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给我做检查的王主任,是这家三甲医院的妇产科权威,五十出头,戴着金丝眼镜,表情永远像一张绷紧的弓。
B超探头在我肚皮上滑动,冰凉的凝胶激得我一哆嗦。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王主任,怎么样?”我攥着检查单的一角,手心沁出细汗。
给我做检查的王主任,是这家三甲医院的妇产科权威,五十出头,戴着金丝眼镜,表情永远像一张绷紧的弓。
她没说话,只是皱着眉,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放大了屏幕上的某个区域。
仪器发出单调的嗡鸣声,像一只夏季午后烦人的飞虫。
我的心,也跟着那声音,一点点悬到了嗓子眼。
“胎心……听不到。”
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宣布今天的天气。
我脑子“嗡”的一声,懵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王主任扶了扶眼镜,视线从屏幕移到我脸上,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静,或者说,麻木。“胎停了,准备一下,下周办住院,做引产手术吧。”
“死胎”,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
我整个人如遭雷击,愣在检查床上,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我早上出门前,他还踢了我一下,力道不大,像小鱼吐了个泡泡,温柔又实在。
“王主任,您再看看,是不是机器坏了?我早上还感觉到胎动了。”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王主任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病人。
“林晚,你是第一个在我这里质疑机器的孕妇吗?我做这行三十年了,死胎活胎,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出来。”
她把一张打印出来的B超报告单拍在桌上。
“数据不会骗人。回去跟你爱人商量一下,尽快手术,对你身体好。”
我像个木偶一样,机械地穿好衣服,拿起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报告单。
上面的专业术语我看不懂,但“未探及胎心搏动”那几个黑体字,像一个个狰狞的鬼脸,嘲笑着我的侥幸。
走出B超室,丈夫周明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样,老婆?医生怎么说?”他脸上挂着惯常的、略带讨好的笑容。
我看着他,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把那张纸递了过去。
周明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一遍遍地看,手指甚至在那行字上摩挲,仿佛想把它擦掉。
“这……这是什么意思?”
“医生说,孩子没了。”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回家的路上,车里死一般寂静。
窗外下起了小雨,雨刷器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发出“吱呀”的噪音,搅得我心烦意乱。
周明一直没说话,只是把车里的音乐调大了些。
我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里一阵阵发凉。
“周明,你不觉得奇怪吗?我早上明明……”
“晚晚,”他打断我,“王主任是专家,我们得信科学。”
科学。
又是科学。
我心里那股火“噌”地就上来了。
“科学就是一张纸?我的感觉就不是科学?那是我儿子!”
“我知道你难受,”他把车速放慢,腾出一只手来拍我的手背,掌心却没什么温度,“但医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听话,我们先把身体养好,孩子……以后还会有。”
以后?
说得真轻巧。
这七个月的孕吐、水肿、抽筋,那些小心翼翼的期待和喜悦,在他嘴里,就像一个可以随时删除重来的游戏存档。
我甩开他的手,扭头看向窗外。
雨点砸在玻璃上,汇成一道道水痕,像我无声的眼泪。
回到家,婆婆正坐在沙发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
她一见我们进门,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堆着笑:“哎哟,我的大孙子回来了!检查怎么样?医生说是不是个带把儿的?”
周明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我面无表情地换鞋,把包扔在玄关柜上。
“妈,”周明艰难地开口,“医生说……孩子不太好。”
“不太好是什么意思?”婆婆的脸色沉了下来,瓜子壳“啪”地一声吐在垃圾桶里。
“胎停了。”周-明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婆婆愣了三秒。
随即,她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
“什么?我就知道!我早就说了,你这身体底子就不好!怀个孩子也是娇里娇气的,天天喊累,这不吃那不吃!现在好了吧?我的大孙子就这么没了!”
