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今年八十三岁，半个世纪前亲身参加了高邮打城隍之役。如今，高邮也同全国一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抚今思昔，令人感慨系之。我们这一代人青年时代破除迷信的思想，终于在中国共产党的英明领导下实现了。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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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我今年八十三岁，半个世纪前亲身参加了高邮打城隍之役。如今，高邮也同全国一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抚今思昔，令人感慨系之。我们这一代人青年时代破除迷信的思想，终于在中国共产党的英明领导下实现了。

高邮城隍庙位于县政府东边，在今造纸厂处。所供之城隍老爷，是人们出于盲昧无知，对自然界与社会一切变化惊疑不解，痛苦无告，祈求答案，以及出于思亲念旧、追荐悼亡的朴素心情，而悬拟出存在于幽冥之中的一城当中主宰万象的神。历代封建统治者以神道设教，实施愚民政策，为它建造宏大之庙宇，精美之宫室，装以华丽之服饰，配以如云之仆从，如花似玉之下陈（即侍妾），雄武威严之侍卫，一切拟于王侯，同于官府之排场。居民生则送子拜殿，死则盖庙铺堂，上接苍穹，下有土地，总揽百职，俨如州尹。前殿两庑[wǔ]並有惊心动魄之二十四司，造型逼真，形象生动，狰狞之状，刑罚之惨，表现着阴森暴虐的封建统治之万貌。这种迷信组织十分庞大，城隍庙之下，有“都土地庙”，其中又有“铺土地祠”、”街场土地祠”，祠庙中皆有神象或牌位,直至每家每户所供之“家神”。家神，实为城隍神的最基层组织成员。所谓家神，究系何物？光复后，先父召臣公同窗结拜弟兄黄叔仁先生自东京留学归来，即劝我家拿掉家神。家神牌供于神龛之内，用黄绫包着木牌上端，除祖母外，家人皆不能轻动。祖母逝世后，先父清洁神柜，取出木牌，解开黄绫，露出宋体木刻蓝底金色阳文“当今皇帝万岁万万岁”九个大字。我这才知道所谓神，都是封建政权的化身，家神也不例外。这便可以推想到所谓城隍神的底牌！无怪旧时城隍庙在未被打毁神象之前，每年阴历年底售出之“灶诉”、“天地诉”（祭灶神家神文）仍沿用前清扬州府及旧时的铺名、街场名称，不称“民国几年”，而用干支纪年，由此可知其意义所在！满清帝制早已倾覆，而让代表封建政权的繁祠淫礼仍以其习惯势力延续它的反动封建统治，实属荒唐而滑稽。当时一般有知识的青年人都这样想：这样的城隍神不打倒，更待何时？城隍庙的产业不予利用，又更待何时？

如何利用城隍庙产业？当时我提出一个计划，经国民党高邮县执监委员会全体委员同意，交党政谈话会实施：这就是废除城隍庙一切神象、迷信设施，组织邑庙（城隍庙是一邑之主神，庙便是一邑之主庙，故称邑庙）开发委员会，筹设高邮新兴事业开发公司，以筹建各种新式工厂，建设新高邮。开发委员会除当时党政负责人为当然委员外，另富有企业管理学识经验之地方热心人士担任委员及主任委员。就如何利用现有邑庙地址筹建新兴事业作出几项决定：①原邑庙庙田产及全部房屋器具，统归开发委员会接管，用于兴办事业；②事业兴办由小到大，积累资金，争取商股及民间投资，成立开发公司；③根据地方农产品及土特产品生产情况，掌握拟设工厂的原料来源，开办工厂，审时度势，进行生产。初步计划实现以后，将面向全县，制订地方工业全面发展规划，招收公司股金，扩大业务经营，促进新兴事业之发展，取得更多的利润，为地方实业服务。

关于邑庙利用计划，当时议订了如下几条；①开发委员会及公司设在城隍庙东边火星庙内，将其前排屋子改建三层楼新式办公室，供指挥建设的管理中枢使用。城隍庙及其附属火星庙地区分前中后三个部分。前段为商场，中段为工厂，后段为学校。商场抽商承办，改变经营方式，采取送货上门，预约定购；另设摊贩部、小吃部、服务部及农产品自销部。后段学校，尽先恢复妇女职业学校，由教育局负担经费，采取工读制逐步达到自给。至于具体筹划及改建方案，由委员会议定执行。②开发委员会经常费，由政府列入正式预算，每月拨支。委员会设置的事业、工作范围及其职权，另依法令定之。邑庙改建经费，由开发委员会向银行借垫，以庙中田产作抵，将来在邑庙事业收益中尽先归还。③邑庙原来的道士为邑庙事务员，受邑庙开发委员会事务部门的管辖，与原有在庙工人共同负责打扫邑庙，每月领取委员会发给的工资。以久任为原则，非有大故，不予开除。④开发委员会建设目标，在工业方面必须实现机械化电气化；在农业方面实现机械化、水利化、代耕化。委员会所获收益，用以补助地方政府办理文教、卫生、救济、公益各部门事业。

