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巨大的悲愤几乎要将我撕裂。我躲在无人处,对着冰冷的墙壁,无声地嘶吼,眼泪终于决堤,却不是悲伤,而是滚烫的恨意。
我的卫凛,他恪尽职守,仁心侠胆,却成了这群蠹虫掩盖罪恶的牺牲品!
巨大的悲愤几乎要将我撕裂。我躲在无人处,对着冰冷的墙壁,无声地嘶吼,眼泪终于决堤,却不是悲伤,而是滚烫的恨意。
哭过之后,是死一般的冰冷和决绝。
告官?京兆尹?且不说我毫无实证,那日赵莽提及,大火后曾有京兆尹的人来查,却被侯府轻易打点,以“意外失火”结案。官官相护,我如何去告?
揭发?向谁揭发?侯府势大,我人微言轻,只怕话未出口,就已“被意外”了。
这条路,走不通。
那么,只剩一条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他们用火掩盖真相,杀害了我的夫君。那我,便也用火,焚尽这藏污纳垢之地,将他们肮脏的秘密和丑恶的嘴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但这并非易事。侯府守卫森严,尤其是西北角,我根本无法靠近。纵使能靠近,如何引火?
如何确保火势能烧到关键之处,而不是被迅速扑灭?又如何能确保……能拉他们一起下地狱?
我需要计划。需要帮助。需要武器。
赵莽!他是卫凛过命的兄弟,性情耿直,热血未冷,且对卫凛之死心存巨大疑窦和愤懑。他是最可能帮我的人。
我寻了个机会,悄悄约见了赵莽,将我的发现和推测(隐去了部分信息来源)告诉了他。
赵莽听完,虎目圆瞪,一拳狠狠砸在墙上,留下一个血印:“畜生!我就知道凛哥死得冤枉!竟是这般龌龊勾当!嫂子,你说怎么做?我赵莽这条命,豁出去也要给凛哥报仇!”
“我们需要证据,更需要能一击致命的办法。”我压低声音,眼神冰冷,“侯府西北角定然有古怪,很可能是他们藏匿‘货’物或是继续试验的地方。我们需要知道里面的具体情况,守卫换班规律,最重要的是,找到他们使用大量火油的证据或仓库。”
赵莽重重点头:“探查的事情交给我!我虽调离了那片区域,但还有几个过命的兄弟信得过!侯府侍卫里,也有我曾施过恩惠的,或许能套出些话!”
“务必小心,安全为上。”我叮嘱道,“此外,我们需要一种……不易被察觉,但能迅速引燃大火的东西。”我想起了那渗油的木箱。
赵莽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抹光:“嫂子,你可知道‘石脂水’(石油的古称)?这东西极易燃,水泼不灭,反而助长火势!京营后勤库偶尔会用到,管理不算极严,或许能想办法弄出一些。”
石脂水!我记起曾在杂书中看过记载,其性暴烈,遇火则轰然!
“好!想办法弄一些,但要万分小心,绝不可走漏风声。”我的心因这个危险的念头而剧烈跳动,却异常坚定。
与此同时,我在云锦阁的工作也给了我便利。我以需要静心构思侯府书房绣屏图样为由,向管事讨了一间临河僻静的小杂物间使用。无人时,我便在里面偷偷试验。
我找来一些火油和普通布料,尝试调配一种燃烧更持久、更不易被扑灭的助燃剂。失败了许多次,甚至险些烧到自己,但我没有放弃。仇恨是最好的导师,它让我冷静甚至冷酷地记录每一次失败,调整比例。
我还用绣花针和坚韧的丝线,设计了一些小巧却恶毒的“机关”。比如,将浸透助燃剂的丝线缠绕在特定位置,一旦引燃,火舌会沿着丝线飞速蔓延,打乱救火节奏。
每一次试验,每一次谋划,都让我离复仇更近一步。
我的双手,曾经只执绣花针,绘尽人间柔美。如今,却沾满了火油与仇恨,准备编织一场毁灭的火焰之舞。
卫凛,你等着。
很快了。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涌动。我依旧每日去云锦阁做工,对着那华美的绸缎,绣着精致却毫无生气的图案,仿佛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傀儡。
只有回到那间临河的小屋,看着那些我偷偷搜集来的瓶瓶罐罐和试验留下的焦痕,我才感觉自己还活着,被仇恨的火焰灼烧着活着。
赵莽那边传来了消息。他那个在侯府侍卫队里的旧识,几杯黄汤下肚,果然吐露了些许苦水。
“妈的,西北角那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日夜轮班,守得跟铁桶似的,连只苍蝇飞进去都得盘问祖宗三代!”
