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姜沉舟觉得,自己的世界可以很小。小到只有这一方六十平米的出租屋,和屋子里那个叫做姜青禾的女孩。
姜沉舟觉得,自己的世界可以很小。小到只有这一方六十平米的出租屋,和屋子里那个叫做姜青禾的女孩。
傍晚六点,夕阳的余晖把窗玻璃染成温暖的橘色,油烟机嗡嗡作响,裹挟着红烧排骨浓郁的酱香。姜沉舟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正在颠勺,饱满的肉块在铁锅里翻滚,挂上晶亮的糖色。他的动作很稳,就像他这个人,手腕有力,沉默如山。
“爸,我回来了!”清脆的童声伴随着钥匙转动门锁的咔哒声。
姜沉舟关掉火,探出头,脸上露出一抹藏不住的笑意:“青禾,快洗手,最后一道菜马上就好。”
姜青禾,今年十一岁,扎着高高的马尾,脸蛋因为一路跑回家而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她放下书包,熟练地跑到水池边,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伴随着她含混不清的哼唱。
“今天是你生日,爸给你做了糖醋鱼,还有你最爱的可乐鸡翅。”姜沉舟把最后一道菜盛进盘里,小心翼翼地端上那张不大的餐桌。
桌子中央,摆着一个十六寸的水果蛋糕,是他今天特意请了半天假,跑了好几家店才选中的。奶油裱花不算精致,但胜在水果新鲜。
青禾欢呼一声,扑到桌边,大眼睛亮晶晶的:“哇!爸,你太好了!”
姜沉舟解下围裙,看着女儿满足的笑脸,心里那点因为加班和劳累积攒的疲惫,瞬间烟消云散。【只要她开心,什么都值了。】
父女俩点上蜡烛,唱了生日歌,青禾闭着眼睛许了个愿,然后一口气吹灭了所有火苗。屋子里光线暗了一瞬,又被姜沉舟打开的顶灯照亮。
“许了什么愿?”他笑着问,手里拿着切蛋糕的刀。
“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青禾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温馨的气氛像温暖的河水,缓缓流淌。姜沉舟给女儿夹了一块最大的排骨,看着她吃得小嘴油乎乎的,内心一片安宁。这便是他离婚后五年,日复一日守护的人间烟火。
然而,这片宁静很快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打碎了。
叮咚——叮咚——
父女俩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这个时间,会是谁?
姜沉舟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两个人。
女人穿着一身香奈儿的套装,妆容精致,是青禾的母亲,柳思莞。她身边的男人西装革履,身材挺拔,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楼道的声控灯下闪着冷光。那是她的现任丈夫,顾临风。
他们的出现,像是一阵寒风,瞬间吹散了屋子里的暖意。
柳思莞的目光在狭小的客厅里扫了一圈,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最后落在餐桌上那几道家常菜和那个略显朴素的蛋糕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青禾,生日快乐。”她扬起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将手里一个巨大的礼品盒递过去,“妈妈给你准备了礼物。”
顾临风也微笑着,姿态优雅地递上另一个盒子,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青禾,顾叔叔祝你又长大一岁。”
青禾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姜沉舟。
姜沉舟面色平静,对女儿点了点头:“收下吧,谢谢妈妈和顾叔叔。”
他侧身让开,让他们进来。【来了,终究还是来了。他们从不会无事登三宝殿。】
顾临风一进屋,那种属于上位者的审视目光便开始打量四周。他没说话,但他的眼神已经说了一切:这地方,太小,太旧,太寒酸。
柳思莞更是毫不掩饰,她从爱马仕包里拿出一瓶小小的消毒喷雾,对着自己周围的空气喷了两下,动作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姜沉舟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又缓缓松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去厨房拿了两只干净的玻璃杯,倒了两杯白开水。
“家里没别的,喝点水吧。”他把水杯放在茶几上。
顾临风看了一眼那玻璃杯,没碰,而是转向青禾,脸上堆起慈爱的笑容:“青禾,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青禾在柳思莞的催促下,打开了礼物。