她不是在难过,她是在指责。
我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
“妈,这跟我身体有什么关系?医生说原因很多,可能是……”
“你还敢顶嘴?”婆婆两手叉腰,像一只斗胜的公鸡,“不是你还能是谁?我们老周家祖上三代都身强体壮,怎么到你这就出问题了?肯定是你,整天不是抱着个电脑画画画,就是看手机,辐射!都是辐射害的!”
我气得说不出话,胸口剧烈起伏。
周明赶紧上来打圆场:“妈,你少说两句,晚晚心里正难受呢。”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为了这个孩子,前前后后花了多少钱?那些进口的营养品,哪样便宜了?现在倒好,竹篮打水一场空!钱也花了,孙子也没了!”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刀刀都往我心窝里捅。
我再也忍不住了。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那是你的孙子,不是你的投资品!”
“嘿!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这不是心疼我的大孙子吗?”
“你心疼的是你没法在邻居面前炫耀的资本!”
我们俩的争吵声在不大的客厅里回荡,周明夹在中间,一脸为难。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他终于吼了一声。
客厅瞬间安静下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疲惫:“晚晚,我知道你接受不了。这样,我托人再找个专家看看,去市一院,行吗?就当是……求个心安。”
婆婆在一旁凉凉地开口:“还看什么?白花那个冤枉钱!人家王主任都说是死胎了,还能活过来不成?”
周明瞪了她一眼。
我看着他,心里最后一点希望被重新点燃。
也许,真的是王主任看错了呢?
市一院的专家号,是周明找他一个当医药代表的同学搞到的,加了三百块的“挂号费”。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赶到了医院。
市一院的人更多,走廊里挤满了人,空气中混合着各种气味,让人窒息。
我们等了两个小时,才终于轮到。
这位专家更年轻,也更冷漠。
他看了王主任开的单子,又简单地用听诊器在我肚子上听了听,便下了结论。
“B超结果很明确了,没有再复查的必要。尽快安排手术,拖久了对母体不好,容易造成大出血。”
他的话,比王主任的更直接,更冰冷。
连周明脸上都最后一丝侥g幸也消失了。
从诊室出来,婆婆立刻迎上来。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她一脸“我早知道”的得意表情,仿佛打赢了一场仗。
周明沉默着,算是默认了。
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才能勉强站稳。
婆婆开始当着来来往往的人,大声地跟周明商量。
“那赶紧的,就约下周一手术吧!早弄完早利索!我问了隔壁的李婶,她儿媳妇之前也……反正弄完好好坐个小月子,养好了身体,抓紧时间再要一个!”
她甚至连“流产”两个字都说得那么轻松。
我看着她唾沫横飞的嘴,只觉得一阵恶心。
周明被她催得不耐烦,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我来安排。”
他转头看我,语气放软了些:“晚晚,我们先回家,啊?回家好好休息。”
我没动。
我盯着自己的肚子,那里安静得可怕。
不,我不信。
我的孩子,我能感觉到他。
他只是睡着了,他只是太累了。
他不会就这么离开我。
“我不做手术。”我轻轻地说,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无比清晰。
周明和婆婆都愣住了。
“你说什么?”婆婆的嗓门又高了起来,“你疯了?医生都说了是死胎!你要留着一个死胎在肚子里过年吗?不嫌晦气啊!”
“我说了,我不做。”我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我的孩子,他没死。”
“你……”婆-婆气得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我看你是伤心过度,脑子不清楚了!周明,你看看她!这像话吗?”
周明拉住我的胳膊,试图把我拖走。
“晚晚,别闹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他压低声音,“我们回家再说。”
我甩开他的手。
“我很清醒。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有感觉。”
那一刻,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指指点点。
我却一点也不在乎。
我知道,如果我现在妥协了,我会后悔一辈子。
那天晚上,家里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场战争。
婆婆坐在沙发上哭天抢地,控诉我“不孝”、“不识好歹”、“想害死她儿子”。
周明则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整个屋子乌烟瘴气。
“林晚,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终于停下来,把烟头狠狠摁进烟灰缸,“两个专家,两家三甲医院,都下了同样的结论!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现实?”
