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妻子小芳在旁边帮着把一个旧纸箱也放了进去,里面是几瓶母亲腌的咸菜疙瘩。
“妈,我们走了。”我把最后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塞进后备箱。
袋子里是母亲亲手包的汤圆,糯米粉和黑芝麻馅都是她自己磨的。
妻子小芳在旁边帮着把一个旧纸箱也放了进去,里面是几瓶母亲腌的咸菜疙瘩。
“路上开慢点,不着急。”母亲站在车边,把围裙在手上擦了又擦。
正月十五的晚上,风还是冷的。
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比平时更瘦小一些。
我觉得心里有点堵。
每次回来都像打仗,吃完饭就匆匆忙忙地走。
陪她的时间,算下来也就几个小时。
“知道了妈,您快回去吧,外面冷。”小芳拉上车门,对着车窗里的我使了个眼色。
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让我快点开车。
儿子明天还要上辅导班,我们得在夜里十二点前赶回去。
我发动了车子,车灯照亮了母亲花白的头发。
她没动,只是弯下腰,敲了敲我的车窗。
我把车窗降下来一半。
“涛子,”她看着我,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下个月,你们就别回来了。”
我愣住了。
“啊?妈,您说啥呢?”
“我说,下个月你们别回来了。”她一字一句地重复,声音不大,但很清楚,“以后,没有我的电话,你们都别回来。”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这是什么话?哪有当妈的不让儿子回家的。
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旁边的妻子小芳也探过头来,一脸的惊讶。
“妈,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说这种话?”
“我好得很。”母亲直起身子,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们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她就转身往楼道里走,连头也没回。
那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特别坚决。
我坐在车里,手握着方向盘,却半天没踩油门。
心里的那点堵,现在变成了一块大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
这到底是怎么了?
第一章 那个太厚的红包
车子开出老旧的小区,汇入了城市夜晚的车流。
霓虹灯一闪一闪地从车窗外掠过,把我和小芳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车里安静得只剩下发动机的声音。
“你妈……这是什么意思?”小芳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她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我哪知道。”我烦躁地咂了下嘴,手里下意识地把方向盘捏得更紧了。
母亲最后那个决绝的背影,像根刺一样扎在我心里。
我觉得自己像个不孝子,连母亲为什么生气都搞不清楚。
难道是嫌我们给的钱少?还是觉得我们陪她的时间不够?可每次回来,她都说自己挺好的,让我们忙自己的。
“会不会是……我们今天说要给小军报那个奥数班,让她听见了,觉得我们花钱多,心疼了?”小芳猜测着。
“不像。”我摇摇头,“为了孩子花钱,她从来都是支持的。”
“那还能是为什么?”小芳叹了口气,“你妈这人,什么事都爱藏在心里,跟个闷葫芦似的。”
我没接话,心里乱糟糟的。
车里的暖风开得很足,但我还是觉得有点冷。
我想起吃饭的时候,母亲一个劲地往我碗里夹红烧肉。
她说:“多吃点,厂里干活累,得补补。”
那盘红烧肉,炖得火候正好,肥而不腻。
可她自己,一筷子都没动。
我当时还问她怎么不吃,她说中午吃多了,现在不饿。
现在想来,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对了,上车前妈给了我一个红包,说是给小军的学费。”小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信封,递给我。
“给我干嘛,你收着就行。”我说。
“不是,你摸摸。”小芳把红包塞到我手里,“感觉不对劲。”
我接过来,入手就是一沉。
这厚度,绝对不是她平时给的三五百块钱。
我趁着一个红灯的工夫,把红包打开,从里面抽出一沓钱。
全是崭新的一百元大钞,厚厚的一叠。
我快速数了数,不多不少,整整五千块。
我的心猛地一沉。
母亲一个月退休金才两千出头,平时省吃俭用,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
她从哪来这么多钱?还一次性都给了我们。
“这……”我拿着钱,手都有点抖。
“我就说不对劲吧。”小芳的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她哪来这么多钱?你上次给她那两千,她都说啥也不要,最后还是我偷偷塞她枕头底下的。”
我想起母亲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想起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外套。
五千块,对她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这钱,再加上那句“下个月别回来了”,两件事连在一起,像一张网,把我心里所有的不安都兜住了。
我觉得,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而且是她一个人扛不住,又不想拖累我们的大事。
车子下了高架,离我们家越来越近。
我却觉得,自己离母亲的心越来越远了。
那栋住了三十年的老楼,此刻在我脑海里,变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第二章 张姨的闲话
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
儿子小军已经睡了,小芳去给他盖被子。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还捏着那个空了的红包,红得刺眼。
茶几上,母亲装的咸菜疙瘩和汤圆摆在那里,散发着熟悉的味道。
可我的心,却怎么也踏实不下来。
我想给母亲打个电话,问问清楚。
可我又怕,电话打过去,她还是那句冷冰冰的“我好得很”,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她的脾气我了解,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小芳从卧室出来,看我一脸愁容,在我身边坐下。
“还在想妈的事?”