那侍卫抱怨道,“尤其是丑时到寅时那班,最是熬人,里面还老是传出些怪味儿,呛鼻子,像是……像是在熬什么毒胶臭油!”
丑时到寅时?正是卫凛记录中侯府采买马车频繁归来的时辰!怪味?熬炼?
赵莽趁机套话:“守这么严,里头到底藏着什么金山银山啊?”
“谁知道呢!反正除了侯爷的心腹和那几个从外面请来的‘老师傅’,谁都不让进。运东西进去都是盖得严严实实,黑灯瞎火的时候抬进去。不过……”侍卫压低了声音,“有次换岗,我眼尖瞥见抬进去的一个箱子没盖严实,里面好像是一袋袋黑色的石头?奇了怪了,石头用得着这么宝贝?”
黑色石头?我猛地想起曾在杂书上看到的,有些地方出一种能燃烧的“黑石”,莫非就是煤?但煤并非罕见之物,何需如此隐秘?除非……他们不是在储藏,而是在用那黑石试验提炼什么?联想到“石脂水”和那浓烈的怪味……一个更大胆的猜想浮现:他们莫非是在尝试提炼更易燃烧、威力更大的“火油”?
若真如此,那侯府所图恐怕更大!这已不仅仅是贪财,简直其心可诛!
“还有,”赵莽继续道,面色凝重,“我那兄弟说,侯府最近似乎在暗中排查几个月前永乐坊大火前后,可能接触过那片区的人,特别是……巡夜武卫。嫂子,我怕他们……”
我心头一凛。他们是在清除可能的知情人!卫凛已死,下一个会是谁?赵莽?还是其他那日参与救火的人?
“让你那兄弟务必小心,你也一样,近期不要再打探了,一切以安全为重。”我立刻道。复仇固然重要,但不能累及无辜。
“可是嫂子,难道就……”
“我们暂时按兵不动。”我打断他,脑中飞速旋转,“他们既然在排查,说明他们自己也在害怕,害怕真相暴露。这说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而且,他们越排查,越会打草惊蛇,或许……会露出更大的破绽。”
果然,没过几日,沈玉柔又来了云锦阁。这次,她是为了定制秋装,阵仗很大,直接包下了最好的雅间。
她故意让我进去为她量体。屏退左右后,她抚摸着光滑的缎面,状似无意地开口:
“姐姐近来似乎清减了许多,可是日子艰难?唉,也是,没了依靠的女子,在这世道生存着实不易。”她假惺惺地叹道,“不过姐姐手艺这么好,总能糊口的。只是……莫要因为生计,走了歪路,听了些不该听的闲话,或是……去了些不该去的地方才好。”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盯住我:“听说姐姐前几日,还去侯府量了书房尺寸?书房重地,姐姐没被冲撞吧?”
我心中冷笑,这是来试探和警告我了。我垂下眼,恭敬答道:“劳夫人挂心。民妇只谨守本分,量完尺寸便走了,并未多看多听。云锦阁的规矩,不该问的不同,不该看的不看。”
沈玉柔审视了我片刻,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破绽,最终嫣然一笑:“那就好。姐姐是个明白人。须知,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并非好事,容易……引火烧身。”
最后四个字,她咬得极重。
我福身:“民妇谨记夫人教诲。”
她挥挥手,让我出去。转身的刹那,我眼底的冰霜骤凝。引火烧身?很好,我正求之不得。
又过了两日,我无意间听到云锦阁掌柜与一位老主顾的闲聊。那老主顾是经营香料店的,抱怨说近来上好的沉水香货源紧张,价格飞涨,都被几家大户预定了,其中尤以镇北侯府要的量最大。
“侯府真是阔气,这沉水香金贵得很,他们竟像是拿来熏屋子似的!”香料店老板咂舌道。
沉水香?我心思微动。此香味道浓郁持久,有极强的覆盖能力……他们大量采购此香,是为了掩盖什么?掩盖那西北角熬炼“黑石”产生的怪味?
