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可我心底清楚,土皇帝虽然答应留下我,但骨子里,却依旧因是女人而瞧不起我。
可我心底清楚,土皇帝虽然答应留下我,但骨子里,却依旧因是女人而瞧不起我。
我必须做出一番成绩,才能得到他真正的认可。
于是没过几天,我便向寨主借了匹马,带着玉墨下了山。
她不明白我为何杀回槐花村,我说这里有不少为富不仁的乡绅,正好劫富济贫。
半个月过去了,村子更加沉寂,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可街头巷陌,空气浑浊,不知为何,却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肉香味。
我们正好饿了,便沿着香味往前寻找,却见巷口支个小摊,一个壮汉正在摊头熬汤,面前还悬着几个圆圆的东西。
玉墨走近了,觉得眼熟。
定睛一看,忽然发出尖叫:「婆婆——」
我指着那死不瞑目的头颅,粗声粗气道:「这是谁送来的?」
那壮汉打量我腰间有刀,不敢撒谎:「卖油郎早上才背来的老母,换了半斗糠。」
又点头哈腰道:「客人,要来点肉汤吗?」
「嗯,来两碗。」
趁他低头舀汤,我瞬间出刀——
下一刻,一颗新鲜头颅飘在了雪白的高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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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和男性体型的差距,我也是经过刻苦的训练,才能拥有现在的体型与敏捷。
防止他们突然发难,先下手为强也是必要手段之一。
让我惊讶的是,玉墨再次目睹我杀人,却没有一点惊讶。
她只是望着那乱蓬蓬的老人头颅,口中不住喃喃自语:「原来不是娼妓,也不过这个结局!」
「对男人来说,女人可以随时抛弃的。功名!权势!米粮!什么都比我们重要!」
「他们抛弃我们,就像抛弃圈里的猪狗!」
见她越说越激动,我无所谓地收起刀:「要不要也试着抛弃他们?」
「什么意思?」
我没有解释。
一转身,劫来了卖油郎。
玉墨见到被我塞住嘴巴,不停扭动的瘦弱男人,当场震惊:「花奴,你要做什么?」
我依旧没有解释,而是带着她,牵着马一直往南走。
槐花村十里开外,有一家娼寮。
因为女人都被吃绝了,这里也营男色,其中又以肤白皮嫩的象姑最受欢迎。
也因此,卖油郎刚被扔到鸨子面前,很快就卖了个好价钱。
见对方涕泪满面,被五花大绑抬到恩客房中,玉墨忽然「噗嗤」一声。
我见她破涕而笑,便指着那些浓妆艳抹的男娼道:「你看,如果女人死绝了,那么一部分男人就得做女人的。」
「所以,你并非生来就是女人。」
「而是被逼迫成为女人的。」
闻言,她嘴角下撇,又忽然哭了:
「花奴,你说得对……」
「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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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了阿郎之后,趁着天黑,我顺便把那家娼寮也给劫了。
回去之后,便向寨主进贡了一大笔银钱。
顿时,众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土匪们只认一个规矩,那就是拳头。
谁的拳头更硬,谁就能拥有更高的地位。
鹿头山虽是个小小山头,却早已形成了一套等级分明的制度,从上至下分别是皇帝、丞相、将军、小卒。
寨主得了一大笔钱,当即将我晋升为将军,号令全寨为我举办庆功宴。
宴上,玉墨忙前忙后地给大伙倒酒,虽则荆钗布裙,锅灰涂面,依旧能看出身姿袅娜,国色天香。
土皇帝看得口水直流:「这美人是?」
「我妹妹。」
「让你妹妹跟了我,如何?」
我不答,只是微笑不语。
碍于我的面子,土皇帝也只能按捺着调戏几句。
宴后,待众人散去了,玉墨还在忙前忙后地拾掇酒席。
望着她忙碌的娇小身影,我忍不住叹气:「玉墨啊玉墨,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该如何?」
她乐呵呵道:「瞎说什么傻话!」
「你这么厉害,怎么会不在了?」
她不知道,在这个以男性为主导的世界里,女人几乎是不可能赢的。
而我,很快就会迎来一个全方位碾压我的死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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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皇帝并未放弃对玉墨的龌龊心思。
