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票还是子弹?美国政治暴力面临又一轮回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9-23 22:00 3

摘要:2025年9月10日,美国保守派政治活动家兼意见领袖查理·柯克在犹他州某大学举办活动时遇刺身亡,成为震惊全美乃至全世界的特大新闻。谴责暴力,一时间是美国政界、学界与新闻界的共识。美国总统特朗普发表电视谈话哀悼,副总统万斯亲自为柯克扶棺。事发之后,犹他州州长第一

2025年9月10日,美国保守派政治活动家兼意见领袖查理·柯克在犹他州某大学举办活动时遇刺身亡,成为震惊全美乃至全世界的特大新闻。谴责暴力,一时间是美国政界、学界与新闻界的共识。美国总统特朗普发表电视谈话哀悼,副总统万斯亲自为柯克扶棺。事发之后,犹他州州长第一时间将这起事件定性为“政治刺杀”。

查理·柯克的遇刺在美国引发两极反应。保守派展开全国性哀悼与纪念活动,自由派则不乏冷嘲热讽甚至幸灾乐祸之人。与此同时,美国左右两派都力图将凶手泰勒·罗宾逊归到对方阵营。执政的共和党团队也掀起了堪称右翼版本的“取消文化”(cancel culture),以其人之道还治左翼之身,以举报解雇的方式惩罚那些对查理·柯克之死幸灾乐祸的美国公民,威胁取消在美外国人的签证乃至绿卡。

这次刺杀事件影响深远。查理·柯克创办的整治行动组织“美国转折点”(Turning Point USA)在遇刺事件之后迅速收获了大量新加入者。作为一名努力以校园辩论传播观点、赢得支持的年轻保守派政治活动家,柯克的遇刺令外界哀叹“批判的武器敌不过武器的批判”“一颗子弹击碎了理性对话与辩论说服”。“政治极化,协商失效”“美国进入物理对决时代”的担忧连日来不断涌现,甚至有人惊叹“内战将近”。

而事实上,美国政治暴力的历史可谓源远流长,并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政治暴力(political violence),是主动明确地对政治上的敌人施加武力与人身伤害,以此推动本方的政治议程。政治暴力不同于帮派暴力、犯罪暴力,也不完全等同于私人恩怨,而主要是因为政治动机而使用暴力。自从独立战争时代以来,政治暴力的魔影就绵延在美国历史的进程之中,并一直如影随形地持续到了今天。

依据主体划分的话,政治暴力可以分成四种:政客与政客之间的暴力;政府对民众的暴力,这经常表现为执法机关的滥用暴力;民众之间仅仅因为政治理念不同的暴力,查理·柯克的遇刺正是属于这一类型;还有民众对政府诉诸暴力,如美国史上常见的骚乱、暴动与政治刺杀;而依照形态划分,后两种政治暴力还可以细分为组织化暴力与“孤狼式”暴力。

暴力,始终是美国政治的一部分。

革命,私刑与决斗

美国历史学家纳撒尼尔·菲尔布里克在《无畏的雄心:乔治·华盛顿、本尼迪克特·阿诺德与美国革命的命运》里坦言,“美国革命其实有两条战线:一条是对抗英国的战争,另一条则是北美的内战。”

早在美国建国之前的独立战争期间,政治暴力就无处不在。效忠派与独立派之间就政治立场的“大是大非”,互相施以无所不用其极的私刑、决斗、刺杀。“私刑”(lynching)之名正是源于独立战争期间弗吉尼亚治安官查尔斯·林奇(Charles Lynch))的私设公堂,他以简易法律程序肆意剥夺效忠英王者的生命财产。纽约州的“剥皮工”(skinners)与“牛仔”(cowboys)之间的互砍互杀甚至制造出了一块无人地带。

美国作家霍桑在小说《莫利纽少校》里生动描述了革命初起时的私刑暴力,主人公的亲戚莫利纽少校遭暴民涂焦油粘羽毛游街示众。这种未经法律程序的私刑在独立战争前后可谓家常便饭。在独立战争战场之外,“北美人对北美人的暴力”同样是独立战争史上不可忽视的一页。政治暴力的泛滥,甚至逼迫一度是大陆军头号猛将的本尼迪克特·阿诺德“夜奔敌营”,愤而从独立派变成了效忠派。

从脱离英国独立开始,新生的美国就笼罩在政治暴力之中,十三个松散的政治实体内部矛盾重重,“莱克星顿的枪声”与第二修正案又奠定了持枪的政治正确。后世将费城制宪冠之以“民主的奇迹”“伟大的妥协”等诸多美名,却不经意间略过了与此同时未曾停歇的政治暴力史:妥协与合作,同样要以暴力为后盾,“纪律严明的民兵为保障自由州安全所必需,人民持有与携带武器的权利不得侵犯”。