这个发现,让我更加确信西北角工坊的存在和性质。
时机正在慢慢成熟。赵莽设法弄来了一小罐石脂水,其性果然暴烈,遇火即燃,黑烟滚滚,水泼不灭。
我的助燃剂也试验成功,用火油、松脂和少量糖秘密调配而成,粘稠不易挥发,一旦点燃,极难扑救。
我将它们分装在小巧的陶罐里,用蜡密封好。我的绣线“机关”也准备就绪。
现在,只缺最后一样东西——一个能让我潜入西北角,并准确找到火油或提炼工坊所在地的详细路线与布局图。
而这个机会,很快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送到了我的面前。
侯府派人来传话,道书房绣屏的图样侯爷不甚满意,让我即刻携花样册子,入府觐见,侯爷要亲自选定。
时辰,定在了黄昏。
黄昏的侯府,比白日更添几分森严。我被那个沉默的老仆引着,再次走向西北角的书房院落。夕阳的余晖给高墙朱门镀上一层血色,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山雨欲来的气息。
这一次,我不再是单纯的绣娘。宽大的袖口中,藏着一个小巧的皮囊,里面是几样我精心准备的“工具”:一截浸透助燃剂的特制丝线团,一小包磨尖的钢针,还有一枚小小的、边缘锋利的银质顶针。我的心跳得又快又稳,像赴死之人的脚步,坚定而无可挽回。
书房内灯火通明。镇北侯,那位我曾远远瞥见过、被刘婆子形容为“扶不上墙”的小侯爷,此刻正一脸不耐地坐在书案后。他面色有些苍白,眼下的乌青显示出纵欲过度的痕迹,但眉宇间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焦躁和戾气。
沈玉柔竟也在,坐在下首的绣墩上,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看见我进来,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民妇沈青瓷,参见侯爷,夫人。”我垂首行礼,将花样册子双手奉上。
小侯爷看也不看那册子,只挥挥手:“起来回话。那屏风的图样太过匠气,死板!本侯要的是磅礴大气,要的是……嗯,要的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那般的热闹富贵!你可能绣?”
烈火烹油?我心中冷笑,面上却恭顺:“民妇尽力一试。或可绣一幅‘旭日东升图’,以金线盘绕,赤焰为边,寓意侯府如日方升,红红火火。”
“旭日东升?红红火火?”小侯爷重复了一遍,似乎觉得这寓意极好,脸上露出些得意之色,“不错!就按这个意思!要快!用料不必吝啬!”
“是。”我应下,趁机飞快地扫了一眼书案。那枚火焰纹令牌不见了,摊开着的是几张新送来的货单,墨迹淋漓,似乎刚刚还在激烈讨论。我眼尖地瞥见几个字眼“……酉时三刻……西角门……验货……”。
酉时三刻?不就是现在吗?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叩门声,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侯爷,货到了,请您示下。”
小侯爷精神一振,立刻站起身,对沈玉柔道:“你在此处看着。”又瞥了我一眼,“你,尽快画出小样送来!”说罢,便急匆匆地跟着来人走了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我和沈玉柔。
她放下茶盏,走到我面前,拿起那本花样册子,随手翻着,语气慵懒:“姐姐倒是会投其所好。烈火烹油?呵呵,只怕这火太大,反倒烧着了自身。”
我低着头,不予回应,心思却全在刚才那“酉时三刻”和“西角门”上。验货?是又一批“黑石”还是提炼好的“火油”?
沈玉柔见我不答,自觉无趣,又将册子丢回我手里:“罢了,量你也翻不出什么浪花。赶紧画了小样滚吧。”她说完,竟也转身出了书房,似乎有什么急事。
机会!
书房瞬间空无一人。我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机会稍纵即逝!
我迅速走到书案边,目光急扫。那几张货单就在最上面!我强作镇定,快速浏览——上面记录着一些晦涩的代号和数量,但交接地点清晰地写着“西角门偏巷”,时间就是此刻!下面压着一份简易的舆图,似乎是侯府西北角的布局,几个关键点被朱笔圈出,其中一个标注着“丙字库”!
丙字库!是仓库吗?
我来不及细想,迅速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炭笔和一小片薄如蝉翼的绢纱,覆在那舆图上,飞快地拓下关键路径和“丙字库”的位置!
