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初春的午后,阳光透过花店的玻璃门,在地板上切出一块明亮的暖黄。空气里是清新的花草香,混着一点点泥土的味道。
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给新到的一批洋牡丹醒花。
初春的午后,阳光透过花店的玻璃门,在地板上切出一块明亮的暖黄。空气里是清新的花草香,混着一点点泥土的味道。
我喜欢这种味道,它让我觉得安稳。
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嗡嗡的声音贴着我的身体,有点痒。
我擦了擦手,掏出来看。
是个陌生号码,本地的。
我随手划开接听,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继续把花一支支插进装满清水的桶里。
“喂,你好。”
那边沉默了两秒,然后一个试探性的声音传来:“是……林殊吗?”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但又想不起来是谁。我停下手里的动作,直起身。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陈岚,陈阳的姐姐。”
陈阳。
这个名字像一颗被丢进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我精心维持了十五年的安宁。
十五年了,我以为这个名字,连同与它相关的一切,都已经被我打包扔进了记忆的回收站,并且按下了“永久删除”。
没想到,它还能这样毫无预兆地,通过一根电话线,再次闯进我的生活。
我没有出声,听着电话那头继续说。
“林殊,陈阳他……他住院了。”陈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我“嗯”了一声,表示我在听。
我的反应一定很平淡,平淡到出乎她的意料。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指责意味。
“是肝癌,晚期。”
我拿着手机,走到窗边,看着街上人来人往。阳光很好,一个年轻的妈妈推着婴儿车走过,孩子手里拿着一个彩色的风车,转得正欢。
世界如此鲜活,而电话里的那个消息,却像来自另一个蒙着灰尘的世界。
肝癌,晚期。
这六个字,我听清楚了,但它们没能在我的心里激起任何波澜。没有预想中的惊讶,更没有悲伤。
我的心,就像一潭深水,那颗叫“陈阳”的石子沉下去后,连一圈涟漪都没能维持太久。
“我知道了。”我说。
我的冷静,显然彻底激怒了陈岚。
“你知道了?林殊,你就这个反应?他可是陈阳!是你法律上的丈夫!”
法律上的丈夫。
多么讽刺的一个词。
我和陈阳分居十五年,除了那本褪了色的结婚证,我们之间还剩下什么?
当年我带着七岁的儿子陈念,拖着两个行李箱离开那个家的时候,我就当他已经死了。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呢?”我问,声音依旧平静,“去医院哭一场,还是跪在医生面前求他救救我‘法律上的丈夫’?”
“你……”陈岚被我堵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几乎是咬着牙说,“你至少应该来看看他!他现在这个样子,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他不是还有你这个姐姐吗?”
“我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我儿子今年高考,我婆婆瘫在床上,我哪走得开?”她开始诉苦,声音里充满了委屈,“林殊,我知道当年是陈阳对不起你,可他现在都这样了,你就一点旧情都不念吗?”
旧情。
我差点就笑出声来。
我和陈阳之间,还有旧情可念吗?
那些他拿着我父母给的买房钱,去投资什么“空气净化专利”,结果血本无归的日子?
那些他喝醉了酒,回家把家里砸得一片狼藉,七岁的陈念吓得躲在衣柜里发抖的夜晚?
还是那些他信誓旦旦地保证“最后一次”,然后转头又把下个月的生活费拿去“搏一搏”的瞬间?
十五年了,这些画面,我以为我忘了。
可陈岚的一个电话,就把它们全都从记忆的深处翻了出来,一幕一幕,清晰得就像昨天才发生。
“陈岚,我还有事,先挂了。”
我不想再听下去。
“林殊!你别挂!”她急了,“医生说,他想见你。”
我的心,轻轻地抽动了一下。
不是因为感动,而是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他凭什么?
凭什么在我已经把生活过得这么好的时候,又来打扰我?
“我不会去的。”我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他想见谁,是他的事。我去不去,是我的事。”
说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花店里恢复了安静,只有挂在门上的风铃,在有客人推门进来时,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还是那股好闻的花香。
我告诉自己,林殊,没事,一个电话而已,影响不了你。
可我握着剪刀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黑暗中,往事像潮水一样涌来。
我和陈阳是大学同学。
他高大,英俊,会弹吉他,会写诗,篮球打得也好。他是那种走在校园里,会引来无数女生回头看的风云人物。
而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喜欢泡在图书馆的女孩。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我。
他说,他喜欢我安安静静看书的样子,觉得整个世界都温柔了。
哪个女孩能抵挡得住这样的情话呢?