第一个盒子里,是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和配套的平板电脑。第二个盒子里,是一条缀着细碎钻石的白金项链,牌子是蒂芙尼的。
这些东西的光芒,瞬间让桌上的家常菜和水果蛋糕黯然失色。
青禾是个孩子,她眼睛里的惊喜是藏不住的。但她很懂事,抬头看了看爸爸,小声说:“谢谢妈妈,谢谢顾叔叔,礼物太贵重了。”
“傻孩子,为你花多少钱都值得。”柳思莞摸了摸她的头,话却是对着姜沉舟说的,“不像有些人,总觉得爱就是吃饱穿暖那么简单。现在这个社会,眼界和平台才是最重要的。”
姜沉舟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正题要来了。
他平静地看着柳思管:“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临风接过了话头,他习惯性地掌控谈话的节奏,仿佛这是一场商业谈判。“沉舟,我们今天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青禾的未来。”
他顿了顿,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我们已经为青禾联系好了市里最好的国际学校,常春藤。那里的教育资源,师资力量,包括她未来的同学圈子,都是顶级的。我们打算让青禾转过去,以后就跟我们住,方便照顾。”
柳思莞立刻补充道:“是啊,沉舟,你这里离学校太远了,而且环境……说实话,也不利于孩子的成长。女孩子要富养,要让她见世面,不能总窝在这么个小地方,眼皮子都浅了。”
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刀,插在姜沉舟的心上。他们否定了他五年来所有的努力,将他的父爱贬低得一文不值。
【富养?你们懂什么叫养吗?你们只是在用钱‘买’。】
姜沉舟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女儿略显惶惑的脸上。他压下心头的怒火,声音低沉而清晰:
**“这件事,我不同意。”**
柳思莞的脸色立刻变了:“姜沉舟,你别不识好歹!我们这是为了孩子好!你给得了她什么?你连一套像样的学区房都买不起,凭什么耽误她的前途?”
“我的前途,我爸没有耽误。”一直沉默的青禾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很坚定。她仰头看着柳思莞,“我觉得现在就很好。”
柳思莞被噎了一下,随即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青禾,你还小,你不懂。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妈妈和顾叔叔的用心了。你爸爸能教你什么?教你怎么在菜市场跟人为了几毛钱讨价还价吗?”
这话太伤人了。
姜沉舟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他看到女儿的眼圈红了,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他将女儿轻轻拉到自己身后,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死死盯着眼前的两个人。
“柳思莞,顾临风。”他一字一顿地说,“青禾是我的女儿,她的教育和未来,由我负责。你们可以走了。”
这是逐客令。
顾临风的笑容也冷了下来,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语气里带着一丝威胁:“沉舟,我劝你考虑清楚。我们有最好的律师团队,如果真的闹上法庭,你觉得你的胜算有多少?无论是经济条件还是社会资源,你都处于绝对的劣势。”
“那就试试。”姜沉舟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柳思莞还想说什么,被顾临风拉住了。他最后看了姜沉舟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蝼蚁。
“我们会再来的。”
说完,他拉着柳思莞,头也不回地走了。厚重的防盗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父女俩的呼吸声。
桌上的排骨凉了,蛋糕上的奶油也开始微微融化。原本温馨的生日宴,被搅得支离破碎。
青禾“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姜沉舟的怀里:“爸,我不要去什么国际学校,我不要离开你。”
姜沉舟紧紧抱着女儿,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眼眶发热。他什么也没说,但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咆哮。
【想要我的女儿,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一场无声的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