就在我刚刚将绢纱藏回袖中,整理好书案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我立刻退开,拿起花样册子,假装正在凝神构思。
进来的是沈玉柔,她看了我一眼,似乎没发现异常,不耐烦地催促:“怎么还没好?侯爷有事,没空等你了。你先回去,画好小样明日送来。”
“是,民妇告退。”我压下心中的狂喜和紧张,躬身退出了书房。
走出西北院落,我刻意放慢脚步,辨认着方向。西角门……偏巷……根据刚才拓下的舆图记忆,我拐向一条僻静的小路。
越靠近西角门,空气中那股熟悉的、被沉水香勉强掩盖的怪味越发明显。我躲在一棵大树后,屏息凝望。
只见偏巷里停着几辆覆盖着厚油布的马车,方才那个低沉声音的男子正指挥着几个壮硕的家丁,从车上抬下一个个密封的木桶。小侯爷竟然也在,他打开一个木桶的盖子,用手指蘸了点里面黑色的、粘稠的液体,凑到鼻尖闻了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液体……绝不是普通的火油!颜色更深,更粘稠,气味也更刺鼻!这就是他们提炼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个家丁抬桶时脚下绊了一下,木桶倾斜,少许黑色液体泼洒出来,溅落在旁边堆放的草料上。那家丁慌忙用脚去踢草料试图掩盖。
小侯爷脸色一变,骂了一句:“蠢货!小心点!”他似乎急于回去,并未深究,转身带着那心腹又匆匆往回走。
我死死盯着那泼洒了黑色液体的草料。一个疯狂的念头窜入脑海。
天助我也。
我悄无声息地后退,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出了侯府,我没有回云锦阁,而是直接去了与赵莽约定的隐蔽地点。
“怎么样,嫂子?”赵莽早已等得焦急。
我将拓下舆图的绢纱交给他,快速将今晚所见告知,特别是西角门偏巷的“验货”,那奇特的黑色液体,以及……泼洒了液体的草料堆。
“赵莽,我们的机会可能提前了。”我眼神灼灼,“那批新到的‘货’极其危险,他们自己的人都失手泼洒了。如果我们能有一点点火星……哪怕只是一点……”
赵莽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眼中闪过震惊,随即化为决绝:“我明白了!嫂子,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亥时之后,西北角守卫会有一班轮换,其中有我的人,可以制造一点小小的‘疏忽’……西角门偏巷那边,巡夜的我也有兄弟,可以暂时引开……”
“不,”我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冰冷而坚定,“不要用你的兄弟去冒险。只需要告诉我轮换的准确时间和路线。点火的事情,我来。”
“嫂子!这太危险了!”
“没有什么比我的心更危险了。”我看着他,“按计划,火起之后,你想办法制造混乱,越大越好,然后趁乱脱身,不要再回京兆尹府,立刻离开上京!”
“嫂子!”
“这是命令!”我盯着他,“卫凛已经走了,我不能再连累你。活下去,也许将来……还需要你为我们作证。”
赵莽虎目含泪,重重抱拳:“……是!嫂子保重!”
亥时将近。我换上一身深色的粗布衣裳,将头发紧紧束起。那几罐助燃剂和石脂水被我小心地绑在身上。最后,我拿起那枚卫凛留下的、烧得变形的腰牌,紧紧握在掌心,冰冷的金属硌得手心生疼。
卫凛,等我。
我吹熄了灯,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像一滴水汇入复仇的暗河,向着那吞噬了我夫君的巢穴,悄无声息地流去。
夜凉如水,月光被浓厚的云层遮蔽,只透下些许惨淡的光晕,正是夜行者最好的掩护。我依凭着记忆中拓下的舆图,和赵莽提供的换岗间隙,像一抹幽灵,悄无声息地穿梭在侯府高大的围墙阴影之下。
西北角果然守卫森严,即便在换岗时分,依旧能感受到暗处扫视的目光。我屏住呼吸,贴着一处假山石壁,等待着赵莽所说的“疏忽”。
果然,就在一队护卫巡逻过去,另一队还未完全接替的短暂空隙,远处靠近西角门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喧哗声,像是有人打翻了什么东西,引来了几声低斥和短暂的骚动。
就是现在!