白日里,他与我称兄道弟,一同下山剪径,入夜了,却总是悄无声息,躲在窗外偷窥。
此人外强中干,自然不敢和我撕破脸,可等丞相回到山寨,形势便会逆转。
在之前的无数个周目中,我见过丞相几次,那是个风流倜傥,文质彬彬的男子——
但在这一层伪装下,那却是个心狠手辣、无所不为的恶棍。
无论体格、诡计、还是性别,对方都胜过我一筹,也因此无论多少次,我最终都会死在他的刀下。
而我的死,也不过是衬托他向上爬的垫脚石,是他江山下的一座血肉丰碑而已。
如果在往日,我孤身一人,死了便死了。
可这周目,我身边有了玉墨。
在这个世界里独行了千万次,不知何时,我已将她看作了亲人。
至少在安顿好她之前,我绝不能死。
趁着昏暗的月光,我冷冷盯着窗缝里那一张令人作呕的嘴脸,心却从未跳动得如此激烈鲜活。
这周目,若我先走了丞相的路……
一切,又会如何发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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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三月。
丞相传回印信,明日将带着人马回归。
趁着众人下山去迎,我拉住土皇帝,要他在寨子里暂留一夜。
「等天黑,我把玉墨送过去,全了你们好事。」
土皇帝自是喜出望外,表面还要装模作样:「哎,花将军,我怎能对你妹妹下手?」
「无妨。」我笑道:「只是别叫兄弟们看到,以为我厚此薄彼!」
对方自然点头如捣蒜:「好!好!好!」
入夜,土皇帝果然遣散了仅剩的守卫,我依约叫上玉墨,叫她去陪一杯水酒。
她张了张嘴,神情似哭又似笑。
但最终,依旧是点了头。
入夜,我将打扮娇美的玉墨送到寨主房中。
酒过三巡,又坚持要为妹妹祈福,在床铺撒上了红豆、桂圆,花生等物。
「夫荣妻贵!瓜瓞绵延!」
「金玉满堂!喜气洋洋!」
土皇帝等得不耐烦,趁我弯腰铺床,一双大手悄悄抓向了沉默的玉墨。
却不知,上榻的我已摸到了他枕下的刀,说迟但快,电光石火。
我转身——
一刀封喉!
土皇帝抓着被截断的喉咙,怒目圆睁,还想说点什么,飙血的气管却只能发出「咝咝」气音。
许是见多了死人,玉墨这次没有惊叫,反倒高兴地朝我喊:
「果然,花奴永远不会害我!」
我回头,却是厉喝:「掀开床板!」
玉墨反应过来,连忙揭开床板,现出下面一条暗道。
我提着衣领,将男人的尸体丢下去,深处很快传来巨大而空洞的声响。
趁玉墨不注意,我将她也推了下去。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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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往无数个周目中,被丞相逼到绝境,土皇帝都是沿着这条密道逃走的。
只是我并不知晓,这里还藏着他四处掳掠而来的财宝。
要从其他地方起势,财帛是必须的。
因此我用床单兜走了大部分金银,又趁着月色,寻了一些不显眼的山洞,将财帛分散藏于其中。
玉墨也帮着我埋,只是埋着埋着,她忽然惊叫一声。
「这不是我的镯子吗?」
「你的镯子?」
我望了一眼,见那只是普通的童镯,便随口敷衍:「看错了吧?」
闻言,玉墨却坚定地摇摇头:「不,我很确定,这就是我的镯子!」
说罢,便有些恍惚地解释:「这是我家传代的手镯,因我年幼调皮,便不小心磕破了一个角……」
「可在我小时候,全家被匪徒所杀,这个镯子就遗失了……」
「如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也不知如何解释。
无声半晌,玉墨捧着手镯,有些可怜地望来:「那我可以留着吗?」
……我也不知如何拒绝。
趁着黎明前的昏暗,我带着玉墨走入山林。
望着天边寥落的星子,她有些怅惘:「离了寨子,我们又该去哪里呢?」
「无处可去,便无处不可去。」
听我这么说,她很快振奋起来:「好,只要有花奴在,我就一点也不害怕!」
两人前行了不知多久,天边浮起了鱼肚白,远处也渐渐传来了喧哗声。
我知道,丞相带着他的兵马回来了。
待他回归山寨,却只见到一个空壳。
又该是何等愤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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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灰暗,连日阴雨。
听说福建道涌现了不少起义军,我打算往那里去,凭我藏起的财帛,足以可以拉起一支新的队伍。
这几日,我带着玉墨走走停停,枕戈待旦,早已是筋疲力竭。
到了傍晚,她见我还要继续守夜,忙将我按倒在树荫下。
「花奴,你也睡会吧。」
我知道自己该休息了,可心里又有几分忐忑。玉墨见状,忙将自己的外衫铺在地上:「你放心睡,这儿有我呢!」
