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今年十七岁,右手虎口处有块月牙形的疤 —— 去年秋收帮家里劈柴时,斧头打滑砍中的。当时流了好多血,王桂英只是用灶灰敷了敷,没带她去卫生院,至今摸起来还硌手,阴雨天会隐隐作痛。
“张以!你给我出来!” 堂屋的粗瓷碗摔在地上,碎瓷片溅起细小的土灰。
张以攥着藏在衣襟里的高中录取通知书,指尖泛白地挪出门。
“那破纸片子烧了!” 母亲王桂英叉着腰,唾沫星子喷在她脸上,“女娃家读啥书?跟你二姨去东莞电子厂,一个月三千块,供你弟读重点高中!”
“娘,我考了全县第一,校长说有奖学金……”
“奖学金能有多少?你弟将来要娶媳妇盖房!” 王桂英伸手去抢通知书,“村长上午还来叨叨,说啥教育补贴,我看他就是多管闲事!”
张以猛地后退,后背撞在门框上:“我不辍学。”
“反了你了!” 王桂英扬起手,却被里屋出来的父亲拽住。
“让她走,” 父亲闷声开口,“真读出来也是外人。”
张以看着昏黄煤油灯映着的两张脸,喉间发紧:“这山坳里的月光,就只配照男娃吗?” 她转身冲进柴房,听见母亲在身后骂:“走了就别回来!”
张以蹲在柴房角落,指尖划过藏在稻草堆里的奖状。从小学到初中,十三张奖状叠得整齐,边角被灶烟熏得发黄,最上面那张 “全县统考第一” 的奖状还带着油墨香。
她今年十七岁,右手虎口处有块月牙形的疤 —— 去年秋收帮家里劈柴时,斧头打滑砍中的。当时流了好多血,王桂英只是用灶灰敷了敷,没带她去卫生院,至今摸起来还硌手,阴雨天会隐隐作痛。
每天天不亮,鸡刚打鸣,张以就得爬起来喂猪、挑水。家里的水井在村口,来回要走半里地,她力气小,每次只能挑半桶,得多跑两趟。晚上收拾完家务,才能在煤油灯下做题,常常熬到眼皮打架,煤油味钻进鼻孔,呛得人发昏。
“姐,娘让你烧火。” 八岁的弟弟张望叼着棒棒糖进来,糖汁顺着嘴角往下流。他看见稻草堆上的奖状,立刻伸手去抢:“这纸硬邦邦的,给我叠飞机!”
张以把奖状紧紧按在身下,从兜里摸出块用手帕包着的硬糖递过去。这糖是上次村长家孙子结婚分的,她舍不得吃,一直藏着。“乖,娘说了糖吃多了坏牙,这颗给你,姐明天给你编蝈蝈笼。”
张望撇撇嘴,接过糖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喊了声 “知道了”,转身跑向堂屋。张以望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木柴噼啪作响,火星子偶尔蹦出来,落在地上很快熄灭。
她忽然想起三天前,村长李守山来家的模样。他背着半袋自家种的土豆,烟袋锅子在门槛上敲得笃笃响,说:“以丫头这次中考全县第一,镇上高中有贫困生资助政策,一年能补两千,加上奖学金,学费不愁,可别耽误了娃。”
当时王桂英正坐在屋檐下搓玉米,玉米粒溅得满地都是,头也不抬地回:“女孩子家,识几个字能记账就行,读再多书最后还不是要嫁人?浪费那钱干啥。” 李守山没再劝,只是临走时看了张以一眼,眼神沉得像山后积雨的云,带着说不清的惋惜。
张以摸了摸虎口的疤,又看了眼奖状,心里像被灶火烤着,又烫又闷。她想起课本里写的山外世界,火车、高楼、图书馆,那些字眼像种子,在她心里埋了好几年。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远处的山尖还蒙着一层薄雾。张以挑着水桶往河边去,桶绳把肩膀勒得生疼,她垫了块粗布,还是硌得难受。路过村口老槐树时,看见李守山正靠在树干上抽烟。
老槐树有上百年了,枝繁叶茂,树荫能盖住大半个晒谷场。李守山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领口磨出了毛边,裤脚沾着新鲜的泥点,显然刚从地里回来。他看见张以,立刻直起身,朝她招了招手。
“以丫头,过来歇会儿。” 李守山把烟袋锅子在树干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地上。他接过张以的水桶,往树底下一放,“这桶沉,你一个女娃哪扛得住。”
张以擦了擦额头的汗,轻声问:“村长,您找我有事?”
