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工业化的国家，为何也是痛苦最深的国家？

摘要：回顾近代欧洲史，15、16世纪是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光辉时刻，17世纪荷兰“海上马车夫”称霸，18、19世纪则是专属“日不落帝国”英国的霸主时代。而这背后，与工业革命息息相关。

回顾近代欧洲史，15、16世纪是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光辉时刻，17世纪荷兰“海上马车夫”称霸，18、19世纪则是专属“日不落帝国”英国的霸主时代。而这背后，与工业革命息息相关。

当我们谈论“工业革命”，我们谈论的并非一夜之间的剧变，而是一场彻底重塑了人类社会形态的根本变革。

传统的家庭手工作坊被轰鸣的工厂取代，这不仅意味着生产方式的变化——工人从分散、独立的工匠变成了聚集在机器旁、行动受支配的“服务员”，更是彻底重绘了经济地图，财富中心从富裕的南方向北方煤炭和铁矿区转移。

然而，飞速工业化的另一面，是城镇成为肮脏、拥挤与疾病的温床。人口爆炸式聚集，但城市规划却远远落后。没有干净的饮水、垃圾堆积如山、传染病肆虐下的高死亡率，城镇的卫生问题日益严重。

工人们居住在拥挤的地窖里，阶级的鸿沟从未如此清晰，社会关系被彻底重构。庞大的资本需求催生了一个新的富人阶级，而失去土地的工人则彻底沦为依赖工资的雇员。

工人怨恨新厂主驾驶的双轮马车，因为这似乎是从工人的劳动中非法获得的。工人们开始聚集，讨论工资与工时，阶级意识由此觉醒。尽管工会运动被一再打压，但它如同野火般在蔓延。

英国所经历的这些深刻而痛苦的变革，并非孤例，而是构成了每个国家工业革命的一般特征。但其转型之痛，却又比其他任何国家都更为深刻。

本文摘自《英国工业革命：经济的质变、世界工厂的建成与海洋霸主地位的确立》第二部分机器引发的工业革命“工业变革对经济和社会的影响”，内容有删减与改动。

我们使用“工业革命”一词，并不是因为变革的过程很快，而是因为变革带来了根本性的变化。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工业革命首先涉及新兴产业的兴起。这引发了第二个变革，即商业的根本性转变。英国开始组织大规模生产和全球贸易。英国开始前所未有地依赖海外地区，以获取棉花和羊毛等原材料，并依赖国外市场。19世纪下半叶，英国越来越依赖其他国家的粮食供应，用煤炭业、制造业、航运和金融服务来平衡粮食进口的开支。贸易规模前所未有之大，新的商品和大型货物的交易不仅成为新兴贸易，而且在重要性上超过了传统的香料和殖民地产品。

第三个变化是新兴地区开始出现。1750年，英格兰南部是英国最富有的地区，东部的诺福克郡和萨福克郡及西部是主要的制造业地区。1700年，人口最多的六个郡可能是米德尔塞克斯郡（Middlesex）、萨默塞特郡、德文郡、西莱丁（ West Ridings即约克郡西区）、林肯郡（ioi诺福克郡。北部是贫困地区，几乎没有道路。兰开夏郡的小型棉纺织业在苦苦挣扎。约克郡的毛纺织业正在发展成一定规模。少量煤炭通过泰恩河（Tyne）运到伦敦和欧洲大陆。

到1800年，兰开夏郡和约克郡西区的人口增长加速，开始成为人口最多的两个郡。在苏格兰的拉纳克郡，随着煤炭业和钢铁业的发展，新兴工业区相继发展起来。在格拉斯哥和佩斯利（Paisley）周围，棉纺织业也迅速发展起来。1750年，几乎无人居住的南威尔士被西法塔（Cyfartha）的克劳西（Crawshay）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炼铁中心。韦奇伍德和廉价的运河运输彻底改变了斯塔福德郡（Staffordshire）的陶器区。而煤炭业和钢铁业的发展使斯塔福德郡和沃里克郡（Warwickshire）在1800年与兰开夏郡、约克郡和米德尔塞克斯郡并列为英国人口最多的五个郡。英格兰东南部和西南部的旧纺织区变得相对没那么重要。利兹和哈德斯菲尔德（Hudersfield）取代英格兰西部成为主要的毛纺织中心，而布拉德福德则接过了诺里奇（Norwich）的精纺贸易。

