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母亲换了我和堂妹的婚事。 我被迫下嫁给穷苦举子,而堂妹却做了国公夫人。 经年过去,我夫君一路高升,位极人臣。 国公府却获罪下狱。 多年来对我不闻不问的母亲。 第一次求到了我面前。
母亲换了我和堂妹的婚事。 我被迫下嫁给穷苦举子,而堂妹却做了国公夫人。 经年过去,我夫君一路高升,位极人臣。 国公府却获罪下狱。 多年来对我不闻不问的母亲。 第一次求到了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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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母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 那一天正好是母亲的及笄礼。 她是太师独女,京中贵女典范,从小就骄傲。 可在她最风光的这一天。 外祖母和马夫的奸情被外祖父妾室捅了出来。 亲自去抓奸的人还是外祖父。 那一日高朋满座,来的都是京里有头有脸的勋贵人家。 外祖母当晚便自缢家中。 可那脖子上分明是手指的掐痕。
母亲看见端倪。 却嫌丢人,掩下真相。 因为外祖母的丑事,母亲被太子退婚。 外祖父将妾室扶正,妾室女儿也代替她嫁给了太子。 她恨的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只能眼睁睁看着外祖父将她下嫁到四品官家做续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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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洗三礼那天,姨母被一群勋贵夫人拥簇着而来。 她在家中做女儿时,我母亲是太师嫡长女,压了她许多年。 如今她庶女翻身,做了太子妃。 自然而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羞辱我母亲的机会。 她当着众位勋贵夫人的面,掩唇惊讶道。
「这孩子耳后竟与柳氏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红痣呢。」 母亲笑意瞬间僵硬。 外祖母被抓奸后,便被太师府除名,只被称做柳氏。 母亲死死抓着木盆,恶狠狠盯着我耳后那颗红痣,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恨的眼眶通红。 太子妃笑的惬意。 「都说外孙女像自己,柳氏是个大美人,这孩子以后定然不会差的。」 说罢她嬉笑摘下耳上耳珰放在一边的桌几上。 「父亲以前常常夸赞柳氏的耳朵漂亮小巧,我瞧这孩子的倒更加精致些。」
「这对耳铛,便当作我这个姨母送她的洗三礼了。」 众人跟着夸赞,纷纷留下自己的耳铛,眼里唇角的讥笑不加掩盖。 母亲急怒攻心。 陡然一口气没上来,竟气晕了过去,成了女眷圈里人尽皆知的笑话。 母亲醒来后,状若疯妇。 她用匕首,生生将我耳后那颗红痣剜去。 我疼的撕心裂肺,哀嚎不止。 她眼眶赤红,扬起刀刃,对准我的喉咙,口中喃喃。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若不是奶娘及时赶到。 我早已经命丧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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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祖母知道后,勃然大怒。 可不管他们怎么说,也改变不了母亲对我的厌恶。 只要一看见我,她便疯狂咒骂。 奶娘哭着说。 「夫人,只是一颗痣而已,小姐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不要被人挑唆,让亲者痛仇者快!」 母亲崩溃哭泣,指着我说。