接下来的日子,柳思莞和顾临风的攻势变得更加猛烈和……隐蔽。
他们不再直接上门,而是通过各种方式渗透进青禾的生活。
周三下午,青禾学校的家长会。姜沉舟特意跟工地的工头请了假,换上自己最好的一件衬衫,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教室。他坐在青禾的座位上,看着女儿课桌上贴着的课程表,心里是踏实的。
然而,会议开始前五分钟,教室门口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顾临风和柳思莞走了进来。
顾临风穿着低调的定制西装,柳思莞则是一身优雅的连衣裙。他们和周围穿着朴素的家长们格格不入,就像两只天鹅走进了鸭群。班主任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热情地跟他们握手。
“顾总,柳女士,稀客啊,快请坐。”
顾临风微笑着,目光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落在角落里的姜沉舟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和挑衅。
姜沉舟的心猛地一沉。
家长会的内容,他几乎没听进去。他只感觉到周围家长们投来的探究和八卦的目光,以及顾临风那如芒在背的视线。
会议结束后,班主任特意留下了他们三个。
“青禾爸爸,顾总和柳女士呢,对青禾的教育非常上心。他们已经以个人名义,为我们学校捐赠了一座图书馆。”班主任搓着手,笑得有些谄媚,“顾总的意思是,希望学校能多关注一下青禾同学,给她提供最好的资源。”
姜沉舟沉默着,他知道,这不是捐赠,这是示威。
顾临风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沉舟,你看,我能为青禾做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这只是开始,让她转学,对所有人都好。”
柳思莞在一旁附和:“是啊,你何必这么固执呢?让孩子跟着你吃苦,你心里就过得去吗?”
【吃苦?】姜沉舟在心里冷笑,【在你们眼里,没有锦衣玉食就是吃苦。你们不懂,陪伴才是最奢侈的。】
他没有当场发作,只是平静地对班主任说:“老师,谢谢学校对青禾的关心。但她的事,我作为她的法定监护人,会自己做主。”
说完,他转身就走,背影挺得笔直。
走出校门,阳光刺眼。姜沉舟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他不怕吃苦,不怕劳累,但他怕这种用权势和金钱织成的网,这张网正一点点地缠向他和他的女儿,让他喘不过气。
他开始更加拼命地工作。白天在建筑工地当技术工,晚上还去接一些私活,帮人做木工。他的手艺很好,找他的人不少。他想多攒点钱,不为别的,只为在柳思莞和顾临风面前,能多一点点底气。
他的睡眠时间被压缩到极致,人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青禾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变得比以前更懂事,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写作业,然后帮爸爸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她会悄悄把自己的零花钱塞进爸爸的钱包,也会在他深夜回家时,给他端上一杯热好的牛奶。
父女俩的感情,在这场无声的战争中,反而愈发紧密。
然而,柳思莞的手段远不止于此。
她开始绕过姜沉舟,直接对青禾进行“攻心”。
周末,她会派专车来接青禾,带她去最高档的商场,买几千块一条的裙子,几万块一个的包。她带青禾去吃人均上千的法式大餐,去听高雅的音乐会,去见她那些同样非富即贵的朋友和她们的孩子。
她对青禾说:“青禾,你看,这才是你应有的生活。女孩子,生来就该是公主。妈妈现在有能力了,要把以前亏欠你的,都补回来。”
她从不直接说姜沉舟的坏话,但她营造出的奢华世界,本身就是对姜沉舟那间六十平米出租屋最残忍的对比。
她会语重心长地告诉青禾:“你爸爸很爱你,但他太辛苦了。如果你跟了我们,他身上的担子就能轻很多,他也不用那么累了。”
这些话像裹着糖衣的毒药,一点点地侵蚀着一个十一岁孩子的心。
青禾开始变得沉默,有时候会对着新买的漂亮裙子发呆。她依然爱自己的爸爸,但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杆摇摆不定的天平。
压垮天平的,是一场学校的文艺汇演。
青禾因为舞蹈跳得好,被选为领舞,需要一条漂亮的白色纱裙。
姜沉舟知道后,心里特别高兴。他跑遍了全城的童装店,最后咬牙花了一千多块,买下了一条他能力范围内最好看的裙子。那裙子是意大利一个二线品牌的,手工缝制的蕾丝花边,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他把裙子拿给青禾时,青禾的眼睛都亮了:“爸,真好看!谢谢你!”