“嗯。”我把红包放在桌上,“这五千块钱,像块石头,压得我心里难受。”
“要不,明天我转回给她?”小芳提议。
“不行。”我立刻否定了,“你转回去,她肯定有办法再退回来。这不是钱的事。”
小芳也沉默了。
我们俩都明白,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这五得块钱,而在于母亲身上发生的我们不知道的变化。
我觉得自己像个在浓雾里开车的人,看不清前面的路,心里充满了恐惧。
母亲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万一真有什么事,我们都不知道。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就再也坐不住了。
“我得想办法问问。”我说。
第二天一早,我找了个借口,说厂里有点事,提前出了门。
我没去厂里,而是把车开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打给张姨的。
张姨是我妈的老邻居,在同一栋楼住了二十多年,是个热心肠,也是个大喇叭。
小区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我想,从她那里,或许能打听到点什么。
“喂,是张姨吗?我是林涛。”
“哎哟,是涛子啊!怎么想起给张姨打电话了?你妈昨天还念叨你呢。”张姨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洪亮。
“张姨,我就是想问问,我妈最近……身体怎么样?没什么事吧?”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一些。
“你妈?好着呢!天天早上还去公园里溜达,精神头比我都足。”
听到这话,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也许,真是我多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准备挂电话。
“哎,等等。”张姨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过说起来,你妈最近是有点怪。”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个怪法?”
“她前几天,把家里那个老缝纫机给卖了。”张姨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谁听见,“还有那个用了十几年的五斗柜,也让收废品的拉走了。说是家里地方小,腾腾地方。”
我愣住了。
那个缝纫机,是我爸留下的。
我妈以前是纺织厂的工人,手巧得很。
我小时候的衣服,十件有八件是她用那台缝纫机做的。
她宝贝那台缝纫机,跟宝贝自己的眼睛一样,平时擦得锃亮,谁都不让碰。
怎么会舍得卖掉?
“她还说……家里有些东西用不上了,留着也是占地方,不如换点钱实在。”张姨继续说,“我看着她把好几件半新的衣服也打了包,不知道要给谁。神神秘秘的。”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卖掉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清理衣物……这些行为,怎么听都像是在……安排后事。
这个可怕的念头让我浑身一哆嗦。
“涛子?涛子?你在听吗?”电话那头传来张姨的声音。
“啊,在,在听。”我回过神来,声音有点发干,“张姨,我妈她……没说别的了?”
“没了。哦,对了,我前两天去她家串门,闻到一股中药味。我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说没有,就是天冷了,熬点驱寒的药汤喝喝,对老寒腿好。”
老寒腿?
我妈是有这个毛病,但以前从没听她说过要喝中药调理。
挂了电话,我坐在车里,半天没动。
车窗外,阳光明媚,可我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阴影。
缝纫机,五千块钱,中药味,还有那句“别回来了”。
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我不愿意接受的可能。
我必须回去一趟。
立刻,马上。
第三章 存折上的秘密
我把车开回了家。
一进门,就看到小芳正在大扫除。
她把家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客厅里堆得满满当当。
“你不是去上班了吗?怎么回来了?”她看到我,有点意外。
“厂里临时没事。”我随口编了个理由,眼睛却在屋里四处寻找。
“找什么呢?”小芳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
“我们家的户口本和……我妈的身份证复印件,放哪了?”我问。
“在卧室床头柜最下面那个抽屉里,你找那个干嘛?”