「她分明是柳氏投胎!」 祖母看着我流血的耳朵,骂道。 「你简直疯了!」 祖母不放心,将我带走抚养。 随着我年龄渐长,姨母每次来时,都要说上几句。 「这孩子眉眼出落的也像柳氏呢,姐姐你真好福气啊!」 母亲不悦,看我的眼神里,除了厌恶,竟然还有恐惧。 每当外祖母忌日的时候。 母亲都会请法师来府中做法,要我跪在蒲团前受柳枝鞭打驱邪。 当我伤痕累累走下供台,却性命无虞时。 母亲次次震惊,追上法师逼问。
「当真不是?」 每年一样的鞭打,法师竟都不忍了。 「夫人,小姐只是你的女儿。」 「不,不可能,一定是你道行不够!」 法师拂袖而去,在外面隐晦说了几句话。 姨母抓住了空子讥笑。 母亲本想命人去找更厉害的法师,但不想让姨母看笑话,只能忍下。 我因此少了些皮肉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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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七岁时,父亲带回了堂妹林如锦。 他说叔父出海经商,将孩子托付过来了。 林如锦是祖母的亲孙女,父亲的侄女,他们自然同意。 可令所有人讶异的是,母亲不仅同意,还让林如锦住在了她院子里。 她说她亲自教养。 祖母一开始还担心。 就连我也傻傻的为堂妹担忧。 母亲脾气那样差,对我非打即骂,堂妹比我还小,怎么受的住。
我偷偷告诉堂妹,记得多穿几件衣服裤子。 在母亲那边吃饭时,一定不要发出声音,只能吃一点点,不然母亲会高兴。 但是可以等到母亲吃完,再去厨房和丫鬟们一起吃。 我叮嘱了她好多。 可我没有想到,母亲对她与我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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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妹说母亲对她很好。 不仅让她坐在一个桌上吃饭,甚至还会给她夹菜。 我不敢相信,和她吵了起来,笃定她是撒谎。 她哼了哼,让我自己去看。 我偷偷躲在门缝瞄着,一直看她们从开始吃饭到结束。 一顿饭下来,我腿脚僵硬,眼睛酸涩地不成样子。
堂妹没有骗我。 她说的居然都是真的。 不止于此。 母亲还会给她擦嘴,询问她的课业。 甚至,甚至还会嘱咐她夜里不要弹被子,会生病。 我难受地喘不过气来,逃也似地跑了。 我再也不想理会堂妹。 我嫉妒她,我嫉妒死她了!
我想要她离开我家!离开母亲! 我也想……被母亲这样对待。 我开始笨拙的讨好母亲。 用尽全力,掏空脑子。 可她依旧不为所动,对我不理不睬。 终于她肯对我说话了。 说的确是。 「你烦不烦,没事少在我面前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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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天寒,我和堂妹一起病了。 母亲怪我传染给了堂妹。 可明明我是在堂妹之后病的。 我委屈地辩解,只换来了母亲的骂声。 她守在堂妹病床前不眠不休,却任由我自生自灭。 她见堂妹发烧一直不退。 居然放下身段求到她一向厌恶的姨母跟前。 只为了让太医来为堂妹诊治。 堂妹好了后,撒娇说自己没见过京中的宴会,求母亲带她去。 母亲从嫁给父亲后,便因为外祖母的事情闭门不出,不再交际。 可她却答应了堂妹。
这是这么多年来,母亲第一次接下外面的帖子。 自那以后,京中各色的赏花宴、马球赛。 堂妹一场都没有错过。 祖母和父亲看不过眼,忍不住说。 「你也把阿月带上吧,她这么大了,也该出去见见人了。」 堂妹拉着母亲的手,笑地乖巧。 「婶娘,你就带着堂姐去吧,不然她们都要以为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了。」 「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啊。」 母亲的笑意,在看见祖母身旁的我时戛然而止。 「丢人现眼的东西,年纪轻轻的便和你妹妹比较!自私的很!」 「你妹妹长在乡下,你生在京城,你不知道占了多少好,还不知足!」
我被骂得忍不住流泪,哭着朝外跑。 被母亲抓回来狠狠扇了两巴掌,逼着在院门外罚跪。 「你做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样子给谁看!」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堂妹欺辱了你!」 「你年纪轻轻却如此恶毒!想坏了你堂妹的名声不成?还敢耍心机让你父亲祖母前来做你的传话筒!」 我忍着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哭着说没有。