“因为我的感觉告诉我,他们错了。”我坐在卧室床上,平静地看着他。
“感觉?感觉能当饭吃吗?感觉能救命吗?”他被我这种“顽固不化”的态度气得直想笑,“万一拖下去,你大出血了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想过。”我说,“如果那是我的命,我认了。但如果我的感觉是对的,你们却逼我杀了他,这个后果,你们谁来承担?”
周明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婆婆的哭声停了,她冲到卧室门口,指着我骂:“你这个女人心怎么这么狠!你是想用自己的命,来赌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可能吗?你是不是就想让我们老周家绝后啊!”
“妈!”周明吼了一声,把她推了出去,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他背靠着门,深深地吸了口气。
“晚晚,算我求你了,行吗?就当是为了我,去做手术。我不能没有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如果是在平时,我可能会心软。
但这一次,不行。
“周明,如果今天躺在手术台上的是你,医生说你没救了,但我觉得你还有一口气,我是不是也该放弃你,听‘专家’的?”
他愣住了,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这件事,没得商量。”我拉过被子,蒙住了头,“手术我不会去。你们谁也别想逼我。”
门外,婆婆的咒骂声还在继续。
门内,是周明沉重的叹息。
而我,在黑暗的被子里,把手放在肚子上。
宝宝,你听到了吗?
妈妈在保护你。
你也要加油,一定要让妈妈感觉到你。
拜托了。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就像一个高压锅。
婆婆每天变着法儿地给我施压。
一会儿说她心口疼,被我气出了心脏病。
一会儿又说她老家的三姑六婆都知道了,她没脸见人。
甚至还把我的B超单复印了,拿给小区里那些老太太看,让她们来“劝”我。
周明则是采取了冷暴力。
他不跟我吵,但也不跟我说话。
他把引产手术的同意书放在床头,每天早上我醒来都能看到。
那几张纸,像是在对我进行无声的通牒。
我把那些老太太都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把手术同意书撕得粉碎。
我的世界,仿佛只剩下我自己。
我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查资料,看各种胎停后又“复活”的案例。
虽然我知道那些大部分都是幸存者偏差,是万中无一的奇迹,但它们成了我唯一的精神支柱。
我每天跟肚子里的宝宝说话,给他讲故事,给他听音乐。
我告诉他,外面有很多人不相信他,但他一定要争气。
可是,我的肚子,依旧一片死寂。
没有胎动。
连一丝丝的动静都没有。
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是不是我因为太爱他,产生了幻觉?
那种自我怀疑,比婆婆的咒骂和周明的冷漠更让我痛苦。
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我的闺蜜苏晴给我打了电话。
她是个雷厉风行的律师,消息灵通。
“晚晚,你家里的事我听说了。你现在怎么样?”
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我积攒了多日的委屈和恐惧,瞬间决堤。
我握着电话,哭得泣不成声。
“苏苏,我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胡说什么!”苏晴在电话那头呵斥道,“你没错!相信自己的直觉,有什么错?当妈的直觉,比任何冰冷的机器都准!”
她的话,像一道光,照进了我黑暗的心里。
“可是……万一呢?”