姜沉舟看着女儿的笑脸,觉得那一千多块花得比什么都值。
然而,汇演当天,当姜沉舟带着相机,满心期待地来到学校后台时,却看到了让他心碎的一幕。
柳思莞也在,她手里捧着另一条裙子。
那是一条Dior的高定童装,裙摆上镶满了细小的水晶,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宛如银河。它一出现,就让姜沉舟买的那条裙子显得黯淡无光,像个灰头土脸的丑小鸭。
柳思莞把裙子递到青禾面前,温柔地说:“青禾,快换上,妈妈特意从法国给你空运回来的。你是今天的女主角,当然要穿最好的。”
所有同学的目光都聚集在那条梦幻般的裙子上,充满了羡慕和惊叹。
青禾站在两条裙子中间,小脸涨得通红,看看这条,又看看那条,最后,她求助似的看向了姜沉舟。
姜沉舟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无法呼吸。
他能说什么?
他能让女儿在所有同学面前,拒绝那条更耀眼的裙子,选择自己这条“寒酸”的吗?他能让女儿因为自己,而承受同学们的异样眼光吗?
他不能。
他对着女儿,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地说:“去吧,换上妈妈买的,那条更好看。”
青禾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她咬着嘴唇,没说话,低着头接过了那条Dior的裙子。
姜沉舟默默地将自己买的裙子收进袋子里,转身走出了喧闹的后台。
他没有去看演出。
他一个人坐在校园的长椅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却不抽,就那么看着它一点点燃尽,火星灼痛了指尖。
【我到底……在坚持什么?我是不是真的在耽误她?】
巨大的自我怀疑和挫败感,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输了。
那次汇演之后,姜沉舟和青禾之间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裂痕。
青禾开始躲着他的目光,常常一个人锁在房间里。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叽叽喳喳地跟他分享学校的趣事。而姜沉舟,也因为内心的挫败感,不知道该如何跟女儿交流。
父女俩的交流,仅限于“作业写完了吗?”“吃饭了。”“早点睡。”
屋子里的空气,变得沉闷而压抑。
柳思莞和顾临风趁虚而入。
他们几乎每个周末都会接走青禾,带她去骑马、学高尔夫、参加各种上流社会的派对。青禾的朋友圈,也渐渐从班里的普通同学,换成了那些非富即贵的孩子。
他们开始给青禾灌输一种思想:平庸是可耻的,努力向上爬,进入更高的圈层,才是人生的意义。
而姜沉舟,在他们的描述里,成了那种“安于现状、没有追求”的底层代表。
一天晚上,姜沉舟给青禾收拾书包,无意间看到了她的一篇周记。
题目是《我的理想》。
青禾在周记里写道:【我的理想是成为一个像顾叔叔那样的人,成功,体面,能给家人最好的生活。我不想像爸爸那么辛苦,我希望能让他以后过上好日子,不要再住在这么小的房子里。】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姜沉舟的心上。
他知道,女儿没有恶意。她只是一个孩子,被物质的光环迷惑了。可他还是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他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正在离他越来越远。她开始用金钱和地位,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甚至……衡量他这个父亲的价值。
他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要做点什么,来打破这个僵局。
就在这时,顾临风发起了总攻。
他给姜沉舟打来电话,语气不容置喙:“沉舟,周六晚上七点,‘观澜阁’,我们谈谈。把青禾也带上,这件事,总要有个了断。”
“观澜阁”,是本市最顶级的私人会所,人均消费五位数起步,是顾临风那种身份的人的专属领地。
姜沉舟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但他没有退路。
周六晚上,姜沉舟带着青禾,打车来到了“观澜阁”。
门口的侍者看到他们,眼神里闪过一丝鄙夷,但还是职业化地将他们引了进去。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堂,来到一间名为“听涛”的包厢。
推开厚重的实木门,里面的景象让青禾倒吸了一口凉气。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包厢里,水晶吊灯折射出梦幻的光晕,长长的餐桌上摆着精致的餐具,柳思莞和顾临风已经坐在主位上。