李守山从怀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递给她:“你的高中录取通知书,我帮你在镇里取了。怕你娘看见烧了,先放我那儿藏了两天。”
张以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手指都有些发抖。她接过信封,指尖能摸到里面硬挺的纸张,心跳瞬间快了起来。“村长,您…… 您怎么帮我取了?”
“我去镇文教办问政策时顺道拿的。” 李守山又从兜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字,“你看,这是特困生资助的细则,你家符合条件,父母残疾、收入低于标准,能申请一等补助,加上你的一等奖学金,学费、住宿费全够了,每个月还有生活补贴。”
张以盯着那张纸,上面的 “资助标准”“申请流程” 几个字格外清晰。她知道家里的难处,父亲前年上山砍柴摔断了腿,落下了残疾,干不了重活,家里的开销全靠母亲种三亩薄田和农闲时去镇上打零工。可就算这样,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常常要借粮度日。
“可是…… 我娘她不会同意的。” 张以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指攥紧了衣角。王桂英的脾气她最清楚,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别让她知道,” 李守山把纸折好塞给她,眼神坚定,“等开学前三天,我再给你送户口本复印件,你直接去学校报到。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她也就没辙了。” 他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叹了口气,“咱这山坳太偏,路难走,信息也堵。我年轻时候想去读书,家里穷,没读成,一辈子窝在山里。你不一样,有机会走出去,得抓住。”
“走出去…… 还回来吗?” 张以小声问。
李守山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走出去,才能知道啥是好的;回来,才能给咱这山坳带来好的。等你将来有本事了,要是愿意回来,就帮衬帮衬村里的娃。” 他拍了拍张以的肩膀,“快去吧,别让你娘起疑心。这事儿我帮你盯着,有我在,保准你能报到。”
张以点点头,挑起水桶往河边走。阳光透过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她身上,暖融融的。她把录取通知书和政策细则藏在水桶底下的夹层里,心里像揣了个小太阳,连肩膀的疼痛都轻了不少。
王桂英终究还是发现了那张资助政策的纸。那天下午,张以帮她晒被子,纸从裤兜里滑出来,被风吹到了院子中央。王桂英正好出来收衣服,一眼就看见了。
“好啊!你个死丫头,还敢跟村长串通起来骗我!” 王桂英捡起纸,看都没看就撕得粉碎,纸屑飞得满地都是。她指着张以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我告诉你,就算有钱,就算天上掉馅饼,我也不让你读!你弟明年要上初中,得攒钱给他找好老师,将来考重点高中!”
张以没争辩,只是默默蹲下去,一片一片捡地上的碎纸片。纸片很薄,风一吹就跑,她追着捡,手指被边缘划破了,渗出血珠也没察觉。她知道跟母亲争辩没用,只会招来更凶的打骂。
“捡什么捡!破纸片子有啥用!” 王桂英一脚把张以手里的碎纸踢飞,“明天我就去镇上找你二姨,让她赶紧给你找个电子厂,下个月就上班!一个月三千块,比啥都强!”
张以低着头,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说不出话。她捡完最后一片碎纸,攥在手里,转身进了柴房。
晚上,张以在煤油灯下收拾东西。她找出两件打补丁的蓝布褂子,一件是自己的,一件是表姐穿剩下的;一双布鞋,鞋底快磨平了,她找了块旧轮胎皮,用针线缝在鞋底;还有那十三张奖状,她用塑料布包好,放进一个小木箱里。
窗外传来母亲和父亲的对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钻进张以耳朵里。“明天我去镇上,跟你二姨说好了,让张以下个月就进厂。” 是王桂英的声音。
父亲闷哼了一声:“真不让她读了?村长下午又来家里了,说这是娃的前程,不能耽误。”
“前程?女娃的前程就是嫁个好人家!” 王桂英拔高了声音,“他李守山就是多管闲事!自家老伴看病还缺钱呢,倒操心别人家的事!再让他来叨叨,我就骂他出门被狗咬!”