“没有万一!”苏晴的语气斩钉截铁,“听我的,你现在不能待在那个压抑的环境里。你搬出来,来我这儿住。我们一起想办法。”
挂了电话,我擦干眼泪。
对,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服,留下一张字条,就离开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家。
字条上只有一句话:
“周明,我不是在闹脾气。我只是想等我的孩子醒过来。”
我搬到了苏晴家。
那是一个朝南的小公寓,阳光很好。
苏晴每天给我做各种好吃的,陪我散步,不让我胡思乱想。
她还帮我联系了她认识的一个老中医。
“西医的路走不通,我们就试试中医。多一条路,多一个希望。”
老中医七十多岁了,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
他给我把了脉,很久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说了一句让我永生难忘的话。
“姑娘,你这脉象,沉是沉了点,但细听之下,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生机。像是……龙潜于渊,凤栖于梧。不是死脉。”
不是死脉。
这四个字,让我瞬间泪流满面。
他给我开了一些安神养胎的方子,叮嘱我放宽心,静养。
“有时候,孩子只是跟你闹脾气,躲起来了。你得哄哄他。”
我把这话当成了圣旨。
每天按时喝药,按时吃饭睡觉,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周明给我打过几个电话,一开始是质问,后来是哀求,让我回家。
我只说:“等我确定孩子没事了,我自然会回。”
婆婆也打过,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顿破口大骂,被苏晴抢过去怼了回去,从此再没打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距离王主任说的那个“死胎”诊断,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
我的肚子,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连我自己,都开始有些绝望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梦见我的孩子,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站在一片迷雾里,对我挥手。
他说:“妈妈,别怕,我马上就回来了。”
我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就在我恍惚的时候,我的小腹,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但无比清晰的震动。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踢了一下。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我把手放在肚子上,屏住呼吸。
一秒。
两秒。
十秒。
“咚!”
又一下!
这一次,比刚才那下更重,更清晰!
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一个小小的脚丫,隔着肚皮,印在了我的手心。
他回来了。
我的孩子,他真的回来了!
我激动得浑身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我立刻给周明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似乎是喝了酒。
“喂?”
“周明!他动了!宝宝他动了!”我语无伦次地喊着。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晚晚,你别这样……我知道你压力大,但你不能再骗自己了。”
“我没骗你!是真的!他刚才踢我了,踢了两下!”
“好了,你早点睡吧。”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和不信,“明天……就是预约手术的日子了。我早上来接你。”
说完,他挂了电话。
我握着冰冷的手机,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他不信我。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信我。
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不会等他来接我。
我要自己去医院,用事实,给他们所有-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第二天一早,我没等周明,在苏晴的陪同下,自己打车去了那家三甲医院。
我直接挂了王主任的号。
当我再次坐在她面前时,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讶。
“你没去做手术?”
“王主任,”我把一张新的挂号单推到她面前,“我今天来,是想请您再给我做一次B超。”
王主任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林晚,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这是在浪费医疗资源。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就请您再浪费一次。”我的态度很坚决,“如果这次的结果还是一样,我马上去办住院,绝无二话。”
王主任盯着我看了几秒,似乎是在评估我的精神状态。
最终,她叹了口气,在电脑上开了单子。
“仅此一次。”
我拿着单子,再次躺在了那张冰冷的检查床上。
还是那个房间,还是那台机器,还是那股消毒水的味道。
我的心跳得飞快,手心里全是汗。
宝宝,求求你。
这一次,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你。
王主任拿着探头,面无表情地在我肚子上滑动。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只有仪器单调的嗡鸣声。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难道……昨晚的胎动,真的是我的幻觉吗?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王主任突然“咦”了一声。
她的身体猛地前倾,几乎要贴到屏幕上。
她反复地移动着探头,脸上的表情,从不耐烦,到惊讶,再到难以置信。
“这……这怎么可能?”她喃喃自语。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王主任,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按下了某个按钮。
下一秒,一个强劲有力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响彻了整个B超室。
“咚!咚!咚!咚!”
那是……心跳声!
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
是我的孩子的心跳声!
我的眼泪,瞬间汹涌而出。
王主任也惊呆了,她扶了扶眼镜,反复确认着屏幕上的数据。
“145次/分钟……胎心强劲有力……这……这不科学啊……”
她从业三十年建立起来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我躺在检查床上,又哭又笑,像个傻子。
宝宝,妈妈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
我拿着那张写着“胎心搏动良好”的B超单,走出B超室的时候,正好看见匆匆赶来的周明和婆婆。
周明一脸焦急,婆婆则是一脸不耐烦。
“林晚!你怎么自己跑来了?电话也不接!你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周明的话,在看到我脸上的泪痕时,戛然而止。
他以为我是伤心过度。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们这就去办住院,啊?”他想来扶我。
我没让他碰,只是把那张B超单,递到了他面前。
就像十天前一样。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场景。
只是这一次,纸上的内容,天差地别。
周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行字,嘴巴一点点张大,大到能塞下一个鸡蛋。
婆婆也凑过来看。
当她看清上面的字时,脸上的表情,比周明还要精彩。
“这……这……这是什么?假的吧?P的吧?”她一把抢过单子,翻来覆去地看。
“妈,医院的报告单,怎么P?”周明的声音都在抖。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晚晚……这……是真的?”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看到他眼中的震惊,慢慢变成了狂喜。
他突然冲过来,一把抱住我,把我举起来转了好几个圈。
“太好了!老婆!太好了!我们的孩子还在!他还在!”