可无论我怎么解释,母亲都不信我。 直到外面下起大雨,我才被祖母带走。 我哭着扑在祖母怀里,失声痛哭,一遍又一遍的问。 「为什么?为什么母亲不喜欢我!为什么她要对堂妹那样好!」 祖母一边给我擦泪,一边板着脸训诫我。 「阿月,你是姐姐,你的心思不要太狭隘了,你千万不能记恨堂妹知不知道?」
「你要对你堂妹好点,她比你小,父母都不在身边,比你可怜多了。」 「更何况,你们还有血缘关系在。」 我愣住了,只剩下眼泪无意识的掉。 余下的委屈卡在喉咙里,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却也咽不下去。 我难受地几乎想死掉。 我为什么不死? 我为什么不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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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大雨险些要去了我的命。 我烧了三天三夜,祖母求母亲去找姨母请太医来。 母亲冷漠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何必强求!」 「明知我与那人不对盘,却还要逼我,这孩子就是我的克星劫难!死了也好!」
就连祖母跪下求她,她也不为所动。 最后大夫说。 「尽早准备丧事吧。」 母亲松了口气。 祖母哀嚎一声,哭晕了过去。 可我没死,我命太硬,还是活了下来。 堂妹蹦蹦跳跳抱着暖炉过来看我。 她笑着朝我晃了晃,圆圆的眼睛,那么可爱。 说出的话,却充斥着少女天真的恶意。 「这是婶娘给我做的呢,姐姐你应该也有吧。」
她拉着我的手,惊讶地捂嘴。 「堂姐,你怎么哭了?」 「你不知道,你病的这几天,可吓死我了,我们都以为你要死了,家里都开始准备挂白了。」 「母亲以为你不会醒来,去找了族长,将我过继在她名下了。」 「以后我们就是亲姐妹了,你开不开心?」 少女的笑声充满欢欣愉悦。 明明屋里点着炭火,我却浑身冰凉的打颤,心口疼的好似被人挖了一块肉下来。 我咬牙,不肯再流出一点眼泪、一丝悲伤。 「是吗?那可太好了,姐姐也为你高兴呢。」 我睁开眼睛,虚弱的笑着,清愣愣地一双眼与她四目相对。
我不再懦弱退缩。 悲伤到底,绝望到头。 委屈难过转化成不甘心的恨意,滋生出活着的渴望。 堂妹愣了愣,有些惊讶,嘴角依旧抿着笑。 「我就知道,姐姐你最好了。」 「堂姐,婶娘待我真好啊,有时候我会想你真的是婶娘的女儿吗?」 她兴致勃勃地靠近我,睁着无辜的大眼睛。 「话本子上不是常有那种抱错孩子的吗?你说会不会我才是婶娘真正的女儿啊。」 我狠狠瞪着她,头一回起了杀心,口不择言。
「我母亲生的那样貌美,怎么可能生出你这样难看的女儿。」 她气的鼓起腮帮子,眼珠子一转,嘲笑道。 「堂姐倒是貌美,可却不像婶娘,像婶娘的母亲。」 「你知道为什么婶娘不喜欢你吗?就是因为你和你外祖母长的一样!」 她咬着唇看我,充满妒忌。 「一样的像狐媚子!」 「狐媚子,也好过你貌似无盐。」 她再也装不下去,愤恨地哭着去找母亲告状。 我已经不会坐以待毙,等着母亲的巴掌和辱骂。 而是让人去把祖母找来。
我将堂姐的话复述。 或许除了自保,还带着我自己内心阴暗的报复。 母亲带着堂妹来找我时。 我将堂妹对我说的话,添油加醋反问母亲。 「我真的是如外祖母一般的狐媚子吗?母亲你当真是因为我像外祖母,所以这些年对我如此心狠吗?」 「那你为什么要生下我,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还是你想杀了我,却怕脏了自己的手。」
我一字一顿诘问,仗着祖母在这里,逼她难堪。 母亲怒不可遏,愤怒地一巴掌扇在堂妹脸上,质问她。 「谁告诉你这些的?!以后府里再听见有人给二小姐嚼这样的舌根,提起柳氏,统统发卖打死!」 她慌乱逃离,堂妹被关了禁闭。 祖母无奈问我。 「出气了?舒服了?」 我无声落泪。 「祖母,我只是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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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一次的重病。 我开始为我的未来担忧。 夫子满意地看着我的课业。 「阿月,你或许有进女学的希望。」 「那是什么?」 夫子惊讶极了。 「你竟然不知道?」 我从未出过家门,也没有闺中密友,服侍我的只有奶娘一个目不识丁的村妇。 夫子向我解释,眼里带着渴望。 女学是太宗创办,教学严苛。 历来能从女学里毕业的学生,一只手能数过来。