张以吹灭煤油灯,屋子里瞬间陷入黑暗。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霜。她摸了摸小木箱里的奖状,又摸了摸虎口的疤,心里忽然有了决心。她不能辍学,不能一辈子困在这山坳里,不能让村长的心意白费。
张以背起布包,里面装着衣服、奖状和几件洗漱用品。她轻轻推开柴房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蟋蟀在墙角叫。她回头看了眼熟悉的屋子,窗户里透出昏黄的光,那是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有苦有甜,可现在,她必须离开。
她轻轻带上院门,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惊动了屋里的人。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细细的线,一头连着家,一头通向未知的路。
出村的路是土路,坑坑洼洼的,被车辙压出一道道深沟。月光洒在地上,泛着淡淡的银辉,勉强能看清路面。张以背着布包,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山风刮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有人在背后跟着。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断断续续的,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张以攥紧布包带子,手心全是汗。她不知道去了镇上住哪儿,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报到,甚至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吃上饭。可她不后悔,只要能读书,再难她都能扛。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笃笃的,还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张以心里一紧,以为是母亲追来了,吓得加快脚步想跑,却听见有人喊:“以丫头,等一等!别跑!”
是李守山的声音!张以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月光下,李守山拄着拐杖,正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跑。他年纪大了,腿脚不太灵便,跑几步就喘得厉害,额头上渗着密密麻麻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
“村长,您怎么来了?” 张以赶紧迎上去,想扶他一把。
李守山摆了摆手,喘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裹,塞到她手里:“拿着,快赶路。” 包裹沉甸甸的,隔着布料能摸到硬邦邦的东西,还带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张以抱着包裹,心里又惊又疑:“村长,这里面是啥?您这是……”
“到镇上再打开看。” 李守山打断她,语气急促,“这里面有你要用的东西。天亮前能到镇上汽车站,坐最早一班车去县城高中,别回头,也别跟人说你往哪儿去了。” 他又从兜里摸出个手电筒,塞给她,“路上黑,照照亮,电池是新换的。”
张以看着李守山,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眼睛里布满红血丝,显然是刚从床上爬起来追过来的。“村长,您这钱…… 我不能要,您老伴还得看病呢。” 她知道李守山的难处,去年他老伴住院,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还是村里凑了些钱才出院的。
“别管我,你先顾好自己。” 李守山推了她一把,“快走吧,再晚就赶不上车了。你娘那边我会应付,就说你去亲戚家帮忙了。” 他转身往回走,拐杖敲在土路上,发出笃笃的声响,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越来越淡。
张以抱着包裹站在原地,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对着李守山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加快脚步往镇上去。包裹很沉,却给了她无穷的力气,手电筒的光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的路。
张以沿着山路走了两个多小时,腿又酸又疼,实在撑不住了。她看见路边有个废弃的山洞,洞口被藤蔓遮住,只留了个小口。她扒开藤蔓钻进去,山洞里干燥干净,地上还有烧过的柴火痕迹,像是有人来过。
张以把包裹放在地上,靠着岩壁坐下,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她借着从藤蔓缝隙透进来的月光,慢慢解开包裹上的麻绳。蓝布包裹是用旧床单改的,边角都磨毛了,针脚细密,看得出来缝补过好几次。
第一层是一沓钱,用橡皮筋捆着。张以小心翼翼地解开,里面有十元的、五十的,还有几张一百的,最大面额是两百的,一共两千三百二十块。她一张一张数着,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这些钱对李守山来说,得攒好几个月,说不定是他从自己的药费里省出来的。
第二层是她的高中录取通知书,被塑料膜仔细包着,一点褶皱都没有。旁边还有张纸条,是李守山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很有力:“以丫头,资助申请表我帮你填好了,盖了村委会的章,直接交学校就行。不用担心家里,好好读书。” 纸条背面还写着镇文教办主任的电话,备注着 “有困难找他,我打过招呼了”。
第三层是几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四个烙饼,还带着点余温,上面撒着芝麻;一小罐腌菜,是她爱吃的萝卜干,用油炒过,香味扑鼻;还有十几个鸡蛋,每个都用软纸包着,一个没破。最底下压着本《现代汉语词典》,封面有些旧了,边角磨圆了,扉页上写着一行字:“以丫头,好好读书,走出大山。” 字迹旁边,画着个小小的太阳。
张以抱着词典,眼泪砸在书页上,晕开了墨迹。她想起每次去村委会送文件,都看见李守山在翻旧报纸,有时候还拿着放大镜看,原来他是在帮她查资助政策,找申请办法。她想起去年冬天,她帮李守山抄文件,看见他的手冻得通红,还在一笔一划地写,原来他是在练习写她的名字,怕填申请表时写错。
张以拿起一个烙饼,咬了一口,还是热的,咸香可口。她一边吃,一边掉眼泪,心里又暖又酸。这个蓝布包裹,装的不是钱和食物,是李守山的善意,是一个老人对晚辈的期盼,是山坳里最珍贵的温暖。
她把钱、通知书、词典都小心地放回包裹里,重新捆好。然后靠在岩壁上,闭上眼睛休息。山洞外的风还在刮,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冷了。她知道,从打开这个包裹开始,她的人生,就要不一样了。
张以把包裹抱在怀里,词典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暖了她的胸口。她想起李守山转身时蹒跚的脚步,想起他纸条上的字迹,心里满是感激。可她突然意识到,李守山帮她隐瞒母亲,还拿出这么多钱,要是被母亲发现了,肯定会去找他闹,他本就不宽裕的家会不会更艰难?这两千多块钱,她以后该怎么还?带着这些疑问,她能顺利走进高中校园,不辜负村长的期望吗?