第四个重大变化是城镇的发展。人们聚集在煤炭和铁矿地区，新运河使他们能够获得食物和燃料，即使在像北方这样食物供应不足的地区也是如此。

由于没有建筑限制，各式各样的房屋被建造起来，通常是一栋紧挨着另一栋。当时没有防止过度拥挤或建造地窖式住宅的规定。城镇没有垃圾处理设施，家里的垃圾总是堆积如山，并从灰坑里溢出，导致庭院和街道上覆盖着“一层令人厌恶的东西”。城镇没有主排水系统，也没有卫生系统。

直到1850年以后，才有充足和干净的供水接入房屋。水井和水泵供不应求，河流和运河的水被污染了，令人作呕。城镇的卫生状况非常糟糕，人们饱受瘟疫、天花等恶性传染病之苦。17世纪下半叶，伦敦城的死亡率是80‰，在18世纪是50‰。如此高的死亡率是由于城镇卫生条件不完善造成的。

人口大量涌入新兴地区，使原有的问题变得更加严重，恶化了城镇的肮脏、拥挤和疾病感染问题，并且没有解决这些问题的机制。大量爱尔兰人移民英格兰，提供了工业生产所需的人手。他们的生活水平很低，从而使问题更加复杂。

和老城镇一样，在新城镇里，斑疹伤寒和天花长期存在，各种热病是造成贫困的最主要原因之一，霍乱也经常发生。如果下表中普雷斯顿（Preston）的死亡数据是一个合理样本，儿童的死亡率似乎异常高：除了不卫生的生活条件和疾病，埋葬死者也恶化了城镇的卫生问题。城镇墓地过少，过于拥挤的状况增加了城镇生活的恐怖，并污染了供水。

第五个变化是家庭生产解体并被工厂生产取代。旧的生产方式是使用简单工具的家庭生产，其中许多人还从事农业副业。

新的生产方式是由大量的人聚集在一栋房子里或一个地点，依靠昂贵的水力或蒸汽动力机器进行生产。新机器的成本太高，工人们无法在家中安装。使用蒸汽或水作为动力让机器运转起来，需要将操作人员或“人手”集中在一栋房子里，并且工作条件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一家人早上出去工作，晚上回家。家庭成员经常在不同的工厂工作。人们再也无法从事农业副业。工人成了机器边的“服务员”，其行动受机器支配，生活依赖于市场对机器产品的需求。另一个结果是，在许多情况下，工作变得更加单调。“纺纱工人一辈子只需做一件事：盯着一对轮子，向前走三步，再向后走三步。”

第六个变化是资本与劳动力之间的新关系，即雇主和雇员之间的新关系。新型工业生产需要大量的资本，这使发家致富变得更加困难。随着资本成为19世纪工业主义最突出的特征，资本也越来越成为批评和攻击的对象。

在英国的工业生活中，拥有资本的人早已存在。然而，过去典型的资本家是派发订单的人，而且往往是派发原材料，农业工人在自己家中、以自己的方式、在自己的时间内处理原材料。

虽然他们常常十分依赖给他们派发订单的人，但在某种程度上，劳动力的稀缺和从事农业工作的可能性改善了他们的处境，按照自己的节奏工作又让工人觉得似乎享有很强的个人独立性。工人分散各处，对商人雇主没有强烈的阶级情绪。人们很容易依靠自己的资本成为小雇主，所以不愿意联合起来反对自己希望成为的雇主。