被人守护的感觉是如此安心。
我这一觉,甚至睡到了天亮。
清晨,我被几滴坠在额间的露水惊醒,却见玉墨就抱着膝坐在身边。
仿佛知道我醒了,她轻声道:「其实,若把我送给寨主,你会轻松很多的吧。」
我撸了把脸:「不会,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哈?」
「我还知道,你也不喜欢之前那些男人。」
闻言,她惊了:「你怎么知道?」
我将双手交叉于脑后,闲闲道:「因为,他们没一个能让你开心。」
闻言,玉墨好像找到了知己,激动地朝我点头:「花奴,你说得太对了!」
「我在那些人面前强颜欢笑,不过是为了一口饭、一身衣、一个容身之地!」
「他们欺负我,侮辱我也就罢了,还要骂我婊子无情!」
听她骂了半个时辰的街,我默默从包中掏出干粮开始炫,只是骂着骂着,她忽然哭了起来:「别看现在这样……」
「很久以前,我也曾有过心爱之人。」
泪眼朦胧间,玉墨悄然告诉了我,一个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在说起这个秘密时,那早已历遍沧桑的一双眼中,依旧荡漾着青涩的悸动。
「那个人真的很好,若是花奴你见过了,也会喜欢上他的。」
「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也曾指天画地,与我订下白首之盟,可惜年少福薄,死于匪祸……」
「要是他还活着,如今也该而立之年了。」
如此清晨,她坐在树下,娓娓讲述了自己年少时的故事。
那年流寇盛行,下山劫掠并不罕见,她恰好和巷尾一个清贫少年相恋,就在血洗当日,家中除了自己的父母,还有那个恰好来访的少年。
因此她回来,家中除了被洗劫一空的四壁,便是三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父母被杀之后,她为求生存,不得不艳帜高张,倚门卖笑,门前恩客多如过江之卿。
可无人知晓……
在她内心深处,自始至终铭刻的,也只有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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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夜兼程下,我们进入了福州地界。
这里靠海吃海,不至于饿死人,也因此涌入了大批难民。
被汹涌的难民裹挟着,我们被推到一处建着破庙的山坡下,往前数里,正伫立着一座宝相庄严、温柔慈悲的女神泥像,泥泞海浪拍击着那伟岸的身躯,给人以无以伦比的高贵之感。
而她脚下,更是跪着一簇又一簇求告的信众。
到了傍晚,夕阳褪去颜色,云从海面迅速涌起,好似携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量。
如此荒年,人心惶惶。
我知道有大风雨将至,连忙带着玉墨躲进了破庙,可盘旋的飓风在神像前退场,竟冲来了无数白花花的东西——
我本以为是牲畜尸体,可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人。
再看那些信徒对着女神之像又跪又拜,可却全然无视脚下,不知何时已漂满了溺死的女婴。
玉墨也看到了,见她眨也不眨地盯着外面,我低声道:「拜的是女神,溺的却是女婴。」
「这大概就是爱抽象的神,而不爱具体的人吧。」
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拉住了我。
我们躲在破庙中睡了一晚。
模模糊糊间,被嘈杂声吵醒的我,却发现玉墨不见了。
惊慌之下,我连忙出去寻找,却见破庙之外竟围满流民,再看他们中间,竟是个足有一人高的灰白头颅。
我这才知道,这看似无坚不摧的神像没能扛住海上的飓风,居然被大风刮倒了。
此刻,那巨大的头颅面向黯淡的天空,仿佛在无言地诉说着什么。
而不知所踪的玉墨,居然又出现了。
她就站在神像头颅之畔,沐浴在雪白的日光里,竟有着无以伦比的神圣之感。
众人这才发现,她和女神长得一模一样。
「这、这是,圣女娘娘显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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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是此处家家户户都祈拜的。
随着惊呼的人一传十,十传百,破庙前围绕的信徒越来越多。
「大慈大悲!圣女救世!」
「大伙快来看呐!」
「娘娘降世了!」
众人推倒了那扇矮小的墙,对着懵懂的玉墨,口中高呼圣女。
他们不知她的来历,亦不知她的去处,只知在末日之时,狂热地投射自己的另一重妄想。