柳思莞穿着一身高定晚礼服,戴着闪耀的珠宝。顾临风则是一身剪裁合体的阿玛尼西装。他们就像国王和王后,而姜沉舟和青禾,则是两个误入宫殿的贫民。
“来了,坐。”顾临风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坐在对面。
姜沉舟拉着青禾坐下,宽大的椅子让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陷了进去,很不自在。
菜一道道地被端上来,都是些姜沉舟叫不出名字的珍馐美味。澳洲的龙虾,法国的鹅肝,日本的和牛……
顾临风一边熟练地用银质刀叉切割着牛排,一边用一种看似闲聊的口吻开口了。
“沉舟,你知道吗,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选择。选择比努力更重要。”他抿了一口红酒,“你很努力,这一点我承认。但是,你的选择,或者说你的平台,决定了你的上限。也决定了青禾的上限。”
柳思莞放下刀叉,用丝巾擦了擦嘴角:“沉舟,我们不是要跟你抢女儿。我们只是希望青禾能有一个更好的起点。常春藤的入学手续已经办好了,下周一就可以入学。我们名下有套别墅就在学校附近,青禾住过去,我们请最好的保姆和家教照顾她。”
顾临风接着说:“你现在住的地方,到常春藤开车要一个半小时,太折腾孩子了。而且,那边的环境,你也知道,人员混杂,对一个女孩子的成长很不利。”
他们一唱一和,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仿佛姜沉舟的存在,只是一个需要被告知的障碍。
青禾低着头,小手搅着衣角,一言不发。她被眼前的阵仗镇住了,也被父母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了。
姜沉舟一直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桌子下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平台,上限,起点……在他们嘴里,我的女儿成了一个项目,一个可以用资源堆砌起来的产品。】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衣着光鲜的人,突然觉得他们无比陌生,甚至有些可笑。
终于,顾临风抛出了他的“杀手锏”。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姜沉舟面前。
“这是一份协议。”他的声音充满了施舍的意味,“只要你签署这份协议,自愿放弃青禾的抚养权。我名下的公司,会为你提供一个后勤部门主管的职位,年薪三十万。另外,这张卡里有两百万,算是我们对你这些年辛苦付出的补偿。”
**“用这个,来换你的女儿。对你来说,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两百万。
三十万的年薪。
这些字眼像重锤一样,砸在姜沉舟的耳膜上。
他看到了柳思莞脸上那理所当然的表情,看到了顾临风那胜券在握的微笑。
他们以为,钱可以解决一切。
他们以为,他姜沉舟的父爱,也是有价码的。
在这一刻,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屈辱、愤怒、无力、悲哀,如同火山一般,轰然爆发。
姜沉舟笑了。
他先是低低地笑,然后笑声越来越大,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角甚至笑出了泪花。
他的笑声,让顾临风和柳思莞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你笑什么?”顾临风皱起了眉头。
姜沉舟终于止住了笑,他抬起头,那双一向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他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利剑,直刺对面的两个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奢华的包厢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我笑你们,可怜。”**
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那一刻,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仿佛比他们身上的名牌西装、高定礼服,更加挺拔,更有分量。
“顾总,是吧?”他先是看向顾临风,嘴角挂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你跟我谈平台,谈上限。好,我今天就跟你谈谈。”
“你觉得,你给青禾的是平台?不,你给她的,是一个镀了金的笼子。你教她骑马,学高尔夫,参加派对,不是为了让她快乐,是为了让她成为你社交圈里的一个新点缀,一个能为你挣面子的‘别人家的孩子’!”
