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帘被一只戴着玉扳指的手掀开,里头坐的大人衣着华贵,一看就是金尊玉贵的人物。他居高临下地瞥着地上的人,语气冷得像冰:「既然你不肯认错,便在外面好好反省反省,磨磨性子。」
那年的雪下得格外凶,鹅毛似的片子砸在脸上生疼。
我就是在那天,捡到了我的娘。
她像一块被人用腻了的旧帕子,轻飘飘地从雕花马车里被推了出来。
车帘被一只戴着玉扳指的手掀开,里头坐的大人衣着华贵,一看就是金尊玉贵的人物。他居高临下地瞥着地上的人,语气冷得像冰:「既然你不肯认错,便在外面好好反省反省,磨磨性子。」
「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回来给夫人磕头赔罪。」
他膝头坐着个小男孩,脸色比那大人还要冷硬:「你连妾都算不上,也配肖想做我的母亲?」
「以后不准再偷偷来看我。」
马车轱轳地走了,雪沫子卷着车辙印越来越远,地上的娘亲始终没动一下。我使出浑身力气,连拖带拽地把她往家里拉。
「爹!我捡到娘了!别人不要的娘亲,我捡回来啦!」
「我终于有娘了!」
1
爹听见动静,抄起墙角的木尺就要往我身上招呼:「盛念念!你又乱捡些什么破烂回来!」
我吓得赶紧松开扶着娘的手,连滚带爬地往桌底钻:「爹!我没乱捡!这是我给自个儿找的娘!」
这场大雪下了小半月,北风刮在身上跟小刀子割似的。我心里门儿清,要是我不把她捡回来,用不了半宿,她准得冻僵在雪地里。这分明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我扒着桌腿喘粗气,壮着胆子喊:「盛清晏!官府都说了不准随便打小孩!你再打我,明日我就去衙门告你!」
盛清晏气得眉头拧成了疙瘩,眉毛都竖了起来。就在这时,地上的妇人忽然低低地嘤咛了一声,像是从极深的昏迷里挣扎着透出了点气。
「璟儿……」
我立马扑过去,攥着她的衣角喊:「娘!娘你醒了吗?你没事吧!」
盛清晏伸手敲了下我的头:「别瞎叫!」
他却小心翼翼地把人挪到床上,还指挥我去拿温水,给她擦脸擦手。
娘亲的脸颊肿得老高,几道血痕冻成了暗红的冰碴子,牢牢粘在皮肤上。
一双手更是布满了细密的裂口,有的还渗着血丝,身上那件单薄的素色衣裳,根本抵不住这漫天风雪。
我越看越气,鼓着腮帮子抱怨:「那对父子穿得暖暖和和的,马车里说不定还烧着炭!就给娘亲穿这么点!」
「还把人丢在雪里,这不是要人命吗!」
盛清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你在哪儿捡的她?明日咱们还是把人送回去吧。」
我赶紧抱住娘亲的胳膊,把她护得紧紧的:「路上的小猫小狗都是野生的,路上的娘亲怎么就不是了?」
「我就要留着她!盛清晏,你不准送她走!」
盛清晏就是个坏人。从前我捡回的小猫,他总趁我不在偷偷丢出去,说猫会弄坏他的货物。这回我可盯紧了,绝不能让他再把我的娘亲丢掉。我缩在娘亲身侧,紧紧攥着她的衣袖 —— 隔壁大丫每晚都是这样跟她娘睡的呢。
盛清晏在床边叹了好几口气,终究还是转身出去了。我兴奋得在被窝里翻了两个滚,小声喊了两句 「娘」。娘亲没应,许是太累了,睡得很沉。我好奇地碰了碰她的脸,软乎乎的,跟盛清晏那糙脸完全不一样。她的手也小小的,摸起来很温柔。想着想着,我也靠着她的胳膊睡着了。
2
大夫来瞧过,说娘亲这是遭了太多罪,体寒体虚得厉害,膝盖也落了病根。盛清晏从他那宝贝钱罐里抠出好大一块银子,递给大夫时手都在抖:「您给开点好药,我们有钱,不心疼这个。」
我看得心疼坏了 —— 那可是他攒了好久的血汗钱。
等娘亲睁开眼,我立马凑过去,拍着胸脯发誓:「娘!以后我和爹一定好好待你!」
「衣服让爹洗,饭让爹做,念念每天给你捶背捏腿!」
「咱们一家好好过日子,准保幸福!」
娘亲像是被我的话吓着了,猛地坐起来,抓起床头的剪刀紧紧攥着:「你们是谁?!」
我怕她伤着自己,赶紧往后退了半步:「我叫盛念念!您别害怕!」
盛清晏正好站在门外,见状也慌得连连摆手:「妹子!你别激动,千万别伤着自己!」
「是我家姑娘昨晚在雪地里捡着你的,衣裳是隔壁大丫她娘帮你换的,都是干净的,你别怕!」
娘亲的胸脯剧烈起伏着,脸色也发白。她长得真好看,一双眼睛又大又圆,跟画里的神仙娘娘似的。盛清晏劝了好半天,大丫娘也闻讯赶来帮着安抚,娘亲这才半信半疑地放下了剪刀。
我赶紧把藏在兜里舍不得吃的饴糖全掏出来,摆在桌上:「娘,你吃,可甜了!」
娘亲的眉眼渐渐柔和了些,轻声问:「谢谢你,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娘亲的记性大概不太好,不过我不介意,笑着大声答:「我叫念念!盛念念!」
娘亲说她叫叶卿。叶卿?我在心里默念着,这名字真好听,像檐下挂着的铜铃,清清脆脆的。她说自己是江南人,跟着表哥来京城寻亲,不小心走散了。
我顿时大喜过望 —— 昨晚那坏小孩果然不是娘亲的孩子!这么说,我就是娘亲唯一的孩子啦!