我沦陷了。
我们毕业就结了婚,不顾我父母的反对。
我爸妈说,陈阳这个人,看着挺好,但眼睛里总飘着一股不切实际的东西,不是个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
我不信。
我觉得他们对陈阳有偏见。
事实证明,父母的眼睛,永远比我们这些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年轻人要毒辣。
婚后的生活,很快就戳破了恋爱的粉色泡泡。
陈阳不愿意找一份安稳的工作。他总说,朝九晚五是磨灭人的灵性,他要做大事。
他所谓的大事,就是不停地折腾。
今天听朋友说开个餐馆有前景,明天又觉得搞个网站才是未来。他有无数的想法,每一个都听起来激动人心,但每一个都浅尝辄止,最后不了了之。
家里的开销,全靠我一个人的工资。
我怀陈念的时候,孕吐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我多希望他能在家陪陪我,给我做点清淡的。
可他呢,正忙着和他的“合伙人”去外地考察一个“千载难逢”的项目。
我一个人去医院做产检,看着别的准妈妈都有丈夫陪着,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的心里酸涩得厉害。
陈念出生后,家里的开销更大了。
我劝他,先找个工作,稳定下来,等攒够了钱,再去做他想做的事。
他总是很不耐烦。
“林殊,你怎么变得这么俗气了?开口闭口就是钱钱钱!”
“我们现在谈的,是几百万几千万的项目,你那点工资,够干什么的?”
我看着他,觉得无比陌生。
这个男人,还是那个在月光下为我弹吉他唱情歌的少年吗?
压垮我们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父母给我们的那笔钱。
那年,我们住的还是租来的房子。我爸妈心疼外孙,就拿出他们的养老钱,让我们付个首付,买套小房子,好歹有个安定的家。
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把钱存好,我们一起去看房。
结果,等我出差回来,那笔钱不见了。
他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谅。
他说,他一个兄弟介绍了一个内部消息,保证能翻倍。他想给我们一个惊喜。
我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是我爸妈一辈子的积蓄。
我提出了离婚。
他不同意,哭着求我,说他知道错了,他再也不敢了。
陈岚也来了,拉着我的手,劝我。
“林殊,夫妻哪有不犯错的?你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看在念念还这么小的份上。”
我心软了。
为了孩子,我忍了。
可有些错,是不能原谅的。有些机会,是不能给的。
我的原谅,换来的不是他的悔改,而是他的变本加厉。
他开始偷偷拿家里的钱,甚至在外面借钱。
直到有一天,几个陌生男人找上门来,把家里砸了,我才知道,他在外面欠了十几万。
那天,七岁的陈念躲在我的身后,吓得浑身发抖。
我看着满地的狼藉,和那个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男人。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我带着陈念,离开了那个所谓的家。
没有争吵,没有歇斯底里。
我只是平静地收拾好我们的东西,平静地告诉他,我们结束了。
他没有拦我。
或许,他也觉得解脱了。
刚离开的那几年,很难。
我一个人带着孩子,要工作,要生活。
我做过好几份工作,在超市当过收银员,在餐厅端过盘子。
最难的时候,我身上只剩下二十块钱,要撑一个星期。
陈念很懂事,他从来不问我要玩具,不吵着吃零食。
有一次我发高烧,一个人躺在出租屋里,浑身发冷。陈念就用他小小的身体抱着我,给我讲故事,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妈妈,别怕,念念陪着你。”
我抱着他,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发誓,我一定要努力,给我和陈念一个安稳的家。
后来,我用所有的积蓄,盘下了这家花店。
我喜欢花,它们安静,美好,只要你用心照顾,它们就会用最美的姿态回报你。
不像人。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花店的生意很稳定,我买了房,买了车。陈念也长大了,考上了重点大学,现在在一家很好的公司实习。
我们有了自己的生活,安稳,平静。
陈阳和陈岚,就像是被我遗忘在另一个世界的人。
这十五年,他们没有找过我。
我也没有打听过他们的消息。
我以为,我们就会这样,各自安好,老死不相往来。
直到那个电话。
第二天,陈岚又打电话来了。
我正在店里,一个年轻的男孩来买花,要送给女朋友。我帮他包了一束粉色的玫瑰,配上满天星。
男孩拿着花,笑得很开心。
我看着他的笑容,心情也好了起来。
手机响了,还是那个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林殊,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陈岚的声音比昨天更急切。
“我没什么好考虑的。”
“你什么意思?你真就这么狠心?”