我毫不犹豫,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阴影中窜出,按照舆图所示,沿着一条狭窄的甬道,直奔西角门偏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冷静和恨意燃烧带来的亢奋。
偏巷就在眼前!那几辆马车还停在那里,盖着油布,如同蛰伏的巨兽。空气中弥漫着那股浓烈刺鼻的黑色液体的味道,几乎令人作呕。而那堆泼洒了液体的草料,就在马车不远处,在黑夜里像一个沉默的引信。
我迅速解下身上的陶罐,将粘稠的助燃剂泼洒在草料堆和最近的马车油布上。浓烈的气味散开,我顾不得许多,最后将那罐珍贵的石脂水,狠狠砸在了油布之上!
黑色的、粘稠的液体瞬间流淌开来。
完成这一切,我只用了极短的时间。远处的骚动似乎正在平息。
我退开几步,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冰冷的眼神最后扫过这片即将化为炼狱的地方。
沈玉柔,镇北侯,你们欠下的血债,该还了!
“嗤——”
火折子亮起微弱的光芒,在我指尖跳跃。我手腕一抖,那点火星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入了泼洒了助燃剂和石脂水的草料堆上!
轰——!
几乎没有过程,火焰如同被压抑已久的凶兽,瞬间咆哮着腾空而起!那火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亮黄色,夹杂着黑烟,发出噼啪的爆响,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眨眼间就吞噬了草料堆,并猛地窜上了邻近的马车!
覆盖的油布瞬间被点燃,火舌疯狂舔舐着车厢和那些密封的木桶。
“走水了!!走水了!!” 几乎是同时,惊恐的尖叫声划破了侯府的宁静。
“西角门!是西角门偏巷!”
“快救火!快啊!”
混乱瞬间爆发。锣声、呼喊声、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但我没有跑。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西北角的核心——“丙字库”!
借着越来越大的火势制造的混乱和光影摇曳,我像一道鬼影,按照舆图的指示,冲向西北角更深处。沿途有惊慌失措的丫鬟仆役奔跑,有侍卫逆向冲向火场,没有人注意到我这个刻意低着头、步履匆匆的“下人”。
“丙字库”是一处独立的、看似不起眼的石砌平房,但门口却有四人守卫,此刻正紧张地望着西角门方向升起的冲天火光和浓烟,有些躁动不安。
“快去帮忙!”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喊道,“留两人看守即可!”
两人跑向火场。机会!
我绕到房屋侧后方,这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木料和杂物。我如法炮制,将身上最后一罐助燃剂泼洒上去。然后,我取出了那团浸透助燃剂的丝线。
计算好距离和角度,我将丝线的一头固定在杂物堆上,另一头则用那枚锋利的银顶针缠紧,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丙字库”那扇看似通风的小窗掷去!
顶针带着丝线,精准地卡在了窗棂之上!
几乎是丝线固定的瞬间,我从怀中掏出另一个火折子,引燃了脚下的杂物堆!
火焰再次窜起,并沿着那根细细的、浸满助燃剂的丝线,如同一条咆哮的火蛇,以惊人的速度嗖地一下蹿向“丙字库”的窗口!
“那边!那边也起火了!”守卫发现了侧后方的火情,惊骇大叫。
而就在这时——“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西角门方向传来!地动山摇!显然是那些密封木桶中的黑色液体被烈火引爆了!
巨大的爆炸声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丙字库”前的守卫。
就在他们愣神的刹那,火蛇已经蹿入了“丙字库”的窗口!
下一秒——
“轰轰轰——!!!”
更加猛烈、更加恐怖的爆炸声从“丙字库”内部接二连三地爆发出来!碎石断木横飞,整个房屋仿佛被一只巨手从内部撕碎,巨大的火球裹挟着致命的冲击波向四周疯狂扩散!
热浪扑面而来,几乎将我掀翻在地。我趴在地上,看着那片瞬间化为火海的炼狱,听着里面传来的凄厉惨叫和更加剧烈的爆炸声。
成功了。
侯府的核心工坊,他们肮脏的秘密和财富来源,正在我眼前轰轰烈烈地焚毁、爆炸!