3
爹在院里熬药,袅袅的药香飘了满院。我拿着新买的伤药,给娘亲涂手上的裂口。我涂得格外认真,一边涂一边吹:「这药涂上去凉凉的,一点都不疼,念念再给你吹吹就更舒服了。」
叶卿看着我,脸色很复杂,眼眶里亮晶晶的,像是含着泪。我猜肯定是伤口太疼了,便吹得更卖力了些。
叶卿忽然问我:「念念,你的亲娘呢?」
我赶紧凑过去讨好她:「我以前没有娘,现在你来了,我就有娘啦!」
盛清晏端着药碗进来,听见这话,耳朵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叶卿解释:「这孩子是我当年在乞丐庙捡的弃儿,跟着我这糙汉子过了好几年,见着温柔些的女眷就忍不住喊娘,让你见笑了。」
我气鼓鼓地瞪他:「盛清晏!不是跟你说过吗!对外人要讲我是你亲生的!他们总笑我没娘,是没人要的孩子!」
回应我的,是盛清晏不轻不重的一个爆栗。
叶卿说她没地方可去,家里的亲人早就不在了。盛清晏便搬到了厨房去住,让她在正屋安心借住:「我明日去街上帮你问问,看看哪家铺子要做工,等你攒够了银子,再帮你赁个安稳的屋子。」
我拉着盛清晏的衣角问:「为什么不让她做我娘呀?」
盛清晏挠挠头,憨厚地说:「咱家穷,我又长得粗陋,你还这么调皮,配不上叶姑娘。而且人家也没提这事儿,咱们不能挟恩图报,耽误了好姑娘。」
真是个榆木脑袋!这是大丫娘私下里跟我说的。她还念叨:「好不容易有个知冷知热的姑娘送上门,他倒好,还往外推!」
盛清晏背着货物,诺诺地应着:「她一看就是好人家出身,说不定还识文断字,我一个走街串巷的小商贩,哪配得上人家。」
4
自从娘亲来了,家里变得亮堂又干净。每次我从外面疯玩回来,她总会递来温热的毛巾,给我擦手擦脸,桌上还摆着热乎乎的饭菜。更让我开心的是,她还亲手给我做了件新花袄,红底绣着小梅花,好看极了。
大丫瞧见了,羡慕得直跺脚,闹着要试穿。我死死抱着不肯给,俩人围着院里的老枣树追得团团转。
「大丫,回家吃饭啦!」 大丫娘在院外喊。
大丫脆生生地应:「来啦,娘!」 她还回头给我做了个鬼脸,「我才不穿你的破衣裳,我娘也会给我做新的!」
她把 「娘」 字咬得格外重,我心里的欢喜瞬间凉了半截,眼眶都有点发酸。
这时,院门被拉开了。叶卿站在门口,语气温柔得像春日的风:「念念,别闹了,回家吃饭了。」
我眼里的泪一下子就收住了,扯着嗓子应得比大丫还大声:「娘!念念来啦!」
盛清晏也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件簇新的夹袄,里头塞得厚厚的棉絮,看着就暖和。
叶卿连忙推拒:「住在这儿已经够麻烦大哥了,怎么还能收你的东西。」
盛清晏递衣服时不小心碰到了叶卿的指尖,耳根子腾地一下就红透了,慌慌张张地摆着手往外退,几乎是逃着出了屋:「你帮我收拾屋子,还照顾念念,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就算快到年下,生意忙得脚不沾地,盛清晏还是会抽时间去后山拾柴火,专门给叶卿烧热水梳洗。他怕叶卿有负担,每次都悄悄把柴火堆在窗下,从不声张。前几日在山上还摔了一跤,磕得额头淌血,他都舍不得去看大夫。还是叶卿硬拉着他去了药铺,结果他回来时,手里只拎着一小罐冻疮膏 —— 那是给叶卿买的。
他闷头劈着柴,声音闷闷的:「我是男人,这点疼算什么。你手上冻得红一块紫一块的,念念说你夜里都痒得睡不着。」
我可不能被盛清晏比下去。去年他给我买了根红头绳,上头编着小小的绒花,我一直舍不得戴,大丫眼馋了好久。这次我拿着红头绳去找大丫娘,跟她换了双厚袜 —— 是让她给叶卿做的。我把袜子偷偷藏在娘亲的被窝里,等着给她一个惊喜。