我这才明白:原来圣女与娼妓,只有一墙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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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玉墨被拥戴成了圣女。
我们拥有了洁净的房间,美味的食物,和一间专属的祠堂。
她非常高兴,认为自己总算有了些用处,不至于像从前一样拖我的后腿。
我自然不认为她是拖累,即便有些软弱,但伴随而来的其他优点——温柔、善良、细腻、体贴,在这条没有尽头的路上,却给了我更多前行的力量。
此刻,玉墨正坐在高高的佛龛里,脸上涂着惨白的水粉,因着温柔的月色,竟显出了几分圣洁与智慧。
她不作声地打量我半晌,忽然道:
「花奴,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的?」
「什么?」
「总觉得,我们见过很多次了。」
对上那双从未如此清明的眼睛,我默然点头:「是的,我们很早以前就见过。」
「但只有这一次,我们一起走到了这里,」她叹息着摇头:「多可惜,你早就该带我走的。」
「以前……我也尝试过。」
我闷声道:「我曾经许多,许多次告诉过你,那些男的对你没好意,他们只会害了你。」
「可你却骂我红眼病,骂我嫉妒你,骂我脑子坏了,骂我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
「玉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救你。」
说着说着,我眼前模糊了。
玉墨也同样泪流满面:「对不起花奴,对不起。」
不敢面对她的泪水,我跪在神龛旁,深深地、愧疚地低下了头。
「不,真正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我只是不相信……玉墨,我真的救得了你吗?」
「在这个世界里,我甚至救不了我自己。」
经历了一次次碾压式的失败,我渐渐沉沦麻木,说服自己就这样也很好,比起懵懂的玉墨,只知逃避的我才是真正的懦夫,不是吗?!
月色下,眼前的人对着泣不成声的我,竟如同神明般宽容慈悲,她撩起自己雪白的衣角,给我擦拭着源源不断的泪水:「好孩子,不要哭。」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一句救赎,如同温柔天籁。
却令我瞬间哭倒在那柔弱的膝头。
女人没有怪我,而是抚我头顶,轻声道:「我会永远在你身后。」
「所以花奴,你要勇敢。」
「要勇敢地,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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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手中财帛,和玉墨的圣女之名,我渐渐团聚起数以千计的流民。
这其中,也有许多逃出故土,无家可归的女人。
这其中,有浪里白条、深谙水性的渔女,一身流畅的肌肉在水里闪闪发光,也有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农妇,力气大到可以拉一整天石磨,面对同为女儿身的我,她们毫不避忌地展示自己强健的身躯。
「将军,我可在水下闭气数息!」
「俺可独自犁田。」
「俺一天能推十几车大粪!」
为了获得更多的粮草,我带着这些能干的流民随走随垦,屯田挖沟,走到哪里,便挖到哪里。
无论投奔的是男是女,一律照单全收。
可因为我是女子,时间久了,人群里也有不服气的,暗自谋划要取代我做头领的。
可流民走了一批又一批,来了一批又一批,因为我既不会欺男霸女,也不会强夺财产,身侧又有温柔慈悲的圣女体恤,越来越多的人闻讯赶至。
春去夏来,寒来暑往。
队伍终究是越来越庞大了。
跟随日久的人对我心悦诚服,从上至下,蔚然成风,都要尊称我一声「花将军」。
可他们不知我真正的名字,却是为人作嫁的,没有灵魂的。
——「花奴。」
望着自己日益增多的同伴,我默默对自己说。
「从今天起,我便叫花怒了。」
怒,是奴有了心。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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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冬,寒雨。
因为连夜阴雨,苍穹被厚厚的乌云层笼罩着,即便阴翳渐渐散去,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意味。
岁末,我们的队伍一路摧枯拉朽,从福建道向江南道、浙冬道推进,兵卒也从最开始的上千人迅速扩增过万。
朝廷终于坐不住了,年后,遣来了前来招安的使者。
而这个使者竟是——
王爷!