张以在山洞里待到天亮,吃了个烙饼,喝了点山泉水,就背着包裹往镇上去。山路崎岖,她走得很慢,到镇上时已经快中午了。高中在镇子的东头,是栋三层的教学楼,门口挂着 “镇第一中学” 的牌子。
张以站在学校门口,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走了进去。教务处的办公室在一楼,她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 “请进”。
教务处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戴着眼镜,看见张以,立刻笑着站起来:“你是张以同学吧?快请坐。”
张以愣住了:“老师,您认识我?”
“李守山村长上周就来帮你办手续了。” 主任递给她一杯水,“他跟我说,你成绩特别好,家里困难,让我们多照顾你。他还帮你提交了特困生资助申请,已经审核通过了,学费和住宿费全免,每个月还有三百块的生活补贴。”
张以握着水杯,手都有些发抖:“他上周就来了?” 她没想到,李守山竟然早就帮她办好了手续,连资助都申请好了。
“是啊,他来的时候,还带着你小学到初中的成绩单,跟我们说了半天你的情况。” 主任从抽屉里拿出一套校服,递给她,“这是你的校服,还有课本,都给你准备好了。对了,他还帮你申请了勤工俭学,在食堂帮忙打饭,管三餐,每个月还有两百块补助。”
张以接过校服,心里像揣了个暖炉,又热又胀。她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李守山的老伴生病住院,村里组织捐款,她看见李守山只捐了五十块,当时还有人说他小气。现在她才知道,他不是小气,是把钱都省下来了,省下来帮她读书。
“老师,村长他…… 有没有说他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张以小声问。
主任叹了口气:“他没说,但我们都知道。他老伴出院后要长期吃药,每个月都得花不少钱。他为了帮你,把自己的低保金都取出来了,还跟亲戚借了点。他说,你是山坳里飞出的金凤凰,不能耽误了。”
张以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攥着校服,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报答李守山。主任带她去了宿舍,是六人间,其他五个室友都到了,看见她都很热情。她铺好床,把包裹里的词典放在床头,然后去食堂熟悉环境。
当天晚上,张以在宿舍里写了封信,告诉李守山她已经顺利报到,让他放心,还说等她拿到生活补贴,就把钱还给他。信寄出去的第三天,她收到了回信,只有短短一句话:“钱不用还,好好读书就是最好的报答,你娘那边我会劝。” 字迹依旧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坚定。
张以把信夹在词典里,每天睡前都要看一眼。她知道,她肩上扛的不仅是自己的梦想,还有李守山的期望。
王桂英是在张以开学后第十天发现她没去电子厂的。那天二姨从东莞打电话来,问张以怎么还没去报到,王桂英才知道,张以根本没去镇里找二姨,而是跑了。
“这个死丫头!竟然骗我!” 王桂英气得把电话摔了,在家里翻箱倒柜,想找张以的踪迹,却什么都没找到。她想起李守山之前总来家里说读书的事,心里顿时有了主意,抄起墙角的扫帚就往村委会跑。
村委会在村东头,是间小平房。李守山正在整理扶贫资料,看见王桂英气势汹汹地进来,立刻放下手里的活。“桂英,你这是咋了?”
“李守山!你把我闺女藏哪儿去了?” 王桂英把扫帚往地上一摔,叉着腰骂道,“是不是你让她去读书了?我告诉你,你赶紧把她叫回来,不然我跟你没完!”