“你以为你捐了一座图书馆,买通了老师,就能买到人心?你买到的,只是他们的敬畏和谄媚!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教育!教育不是用钱砸出来的知识和技能,而是教会她,如何成为一个正直、善良、有骨气的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跟我谈钱?你觉得你很有钱?你的钱,能买来青禾在我怀里撒娇的笑吗?能买来她半夜发烧时,我抱着她一夜不睡的焦心吗?能买来她第一次叫我‘爸爸’时,我掉下的眼泪吗?”**
“这些,是你用两百万,两千万,两个亿都买不到的东西!在你眼里,我的女儿是可以用价格衡量的商品。在我眼里,她是我拿命都换不回来的珍宝!”
顾临风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想开口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姜沉舟,这个在他眼里一直如同蝼蚁般卑微的男人,此刻爆发出的气场,竟让他感到了窒息般的压迫。
姜沉舟又转向柳思莞,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悲哀。
“柳思莞,你是我见过最可悲的母亲。”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青禾好,说要富养她。你所谓的富养,就是用名牌和奢侈品把她堆砌起来,让她迷失在物欲里,让她看不起自己的父亲,让她觉得金钱就是一切?”
“你忘了?你忘了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住地下室,啃馒头,你抱着我说,有我姜沉舟在,什么苦都不怕。怎么,现在你坐进了宝马车,住进了大别墅,就忘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了?”
**“你不是在爱她,你是在弥补你自己!弥补你那贫穷的过去和现在空虚的灵魂!你把她当成了另一个你,一个可以帮你完成你未尽虚荣心的工具!”**
“你根本不配当一个母亲!”
句句诛心!
柳思莞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她捂着胸口,身体摇摇欲坠,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整个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青禾早已泪流满面,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那个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讷的父亲,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她也从来不知道,在父亲平静的外表下,承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和压力。
她更不知道,父亲对她的爱,是如此的深沉,如此的滚烫。
这一刻,她心里那杆摇摆不定的天平,彻底倒向了一边。什么名牌裙子,什么国际学校,什么上流社会,在父亲这番饱含血泪的话语面前,都变得那么可笑,那么微不足道。
姜沉舟发泄完,只觉得一阵虚脱。但他知道,还没结束。
他走到青禾身边,蹲下身,用他那双布满老茧却无比温暖的大手,轻轻擦去女儿脸上的泪水。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柔。
“青禾,对不起。是爸爸没用,爸爸给不了你最好的物质生活。爸爸不能让你穿上最漂亮的裙子,不能让你住在最大的房子里。”
“但是青禾,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比钱更重要。比如,人的骨气,不能丢。比如,家人的爱,不能卖。”
“爸爸给不了你全世界,但爸爸可以把我的整个世界,都给你。”
“现在,爸爸不替你做决定。你自己选,你想跟谁?”
他看着女儿的眼睛,眼神里没有强迫,只有信任和爱。
青禾哭得更凶了,她猛地扑进姜沉舟的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他,仿佛要将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
她用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向全世界宣告:
**“我选爸爸!我只要我爸爸!”**
这一声,像一道惊雷,彻底击碎了顾临风和柳思莞所有的幻想和筹谋。
顾临风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一辈子没这么丢脸过。他精心策划的一切,被这个他看不起的男人,用最原始、最朴素的父爱,砸得粉碎。
柳思莞则瘫坐在椅子上,失声痛哭。她或许是在哭自己失去了女儿,又或许,是在哭自己那被戳穿的,可悲的虚荣。
姜沉舟紧紧抱着女儿,站起身,再也没有看那两个人一眼。
他牵着青禾的手,挺直了脊梁,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间奢华到令人窒息的包厢。
父女俩的身影,一大一小,在水晶灯的光芒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他们的身后,是分崩离析的虚假繁华。
他们的前方,是回家的路。
走出“观澜阁”的大门,外面的空气带着夜晚的凉意,却让人觉得无比清新。
姜沉舟和青禾谁也没有说话,就那么手牵着手,在城市的霓虹灯下慢慢地走着。
走了很久,青禾才仰起小脸,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爸,对不起。”
姜沉舟停下脚步,蹲下身,与女儿平视:“傻孩子,你没有对不起爸爸。是爸爸该跟你说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没有!”青禾用力地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是我不好,我被妈妈买的那些漂亮东西迷住了,我……我差点就……”
“都过去了。”姜沉舟用指腹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青禾,爸爸不怪你。你还小,分不清什么是真的好,什么是看起来好。现在,你懂了,就好了。”
“我懂了!”青禾重重地点头,“爸爸,我以后再也不要妈妈买的任何东西了!我只要你!”