“陈岚,”我打断她,“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十五年前就没有了。”
“没关系?那本结婚证是假的吗?陈念不是他儿子吗?”
“结婚证可以变成离婚证。至于陈念,他是我儿子,这一点就够了。”
“你……你不可理喻!”她在那边提高了音量,“林殊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来,你就等着后悔吧!到时候别说我们陈家没通知你!”
说完,她“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有些出神。
后悔?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嫁给了陈阳。
离开他,是我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我为什么要后悔?
晚上,陈念回来了。
他现在实习的公司离家有点远,但还是坚持每天回家住。
他说,他喜欢吃我做的饭。
我做了他最爱吃的糖醋排骨,还煲了汤。
饭桌上,我看着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开了口。
“念念,你……你爸的姐姐,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陈念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我,表情很平静。
“她说什么了?”
“她说……你爸病了,很严重。”
“哦。”
陈念应了一声,就继续低头吃饭,好像我说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看着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念念,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陈念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
“妈,你想让我说什么?”他看着我,眼神很认真,“让我去医院看他?还是让你去照顾他?”
我没说话。
“妈,你忘了吗?我七岁那年,发高烧,烧到快四十度。你给他打电话,打了一天,他都没接。后来你知道他在干嘛吗?他在跟他的那帮‘兄弟’,在KTV里唱歌。”
“我忘不了,那天晚上,外面下着大雨,你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医院跑。我趴在你的背上,感觉你的骨头都硌得我疼。”
“从那天起,在我心里,我就没有爸爸了。”
陈念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可我知道,那些伤痛,并没有消失。
它们只是被他深深地埋在了心底,埋得太久,连他自己都以为已经忘记了。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都过去了,念念。”
“是啊,都过去了。”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所以,妈,你不用管他。你没有义务,我也没有。”
“我们过好我们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我点了点头。
是啊,我们过好我们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我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过去。
可我低估了陈岚的执着。
第三天下午,我正在店里修剪花枝,风铃响了。
我头也没抬,说了声“欢迎光临”。
没有人回应。
我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陈岚。
她比我记忆中老了很多,眼角有了细密的皱纹,头发也有些花白。她穿着一件深色的外套,手里拎着一个旧款的包,神情憔悴又带着一丝盛气凌人。
我们有十五年没见了。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惊讶,有审视,还有一丝……嫉妒?
我放下手里的剪刀,站直了身体。
“有事吗?”我问。
我的花店不大,但很温馨。墙上挂着我画的画,架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绿植和鲜花。空气里弥漫着花香。
而她,站在这里,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林殊,你日子过得不错啊。”她环顾四周,语气酸溜溜的。
“还行。”我淡淡地回答。
“你倒是清闲,我那个可怜的弟弟,现在正一个人躺在医院里,受罪呢!”她说着,眼圈就红了。
我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林殊,我求你了,你就跟我去医院看看他吧,行吗?”她放低了姿态,开始哀求,“医生说,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见你一面。”
“见了又如何?”我反问。
“见了,他心里或许能好受点,走得也能安心点。”
她说得那么自然,好像我就应该为了让他“安心”,而打乱我平静了十五年的生活。
“陈岚,我再说一遍,我不会去的。”我的态度很坚决。
“你为什么就这么铁石心肠!”她像是被我的冷漠刺激到了,声音又尖锐起来,“他再不对,也是你男人,是念念的亲爸!他现在都要死了,你连去看他一眼都不肯吗?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她的声音很大,引得路过的人都朝店里看。
我不想和她在这里争吵,这很难看。
“陈岚,这里是我的店,我要做生意。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我不走!”她耍起了无赖,“你今天不跟我去医院,我就不走了!我就坐在这里,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是个多狠心的女人!自己男人快死了,都不管不顾!”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可笑。
这么多年了,他们姐弟俩,还是一点都没变。
一个永远不负责任,一个永远道德绑架。
我拿起手机,准备报警。
就在这时,我的一个老顾客,王阿姨,推门进来了。
王阿姨看到店里的情形,愣了一下。
“小林,这是……”
陈岚一看到有人来,立刻戏精附体,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大家快来看啊!这个女人心有多狠啊!她老公得了癌症,躺在医院里没人管,她自己在这里开着花店,享清福啊!”