听我准确地呼出他的名讳,对方惊异不已。
「你,你是……」
你你你了半天,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也罢,一个出身低贱的女人,自然不值得他挂怀。
我带着王爷,在自己整饬的队伍中巡视,却被他劈头盖脸指点:「花将军,你这队伍中竟有如此多的女人……」
「女子多晦,你怎么可能赢呢?」
「还是早早招安,交由朝廷安置为好!」
我故作为难:「我倒好说,那这几万人的兵卒……」
他不以为然:「朝廷许你高官厚禄,这些人自然放回原籍,各回各家了!」
「家?」我诧异道:「你问问她们,哪里还有家?」
这句问话仿佛一个开关,顿时开启了沸腾的怨气。
「我爹把我卖了米肉,俺是逃出来的!」
「我也是!」
「俺的女儿活活饿死了!俺没有家了!」
我拔出刀,指着那哭诉的妇女道:「王爷,知道为什么队伍中有很多女人吗?」
「是你们逼走了她们的软弱,让她们成了最残忍的战士。」
王爷见我口气不对,惶恐不已:「我们?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答,却是顾左右而言他:「您刚刚还说,女子多晦。」
「我军中女子甚多,正需借皇家至阳之血去晦。」
王爷这才惊醒:「不!不要杀我!」
「你若杀我,陛下定会派兵——」
我不理他,而是朝着激愤不已的人群扬声:「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话音未落,一簇簇声浪已然扑面而来,吓得他面如土色。
「杀!杀!杀!」
「杀了使者!」
「杀了皇帝!」
「杀入宫禁!」
闻言,我笑着朝王爷道:「那就没办法了!」
他还要分辨,却被我用刀抵住了脖颈,悄然在耳畔低语:「却不知您当年,找到顶替玉墨入宫的女子了吗?」
王爷一惊,喃喃自语:「莫非,你是花……」
话音未落,便被我逮住衣领,按向人群,扬起刀锋——
一刀枭首,鲜血祭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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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派使者来招安,却被我抓住衣领,当场割下头颅祭旗。
此事传到京都,皇帝再也坐不住了。
他陆续派了几队前来「剿匪」,却都兵败如山倒,甚至折了不少兵卒进来。
而相对的,因为不占良田,不伤老弱,不奸妇女,我的队伍却越来越壮大,每过一处皆有城池开门受降。
如此春去秋来,水米正丰,屯田仓库忽然传来一道噩耗——皇帝不知听了谁的指点,表面和我正面交击,实则派人绕去了大后方,烧掉我不少粮草。
这叫人防不胜防的诡计,倒叫我想起了一个人。
岁末,朝廷再次派人商议休战事宜。
我走出帅帐,瞬间认出了那个带队的将领。
——果然是丞相。
排除千难万险,他还是被招安了。
当然如果不是我提前动手,破坏了他的计划,这条铺满了富贵荣华的路,他只会走得更顺利,更稳定。
面前,这高冠博带的男子慢悠悠踏步而来,他年轻英俊,头戴纶巾,手中折扇慢摇,堪称风度翩翩。
「花将军,久仰,久仰。」
自我剃了光头,便再没有理过发,因此对方一见我尊容便蹙起了眉。
「怎么是个女人。」
意识到这一点后,原先的尊敬也成了轻慢的,带着凝视的打量:「仔细看,倒也颇有几分姿色。」
「惜乎一个女子竟如此膀大腰圆……可惜,可惜呀。」
我懒得和他废话:「魏权,有屁快放。」
闻言,他竟一愣:「我们从未见面,你又怎知我名姓?」
我:「……」
见我沉默不语,他若有所思地来回踱步。
忽地抬起视线,直直地射向我。
「莫非,你也和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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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这个世界的男主,魏权总是在最后一刻功败垂成。