费城制宪与政治妥协并未终结美国政治中的暴力,联邦党与民主共和党之间的政治对立仍在持续制造政治暴力。政治观点的分歧有时会上升为荣誉之争,也就是与私刑相映成趣的是决斗(duel),所谓“1790年后才显赫起来的南方政治家当中,很难找出没有卷入过决斗的人”。作为美国建国国父之一的汉密尔顿正是于1804年死于决斗。这个古老的传统,直至十九世纪上半叶才在各州以立法形式禁止。

描绘汉密尔顿与伯尔决斗场景的版画。资料图

决斗之风一直持续到了十九世纪中叶,第七任总统安德鲁·杰克逊、担任过国务卿并曾三次参与总统竞选的亨利·克莱,内战期间出任南部同盟总统的杰弗逊·戴维斯、南部同盟副总统亚历山大·斯蒂芬斯、路易斯安纳州长威廉·克莱本、南卡罗来纳州长詹姆斯·汉密尔顿,都在早年与人决斗过。

对于政治暴力,美国国父意见不一。乐观者如杰弗逊认为“自由之树必须不间断地由爱国者与暴君的鲜血浇灌而成”。杰弗逊也认为应该每隔一段时间就来一次革命,如此方能巩固美国的自由成果。但即便如此,杰弗逊也为美国政治分歧与党派政治担忧,说出了“如果非要与政党一起上天堂,我宁愿不上天堂”的话。悲观者如华盛顿在任期结束的告别演说里坦言,“政治倾轧本身就是恐怖的暴政”。

美国内战,可谓是美国政治暴力的完全体。南北双方因为经济结构、价值观与生活方式的全面分歧而最终走向战争。在内战爆发之前,围绕蓄奴制而爆发的大规模政治暴力就屡见不鲜。彼时的国会议员常以刀枪相向,暴徒在街头为《逃亡奴隶法》争论不休,甚至有激进废奴人士以刀连砍5人。美国历史学家弗里曼的研究显示,在内战爆发前的三十年里,仅国会议员之间就有70次暴力冲突。代表蓄奴州的南方民主党人坦言,他们是以暴力“让我们的北佬朋友胆战心惊”“目标是让人噤声”。

描绘十九世纪中叶美国国会拳脚相向场景的版画。资料图

前往美国考察的欧洲人常常惊讶于,这么一个议员跳到桌子上骂脏话、民间动辄举枪相向的国家,是如何维系广土众民的民主制度的。历史演进也告诉了世人,这个国家内部的政治暴力最终演化成了一场真正的内战。林肯在第二任总统就职演说上的名句,“上帝的意旨是要让战争继续下去,直至用皮鞭抽出的每一滴鲜血,都要用刀剑砍出来的另一滴鲜血来偿还”,也是对杰弗逊名句的遥远致敬。

但即便内战结束、南方重建,“第二次制宪”之后的美国仍未做到远离政治暴力。总统遇刺案在林肯之后阴魂不散,“每隔几十年就会出现一次总统遇刺”的“美国叙事”让地球人耳熟能详:林肯、加菲尔德、麦金莱、小罗斯福、杜鲁门、福特、约翰·肯尼迪、里根,还有当时正竞选总统的候选人罗伯特·肯尼迪以及特朗普,其中有四人在任上遇刺身亡。

《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规定,“国会不得制定关于下列事项的法律:确立国教或禁止信教自由;剥夺言论自由或出版自由;剥夺人民和平集会和向政府请愿申冤的权利”,后世也常常将这一条款解读为言论自由,乃至公民政治权利的“兜底条款”。然而在现实中,建国国父那群“半神的人物”都不能完全免于诉诸政治暴力,第一修正案与第二修正案构成了一对矛盾,拥枪派认定“用武器保护包括言论自由在内的所有自由”,民间组织做不到完全以非暴力形式活动,“一言不合就开枪”成了常态。

刺杀总统也好,攻击政府也罢,形形色色的政治暴力都意在以物理伤害的方式,对外宣示自身的政治主张,其中还不乏一些奇特的想法。1881年时任总统加菲尔德遇刺之后,刺客查尔斯·吉特奥供述称此举是为了“共和党的重新团结”,因为加菲尔德在总统提名期间与格兰特派出现了分裂;而在1901年威廉·麦金莱总统遇刺事件中,凶手自称动机是憎恨麦金莱对劳工权益的漠视。

二十世纪上半叶,炸弹又成了美国政治暴力的主角。1914年,无政府主义组织“黑十字”发动炸弹袭击,意在杀死他们想象中的劳工敌人洛克菲勒。1920年的华尔街也曾成为爆炸案发生地,有38人在爆炸事件中丧生。从二十世纪初的“进步主义时代”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镀金时代”,美国人并不相信单凭言论、出版与选举就能推动立法、改进社会,他们手中的武器也从未从美国政治中退场。

选票与子弹:政治暴力的波峰与波谷

而就民间政治暴力而言,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见证了独立战争与内战之后的又一个高峰期。从肯尼迪到马丁·路德·金,再到马尔科姆·X,政治领袖接二连三仅仅因政治分歧遭遇刺杀,旨在以毁坏财产而宣扬理念的民间政治暴力更是一浪高过一浪。诸如“地下气象员”“黑豹党”“3K党”之类的准武装组织,大学校园里形形色色的学生运动,都将美国的政治暴力提升到了新的高度。六十年代下半叶,全美有超过一百五十个城市发生了暴乱,这一时期也被后世称之为“漫长而酷热的几个夏天”。

