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基辅罗斯站在历史的分岔口上。西方是教权至高的天主教教皇国度,东方是政教合一的拜占庭帝国。站在地图中央的罗斯人,像个不舍昼夜的新兴贵族,既渴望文明启蒙,又对权威深怀戒心。
公元988年,基辅罗斯的大公弗拉基米尔一纸令下,让东正教成为国教,从此俄罗斯走上与西欧截然不同的文明轨迹。
此后的1000年里,西欧拥抱天主教,培植封建君权,而罗斯世界则筑起东正教墙垣,孕育“大牧首+沙皇”的神权政治。
俄国人,为什么不用天主,偏爱“正教”?
公元10世纪。
基辅罗斯站在历史的分岔口上。西方是教权至高的天主教教皇国度 ,东方是政教合一的拜占庭帝国。站在地图中央的罗斯人,像个不舍昼夜的新兴贵族,既渴望文明启蒙,又对权威深怀戒心。
而恰好这时,朝堂之上坐着弗拉基米尔一世 ——一个放荡不羁却极具政治谋略的王。他身上有着一种典型的“开创型人物”的气质:好色、残暴,却又决断、充满理性。他一度拥有800个嫔妃,却最终为了拜占庭公主安娜 ,放弃异教、沉迷一神。外表看,是婚姻换宗教,实际上是借“信仰输入”打开文明升级的钥匙。
这是一个精致的交易。
在我看来,基辅罗斯选择不加入天主教 ,根本原因就在于权力逻辑的冲突。天主教体系下,教皇高于君主;而东正教体系中,君主等于信使,政教可以合一。
弗拉基米尔看得比许多人都明白:与其让一位远在罗马的教皇发号施令,不如建立一种可以直接驾驭的宗教结构。于是,他带着列队的祭司与军队,跳入第聂伯河,让整个国家接受洗礼,从此以“东正教国度”自居,成为拜占庭帝国的精神藩属。
在人类历史上,从未有哪个民族如此迅速、系统地整体替换信仰结构 ,并借助信仰嵌套其国家制度。
不得不感叹,这正是国家意志对信仰的胜利 。
弗拉基米尔立教之后,基辅罗斯走向了一段罕见的黄金改革期 ,而真正把这宗教灌注进国家骨骼里的,却是他的两个儿子——雅罗斯拉夫 与姆斯季斯拉夫 。
他们被后世称为 “双贤王” ,不仅因为兄弟之间在复杂权力结构下做到了联合和平统治 ,更因为他们将父亲留下的一纸神权种子,培植成了一个王国文明的繁茂森林。
先说雅罗斯拉夫。
这位“贤者大公”,一改北方蛮族好战风格,沉迷于法典与城市管理。他颁布了《罗斯法典》,对财产继承、杀人补偿等内容进行了空前详尽的规范。他兴建了以圣索菲亚大教堂为代表的一大批宗教重镇 ,让基辅城一跃成为“北方的君士坦丁堡”。
他的治下,书院林立,圣像崇拜蔚然成风,东正教文化第一次在罗斯这片贫瘠土地上扎下根。
而姆斯季斯拉夫,虽未有哥哥政绩显赫,却在军事防御与边疆融合上起到了关键支撑。他重新夺回高加索和里海方向的控制力,保证东正教传播的路线稳定而畅通。
这对兄弟一个对内改革、一个对外拓疆,维系了一种空前罕见的双核共治 格局,将国家带入了无以复加的强盛阶段。
而他们的最大遗产,不是疆域与财富,而是:把东正教化作了“国家身份认同”的核心逻辑 。
罗斯人,从此不再是迷信森林精灵、崇拜头骨战神的蛮族,而成为能够在祭坛、教堂与壁画之间建构制度与思想的欧洲一支力军。
这是一个让后人反复追问的问题:罗斯为什么没有接入西欧的文化主脉?