这周目,他本应杀了寨主,带着土匪们被招安,再然后挟天子,令百官,顺利成就一代枭雄。
但这一次,他无限接近了权利的顶峰,却莫名从人生的高光点滑落。
同时,他也敏锐地注意到记忆中的我,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不对,你以前……好像没有这么……强壮。」
「你出现过很多次,有几次甚至非常瘦弱……」
——他说得没错。
在其他世界的洪流里拼命挣扎的我,试过嫁人,试过入伍,也试过出家。
但结局都是一样惨淡。
魏权不断打量着我笔挺如松的身姿,如同面对一位真正的对手。
似乎领悟到了什么,他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所以,你也和我一样,记得那些轮回的过往。」
「所以,你是刻意把自己锻造成这样的,就像千锤百炼,百炼成钢……」
「你可真是……」
他啧了两声,似乎有些惊叹:
「不简单啊,小姑娘。」
那个「小」字咬在对方唇齿间,显得那样刺耳。
我无动于衷:「魏权,我来是为了两军对战,不是听你随地大小爹的。」
「……」
被我下了脸面,魏权撇下嘴角:「行。」
随即,他活动活动筋骨,拔出了腰间的佩剑:「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身手有没有进步!」
下一刻——
白刃厮杀,短兵相接!
巨大的冲击力让对方瞳孔剧震,不得不收起了嬉皮笑脸。
「哟,力气挺大!」
见对方终于开始认真,我全神贯注,正面迎击这场生死决斗。
在过往的无数个世界里,我一直在进步。
可不得不承认,魏权也一直在进步。
更可怕的是,他从受精卵开始就注定了赢在起跑线,比我生就更高大的身躯,更有力的四肢,和更狠毒的心肠。
待他调动起了全部战力,我也从开始的压他一头,渐渐双方持平,再到左支右绌……
就和记忆里一样,他用更强大的体格压制了我,那雪亮的刀锋如泼水般舞来。
然而,就在生死攸关的时刻。
有人从我身后的帐子里跑出来了,见我即将倒在魏权剑下,她慌张大喊:
「住手!」
而魏权见到她的瞬间,也同样失声:
「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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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走向变得玄幻了。
见到头顶花冠,身披白纱,圣洁如高山雪莲般的玉墨,魏权横在我脖颈间的剑停滞了。
她情真意切地上前呼唤:「魏家哥哥!」
「真的是你吗?」
魏权嘴唇颤抖,却地承认了。
「……是我。」
玉墨闻言,一口气扑上去抱住了他:「太好了!你还活着!
对方眼神复杂地望着她,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见两人如此情状,我才知道,自己注定的宿敌,竟然就是玉墨青梅竹马的恋人。
女人没注意到他的微表情,依旧拽着他拿剑的手臂:「可是,你不是和我爹娘一起被烧死了吗,怎么还好好活着?」
听她问话,魏权眼珠一转,谎言便信手拈来:「那一日,我反抗不过,被那些土匪打晕掳走了。」
「那,那我家中多出来的尸体……」
「可能是落单的匪徒……」
魏权还要编,被我当即打断:「玉墨,他撒谎!」
「想想你的镯子,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寨子里——」
眼见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一伸手,指向面沉如水的魏权:「因为……凶手就是他!