1931年2月（农历腊月二十二日），国民党中宣部下达的扩大宣传破除迷信的命令，本是一个季节性的例行公文，在高邮自成立县党部以来，这样的命令已经收到过四次；进行这种宣传，也已有过三次。但这次讨论宣传的中心，却放在如何执行上了。大家认为：如果当年西门治邺，要破除“河伯娶妇”这一个迷信，仅靠宣传多少个年头行不行？孙中山推翻满清帝制，列宁、斯大林推翻沙皇政权，如果仅靠口头宣传，能不能大功告成！就这样，大家一致认为：订政策要靠中央，搞执行还仗基层。于是会场上立刻活跃起来。“乘这次大宣传，采取闪电式行动，一鼓封闭城隍庙，务获顺利完成”成为会议发言中心，最后作出了决定。于是通知各机关团体学校推派代表，在二月十九日（农历正月初三）八时参加宣传破除迷信总结会议。开会时，都认为民国成立已达二十年，不能再让象徵封建王朝的城隍庙继续保留下去。会上由建设局长朱海涛和监委吴曾育报告各自在沭阳、闵桥打城隍的经验。大家听了情绪激动，全体到会代表共同表示:“愿即出发城隍庙，打毁全部神象，封闭庙门，废庙改厂，庙产兴学。”由县府出《布告》，印发封条；由县党部发出《告高邮人民书》，晓谕全县。这些意见，立刻表决，全票通过。在群情激愤的形势下，大家立即出发，奔进城隍庙决内，捣垮所有佛象和一切迷信供奉，一路上有许多中小学生主动参加，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地敢作、敢为，拉下扳倒各式各样泥塑木雕的偶象，帮助我们提前一小时结束了打城隍的战斗，真是迅雷不及掩耳，使任何信男善女、三姑六婆、恶僧妖道及其反动的靠山土豪劣绅无奈我何！打了城隍庙，我们当即责成守庙道士华开第在封闭庙门后负责看管庙产，以后进出，悉走后门！並在庙门前照壁上贴上了县政府《布告》和《告高邮人民书》。原文如下：

县政府布告

照得迷信传说 邑庙实为首造

上之有沾国誉 下之病民费钞

年年宣传破除 人人无不知晓

无奈宵小渔利 藉此涯骗招播

由于习惯势力 助彼刁风日噪

若不采取措施 宣传何日见效

现已建国念载 封建先宜取消

今日封闭庙门 他日变废为宝

倘敢违令滋事 定予从严惩要

县党部为废庙改厂告高邮人民书

城隍庙是高邮迷信的大本营！它集中表现了封建王朝的反动思想意识！在它的影响下，每个人都打上了封建主义的烙印！

它利用泥塑木偶，成为神鬼之说，说得人人有罪，都应受着刀锯斧戴之刑！使人人都对封建统治战懔恐惧，不可终日，戴上了精神枷锁！

如今民国已成立念载，岂容代表封建王朝的城隍庙仍在活动，散布迷信传说，装神弄鬼，继续利用这种精神枷锁，威胁、剥削和愚弄人民!

这种迷信现象的蔓延，形成一种习惯势力，养成社会情性，妨碍维新，对国家不利，对人民不利，对社会发展前途亦不利！亟应加以荡扫澄清，毁象废庙，整肃刁风！建厂兴学，与民更始!

今奉中央明令，彻底破除迷信，业已宣传有日，並经党政各机关、团体、学校代表会议，即日全体出发城隍庙，打毁全部偶象，封闭庙门，使木偶不再称神，泥塑不再作鬼，人民不再为其盐惑，受其敲诈吓骗，永脱精神枷锁，共享民主自由之幸福！