可无一不是平步青云、逆天改命。 「只要考进去了,不仅花销全免,并且还会每个月给你钱。」 「若是你能挨过第六年的考试,顺利毕业,朝廷还会奖励你黄金千两。」 「但历来,挨过第六年考试的,只有两人,说是难如登天也不为过。」 于是,考女学便成了我逃离这里的唯一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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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拼了命的念书。 焚膏继晷,点灯熬油,不眠不休。 一次次考试,我统统压过堂妹。 不管是策论,还是琴棋书画。 她都不如我。 父亲见此,忍不住叹息。 「你若是男儿身便好了,你是家中唯一继承我念书长处的孩子。」 加上夫子游说,父亲花重金为我聘请已经致仕的太傅来为我授课。 夫子离府那天,我敛裙下跪,含泪朝他磕了三个响头。
「老师,多谢你。」 他笑道。 「阿月,我的才学有限,只能送你到这一程。」 「你是个好孩子,以后会有更多的人欣赏你、爱护你。」 「你不要留在恨里,也不要丧失爱的能力。」 我心头被敲地震颤,抬起头时,他已经离开。 只留下一袭青衫的背影在我眼前。 很快,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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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女学的入学考试,我拿了第一。 太傅对我的策论赞不绝口。 父亲祖母喜不自胜,唯有母亲脸色阴沉。 因为堂妹落选了。 「你便这样争强好胜,你妹妹都哭了。」 「你让让她不行吗?!」 我压着内心的讽刺,疑惑道。
「母亲不知道吗?我和堂妹之间可是隔了将近三百个名次呢,就算我让了,堂妹也进不去啊!」 母亲气的脸色煞白,一旁的堂妹脸色涨红跑了。 而我握着那份用朱笔批下甲字的卷面。 如同握住了救命稻草。 我终于,能离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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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女学后,我才知道女学并不好念。 因为每一年都有一次考试,不能通过的,便回家。 所以六年的学制,几乎没有人能挨过第六年。 可我偏要做这第一人。 待了几日,我才发觉这里是小朝堂,并不是我想好好念书就可以。 同窗有公主郡主县主,还有各大州县家的首富之女,家族从事某一行业的垄断者。 而我父亲只是个四品小官。
我拿了入学第一的头名,自然惹了这些权贵子女眼红不服。 半年过去,我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羞辱。 但却历练的我学会收敛锋芒藏拙。 每次的成绩,不前不后,算不得出挑,却也还算说的过去。 慢慢地,不再有人注意到我。 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从女学离开的人很多。 我却每一次都留下了。 慢慢地,上门提亲的人家多了起来。
母亲一一回绝,却向她们大肆夸赞表妹。 一次急了,她忍不住说出我在家中顽劣不堪的话来。 父亲和她大吵一架。 因为,此时的我,已经不再是家中那个需要仰仗父母活下去,却无法为家族带来任何价值的小小孩童了。 如今我的婚事,可以为家族为兄长带来助益。 母亲对我的恶意,间接影响父亲的利益。 父亲再也不能坐视不理。 原来,他也不是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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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学第五年的考试,只有我一人留下了。 我被世人所不赞同的野心,只有一路同我传道授业的恩师们欣赏。 我是她们的同路人,也是接班人。 我留下的讯息一刻之间传遍京城。 尹国公府先一步上门提亲,为他们的世子求娶我。