「是他杀了你爹娘,劫了你全家,拿着银钱做了上山的投名状!」
可不等魏权反驳,玉墨便矢口否认:「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玉墨!」
我还待再说,却被对方打断:「花奴!你住嘴!」
「魏家哥哥最是善良,他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又怎么会杀人?」
闻言,我难以置信:「不是,你怎能如此相信他?」
「我,我就是相信他!」
「所以你到底是相信他,还是相信自己心目中的假象?」
她嘴唇翕动着,踟蹰半晌,却是悲伤摇头。
「你不懂,我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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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魏权的剑还横在我脖子上,可玉墨却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
「魏家哥哥,你能不能放了花奴?」
「不能。」
「可她是我的恩人,更是我的姐妹。」
魏权迟疑一刻,还是拒绝了:「两军交战,岂可如此儿戏?」
「非是儿戏!」
玉墨急急地拉着他手臂:「你留着花奴也无用,杀她,不杀她,并无什么区别,要不是因为我是圣女,那些人怎么可能听她的?」
「只要我跟你走,他们都会心甘情愿跟着你的!」
见她毫不犹豫投入魏权的怀抱,我从未如此愤怒:「玉墨!」
「我们吃了多少苦才走到了现在,你怎么能将一切拱手相让?」
玉墨向我投来苍白而又绝望的一瞥。
「我不管,我要和他在一起。」
见她如此坚定的选择,魏权持剑的手缓缓落下:「玉墨,你真愿意回到我身边?」
「那是自然!」
对上我冷冷的眼神,玉墨心虚地移开眼:「魏家哥哥,我除了依靠你,还能怎么办?」
「她一个女人,难道真能做皇帝不成?」
「你,你就……放她一条生路是了。」
此言正中魏权下怀。
他放下剑,立即将面前国色天香的美人拥入怀中,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深处的野望:「好!!」
「待我做了皇帝,便封你为皇后!」
玉墨偎依在他怀中,惊喜道:「真的吗?」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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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墨将我赶走了。
她是圣女,只要她一点头,麾下收拢的数万兵甲顷刻易主。
我心灰意冷,准备离开,可下一刻,刚才还柔弱无骨的美人忽地掏出一把短匕,闪电般刺了过去!
「呸,我不过娼门之女,你怎么会封我为皇后?」
魏权痛叫一声,却见怀中人的温柔小意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如厉鬼索命般的阴毒。
他惊呆了:「小玉,你!」
玉墨捅了一刀还不解气,咬牙将刀柄往更深处刺去:「等你当了皇帝,后宫里还会有绝代美人,权臣之女,封国公主,那些女人才是你最想要的,我又算什么东西?」
男人痛得瞠目龇牙,但依旧虚伪维持着深情:「小玉,是真的……」
「我们……一生一世……一双人……」
迎接他的,却是女人发狂般的捅刺。
「住口!」
「住口!」
「住口!」
「不要再骗我了!」
「你杀我全家,也好意思说真心爱我!」
趁她激动手抖,魏权抢下了她的匕首,反手捅进她胸膛,口中怒吼。
「你懂什么!!」
「我当然是真心爱你的!」
「你知不知道,我杀掉他们那一刻,心有多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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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乍起,爱侣变死敌。
趁两人死死纠缠,我寻了个机会,一刀刺入魏权后心!!