废庙以后，並经共同决定，本废庙建厂、庙产兴学之旨，即将组织邑庙开发委员会、及高邮新兴事业开发公司，建设新高邮，务在不久的将来，把高邮建设得辉煌灿烂，富裕繁荣！

凡我邮人，均应善体斯意，作出贡献，共襄愿成！

封庙后，由于县长王龙回芜湖原籍省亲未归，代理县长原任秘书强天健对废庙改厂一事托词“须俟王县长回邮，由伊自行处理”，便有关组织邑庙开发委员会及聘定委员人选问题、经费问题，都不能解决，势成瘫痪。既而有人传说如皋、盐城打城险闹事消息，並扬言王龙在省暂不回邮，与此消息有关。华开第奔走各方，亦无人过问。转瞬已近元宵，农民上城赶邑庙敬香者纷至沓来。原在庙中的道婆又复出来活动。高邮农民，素称安分，谅不会发生问题。城隍既巳打毁，但下步怎么办？则不能听其死蛇挂树，不予解决。于是党方一面县府催促，召开党政谈话会作具体解决，一面电省府速令工龙回邮。正在紧张处理中，是晚忽有部分坏人，嗾使一部分农民敲锣打鼓上街游行，声言要打县党部，以示报复。于是，由宣传部长高希程与事务干事管植之坐镇县党部，布置防守，叮嘱门警在任何情势下都须沉着应付，不要开枪，以免引起流血事件。本人旋带工友二人，匆匆赶往县府，与强代县长商量对策。这时敲锣声已逼近县党部，最后是一阵劈拍声！但公安局与警察队皆采取观望态度，惟因县党部靠近县歧府，这才布岗放哨。管植之向我打来电话，告知县党部与本人及监委常委家中，都同时遭受暴徒捣乱。门窗格扇，略有破坏。因本县军警无力维持地方治安，县府又不敢作坚强有力之处置，势将继续生事！即由本人以县党部执监两会名义，在当晚急电扬州绥靖公署主任张之江，驻瓜州之省公安队第六区区长程壮，派队来邮镇慑。程壮部队当即星夜由界首开来，进驻县党部，布岗放哨，气氛严肃。该队是一个大队，队长张桂芳少年英俊，凌晨抵即向县党部黄常委报到，並转告程区长电话：

本队是党的忠实武装，以维护党支部及党人安全，实施党的政策，保障社会安宁为职责。抵邮以后，一切服从黄常委指挥调遣，完成任务！本人当即表示感谢，並对来邮全体同志不辞劳苦、立即驰援，予以高度赞赏！张队长到来后，联合地方警队四出巡逻，宵小遁迹，秩序恢复正常。当日午后，本人与强代县长、张大队长巡视全城，情况良好，並至监委会常委黄仁言家慰问。次日（农历正月十四），淮阴梁总指挥冠英亦奉绥署命令，派二十五路军赵长泰营来邮，由县商会与款产处招待，驻扎于城内前观巷之永清寺。

这时有人先期与赵联系，说什么县党部此举不得人心，地方迷信，一时难以破除，请驻军以负责维持地方治安为重，不要参加政治漩涡！並在寺的附近南北大街之泰来客栈招待赵营长下榻，以客栈老板姑娘为钓饵，专门侍应其生活。出生行伍之北方小伙子，初出茅庐，那经得起这样糖衣炮弹之轰击，竟沉醉如泥了。次日，去县党部拜望执监两会常委，彬杞有礼地按照某方授意，表明其中之态度，並把这个意见向强代县长与张大队长表明。毕竟绥靖地位高于省军，政治局势，趋于缓和。当日中午，县党部以执监两会常委名义，设宴请赵张两部队全体宫佐，为之洗尘，並犒劳两部士兵，时农历中元节也（正月十五）。是晚，县长王龙自省回，带回省方消息：（一）各县打城隍事件应立即停止，以确保社会治安！（二）在发生暴乱各县，党政负责人员处理不当，应付无方，应予酌情议处。(三)这是最近省党政谈话会的决定，提案是由省党委兼民政厅长胡朴安提出，经谈话会通过的。其内幕是国民党中常委兼考试院院长戴传贤（即戴季陶，国民党右派主要人物，蒋介石的决策人，他是佛教信徒)受佛教会的活动，並诬指此事与共党有关，因而写信给江苏省主席钮永键（戴的妻兄，前清举人，国民党革命元老）、民政厅长胡朴安（旧文学家，与省府秘书长叶楚伧均为苏报旧人)通过省党政谈话会作出这些决定。于是这一个有首创意义的事件便无疾而终了。不数日，省方有令调张桂芳驻邮部队回防。华开第在佛教会铁桥、旧土劣刘建三、大地主杨议之的支持与赵长泰的掩护下进行了复城隍庙的反动勾当。

在打城隍事件中，新旧两派堡垒森严，斗争尖锐，各有不同的代表人物，将当年参与这一事件的主要人物简解如下:

黄松涛，曾任国民党特别委员会书记长、县指导委员兼组织部部长、国民党高邮县党部第二届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提议废除城隍庙，带头打城隍。以后曾在本城担任区长，长期任教员及编辑工作。

朱海涛，高邮水利工程测绘养成所毕业，1927年考取县建设局长，初任沐阳，后调高邮，适逢运堤决口，参与修复高邮临城段工程。解放后随茅以升参加导淮，成为名水利工程师。