我没回答,径直走进卧室,拉开抽屉。
在一个牛皮纸袋里,我找到了户口本,还有一沓旧文件。
我翻了翻,果然找到了母亲的身份证复印件,还有一本……被压在最下面的,旧的存折。
这本存折,是我妈很多年前办的,后来有了银行卡,就一直没怎么用。
我记得,她说过里面还有几千块钱的定期,是留着应急的。
我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存折。
里面的记录不多,最近的一笔,还是去年我给她存的两千块钱。
可当我翻到最后一页时,我的呼吸停住了。
就在上个星期,有一笔一万块钱的取款记录。
取款方式是凭密码支取。
一万块。
对一个靠退休金生活的老人来说,这是一笔巨款。
她取这么多钱干什么?
给我们的五千,卖掉家具和缝纫机的钱……所有的钱,都指向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被母亲小心翼翼地瞒在鼓里。
她宁愿卖掉父亲的遗物,取出自己的养老钱,也不愿意跟我们开口。
她到底遇到了什么难处?
“你到底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小芳走了进来,看到我手里的存折,脸色也变了。
她拿过去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了。
“一万块……加上给我们的五千,就是一万五。”她喃喃自语,“她哪需要用这么多钱?”
“我不知道。”我颓然地坐在床边,“我刚才给张姨打电话了。”
我把张姨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小芳。
小芳听完,半天没说话。
客厅里,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我们不能再等了。”小芳的语气很坚定,“你现在就回去一趟,必须问清楚。”
“可她说了,不让我们回去。”
“她说不让回你就不回了?林涛,那可是你妈!”小芳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万一她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后悔都来不及!”
我知道小芳说得对。
可我害怕。
我怕回去之后,看到的,是我无法承受的真相。
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在厂里,我能把上千个零件组成的复杂机器修好,可面对母亲的心事,我却束手无策。
那台老旧的缝纫机,咔嗒咔嗒的声音,仿佛还在我耳边响。
小时候,我总喜欢趴在旁边看母亲踩着踏板,看一整块布,在她手里变成一件漂亮的衣服。
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妈是万能的。
现在,这个万能的妈妈,却用一种我看不懂的方式,把我推开。
“我回去。”我站起身,“我现在就回去。”
小芳点点头,从衣柜里拿出我的外套。
“路上开车小心点。”她帮我理了理衣领,“到了之后,不管怎么样,先给我打个电话。”
我“嗯”了一声,接过外套。
衣服上,有阳光的味道,还有小芳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
这个家里,有我的责任。
而那个老房子里,有我的根。
无论如何,我不能让我的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断掉。
第四章 我必须回去一趟
从我家到母亲住的老小区,开车要一个半小时。
这段路,我开了十几年,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但今天,我却觉得这条路格外漫长。
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两旁的景物飞速后退。
我的思绪,也回到了很多年前。
我想起我上大学那会儿,家里穷,交不起学费。
母亲就是这样,一声不吭地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了,还去跟亲戚借了一圈。
等我开学前一天,她才把一沓凑得皱皱巴巴的钱塞给我,笑着说:“儿子,放心去上学,钱的事,有妈呢。”
她总是这样,把所有的苦都自己咽下去,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永远是那副“我没事”的坚强模样。
我觉得,她的这句“我没事”,就像一道墙,把我们隔在了外面。
我们看得见她,却走不进她的内心。
在厂里,我是个维修组长。
我的工作,就是跟机器打交道。
机器坏了,会有声音,会有故障码,我能根据这些线索,找到问题的根源,然后把它修好。
我的手很稳,再精密的零件,到了我手里,也能被安放得妥妥当当。
同事们都说,我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
可我修得好机器,却看不懂我自己的母亲。
我想起元宵节那天,她给我递袋子时,那只微微颤抖的手。
当时我没在意,以为是天冷冻的。
现在想来,那或许是身体发出的求救信号。
一个被她强行压下去的信号。
车子下了高速,拐进了熟悉的街道。
路两旁的梧桐树,叶子还没长出来,光秃秃的树枝指向天空,有点萧瑟。
越靠近那栋红砖的老楼,我的心跳得越快。
我把车停在楼下,没有马上上去。
我抬头看着三楼那个熟悉的窗户。
窗帘拉着,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我不知道,推开那扇门,我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是母亲的责备?还是一个让我崩溃的真相?