父亲答应了,这门婚事就这样定下了。 可我知道,尹国公世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 尹国公家,只是需要一个能管家理事,又能照顾放纵他儿子好拿捏的儿媳而已。 第六年,我顺利通过这最后一次的考试归家。 尹国公府亲自派人驾车来接我。 车到府门前,母亲不得不出来和国公府的人交际。 六年未见,她依然是记忆里的模样。 刻薄,貌美。 我向她行礼问安,平静道。 「母亲,我回来了。」 送走尹国公府的人后,她冷笑睨我。
「大小姐好大的派头,我合该跪下请你回来才是。」 「想用国公府压我,等你真的嫁过去再说!」 我笑意嫣然。 「母亲说的是。」 她哽地不上不下,气冲冲走了。 国公府很快来下聘,祖母高兴极了。 她问母亲我嫁妆的事情。 母亲漠然道。 「我的嫁妆都是要给如锦的,哪有给她的。」 「她既然这么有本事攀上国公府,便让国公府给她嫁妆啊!」 祖母气的咳嗽,父亲也暴跳如雷。 可他们却也管不住母亲,毕竟我外祖父如今还是当朝太师。 祖母只能将自己所有的嫁妆都给了我。 堂妹闹了起来,祖母失望道。
「如锦,你有的实在太多了,够用了。」 「你姐姐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了。」 堂妹愤然离去,叔父来信,央求父亲母亲为堂妹找一户好人家。 父亲给堂妹物色了一个举子,叫殷谏。 虽是寒门,但此人才学过人。 我去书房给父亲送东西时,无意间听过父亲询问他的功课。 他从容应对。 我瞥见他桌上的策论,心里不由叹息。 堂妹真是命好。 这殷谏的才学,若是上了科考场,三甲不成问题,不过是在状元郎和探花郎之间抉择罢了。 难怪父亲要抢在殷谏还是举子时便定下,他这是押宝呢。 父亲一再和母亲打包票,殷谏不同凡响。
母亲一字不听,甚至还与父亲动起手来。 「不是你的孩子你就是不心疼,那样的穷苦人家!你也要如锦嫁过去!」 「你心肠黑透了,你简直要如锦去死!她如何能去过这种苦日子?!」 可不管母亲怎么闹,父亲都订下了。 叔父也觉得甚好。 堂妹一哭二闹三上吊。 母亲心疼的晕了几回。 原以为她们会认命,没想到母亲居然胆大到将我和堂妹的庚帖互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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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将我与她堂妹的大婚,改在了同一日。 花轿转入巷口,抬到与国公府相反的方向时。 我已经反应过来,却佯装不知,依旧与殷谏拜堂。 尹国公府门楣光耀,可世子却荒唐的很。 不仅在国丧时狎妓,还打死过老百姓。 比起嫁给世子,我若是能选,我宁愿选择殷谏。 不仅不用做家族向上攀爬的工具媒介。 也不用应付那样蠢肥的相公。
殷谏掀开我的盖头,看清我的面容时,惊了一瞬。 他同我道歉,要带我去国公府,说一切还来得及。 我装作无辜模样,惊慌失措跟着他。 殷家大门外,站着手持兵器拦路的侍卫。 母亲自出嫁后便与太师府断绝了来往。 如今为了堂妹,居然连太师府的府兵都要来了。 殷谏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他拉住我的手,带我回房,久久无话。 夜已三更,堂妹那边,也该圆房了。 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再也无力改变。
卯时一刻,殷谏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替我卸下拆环。 「我母亲早亡,家中只有一个父亲,我是家中独子。」 「家中算不得富裕,有几十亩田能够糊口。」 「你若是愿意嫁给我,我会好好对你。」 「若是不愿,等我科举后殿试,我会亲自向陛下陈情,替你讨一个公道。」 我有些讶异。 「你怎么就知道自己一定能入殿试。」