“我求她去看看我弟弟,她都不肯啊!我可怜的弟弟啊,怎么就娶了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女人啊!”
王阿姨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周围也渐渐围了一些看热闹的人,对着我指指点点。
我感觉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我努力地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值得。
我走到陈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陈岚,你闹够了没有?”
她还在哭,一边哭一边控诉我的“罪行”。
我拿出手机,打开了录像功能。
“你继续说,我录下来,给你弟弟看,让他看看他姐姐是怎么为了他,在我店里撒泼打滚的。”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陈岚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睛里满是错愕。
她大概没想到,十五年不见,我不再是那个可以任由他们拿捏的软柿子了。
“你……你……”
“我什么?”我冷冷地看着她,“你以为你在这里闹一场,我就会妥协吗?你以为用舆论压力,就能逼我就范吗?”
“陈岚,你搞错了。我林殊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别人的指指点点。”
“因为我吃的每一口饭,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真正应该被指责的,是那个十五年来,对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不闻不问,现在快死了,才想起我们来的男人。”
我的一番话,让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我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鄙夷,变成了同情和理解。
陈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撂下一句“你等着,林殊,你会后悔的”,然后就灰溜溜地跑了。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王阿姨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林,别往心里去。这种人,不值得。”
我冲她笑了笑,说:“王阿姨,我没事。”
可是,真的没事吗?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我关了店门。
我没有回家,而是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转。
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我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心里却是一片空茫。
陈岚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我的心里。
冷血无情。
狠心。
我是这样的人吗?
我承认,在听到陈阳得了癌症的消息时,我没有一丝难过。
可这能怪我吗?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
一个男人,可以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做到不闻不问,不给一分钱的抚养费,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现在他病了,快死了,我就必须放下所有的怨恨,去扮演一个贤妻良母的角色?
凭什么?
这个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可我的心里,为什么还是会觉得堵得慌?
我把车停在江边,摇下车窗。
晚风吹进来,带着江水的湿气。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晚上,陈阳开着他那辆破旧的二手车,带我来这里看夜景。
那时候,我们刚结婚不久,虽然穷,但是很快乐。
他指着对岸的万家灯火,对我说:“殊殊,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也会让你住进那样的大房子里,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他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像星星。
我相信了。
我曾经那么那么地相信他。
可后来的事实证明,那不过是一个男人,在荷尔蒙上头时,随口许下的,最廉价的诺言。
手机响了,是陈念打来的。
“妈,你怎么还没回来?饭都做好了。”
“就回了,在路上呢。”
“开车小心点。”
“好。”
挂了电话,我发动了车子。
是啊,我还有念念。
我不能让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事,影响到我现在的生活。
回到家,陈念已经把饭菜都端上了桌。
他看我脸色不太好,关心地问:“妈,是不是花店里出什么事了?”
我摇了摇头,不想让他担心。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我们默默地吃着饭。
吃完饭,陈念在洗碗,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正在放一个家庭伦理剧,演的也是丈夫得了重病,妻子不离不弃的故事。
女主角声泪俱下地说:“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丈夫,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我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
陈念洗完碗,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妈,她今天……是不是去找你了?”
他口中的“她”,指的自然是陈岚。
我点了点头。
“她去你店里闹了?”陈念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他叹了口气,“他们家的人,向来如此。”
“念念,妈是不是……特没用?”我看着他,忽然问道。
陈念愣了一下,然后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很温暖,很干燥。
“妈,你说什么呢?”