周围的人都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没有推开他。
但我心里,却出奇的平静。
甚至有一丝悲凉。
你看,人的悲欢,有时候,真的只取决于一张纸。
婆婆也反应过来了,她挤上前来,脸上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
“哎哟!我的大孙子命真大!我就说嘛,我们老周家的种,怎么可能那么脆弱!肯定是菩萨保佑!是菩-萨保佑啊!”
她一边说,一边双手合十,对着空气拜了拜。
然后,她亲热地想来拉我的手。
“晚晚啊,之前是妈不对,妈也是太着急了,说话没分寸,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我轻轻地抽回了手。
“妈,有件事,我想您可能搞错了。”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保佑他的,不是菩萨。”
“是我。”
婆婆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周明也停止了欢呼,愣愣地看着我。
我拿着那张B超单,从他们身边走过,头也没回。
阳光透过医院走廊的窗户照进来,落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那一刻,我无比清楚地知道。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依赖丈夫、讨好婆婆的林晚了。
我是我孩子的母亲。
是能为他撑起一片天的,唯一的英雄。
之后的一个多月,风平浪静。
我搬回了家,但和周明分房睡。
婆婆对我简直是三百六十度大转弯,每天燕窝海参地伺候着,说话轻声细语,比对亲闺女还亲。
周明也对我百般讨好,下班就回家,包揽了所有家务。
他们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他们都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林晚。
他们错了。
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弥合。
我照常画画,接单,赚钱。
我把每一笔收入,都存进了我自己的账户。
我开始咨询律师,了解单亲妈妈抚养孩子需要做的准备。
我在为我的未来,做两手准备。
预产期那天,我羊水破了。
周明和婆婆手忙脚乱地把我送到医院。
巧的是,那天晚上值班的,又是王主任。
当她看到我,看到我推进产房时,她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
阵痛了十几个小时,我几乎虚脱。
在我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我仿佛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妈妈,别怕。”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哇——”
一声清脆响亮的啼哭,划破了产房的寂静。
是个女孩。
六斤八两,很健康。
护士把她抱到我面前。
她小小的,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太太。
但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
我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
宝宝,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谢谢你,选择我当你的妈妈。
也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我出产房的时候,周明和婆-婆立刻围了上来。
“怎么样怎么样?男孩女孩?”婆婆一脸急切。
当护士告诉她,是个女孩时,她脸上的笑容,明显淡了下去。
但她还是很快调整过来,说:“女孩好,女孩是贴心小棉袄。”
周明倒是很高兴,小心翼翼地从护士手里接过孩子,看得目不转睛。
“老婆,你辛苦了。”他俯下身,想亲我一下。
我偏过了头。
回到病房,婆婆开始张罗着给亲戚朋友打电话报喜。
我听见她在电话里,语气有些失落地说:“……是个丫头……不过也挺好,挺好……”
我心里冷笑一声。
周明抱着孩子,在我床边坐下。
“晚晚,我们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想好了。”我说,“她叫林念安。随我姓。”
周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什么?随你姓?这怎么行!我们老周家的孩子……”
连在打电话的婆婆都停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林晚,你别太过分了!”
“过分吗?”我看着他们,平静地说,“当初,是谁说她是死胎,逼着我去做引产的?”