冲天的火光将半个上京城映照得如同白昼。
混乱达到了顶点。救火?如此火势,已非人力可救。
我挣扎着爬起来,冷漠地看了一眼那一片末日般的景象,转身融入更加混乱奔逃的人群。我的脸上沾满了烟灰,眼神却平静得可怕。
业火已燃,这罪恶的巢穴,必将化为灰烬。
上京城彻夜未眠。
镇北侯府的大火映红了半边天,剧烈的爆炸声接连响起,惊动了整个皇城。五城兵马司、京兆尹府、乃至宫中的侍卫都惊动了,纷纷赶往救火兼维持秩序。
然而火势太大,尤其是西北角那一片,仿佛地火喷涌,根本无法靠近。提炼好的猛烈火油和未知的爆炸物成了最好的助燃剂,吞噬着一切能吞噬的东西。奢华的亭台楼阁、珍贵的古玩字画、还有那见不得光的秘密,都在烈火中噼啪作响,化为乌有。
混乱中,无人注意一个满脸烟灰、衣衫破损的瘦弱女子,随着惊恐奔逃的仆役人群,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已然洞开的侯府侧门。
我站在街角的阴影里,回望那片冲天的火海。热浪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一种奇异的臭气。人们的哭喊、救火的呼喝、建筑的倒塌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毁灭的哀歌。
心中是一片死寂的平静,没有快意,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虚无的疲惫。大仇得报,可我的卫凛,再也回不来了。
突然,侯府正门方向传来一阵更加剧烈的骚动。一群如狼似虎的宫中禁卫,押着几个人走了出来。火光映照下,我看清了那几人的脸。
镇北侯,那位小侯爷,发冠脱落,衣衫不整,脸上满是黑灰和惊惶,再无半分平日里的嚣张气焰。他的身边,是同样狼狈不堪、哭得梨花带雨的沈玉柔。她似乎还在试图向押解的侍卫解释着什么,却被粗暴地推开。
在他们身后,还有几个被捆绑结实的、工匠模样的人,以及侯府的那个心腹长随和管事嬷嬷。
显然,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和爆炸,规模远远超出了“意外”的范畴,尤其是西北角那明显的工坊遗迹和爆炸中心点,根本无从遮掩。宫中来的人不是傻子,瞬间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私炼猛火油,形同谋逆!
无需我再做什么证据,烈火已焚尽一切,也将最赤裸的真相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沈玉柔似乎心有所感,猛地回头,目光在混乱的人群中扫视,竟精准地捕捉到了躲在阴影里的我。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怨毒,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疯狂的恨意,她似乎想冲过来,却被侍卫死死按住。
我静静地看着她,隔着冲天的火光,隔着奔逃的人群,隔着血海深仇。
我缓缓抬起手,用指尖,极轻地抹过自己的脖颈。
做了一个清晰无比的手势。
然后,我转身,头也不回地没入漆黑的巷道深处,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身后,是吞噬一切的烈焰和她绝望的尖叫咒骂。
但那都与我无关了。
镇北侯府私炼猛火油、意图不轨的消息,伴随着那场惊天大火,瞬间传遍了整个上京。皇帝震怒,下令彻查。
侯府一夜之间倾覆。小侯爷削爵下狱,论罪当诛。沈玉柔作为主母,知情不报,协同隐匿,亦被判流放三千里,充为官妓。其余一众党羽,皆获重刑。
曾经煊赫一时的镇北侯府,彻底成为了历史。
没有人追查起火的原因。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意外——西角门运输不慎,引发初火,继而引爆工坊库存。一场完美的、由他们自己亲手制造的“意外”,最终也毁灭了他们自己。或许有少数人心存疑虑,但面对皇帝滔天的怒火和已然尘埃落定的结局,无人再敢深究。
赵莽依约离开了上京,去了边陲小镇,他后来托人捎来口信,一切安好。
我在京郊寻了一处僻静的庵堂,带发修行。并非看破红尘,只是世间再无牵挂,亦无归处。
青灯古佛前,我时常摩挲着那枚烧变形的腰牌和那支完好无损的青玉簪。
一年后,一个消息辗转传来。沈玉柔在流放途中,不堪屈辱,于某个深夜,用一支粗糙的磨尖的木簪,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听说她死前一直喃喃自语,状若疯癫。
她说:“姐姐,我错了……我不该……不该碰你的东西……”
我听了,心中无悲无喜。
业火焚尽,因果皆了。
窗外,不知谁家孩童在吟唱着那首古老的诗歌:“……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我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冰冷的腰牌。
卫凛,你便是我的源头活水。你走了,我的渠便干了。
但我不再是那任人践踏的污泥。
我曾用这双手,绣尽繁华,也曾燃起业火,焚尽罪恶。
如今,尘缘已了。
青瓷易碎,烈火煅后,亦可化为冷硬的锋刃。
此生足矣。
来源:青草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