黄仁言，上海法学究毕业，当时担任国民党高邮县第一届监察委员会常务委员，积极参与打城隍。后任省府社会处科长，现在台湾。

吴曾育，字仲英，上海私立国民大学肄业，当时任国民党高邮县党部第二届监察委员，后曾任书记长。抗战时任高邮县常备旅补充团团长。兴化沦陷后降伪，率部驻樊川，与国民党地下组织有联系，解放后去台湾。

陈得庆，字麟书，上海私立大学毕业，曾任国民党高部县党部第一届监察委员，当时任高邮县农会于事长，积极参与打城隆，以后民期任教员，现依其子去兰州。

刘建三，曾任高邮县款产处主任，当时任县商会监察委员，积极帮助华开第复庙。他利用商会为基地，派遣爪牙，腐蚀赵长泰，控制张桂芳，並怂恿大地主杨谨之（遵庸）出钱修复城隍庙。他是高邮土劣王鸿藻的继承人，后以汉奸嫌疑被捕，高邮沦陷后病故。

杨谨之，高邮城大地主、大房产主，平时奢侈腐化，玩弄女性，无所不为。当时对废除城隍庙，竟不顾一切，恣意反对，理应受到人民的制裁！

铁桥，曾任高邮佛教会理事长，是高邮头面人物之一。当时是一个隐蔽的反对打城隍与支持修复城隍庙的人。高邮第一次解放后，以在敌伪时与日寇驻邮军官勾搭罪而被镇压。

赵长泰，当时任国民党二十五路军营长，在高邮打城隍发生暴乱时奉派来邮维持治安，因受地方旧势力腐蚀而转变立场，掩护城隍庙的修复。以后脱离西北军，流落高邮，高邮第一次解放后，以投伪罪被镇压。

华开第，城庙主持道士，由于手头富裕，过着荒唐享乐的生活，故对废庙改厂、庙产兴学，竭力反对。封庙以后，他四处奔走，积极复庙，是死心踏地维护神权的反面人物。

在打城隍事件中，出现不少新闻，现作为花絮简记如下：

神象经不起绳摇：打城隍时，打倒大的神象是感到吃力的。有人建议用绳摇，用一条长绳环扣着神象颈部，两人各执绳之一端，一松一弛，从而摇之。来回不数次，神象便点头仆地，粹身碎骨矣！

金心银胆：都说神象有金心银胆。毁象后实地检查，方知是一张黄纸印的“心经”，勒成团状，用锡箔纸包裹，放在泥塑的腹中，这黄纸印的心经便叫“金心”，外层包的锡箔纸便叫“银胆”，真是骗人的鬼话1

佛面刮金：这句话原系讽刺封建官吏不择手段贪污的丑态。在打城隍时，有一些秦舞阳式的人，最初很勇敢，临阵却迟疑起来。于是本人跃上大殿神台，举起子向那金面站像脸上硬劈了第一斧，于是大家便一涌而上，捣毁神象。我当时要大家把神面上砍下的金泥检查一下，能否取出金子，一看却是极薄的无法从泥中分析出来的废物！事后，便有人攻击“黄松涛佛面刮金”。

斫豆腐斫碎不了金刚石。封庙以后，三姑六婆在城隍庙西首圣宫（即孔庙）前，每人面前摆几块豆腐，用厨刀边斫边骂：“黄松涛，杀千刀，千遍万遍不能饶！”正在这时，我与强天健代县长、张桂芳大队长巡查从这里经过，前面有八个卫兵佩着短枪开道，这些跪着骂的道婆见了，吓得抛开豆腐，一溜烟地逃之夭天，路人皆哈哈大笑起来，说她们“斫[zhuó]豆腐斫碎不了金刚石。”

咸与维新。打城隍后，一些不属于迷信性质之寺庙主持人都惊慌失措，无所适从。有人竟把都土地庙改为“中山纪念堂”，让神象穿上中山装与旗袍。第二天，泰山庙亦仿此办法改庙名为“中山纪念馆”，神象上也一样换了装。另外又有人向县党部建议让华道士献出庙产给教育局办学，让他恢复城隍庙。这也是一种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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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城隍虽然失败了，但打城隍事件毕竟是高邮除旧布新的一件大事，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进程之一！这一合乎真理与正义的革命活动深入进步人民的心目中，起着一定的鼓舞与宣导作用；俾后之来者，亦无所畏惧地赓续完成有益于人类社会进步的事业。从此以后，一切新问题，新事业，人们都敢于问津，不再为崇拜偶象所吓倒。其在人们思想上所起的革新作用，还是相当大的！

资料来源：

《高邮文史资料》第二辑(1985年5月)

来源：自然与社会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