊所。我没有进去,就坐在外面的等候区。
一个小时后,他出来了。
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只是对我说:“医生说,我需要一些时间。”
我点点头:“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融化他心里的那座冰山,需要的是持续的温暖和耐心。我愿意做那个给他温暖的人。因为,在他的伤疤被揭开的那一刻,我看到的,不仅仅是他的脆弱,还有我们之间,那份没有被算计磨灭掉的,深藏的爱。】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那个放钱的信封,他开始自然地从中取钱买菜,也会在我放钱进去的时候,笑着说一句:“老婆辛苦了。”
他的话不多,但每一个小小的改变,我都看在眼里。
一天晚上,我正在备课,他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宵夜进来。
还是皮蛋瘦肉粥。
“我跟我妈视频,让她教我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尝尝,看味道对不对。”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粥熬得很烂,米粒软糯,肉末鲜香,味道和他母亲做的,一模一样。
热气氤氲了我的眼睛。
我抬起头,看到他正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像个等待老师表扬的小学生。
我对他笑了。
“很好吃。”我说,“比我做的还好。”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那笑容,是我很久没见过的,轻松而灿烂。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婚姻是什么。婚姻不是一张完美的图纸,按部就班就能建成一座华丽的宫殿。它更像是在一片废墟上,两个人,你一块砖,我一片瓦,互相扶持,互相温暖,慢慢地,一砖一瓦,重新搭建起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这个过程很慢,很辛苦,但每添上一片瓦,都能多看到一片天空。】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生日那天,他没有买什么贵重的礼物。
他只是请了一天假,买了我最爱吃的菜,亲手做了一桌子饭菜。
饭桌上,他拿出一个小小的记事本,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愣住了。
里面不是账单,而是他用笔,一笔一划记录下来的,我们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三月五日,林婉带的学生考了全班第一,她高兴了一整天。”
“三月二十日,陪林婉去公园,她看到桃花开了,笑得像个孩子。”
“四月一日,林婉感冒了,给她熬了姜汤。希望她快点好起来。”
……
一页一页,全是我。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他慌忙地给我擦眼泪,手忙脚乱。
“别哭啊,怎么还哭了呢?是不是我写得不好?”
我摇着头,抱着他,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哭得像个孩子。
我哭,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幸福。
他终于学会了,婚姻里,真正需要记录的,不是花了多少钱,而是付出了多少爱。
窗外,阳光正好。
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们身上,也洒在餐桌那束盛开的向日葵上。
我知道,我们失去的四年,再也回不来了。
但没关系。
因为,我们的余生,才刚刚开始。
来源:落日与晚风一点号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