我在车里坐了足足十分钟,抽了三根烟。
烟雾缭绕中,我仿佛又看到了母亲的背影。
那个在路灯下拉得长长的,瘦小的,却又无比坚决的背影。
不,我不能退缩。
我是她的儿子,是她唯一的依靠。
如果连我都放弃了,那她还能指望谁?
我掐灭烟头,推开车门。
上楼的脚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楼道里很安静,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我闻到了一股味道。
是中药味。
比张姨描述的,要浓得多。
这股味道,像是从门缝里钻出来的,带着一种苦涩的、让人不安的气息。
我站在家门口,掏出钥匙的手,竟然也在微微发抖。
我深吸一口气,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咔哒”一声,门开了。
第五章 那张压着的纸
屋里很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呛得我忍不住咳了一声。
“妈?”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没人回应。
客厅里收拾得很整齐,甚至可以说是空旷。
原本放着五斗柜的墙角,现在空荡荡的,只留下墙壁上一点点泛黄的印子。
那台老式缝纫机的位置,也被一张小板凳取代了。
家里像是被搬空了一半。
我觉得心慌得厉害。
“妈,你在家吗?”我又喊了一声,声音有点发颤。
还是没有回答。
我快步走进卧室。
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部队里的豆腐块。
这是母亲多年的习惯。
她不在卧室。
我转身走向厨房和卫生间,也都没有人。
她出去了?
我稍微松了口气,也许是去买菜了,或者去公园遛弯了。
我走到客厅的桌子旁,想给自己倒杯水。
桌上放着一个玻璃杯,旁边是一个暖水瓶。
在暖水瓶下面,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是一张医院的缴费单。
我心里咯噔一下,伸手把那张纸抽了出来。
展开的瞬间,我的眼睛被上面的几个字刺痛了。
“XX市肿瘤医院”。
缴费人姓名,是我母亲的名字。
诊断结果那一栏,写着“胰腺癌(晚期)”。
下面的缴费项目,是一长串我看不懂的化疗药物名称。
总金额,一万两千八百元。
缴费日期,就是上个星期。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感觉它有千斤重。
我的手抖得厉害,纸上的字在我眼前变得模糊。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取出来的一万块钱,是用来交这个的。
原来,那句“别回来了”,是怕我们发现这个秘密。
原来,那浓浓的中药味,根本不是为了治什么老寒腿。
原来,她卖掉父亲的遗物,清空自己的积蓄,只是为了不拖累我们,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去面对死亡。
我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那张缴费单上,把蓝色的字迹浸染开。
我蹲下身,靠着冰冷的墙壁,把头埋在膝盖里。
我像个迷路的孩子,在这一刻,所有的坚强和伪装都崩塌了。
我想起她花白的头发,想起她布满老茧的手,想起她不停往我碗里夹红烧肉的样子。
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
却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给了自己。
我这个儿子,当得太失败了。
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我猛地抬起头,看到母亲提着一个菜篮子,站在门口。
她看到我,愣住了。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我手里的那张缴费单上。
第六章 墙塌了
母亲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下去。
她手里的菜篮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西红柿和土豆滚了一地。
“你……你怎么回来了?”她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惊慌。
我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过去。
我手里的那张缴费单,被我捏得变了形。
“妈。”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这是怎么回事?”
我把缴费单举到她面前。
她躲开我的目光,不敢看那张纸,也不敢看我。
“没什么,就是……就是医生搞错了。”她弯下腰,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菜,“人老了,身体有点小毛病,正常的。”
她还在撒谎。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试图用那套“我没事”的说法来骗我。
我心里的痛苦和愤怒,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搞错了?”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动,“妈!你看着我!你告诉我,这是不是搞错了!”
她的手腕很细,我稍微一用力,就感觉到了骨头。
她被我吓到了,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慌乱。
“涛子,你听妈说,真的没事……”
“没事?”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胰腺癌晚期,叫没事?你把一辈子的积蓄都拿出来交了医药费,叫没事?你把爸留下的东西都卖了,叫没事?你不让我们回家,想一个人等死,这也叫没事吗!”