「这届考生里,比我容貌好看的多,探花我不敢保证,状元却如探囊取物。」 这世上竟有比我对学业还傲慢自负的人。 我看向他,斯文白俊,文弱书生的面相,倒也顺眼。 「孤男寡女过了今夜,即使你在殿前为我陈情,又能改变什么?」 「殷公子,我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以后你便是我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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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门外的侍卫就被撤走了。 我带着殷谏回去找母亲,国公府的人正好出来。 碰到时,堂妹朝我倨傲的笑。 我便明白,母亲已经将一切都为她打点好了。 「堂姐过惯了苦日子,去殷家算是如鱼得水。」 殷谏冷冷道。 「你若是不想让所有人知道你抢了你姐姐的婚事,就闭嘴。」 堂妹咬唇,气冲冲走了。 殷谏对我说。
「我会为我你挣诰命,不会让你过苦日子,你信我。」 「我信你。」 我自然是信的。 殷谏虽然是寒门,但祖上也在官场上有人,何况他学业的确很好。 见到母亲后,她并无任何抱歉。 「你来干什么?木已成舟,你好好回去和你夫君过日子,准备科考吧。」 我漠然道。 「母亲,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我可以敲登闻鼓,鱼死网破,大不了我现在就去一头撞死御前,我看太师府、国公府还怎么再京城里待下去。」
「你不要脸,他们不要脸,堂妹不要脸吗?国公府会放过她吗?」 母亲脸色沉了下来。 我笑道。 「可鱼死网破不值当,可你知道的,殷谏家中贫苦,没钱啊,我成婚母亲你也没有给我嫁妆。」 「我要的不多,你给堂妹的东西,翻倍给我一份。」 「母亲,我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她恼怒道。 「你休想!」 「好,没得谈了。」 我起身就走。
「走,殷谏,敲登闻鼓去!」 殷谏听话的很,立马跟了上来。 「是,夫人。」 在我快走出门外的时候,母亲不甘心的声音响起。 「我答应你!」 我算不上高兴,多少还是有些凉薄的难过。 这便是我的母亲。 殷谏握住了我的手腕。
他眼里的不忍和怜悯,令我鼻头一酸,恨恨道。 「看什么看,娶了我,你算是发财了!」 他眼里漫出笑意。 「嗯。」 「你别哭啊,我不花你的钱,我能挣钱,也能养你。」 「宋月,你等着我考状元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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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谏说到做到。 放榜那天位列三甲,父亲高兴极了,连连赞他。 殿试结束后,他摘了状元头名,走马游街时,我等在门外。 他笑着将胸前的花摘下丢到我怀里,意气风发。 「如今你是状元娘子,日后,我要你做一品诰命夫人。」 我抓着花,心里软了软,继而不服气的想。 我读书也很厉害的。 我去考的话,探花就是我的了。
因为我生的比他好看多了。 「诰命,我自己也能挣。」 殷谏授官时,尹国公府动了手脚。 殷谏被外放到并州那个偏远的边城为官。 他离京的日子,和获罪流放的三皇子同行,因此多了个押解的任务。 我与殷谏对视一眼。 都明白了对方心里所想。 三皇子外祖父,是手握重权的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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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前,堂妹专程来送我。 「堂姐,你回不来了,也别回来了,母亲不想见到你。」 「以后母亲有我照顾,你可以走了。」 我看着京城里的繁华。 总有一天,我会回来。 路上刺杀不断,我这才明白堂妹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好在沿路保护三皇子的人瞬间也保护我们了,这才性命无虞。 在并州的五年,我的骑射功夫见长。
并州一开始很荒凉,自从殷谏上书开了互市后。 这里日渐繁华,比之京城也不让。 边境都是武将,将殷谏身上的文气历练的少了些,倒多了些杀伐之气。 某天夜里,殷谏忽然将一份和离书递给我。 「三皇子当初被太子所害,如今五年的蛰伏,他要反了。」