我常说,文明的流向,从来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权力分配问题。
选择信仰哪种宗教,表面是信仰归属,实则是权力归属 。
若拥抱罗马,则须承认“教皇高于王权”,一纸训诂之令,便能遥控君主。而拜占庭的东正教,则是“皇权即神意”的祖制化身,君主不但主持国家事务,还拥有“信仰话语权”。
这对将王权看得高于一切 的留里克王朝后裔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选择。
更重要的是,天主教势力早已在中欧、西欧内部呈盘根错节之状。咄咄逼人的教会贵族与熙熙攘攘的庄园教区,让西欧国家长期陷于“政教拉锯战”——皇帝征兵,教皇下咒;国王征税,修道院抗议。
而弗拉基米尔和双贤王正相反——他们要的是一套整齐划一的组织结构,一块能够被制度化的信仰模具 。
从某种意义上说,俄罗斯选择东正教,走的是一条“宗教为政权服务”的现代道路,即便这条路导致其在千年后变得固执而缺乏创新能力,但在那个封建沃土正在发育的10世纪,无疑是最具效率的国家构建方案。
很多人不解:为何俄罗斯人性格极致、情绪饱满、信仰激进?为何俄国文艺作品充满宿命论与悲剧色彩?
这,必须归功于东正教的精神内核。
不同于天主教的“忏悔-引导-洗礼”结构,东正教更侧重于精神苦难、神圣使命感以及对集体秩序的服从 。它是一套将“我”融入“我们” 的集体主义神学。
东正教不讲“罪人原罪”,而讲“屈服与虔诚”;它不强调对上帝的直面对抗,而强调对神圣法义的无条件拥护。这种信仰结构直接影响了俄罗斯在千年文明养成中的文化惯性:
对权威的天然顺从、对苦难的诗意化处理、对“国家使命”的极度认同、对中介阶层(如教士、知识分子)的极度倚赖。
这一点,其实一直延伸至20世纪革命时期以及今日俄罗斯政治制度的文化底色中。当下普京式“强人政治”的民意基础,也可以追溯至这一东正教式的国家建构逻辑之中。
这是东正教带给俄罗斯民族的最大遗产与最大枷锁 。
历史的悲剧总是从顶峰开始。
“双贤王”死后,罗斯贵族内部的裂痕终被撕裂。随着王权的分散、贵族的坐大与新兴城市势力的上升,一个巨大的真空出现:东正教虽仍是统一信仰,但政治载体开始瓦解。
贵族将信仰工具化,小诸侯割据一方,导致罗斯从统一国度沦为碎裂诸侯邦国。曾作为政教整合纽带的东正教,此时反而变成了“各自为政”的合法性论据。
没有中央政权的整合,仅靠信仰维持秩序,不过是饮鸩止渴。
这一断裂,给了后来的蒙古入侵以可乘之机。更残酷的是,成吉思汗的儿子拔都在金帐汗国体制中,正是通过承认东正教的合法性才建立起对罗斯各公国的间接统治。这是多么讽刺的剧本——曾是国家根基的东正教,如今变成了他族统治的模板 。
而“蒙古之锅”背后,是“双贤王”黄金时代的未竟体制化改革。当信仰没有配套出足够坚韧而灵活的制度,它就变成一种文化粉饰。正如诸葛亮留下了隆中对,却未能彻底为蜀汉立稳根基,罗斯诸王也未能将东正教彻底嵌入一个足够强大的行政结构。
文化固然伟大,但国家,终究要靠制度行走。
千年之后,当我们重新回望这场文明抉择时,一切已尘埃落定。
俄罗斯从未真正接入西欧秩序,它始终是夹在“东方专制”与“西方自由”之间的一支孤独文明体。从基辅罗斯的东正教建国,到莫斯科沙皇对教会的控制,再到苏联时期彻底去神化,再到普京时代的东正教复兴……一个民族因信仰而立,也因信仰而困 。
弗拉基米尔与“双贤王”的选择,不能不说,这是在极其有限的资源条件下最聪明的路径;但他们也没能预见,东正教会如同双刃剑,在强化民族精神的同时,也早早封闭了思想窗口。
从第聂伯河到克里姆林宫,从雅罗斯拉夫的圣索菲亚到今日普京的东正教仪典,俄罗斯像个手握祖传秘笈的老门派,明知外界已变,却仍死守“师门规矩”。
来源:沧海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