“我今天……差点就没控制住,想跟她吵起来。”我说,“我觉得自己特别狼狈。”
“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陈念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换做是我,可能直接就把她赶出去了。”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不需要为他的错误,承担任何后果。”
“妈,你听我说,”他加重了语气,“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不需要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尤其,是不值得的人。”
我看着他,看着他已经长成一个大人的模样,看着他眼神里的坚定和心疼。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是我在保护他,为他撑起一片天。
可原来,他也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护着我。
“好,妈听你的。”我吸了吸鼻子,笑了。
第二天,我照常去花店。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陈岚没有再来,也没有再打电话。
我以为,她终于放弃了。
可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是陈阳的主治医生打来的。
他说,陈阳的情况不太好,出现了并发症,人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他在昏迷前,一直念着我的名字。
医生说,作为他法律上的妻子,我有权知道他的病情,也希望我能去医院一趟,有些事情需要家属签字。
我握着电话,沉默了很久。
家属。
又是这个词。
我躲不掉了,是吗?
挂了电话,我坐在店里,发了很久的呆。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一盆盛开的向日葵上,金灿灿的,充满了生命力。
我忽然觉得,我应该去一趟。
不是为了陈阳,也不是因为陈岚的逼迫。
是为了我自己。
我需要去亲眼看一看,那个纠缠了我半个人生的男人,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需要去为我那段失败的婚姻,画上一个真正的句号。
我把店交给店员,开车去了医院。
医院里永远是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病痛和焦虑。
我按照护士的指引,找到了陈阳的病房。
是三人间,很嘈杂。
我站在门口,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脸上戴着氧气面罩。
他瘦得脱了形,脸颊深陷,皮肤蜡黄,头发也花白了。
如果不是那依稀可见的轮廓,我根本认不出,这就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说要让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的陈阳。
十五年的时光,和一场重病,把他变成了一个陌M生的,枯槁的老人。
陈岚坐在床边,正在给他擦手。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眼神很复杂。
我没有理她,径直走到病床前。
我看着他,心里很平静。
没有恨,也没有爱。
就像在看一个与我无关的陌生人。
这就是我曾经爱过的男人。
这就是我儿子的父亲。
我忽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那些曾经让我辗转反侧的怨恨,那些让我心如刀割的伤害,在看到他此刻的样子时,都变得轻飘飘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
一个人,如果连生命都快要留不住了,那他曾经犯下的错,还那么重要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不恨他了。
但也仅此而已。
我不可能留下来照顾他。
我不可能再和他有任何牵扯。
我转身,准备离开。
“林殊,你等一下。”陈岚叫住了我。
她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把一张银行卡塞进我手里。
“这里面有五万块钱,密码是陈阳的生日。我知道不够,但这是我们家能拿出来的所有钱了。”
“这是他的医药费,你先拿着。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她的态度,和前几天判若两人。
没有了指责,没有了蛮横,只剩下疲惫和无奈。
我看着手里的银行卡,没有接。
“我不要。”
“你必须拿着!”她有些急了,“林殊,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但是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
“我救不了他。”我说的是实话。
“不,你能!”她抓住我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医生说,如果用进口药,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但是那个药,太贵了。”
我看着她,忽然明白了。
她不是放弃了,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用钱,来捆绑我。
如果我收了这笔钱,就意味着,我默认了自己“妻子”的身份,就必须承担起后续的责任。
真是可笑。
“陈岚,你听着。”我把银行卡放回她手里,“他的病,我很难过。但是,我不会管。”
“这十五年,我一个人把陈念带大,我没有问你们陈家要过一分钱。现在,我也不会为他花一分钱。”
“这是我的原则。”
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走出了病房。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我想把事情彻底弄清楚。
主治医生姓王,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温和。
他给我倒了杯水,然后把陈阳的病历递给我。
“陈太太,病人的情况,很不乐观。”
我没有纠正他“陈太太”这个称呼。
我接过病历,翻了翻。
上面很多专业的术语,我看不懂。
但我看懂了最后那句诊断:肝癌晚期,伴有多处转移。
“王医生,我想知道,他大概还有多长时间?”我问得很直接。
王医生推了推眼镜,沉吟了一下。
“这个不好说。如果保守治疗,可能也就一两个月。如果用我们推荐的靶向药,或许能延长三到六个月,甚至更长。但这也要看病人自己的身体状况和意志力。”
“那个药,很贵吧?”