「我已经和他绑在了一起,输了满门抄斩,赢了一步登天。」 「我会让人送你去塞外,这些钱你收好,赢了,我接你回来。」 「输了,照顾好自己。」 我收好了和离书。 「好,早点来接我,我想吃你做的酱牛肉。」 「知道了知道了。」 他笑。 并州五年的安稳日子,在这一天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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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所有钱财都换成粮草,送入到殷谏面前。 他又急又气。 「不是都把你送走了吗?」 我知道,不签和离书,他是不肯罢休的。 先稳住他就好。 「别说那么多了,好好干吧你,我还等着当一品诰命夫人呢。」 他背过身子,擦了擦眼泪。 「知道了知道了!」 历经一年的杀伐, 太子死了,姨母也跟着殉葬了。 太师府满门抄斩。
而我知道了些辛秘。 三皇子登基为帝,殷谏做了天子近臣,掌管大理寺,审讯与太子有关的人员。 尹国公府全家下狱。 堂妹自然也在其中。 六年来,对我不闻不问的母亲,第一次来见我。 却是为了求我放过堂妹。 「国公府的人该死,死就是了,你堂妹是无辜的。」 太子一脉伏诛,身为姨母的太子妃也死了。 她压在心里的那口气顺了。 她其实比谁都高兴。 「只要让世子写一封和离书,你妹妹就能出来了。」
「这对殷谏来说,只是小事。」 我笑着点头。 「的确是小事,如今他掌管大理寺,便是改一份供词,放一个人,都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 「杀一个人也是如此。」 母亲有些不悦。 「说到底,殷谏本来是你堂妹的夫君,是你占了你堂妹的婚事。」 「如今你堂妹下狱受苦,都是替你在受苦。」 「你可知道她这些年在尹家都是过的什么日子。」 「她夫君嫖妓染了病,弄到她身上,都是你找的好婚事。」 说到这里,她眼圈红了,里面都是对我的怨气。 我拨弄着怀里的暖炉,外面的套子是殷谏给我做的。
「母亲,你是不是疯了,当初这桩婚事,可是你费尽心思抢走给妹妹的。」 「我原本打算的是,嫁入国公府,有孕后,便弄死世子。」 「若是堂妹也这样,起码现在他夫君不至于被算作太子党羽下狱,国公府也能保住。」 「自作孽,难不成怪我?」 她脸色僵硬。 「你堂妹心地善良,哪有你这样恶毒。」
我起身,有些好笑地逼近她,与她四目相对。 「母亲,你还认不清形式吗?」 「你是在求我办事还是怎样?这是你和我说话的态度吗?外祖一家倒了,你已经没了依仗了。」 「你以为父亲为什么还没有休你?」 「你回去吧,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和我说话。」 我转身进屋,任由她一人在院子里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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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愿通过了考试,入了女学任教。 传道授业解惑,唯有这些书本,才能让我真的安静下来。 堂妹在狱里吃尽苦头,母亲来了几次,我都闭门不见。 她越发憔悴,父亲对她越来越冷漠。 她求告无门,去狱里见到堂妹被鞭打的惨状后,晕了过去。 醒来后,她将自己的所有钱都拿了出来打点。 作为女儿,我最后一次提醒她。 「这些钱,是你最后的保命钱,拿着这些钱,你还能买个小宅院,把这一生过去。」
「滚!虚伪的东西,若不是你,你堂妹怎会入狱,我当初就不该来找你。」 我笑了,这一次,是从内而外的笑容。 「你知道了啊。」 「是啊,她本来不用进去的,托你的福,她才进去的。」 她愣住了。 「什么意思?」 我看着她头上的白发,和渐渐苍老的容颜。 「因为,你对她好,我嫉妒她啊。」 「她死了,我就不嫉妒她了,我也就不难受了。」 「母亲,我困在小时候,总是会难过。」 「我想等她死了,我或许就不难过了,你说呢?」 母亲如遭雷击。 猛的抓住我的手。 「你不能杀了她!」 我甩开她的手,笑的冷漠。
「等着为她收尸吧。」 父亲来找我求情,堂妹毕竟是她的侄女。 「她是你的亲堂妹,你们是有着血缘关系的!」 他不这样说还好,他这样说,我就更不高兴了。 我本来还想让堂妹多活一段日子的。 现在好了。 也不用活了。 死吧。 我专程去狱里看堂妹,凭着这四分之一的血缘关系,我也该送她最后一程。 可我却看见她跪在我夫君面前,抓着我夫君的裤脚,哭着流泪。 「殷谏,当初和你议亲的是我,我错了,以后我好好补偿你。」