随着新的工厂制度的建立，工人的地位发生了变化。工人变得越来越依赖雇主，因为他们越来越难以依靠农业，特别是在大型农场不断增长的情况下。

一个新的富人阶级崛起了，这些富人来自和工人一样的阶层，工人觉得自己不应该对这些富人忠诚。工人怨恨新厂主驾驶的双轮马车，因为这似乎是从工人的劳动中非法获得的。

当工人不得不进城工作时，他与村子、乡绅、牧师的旧关系就被打破了。为了社交生活，工人只能找自己的同事。他们对彼此的工资和工作条件非常感兴趣。他们聚集在一起，可以讨论他们的不满。于是，工人们开始变得“有阶级意识”。

整个18世纪，工会一直在发展，目标是确保标准工资或限制工作时间。国家准备强制实行工资和工时制度，但不允许工会来推动。因此，当工会越来越强大时，就被禁止了，就像1721年的伦敦裁缝协会被禁止一样。工会组织持续涌现，由于法国大革命引起了英国统治者的恐慌，禁止工会的禁令在1799年和1800年再次生效。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国家完全奉行自由放任政策，没有制定工资和工时标准，甚至在1813年废除了自1563年以来就存在的工时标准。然而，在工作中密切合作的工人必然会为了共同的利益而结成某种联盟，工会伪装成政府允许的友好社团，继续发挥作用。

不过，起初工会的范围仅限于特定城镇的一群工匠，行动也是地方性的。铁路使工会成为全国性组织。根据《联合法案》（The Combination Acts）或普通法，工会的任何共同行动都可能被遏制，工会成员也会因共谋而被起诉。在《联合法案》于1824年至1825年被废除之前，工人虽然开始在地方层面组织起来，但因为没有投票权，所以在政治上没有影响力，无法改善自己的地位。骚乱是工人表达不满的唯一出口，由于当时没有警察，军队被召集起来维持秩序。

尽管过渡阶段出现了许多弊端，法国战争使情况变得复杂，在英国组织世界销售时，原材料和市场非常不稳定，然而，新的生产方式带来的社会影响并不完全糟糕。

英国所经历的这些深刻而痛苦的变革，并非孤例，而是构成了每个国家工作革命的一般特征。但其转型之痛，却有比其他任何国家都更为深刻。

每个国家工业革命的一般特征包括：手工劳动和家庭生产减少，工厂的机器生产增多；农业和工业分离，成为两种独立的产业；城镇得到发展；社会阶级分化；大型企业和非个人的大公司兴起；在国家的监督下，教育得到发展；政府规范行业的工作条件，确定最低标准。

正是英国率先试用机器并承担了失败的代价，其他国家才能在英国的基础上继续发展。通过拥有自己的医生和卫生工程师，英国人找到了在城镇健康生活的方法。英国设立了工厂督察员，使之成为国家监管和控制的重要工具。

在19世纪前四分之三的时间里，尽管法国是第二大工业国家，也是英国制造商一直忌惮的竞争对手，但英国始终是世界上最大的制造商和贸易商。19世纪，英国凭借其在制造业和交通运输技术方面的发明，继续影响着整个世界的经济发展。欧洲的原材料生产国为北欧的工厂提供原料，粮食生产国养活欧洲煤炭和钢铁生产线上的人口。英国这个大生产区转而向世界其他地区寻求市场。美洲、亚洲和非洲开始关注欧洲。而当英国的机械运输提供了快捷的联系之后，世界便成了一个巨大的市场。

16世纪是西班牙主宰欧洲、印度和美洲经济命运的世纪。17世纪属于拥有庞大贸易和航运业务的荷兰。18世纪是法国的世纪，其工业、商业和殖民都得到了巨大发展，在思想上处于领导地位。然而，19世纪则是这个位于欧洲边缘的小岛国占据主导地位，并在世界范围内产生影响的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