“是的,一个疗程就要好几万,而且不在医保范围内。”
我点了点头,心里有数了。
难怪陈岚会那么着急。
“王医生,还有一件事,我想问您。”
“您说。”
“他……为什么会得这个病?是喝酒吗?”
在我的记忆里,陈阳嗜酒如命。
王医生摇了摇头。
“酗酒只是诱因之一。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长期的作息不规律,和精神压力过大。”
“我们从他姐姐那里了解到,他这些年,生活一直不太好。做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一个人过得也很潦草。”
我沉默了。
这些,我并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陈太太,”王医生看着我,忽然说,“其实,陈先生刚住院的时候,意识还很清醒。我们问他家属的联系方式,他给了我们他姐姐的。”
“我们问,你爱人呢?他说,我们早就分开了,不想打扰她。”
我的心,又被轻轻地刺了一下。
不想打扰我?
那陈岚做的这一切,又算什么?
“后来,他病情加重,人开始糊涂了,才总是念叨你的名字。”
王医生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下去。
“其实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您说吧。”
王医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这是我们前几天,整理他随身物品时发现的。他一直贴身放着。”
我接过信封,打开。
里面是一份保险合同。
一份人寿保险。
投保人,是陈阳。
受益人,是我。
保险金额,五十万。
购买日期,是十年前。
那时候,我们已经分居五年了。
我拿着那份薄薄的,却又重得我几乎拿不住的保险合同,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什么意思?
“这份保险,他每年都按时缴费,从来没有断过。”王医生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些飘忽。
“他姐姐说,她也劝过他,把受益人改成他儿子,或者她自己。毕竟你们已经分开了。”
“他说,不用改。”
“他说,这笔钱,本来就是欠她的。当年,他弄丢了她父母给的买房钱,这是他还她的。”
王医生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我低下头,看到有水滴,落在那份保险合同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我才发现,原来我哭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生办公室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着车,回到花店的。
我坐在店里,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份保险合同。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我没有开灯。
我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任由黑暗将我吞噬。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我不是在为他哭。
我是在为我自己哭。
为我那死去的爱情,为我那被辜负的青春,为我这十五年来,所有的委屈和辛酸。
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我一直以为,他对我和儿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我用这十五年的时间,努力地说服自己,我当初离开他,是多么的正确。我把自己包裹在一层坚硬的壳里,告诉全世界,我不需要他,我过得很好。
可是现在,这份保险合同,像一把锤子,把我那层坚硬的壳,砸得粉碎。
他不是没有愧疚。
他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进行一场迟到了太久的,笨拙的补偿。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为什么要在十年后,用这样一种方式,来告诉我?
如果他早一点,哪怕只是早一点点,告诉我他的这份心意,我们之间,会不会是另一种结局?
没有如果。
人生没有如果。
我们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手机响了,是陈念。
“妈,你在哪儿?”
“我在店里。”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妈,你怎么了?你哭了?”他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我没事,念念。”
“你别动,我马上过来。”
半个小时后,陈念来了。
他打开灯,看到我满脸的泪痕,吓了一跳。
“妈,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把那份保险合同,递给他。
他看完,也沉默了。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所以,他……”
“嗯。”
我们母子俩,相对无言。
“妈,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如果我接受了这笔钱,就意味着,我原谅了他。
可我能原谅吗?
那些伤害,是真实存在过的。那些苦,是我实实在在吃过的。
如果我不接受,那我这十五年的坚持,又算什么?
难道就因为他快死了,因为他买了份保险,我就要推翻自己过去所有的认知吗?