我的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
我不是想对她吼。
可我控制不住。
我恨她,恨她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也恨我自己,恨我这么迟钝,这么不孝。
母亲被我吼得愣住了。
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道她用“我没事”筑起来的墙,在我的质问下,终于,一寸一寸地裂开了。
她的眼神,从惊慌,到躲闪,最后,变成了无尽的悲伤和绝望。
“哇”的一声,她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妈不想拖累你们啊……”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和小芳挣钱不容易,还要养小军……妈这把老骨头,治不好了,花那个冤枉钱干什么……”
“我不想让你们看着我受罪……不想让你们为我花钱……”
她断断续续的哭诉,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扎在我的心上。
我松开手,也蹲了下来,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的身体那么瘦小,在我的怀里,不停地颤抖。
“谁说治不好了?”我哽咽着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肯定有办法的。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有我呢!我是你儿子,给你花钱,天经地义!”
“没用的……医生都说了……”
“医生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我打断她的话,语气坚定,“只要有一点希望,我们都不能放弃!你听见没有!”
母亲在我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这一次,不是压抑的,而是释放的。
我知道,她心里的那堵墙,彻底塌了。
我抱着她,就像小时候,她抱着我一样。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在地上投下了一道细细的光斑。
我知道,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
但至少,我们不用再隔着一堵墙,互相猜忌和折磨。
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就该在一起,面对所有的风雨。
第七章 一碗没放盐的面
我给小芳打了电话。
她在电话那头,听完我的话,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只说了一句:“等我,我马上过去。”
在等小芳的时间里,我和母亲都没有说话。
她停止了哭泣,只是安静地靠着我,像一只疲惫的鸟,终于找到了可以栖息的枝头。
我扶她到沙发上坐下,给她倒了杯热水。
她的手还在抖,水杯捧在手里,不停地晃。
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眼角深深的皱纹,心里一阵阵地发酸。
这个为我遮风挡雨了一辈子的女人,现在,需要我来为她撑起一片天了。
小芳来得很快。
她一进门,看到客厅里的狼藉,和母亲红肿的眼睛,什么都没说。
她走过去,也在沙发上坐下,握住了母亲的另一只手。
“妈,没事的。”小芳的声音很温柔,“有我们呢。钱我们去想办法,医院我们去找最好的。您什么都别想,就安心养病。”
母亲看着小芳,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知道,她心里,对小芳是有愧疚的。
她觉得,自己这个婆婆,成了儿媳妇的拖累。
那天中午,我们谁都没有心情做饭。
我把地上滚落的西红柿和土豆捡起来,走进厨房,想给母亲下碗面条。
打开冰箱,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个鸡蛋和一把挂面。
我烧水,打蛋,下面。
等面条出锅的时候,我才发现,家里的盐罐子,是空的。
我端着一碗没放盐的鸡蛋面,走到母亲面前。
“妈,吃点东西吧。”
母亲看着碗里的面,摇了摇头。
“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我把筷子塞到她手里,“不吃饭,哪有力气跟病斗?”
我把碗往她面前又推了推。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拿起了筷子。
她挑起一根面条,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面……淡了。”她说。
“嗯,我忘了买盐。”我低着头说。
“没事,淡点好。”她又吃了一口,“人老了,就该吃淡一点。”
她吃得很慢,但还是一口一口地,把那碗没放盐的面,全吃完了。
吃完面,我们三个人,第一次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论这件事。
我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
先把母亲接到我们家去住,方便照顾。
然后,我去找厂里预支一部分工资,小芳也把家里的积蓄拿出来。
我们再去咨询专家,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案。
“我的手艺还在。”我对母亲说,“只要我还能干活,就能挣钱给您治病。我修了一辈子机器,我不信,还治不好您的病。”
我说这话的时候,看着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布满了油污和伤痕的手,但也是一双能创造价值的手。
这就是我的尊严。
母亲看着我,眼里第一次有了光。
那是一种,叫做希望的光。
小芳也握着她的手说:“妈,您别有心理负担。我们是一家人,您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小军还等着您给他包汤圆呢。”
母亲终于笑了。
虽然那笑容里,还带着泪。
那个下午,阳光很好。
我们没有再提那个“下个月别回来了”的约定。
因为我们都知道,从今天起,这个家,再也不会分开了。
路还很长,未来会怎样,谁也说不准。
但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有力量,去面对一切未知。
就像那碗没放盐的面,虽然味道寡淡,但它能填饱肚子,能给人温暖。
生活,不也是这样吗?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