一声绝望的惨叫过后,对方登时气绝。
他倒下了,玉墨也脱力软倒,可见自己正倒在男人身上,她却立即挣扎着往外爬,一只手渴望地朝我伸来:
「花奴,带我……走……不要和他……死在一处…….」
「玉墨!」
我连忙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肩上。
「你快别说话了!」
她却摇摇头:「没用了……我……已经……」
我撕下自己衣袍的下摆,给她捆扎着胸前的伤口:「你坚持住!我去叫军医,军医一定能救你的!」
可她却紧紧抓住我的手,不让我离去,口吻甚至带着点骄傲:「花奴,你瞧……这次……我听你的话……」
「睁大眼睛……无论那真相……多么残酷……」
说话间,她单薄的胸膛如破风箱一般鼓动着。
拨开被血浸透的衣衫,能隐约看到血肉下颤动的心脏,我知道一切已回天乏力,眼前渐渐模糊了。
玉墨摸索着抓住我的手,我知道她有话说,连忙俯到那苍白的唇边,却听她轻声道:「花奴,我曾说过,你要是个男人就好了……」
「可我错了……我该……向你道歉的……」
闻言我连连摇头,声音颤抖。
「不,不用道歉!」
可她还是带着歉意道:「对不起,花奴。」
似乎浑然不知自己即将逝去,苍白唇角甚至带着幸福的微笑:「为男子,你是坚毅勇武的男子,为女子,你是坚毅勇武的女子,无论什么样,你就是最好的,是最强的…….」
「可你竟然是女子,我何其幸运,能和你做姐妹……」
「我……何其幸运……」
35
玉墨的身体,在我怀中渐渐冷却。
我抱着她的尸体,在凄冷的天光下坐了许久。
我在等,等下一个轮回。
作为主角的她会回归,再次和我开始在这个世界的冒险。
这次我一定会带她走,不管她对我说多少混账话,做多少混账事……
可我等了好久,等到不知多少个日出日落,等到她安谧的睡颜都有些歪斜了,身后的兵士才好心地告诉我,圣女早已驾鹤西去。
人死不能复生,望我节哀。
我不明白,她为何没有选择回归。
难道此生如此颠沛流离,她却依旧从这被他人辜负的命运中,获得了满足吗?
我只知道,和无数个反复的过往不同,这次她真正地离开了。
轮回,结束了。
35
我将玉墨的尸体葬在了英雄冢。
有人说她只是个柔弱的女人,不配被称作英雄。
可他们不知道,当她为同伴牺牲时,明明比那些战场上的掠夺者更加勇敢。
有人说,玉墨年少夭折,应该给她寻个年龄相当的少年作配,让她九泉之下也能有一个归宿。
可我却头也不回地拒绝了:「不!」
「她不需要归宿!」
「她,就是她自己的归宿!」
36
三年后, 我攻入了京都。
并当着泱泱民众之面,亲自将暴虐的皇帝凌迟。
欺凌过玉墨的四个人,被我亲手砸碎骨架, 用水泥浇筑,一个个灌注成垂头丧气的跪像。
从此以后,这些人将以认罪的姿态,千年万年, 长长久久地供奉在玉墨灵前。
她离去已久,可在这个世界, 却依旧存在着圣女降世的传说。
他们将她的身姿塑造得婀娜动人,因为美丽爱她,因为纤细爱她,因为柔顺的姿态爱她,可他们却忘了, 在那将女人抽象为符号的外壳之下, 是一颗真挚而炽热的人心。
不可被愚弄。
不可被欺骗。
不可被亵玩。
往后数年, 我入庙堂, 鞭策女子进学入仕,鼓励女子从商练武, 民间风气为之大变。
从无如此的时代, 父母也会对女儿寄予希望,女子努力进学,参与社会生产, 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
我以为自己做到了穿越者的极致,直到某次过佛寺,见一名老妇在佛龛下长跪不起。
问其缘由, 却是家中刚娶了新妇, 老人想要一举得男,光耀门楣。
对家中一定要有男丁的理由,她是这么说的。
「一子一女, 如此方为一个『好』字。」
我抬头,却见佛陀静坐, 正高高在上地俯视人间。
于是我大声反驳。
「女子,本就是一『好』字!」
此刻我忽然觉得,玉墨似乎消失了,又似乎无处不在。
她就以另一张面孔, 追随在我身后。
在这个没有神灵,没有归宿, 没有拯救者的世界, 我一个人是赢不了的,也只有和身后的她在一起,才有可能继续走下去。
没有她, 我不能胜利。
没有我,她不能存活。
能拯救我们的,也只有我们自己。
因此为了当娼妓的玉墨, 为了当圣女的玉墨,为了千千万万的玉墨。
我还要继续走下去。
走到最远。
直到最远的,曙光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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