李守山给她倒了杯茶,平静地说:“桂英,你先坐下,听我说。以丫头在学校好好的,第一次月考就考了年级第一,老师都夸她聪明。”
“我不管她考第几!她是女娃,就该去打工供弟弟!” 王桂英把茶杯推到一边,茶水洒了一地,“你凭啥管我们家的事?你是不是拿了我们家好处?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把她叫回来,我就去镇上告你!”
“你告我也没用,以丫头是自愿读书的。” 李守山叹了口气,“桂英,你咋就转不过弯来呢?现在政策多好,义务教育不花钱,高中有资助,男女都一样。你以为让以丫头打工是为她好?她有读书的天赋,你耽误了她,将来她得恨你一辈子。”
“我是她娘,她恨我又咋地?” 王桂英嘴上硬,声音却低了些。
“你看张望,以丫头走了之后,他是不是懂事多了?” 李守山接着说,“昨天他还来问我,姐在学校好不好,说他也要好好读书,像姐一样考第一。你要是让以丫头回来,张望心里咋想?他会觉得,姐姐是为了他放弃读书的,这辈子都得背着这个包袱。”
王桂英愣住了。张以走后,张望确实变了不少,不再挑食哭闹,还主动帮家里喂猪、扫地,晚上也会自己看书。有天晚上,他还跟她说:“娘,姐能考第一,我也能,你别让姐打工了,我以后挣钱养你。” 当时她没当回事,现在想来,孩子心里啥都明白。
“再说以丫头,她要是真读出来了,能不管家里吗?” 李守山又说,“她读师范,将来当老师,工资不低,到时候还能帮衬张望。你现在让她打工,一个月三千块,能管一辈子吗?”
王桂英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蹲在地上,捂着脸哭:“我也不是想害她,就是觉得家里难,她弟将来要花钱的地方多……”
“家里的难处我知道,我帮你想办法了。” 李守山从抽屉里拿出张宣传单,“镇里办了养鸡合作社,免费教技术,还帮着找销路。我已经帮你报了名,后天开课,你去学学,比种地挣钱多。”
王桂英抬起头,看着李守山,眼泪流得更凶了:“村长,我…… 我错了,我不该骂你,不该不让以丫头读书。”
“知道错了就好。” 李守山扶起她,“明天我陪你去镇上看以丫头,给她带点吃的,跟她道个歉。”
王桂英点点头,心里又悔又愧。她终于明白,李守山不是多管闲事,是真的为了她的闺女好。
张以正在食堂帮厨,择着手里的青菜,突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抬起头,看见王桂英站在食堂门口,穿着件新做的蓝布褂子,手里提着个布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点局促。
“娘?” 张以愣住了,手里的青菜掉在了地上。她没想到,母亲会来学校看她。
“以丫头,娘来看你了。” 王桂英走进来,把布包递过去,“给你带了点咸菜,还有你爱吃的红薯干,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
张以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小罐萝卜干,还有一包红薯干,用塑料袋仔细装着。她想起以前在家,每次她放学回来,母亲都会给她留几块红薯干,那是她最甜的回忆。
“娘,你坐。” 张以拉着王桂英坐下,给她倒了杯热水。
“以前是娘糊涂,不该让你辍学,不该骂你。” 王桂英握着张以的手,她的手很粗糙,布满了老茧,“村长都跟我说了,是娘不对,你别怪娘。”
张以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摇了摇头:“娘,我不怪你,我知道家里难。”
“家里的事你别操心,村长帮我报了养鸡合作社,后天去上课,学技术,以后能挣钱。” 王桂英笑着说,“你就在学校好好读书,将来考大学,娘支持你。张望也说了,要跟你学,好好读书,将来考高中。”
张以看着母亲,她的眼角有了皱纹,头发也白了几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暖。她抱住母亲,轻声说:“娘,谢谢你。”
那天下午,张以陪母亲在学校逛了逛。她指着教学楼说:“娘,这是我们的教室,有暖气,冬天不冷。那是图书馆,有好多书,能随便看。” 王桂英看着干净明亮的教室,看着图书馆里整齐的书架,眼里满是羡慕。
“娘,我以后想考师范大学,回来当老师,教村里的娃读书。” 张以说。
“好,娘支持你,” 王桂英点点头,“只要你想读,娘就供你。”