1969年,“地下气象员”组织的宣传品。资料图

诚如近期不少美国政治评论家所说,政治暴力从未远去。相较于痛心疾首地反思“我们不该是这样”“暴力在这个国家没有位置”,“我们一直如此”恐怕才是美国历史的常态,区别在于波峰与波谷的周期性摆动,以及政治暴力形式的不同。相较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大规模、有组织的政治暴力,从上世纪末到本世纪的美国政治暴力多以“孤狼”或是偶发的形式出现,比如1991年的洛杉矶大骚乱,1995年的俄克拉荷马爆炸案,本世纪以来的“黑命贵”大骚乱,与近两年来的多起行刺事件。

走过波峰与波谷,美国的政治暴力还是出现了一些深远的变化。建国初期到美国内战期间的那种政治人物之间的暴力,如今在美国已经近乎销声匿迹,毕竟没有哪个政客还会选择公然鼓吹或是选择物理伤害另一名政客;组织化的政治暴力则呈现两分的状况。自由派多以组织化暴力见长,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黑豹党到如今的“黑命贵”均是如此,而保守派多见“孤狼式”暴力,如俄克拉荷马爆炸案与形形色色的政治枪击案,类似3K党那样的右派组织早已“转入地下”或是销声匿迹。

近年来的美国政治暴力出现了令人担忧的新变化。普林斯顿大学的研究表明,2025年上半年,针对公职人员的威胁和骚扰事件超过250起,较2024年同期增长9%,波及四十多个州。而皮尤与盖洛普的民调显示,美国政治极化确实呈现出超越之前历史时期的趋势,各派的共识与交集正在快速消失。在查理·柯克遇刺之后,美国民间甚至出现了“政治刺杀是可取的”这样的声音,外界为之哗然。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政治暴力与对立冲突尽管骇人,但左右两派仍然存在说理的空间,共识与交集仍然大量存在,政治妥协与暴力冲突并行。相较而言,今天的美国政治光谱犹如马斯克在X平台上展示的那幅漫画一样,自由派正在快速向左拉长政治坐标的延长线,以至于本来的中间派也被极左定义为右翼。同样地,本来在坐标最右端的保守派,也越发难以忍受原本可能只是中间偏左的派别。

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出版的《民主期刊》2021年10月刊发的文章《美国政治暴力的崛起》显示,三分之二的共和党选民与半数民主党选民都视对方为“彻头彻尾的邪恶”,政治妥协变得举步维艰。四年以来,美国上演了“政治极化引发政治暴力”的现实。2020年弗洛伊德事件引爆的全美大骚乱,2025年出现的“大批特斯拉被砸、喷漆、焚烧”事件显示,政治暴力也会变成类似“经济战”“破袭战”。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媒体“守门人”尚能助推全美的反暴力共识,彼时的传播媒介与组织形态也与今天大有不同。以今视昔,当今美国碎片化、高度党派化、算法驱动的媒体生态已经催生出各种意识形态回音室,甚至于出现了正当化暴力,乃至颂扬与鼓动暴力的无数个小型网络群体。比起“地下气象员”这种组织化的意识形态群体,今天美国政治暴力的主要危险源已经实现了去组织化与随机化。

长期以来,在美国,皮鞭与刀剑象征着奴隶制的压迫,枪声则在不同时期被许多美国人认定为维护自由的利器,这在2024年美国联合健康集团CEO遇刺事件中表现得颇为明显,开枪杀人的良家子路易吉获得了全美大范围的民意同情,甚至有人认为他是当代奋起反抗的“罗宾汉式”人物。而近年来越来越多家境优渥的美国“良家子”仅仅因为政治理念不同就诉诸暴力,同样是一个令人担忧的新现象。

回顾历史,政治暴力二百多年以来恐怕一直都是美国民情与制度的某种“DNA”,并在不同时期呈现出不同的样貌与表现形式。近年来的政治极化让外界有理由担忧,继独立战争、内战前夕与上世纪六十年代之后,又一次美国史上的政治暴力“波峰”即将到来。一部美国政治史难免令人追述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之言,“冲突或战争是一切变化,特别是人们之间一切差别的动力与创造性源泉。”

1964年4月3日,黑人民权运动家马尔科姆·X发表了著名的《选票还是子弹》演说,向非洲裔美国人呼吁,“是选票还是子弹,是自由还是死亡。如果你还没有准备付出代价,那么就请不要说什么自由”。第二年,马尔科姆本人死于一枚子弹的政治刺杀;2024年7月特朗普险些遇刺身亡之后,时任总统拜登在电视讲话中称“解决分歧的是选票而不是子弹”。然而在现实中,“以子弹来争取选票”的思潮正在为越来越多的美国人接受,历史回到了六十年前的那个十字路口:选票,还是子弹?

王兢

责编 辛省志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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