“妈,”陈念握住我的手,“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你想去照顾他,我们就去。你不想管他,我们就不管。”
“不要想那么多,跟着你自己的心走,好吗?”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一晚,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在宿舍楼下,为我弹了一晚上的吉他。
我想起了我们结婚的时候,他握着我的手,说要照顾我一辈子。
我想起了陈念出生的时候,他抱着那个小小的婴儿,笑得像个傻子。
我也想起了,他一次又一次的谎言,一次又一次的背叛。
那些好的,坏的,交织在一起,像一部黑白电影,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出了决定。
我给陈岚打了个电话。
“你来我店里一趟吧,我们谈谈。”
陈岚很快就来了。
她看起来更憔悴了,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我把那份保险合同,放在她面前。
她看了一眼,眼神闪躲。
“这件事,是他不让我告诉你的。”
“为什么?”
“他……他没脸见你。”她低下头,“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和念念。”
我的心,又是一阵抽痛。
“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一直昏迷着。”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
“我想,把他转到单人病房。”
陈岚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还有,王医生说的那个靶向药,给他用上吧。”
“林殊,你……”
“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打断她,“我会想办法。”
我没有说那份保险。
那是他留给我的,不是留给他治病的。
“为什么?”陈岚看着我,眼圈红了,“你不是……不管他了吗?”
我看着她,平静地说:“因为,我是陈念的妈妈。”
“我不想让我的儿子,在将来的人生里,留下任何遗憾。”
“我也不想让自己,在将来,后悔今天的决定。”
我不是原谅他了。
我只是,选择和自己和解。
我不想再背负着那些沉重的怨恨,走完下半生。
他的人生,已经快要走到尽头。
而我的人生,还要继续。
陈岚走了。
她走的时候,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没有躲。
我想,这一躬,我是受得起的。
下午,我去了医院,办好了转院和用药的手续。
我用的是我自己的积蓄。
花店这些年,我攒了一些钱。不多,但足够支撑一段时间的治疗。
我站在新的病房里,看着躺在床上的陈阳。
房间很安静,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他的脸上。
他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感觉到。
我也不知道,我做的这一切,有没有意义。
但我知道,当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我没有告诉陈念。
我不想让他也卷入这复杂的情绪里。
可是,他还是知道了。
他来到医院,看到我正在给陈阳擦脸。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过毛巾,继续我的动作。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
“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
“妈,你不用一个人扛着。”他转过头,看着我,“我们是一家人。”
那一刻,我所有的坚强,都溃不成军。
我抱着他,放声大哭。
像是要把这十五年来,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陈阳的治疗,开始了。
那个靶向药,效果还不错。
他的各项指标,都有了好转。
半个月后,他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他醒来的那天,我和陈念,还有陈岚,都在。
他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迷茫。
他看到了陈岚,然后,看到了我。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走过去,俯下身。
我听到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出了三个字。
“对不起。”
我的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
我摇了摇头,说:“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爱也好,恨也罢。
当生命走向终点,一切都将归于尘土。
陈阳的身体,在一天天好转。
他可以下床,可以自己吃饭了。
话也多了起来。
他会跟我们讲他这些年的经历。
他离开后,确实又折腾了几个项目,但都失败了。
后来,他就彻底心灰意冷了,找了份保安的工作,一个人过着。
他说,他不是不想我们。
他只是,没脸见我们。
他说,他最后悔的,就是弄丢了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孩。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不敢看我。
我只是静静地听着,不发表任何评论。
陈念会陪他下棋,给他读报纸。
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以一种我意想不到的方式,慢慢地修复。
有时候,看着他们父子俩坐在一起的样子,我会有些恍惚。
好像我们,还是一家人的样子。
可是,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再也拼不回来了。
出院那天,天气很好。
陈岚来接他。
他坐着轮椅,看起来精神不错。
他对我说:“林殊,谢谢你。”
我说:“不用谢。好好生活吧。”
他点了点头。
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我。
是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这个,我早就准备好了。”他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一直没勇气给你。”
“林殊,你是个好女人。是我,配不上你。”
“以后,找个好男人,嫁了吧。”
我接过那份离婚协议书,心里五味杂陈。
我等了十五年的一纸文书,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拿到的。
“你也……好好保重。”
我们互相道别,就像两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没有拥抱,没有眼泪。
只有一句,各自珍重。
我看着陈岚推着他,慢慢地走远。
阳光下,他们的背影,被拉得很长。
我站在原地,站了很久。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的人生,将翻开新的一页。
一个,真正属于我自己的,新的一页。
来源:奶油味的梦来了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