姜沉舟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他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好,那我们拉钩。”
父女俩伸出小指,在路灯下郑重地拉了钩。
回家的路,似乎不再那么漫长。
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他们依然住在那间六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姜沉舟依然每天去工地,青禾依然每天上学、放学。
但屋子里的空气,重新变得鲜活而温暖。
青禾把柳思莞买给她的所有名牌衣服、鞋子、包包,都打包好,放在了门口。当柳思莞的司机再次上门时,青禾自己开了门,把箱子递了出去,礼貌地说:“叔叔,请把这些还给我妈妈,告诉她,我不需要了。也请她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和爸爸的生活。”
柳思莞没有再来过,只是偶尔会发来信息,青禾看了,从不回复。
顾临风那边,也彻底没了动静。或许是那晚丢了面子,也或许是他意识到,有些东西,确实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他这样精明的商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包括感情投资。
生活回归了平静。
姜沉舟不再像以前那样拼命接私活,他开始留出更多的时间陪伴女儿。
他们会一起在周末去公园放风筝,姜沉舟做的风筝,总能飞得最高最远。
他们会一起去菜市场,青禾会像个小管家一样,帮爸爸拎着葱和姜,有模有样地跟摊主讲价。
他们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老电影,为里面的情节一起哭,一起笑。
姜沉舟发现,当他不再被那种“要为女儿提供最好物质条件”的焦虑所裹挟时,他反而能给予女儿更多真正宝贵的东西——高质量的陪伴,耐心的倾听,以及无条件的爱与支持。
青禾的成绩没有下降,反而因为心无旁骛,更加优秀了。她脸上的笑容,也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灿烂、真实。
一年后,姜沉舟凭借着自己精湛的木工手艺和良好的口碑,和几个工友一起,开了一家小小的定制家具工作室。
他的手艺,带着一种匠人的温度和执着,做出来的东西,总有一种独特的韵味。生意不算火爆,但足以让他们过上安稳富足的生活。
又过了两年,他们用自己攒下的钱,付了首付,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小区,买下了一套不大但很温馨的两居室。
搬家那天,父女俩忙活了一整天。
傍晚,他们坐在新家光秃秃的地板上,吃着外卖披萨。夕阳透过没有窗帘的窗户照进来,将他们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
“爸,”青禾咬了一口披萨,满足地眯起眼睛,“我们有自己的家了。”
“是啊。”姜沉舟看着女儿,眼眶有些湿润,“我们有家了。”
这个家不大,没有水晶吊灯,没有真皮沙发,但它充满了爱和笑声。在这里,每一寸空气都是自由的,每一件物品都沾染着他们父女俩的体温。
姜沉舟想起多年前,在那个金碧辉煌的包厢里,顾临风问他,他能给青禾什么。
现在,他有了答案。
他给不了她一个奢华的起点,但他教会了她如何脚踏实地,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想要的生活。
他给不了她一个显赫的姓氏,但他给了她一个坚实可靠的臂膀,让她知道无论何时回头,都有一个温暖的港湾。
他给不了她至高无上的平台,但他成为了她脚下最坚实的土地。这片土地不华丽,却厚重、安稳,足以支撑她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去追寻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这,或许就是一个父亲,所能给予的,最深沉的爱。
来源:水中嬉戏的小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