送走母亲后,张以回到宿舍,看见桌上有封李守山的信。信里说,王桂英已经想通了,养鸡合作社的事都安排好了,还有十几个妇女报名,大家都很积极。张望也上了镇上的小学,第一次测验考了班级第三,老师说他很聪明。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洒在信纸上,泛着淡淡的光。张以想起那个深夜的包裹,想起李守山的背影,想起母亲的道歉,心里暖暖的。她拿出笔,在信纸上写下:“村长,谢谢您,我会努力考上师范大学,将来回村教书,让更多山里的娃能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把信折好,放进信封,明天一早就寄出去。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床头的词典上,扉页的字迹清晰可见,那个小小的太阳,像是在发光。
三年后,张以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了省师范大学,成了山坳里第一个大学生。全村人都来送她,村口的老槐树下摆满了乡亲们送的礼物,有鸡蛋、有红薯、有烙饼,堆得像座小山。
李守山拄着拐杖,站在人群最前面,给她塞了个新的蓝布包裹。这个包裹是用新布做的,天蓝色,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向日葵。“以丫头,这是村里凑的钱,一共五千块,你拿着当学费。还有些鸡蛋和咸菜,到了学校自己做着吃。”
张以抱着包裹,眼泪掉了下来。她看着眼前的乡亲们,看着李守山,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村长,谢谢乡亲们,我毕业了一定回来,回村当老师。”
大学四年,张以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她每年都拿一等奖学金,还利用课余时间做兼职,攒钱补贴家用。假期的时候,她就回村支教,在村小学给孩子们上课。村小学很简陋,只有两间教室,几张破旧的桌子,可孩子们都很认真,睁着圆圆的眼睛,听她讲山外的世界。
张望也长大了,考上了县重点高中,每次放假都跟着张以一起支教。他说:“姐,我以后也要考师范大学,跟你一起回村教书,让村里的娃都能读上书。”
王桂英的养鸡合作社越办越大,从一开始的十几只鸡,发展到现在的几百只。她学会了用手机直播卖鸡蛋,还注册了自己的商标,成了镇上有名的 “致富带头人”。每次有人问她成功的秘诀,她都会笑着说:“是村长和政策救了我,是我闺女给了我动力。”
李守山的身体不如以前了,腿脚更不方便,可每次张以回村支教,他都要拄着拐杖去学校看看。他坐在教室后面,听张以给孩子们讲课,看着孩子们认真的模样,脸上总是带着笑。他常说:“这才是咱山坳该有的样子,月光照着学堂,照着娃们的前程,亮堂着呢。”
四年后,张以毕业了。她放弃了城里的工作机会,毅然回到了山坳,成了村小学的老师。开学第一天,她穿着整齐的校服,站在讲台上,看见台下坐着十几个孩子,张望也在其中,他考上了师范专科,回来跟她一起教书。
李守山拄着拐杖站在教室门口,笑着朝她点头。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孩子们的笑脸上,也洒在张以的身上。
“同学们,” 张以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 “希望” 两个字,字迹工整有力,“我们的家乡在山坳里,山路很陡,日子很苦,可月光能照进来,知识也能带我们走出去。只要我们好好读书,就能看见更美的世界。”
下课后,李守山走过来,递给她一本旧词典,正是当年包裹里的那本。词典的封面更旧了,却被保养得很好,没有缺页。“现在条件好了,学校有电灯、有新书,可这本词典你留着,给娃们用,让他们知道,以前的娃是咋读书的。”
张以接过词典,摸着扉页上的字迹,眼泪掉了下来。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词典上,洒在孩子们的笑脸上,也洒在山坳的每一个角落。
她知道,当年那个深夜的蓝布包裹,装着的不仅是钱和食物,更是李守山的善意、政策的温暖,还有山坳里不灭的希望。而她,要把这份希望传递下去,让更多的娃能借着月光,借着知识,走向更远的地方。
山坳的月光曾被重男轻女的阴霾遮蔽,李守山的蓝布包裹却如一束光,刺破黑暗,照亮了张以的求学之路。包裹里的钱、书信与词典,是小人物的善意凝聚,更是教育扶贫政策温暖的具象化。王桂英从固执阻挠到主动支持,张望从懵懂孩童到立志从教,印证了善意与教育的力量能消解偏见。张以的归来,让月光不仅照亮学堂,更照进每个山里娃的心里。这束光,是知识改变命运的信仰,是善意代代相传的火种,更是山坳挣脱贫困、走向希望的见证。
来源:悬崖边自信的挑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