「世子给了我和离书,是姐姐把它撕了,是姐姐要害我,要我的命。」 我光风霁月一向温柔地夫君蹲下了身子,朝她笑了笑。 「那你就死啊。」 「你只要活着,我夫人看见你,就会想到以前不好的日子,就会不高兴。」 「我可不想要我的夫人不高兴,我夫人不高兴,我就没好日子过了。」 堂妹脸色煞白,退后几步,倒在了地上。 「不要!我不要死!」 「母亲救我,母亲救我!」 殷谏皱眉,吩咐身后的狱卒。
「处理干净些。」 一转身,便看见了我。 微眯的双眼瞬间睁大,有点无措。 「你怎么来了?你吃饭了吗?我给你做点饭吧。」 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似的看着他。 「还没,这不等你回家做饭吗?」 「好的好的,夫人稍等,我洗个手啊,我洗个手就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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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花光了钱财,只领到了堂妹的尸首。 她几乎差点哭瞎了眼睛,还要去敲登闻鼓告我。 我如今是家中最有出息的孩子。 都不用殷谏出手,父亲都不会允许她做出这种事情来。 「我真不知道,到底阿月是我们的女儿,还是如锦是!」 「你疯了这么些年,还没疯够吗?!」 父亲将她关了起来。 堂妹下葬那日,殷谏陪着我去了。
上完香后,我去到了母亲院子里。 这里已经破败不堪,连一个照顾她的人都没有。 她左手被捆上了链子,悬挂在床边。 披头散发,再无往日矜贵。 下人搬来椅子,我在她面前坐下,环顾这房里的每间陈设。 「小时候,我很喜欢来你的房间。」 「你说我一来就贼眉鼠眼的乱瞟,上不得台面。」 「其实我只是在偷看你,我想我母亲真好看啊,我怎么都看不够。」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恨我,都不是讨厌,而是纯粹的恨我。」
「难道就因为我和外祖母长的像吗?」 「可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了。」 我絮絮叨叨在前面说了许多话,母亲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直到我提起外祖母。 她才抬头恶狠狠看我。 「贱人。」 可我知道,这话不是骂我,是她骂外祖母的。 我蹲下身看她,替她拨开面前的头发。 我掰正她的头,让她好好看着镜子里的我和她。 「母亲,我看过外祖母的画像,比起她,我更像你不是吗?」 「可你为什么不这样想?」 我贴近她的耳边,森冷低语。 「是因为外祖母是你掐死的对吗?你害怕我是外祖母托生来报复你的对不对?」 她浑身疯狂战栗起来,惊恐地大喊。 「不是!不是的!我没有!我没有掐死她……」 「就是你啊。」
我在她耳边笑。 「外祖父只是想要把她送到庄子上去而已,因为那个马夫都是外祖父找的啊。」 「他陷害的外祖母,比谁都知道外祖母冤枉。」 「他只是想将自己青梅竹马的妾室扶正,给自己最喜欢的女儿一个嫡出的身份,让她替代你做太子妃而已。」 「他根本就没想要外祖母的命,是你嫌丢人,掐死了外祖母,又挂起白绫,伪装成她自缢。」 「母亲,你看着我这张和外祖母相似的脸,又恨又厌又怕。」
「那你日夜看着你自己这张和外祖母如出一辙的脸,你不害怕吗?!」 她疯了般推开我,大声喊道。 「不是的,你骗人!你骗人!是她不要脸,她做出丑事,她把我害成这样!」 「我本来是太子妃!我本来那样光彩夺目,都是因为她!」 我鄙夷地站了起来。 「外祖母疼你爱你,她被人陷害,你不去调查为她平反报仇,却只觉得她让你丢人。」 「母亲,你真的很懦弱,只敢将你的恨意和恐惧发泄在小时候的我身上。」
「你不敢反抗外祖父,只敢折磨年幼无力反抗的我。」 「我看不起你。」 我不再理睬她,而是让人在她房中挂满外祖母的画像。 房内日夜灯火通明。 她捂着头大喊大叫,终有一日她疯了。 她死后没多久,我被查出来有了身孕。 我抚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 终有一日,我会为人母,可我会好好爱我的孩子,护她一世无忧。
来源:宫墙往事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