“是谁说,留着她晦气,不如早点扔了,好‘抓紧时间再要一个’的?”
“是谁,在我最需要支持的时候,选择了冷暴力和不信任的?”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他们脸上。
周明和婆婆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在你们所有人都放弃她的时候,只有我,只有我相信她还活着。”
“所以,她不姓周,她姓林。”
“这是我跟她,我们母女俩,赢得的勋章。”
我说完,整个病房鸦雀无声。
周明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陌生。
他可能从来没想过,一向温顺的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婆婆气得嘴唇发抖,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
良久,周明才艰难地开口:“晚晚,我们……我们能不这样吗?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可以。”我点点头,“但不是跟你,跟你妈。”
我从枕头下,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一份离婚协议书。
还有一份,我名下所有财产的清单。
包括这套房子的首付,是我婚前财产付的,我有明确的银行流水。
包括我这几年做插画师,所有的收入证明。
“周明,我们离婚吧。”
“孩子归我,房子归我。你的东西,你可以全部带走。”
周明彻底傻了。
他看着那份离婚协议书,像是看着什么烫手的山芋。
“不……我不离!晚晚,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爱你啊!”
“你爱的,是那个对你言听计从,可以随意牺牲的林晚。”我摇了摇头,“但那个林晚,在你们逼她去手术室的那天,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林念安的妈妈。”
婆婆终于爆发了。
“你这个女人!你就是个白眼狼!我们老周家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刚生完孩子就要离婚,你让我们家的脸往哪儿搁!”
“脸面?”我笑了,“当初,是谁为了脸面,宁愿相信一张纸,也不愿相信自己儿媳妇的?”
“妈,当初如果我听了你们的,现在躺在手术台上的,可能就是一尸两命。”
“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脸面?”
婆婆被我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周明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我床前。
“老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哭得涕泗横流。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心软。
但现在,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信任就像一面镜子,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我没有再看他,只是低头,温柔地看着怀里熟睡的女儿。
她的小脸上,带着甜甜的笑。
仿佛在梦里,看到了阳光和花朵。
出院那天,苏晴来接我。
周明和婆婆堵在病房门口,不让我走。
最后,是医院的保安出面,才解决了这场闹剧。
我抱着念安,坐上苏晴的车。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周明追着车跑,身影越来越小。
我没有回头。
一个月后,我们办了离婚手续。
很顺利。
在绝对的证据和苏晴这个专业律师面前,周明没有讨到任何便宜。
我带着念安,住进了苏晴帮我租的一个小公寓里。
日子虽然清贫,但很安心。
我一边带孩子,一边继续我的插画事业。
因为那次“死胎复活”的经历,我在妈妈圈里,有了一点小小的名气。
很多母婴品牌开始找我合作。
我的收入,渐渐稳定了下来。
念安一天天长大。
她很爱笑,眼睛像我,亮晶晶的。
每次看到她的笑脸,我都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有时候,我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感到疲惫和孤单。
但只要一想到,我差一点就失去了她,我就充满了力量。
半年后,我接到了王主任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带着一丝歉意和犹豫。
她说,她把我的案例,写成了一篇论文,发表在了一本核心医学期刊上。
论文的题目是,《论母体直觉在临床诊断中的辅助价值——一例罕见的“假性胎停”个案分析》。
她说,我的坚持,让她重新开始思考,冰冷的医学数据和鲜活的生命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
“林女士,谢谢你。”她在电话最后说,“是你给我,也给很多医生,上了宝贵的一课。”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念安在摇篮里,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我突然明白。
上天让我经历那一场劫难,或许,并不仅仅是为了拯救我的女儿。
也是为了,拯救我自己。
它让我看清了身边的人,也让我找到了内心的力量。
一个女人,当了母亲之后,就不再是她自己了。
她会变成一个战士,一个超人,一个可以对抗全世界的,孤胆英雄。
而这一切,都只因为一个最原始、最强大的本能。
那份本能,叫作母爱。
来源:神秘麻酱wJ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