叶卿睡前发现了袜子,笑着问我:「念念,这兔毛袜是哪儿来的?」
我心里美滋滋的,胸脯都挺了起来:「我让大丫娘做的!娘脚冷,穿这个就不冻啦!」
豆大的烛火摇曳着,映得叶卿的眼睛闪闪的,像是落了星星。
5
这天,有个卖首饰的小贩路过村口。叶卿叫住他,挑了对银手镯。她亲手把镯子套在我手腕上,温柔地说:「别人家的姑娘都有首饰戴,咱们家念念也得有。」
那银手镯亮晶晶的,一动就发出叮叮的响声,好听极了。我趴在叶卿怀里,蹭了蹭她的衣襟:「念念现在跟娘一样,也变得脆脆的啦。」
叶卿愣了愣,笑着问:「什么脆呀?」
我说:「就像风铃一样,一动就响,脆脆的!」
叶卿被我逗笑了,指尖点了点我的鼻尖:「傻念念,不是这个‘铃’哦。」
盛清晏背着货篓刚进门,一眼就瞧见了我手腕上的银镯子,当即就沉了脸,伸手就要把我拎起来教训:「你又胡闹是不是!是不是缠着叶姨要东西了?」
我吓得赶紧躲到叶卿身后,哭嚎起来:「不是我要的!是娘给我买的!」
叶卿立马把我护在身后,对着盛清晏皱起了眉:「别打孩子呀!」 我抱着她的腿,她死死搂着我,不让盛清晏碰我一下。
盛清晏气得脸都红了,大口喘着气:「她平日里就爱要糖要糕,如今还哄得你把耳环都卖了换镯子!我非得好好教训她不可!」
听了这话,我才发现叶卿耳朵上那对好看的玉耳环不见了。我赶紧把手腕上的镯子摘下来,塞回她手里:「娘,我不要了!这镯子还是你戴好看!」
叶卿握住我的手,声音第一次带了点严肃:「盛大哥,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教训孩子呢?」
「她如今也是六岁的大姑娘了,有什么事该好好跟她说,怎么还动手呢?」
「再说,这是我自愿给念念买的。你们救了我一命,她又真心喊我娘,我给孩子买对手镯,有什么不对?」
盛清晏被说得哑口无言,憋了半天,背着背篓又去后山拾柴了。
我趴在叶卿怀里,哭得更凶了:「爹对我一点都不好,我不要爹了!」
叶卿用手帕给我擦着眼泪,柔声哄我:「好念念,别哭了。这么冷的天,脸哭花了,回头二牛该不喜欢你了。」
我赶紧吸了吸鼻涕,把眼泪憋了回去。叶卿被我逗笑了,眉眼弯弯的,好看极了。
她摸了摸我的头,声音放得很轻:「念念,你愿意我留在你家吗?」
我愿意吗?我简直太愿意了!我立马抱住她的脖子,小声喊了句 「娘」。以前我喊她,她都没应过,可这次,她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哎。」
6
盛清晏知道叶卿愿意留下来后,坐在门槛上抽了一宿的旱烟,烟锅子 「吧嗒吧嗒」 响了一整夜。
天还没亮,我迷迷糊糊地听见动静,还以为娘亲要去给我蒸枣糕,便想爬起来帮忙烧火。可刚走到窗边,就听见了两道说话声。
是盛清晏的声音,粗粗的,带着点紧张:「你…… 你不嫌弃我是个小商贩吗?」
然后是娘亲的声音,甜甜的,却带着点犹豫:「其实,我不是跟着表哥来寻亲的……」
「我以前是将军府的人,得罪了主母,被丢弃了。我还生过一个孩子,你…… 会不会嫌弃我?」
我在窗缝后头急得直跺脚,生怕盛清晏说 「是」。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盛清晏的声音,格外坚定:「他们不要你,是他们没眼光,是他们的损失。你是个顶好的姑娘,我和念念都打心底里喜欢你。」
「我盛清晏对着老天爷发誓,这辈子一定全心全意照顾你和念念,绝无二心。」
嗬!这盛清晏,平时嘴笨得很,关键时候倒会说话!
又安静了片刻,我听见娘亲带着笑意的声音,轻轻巧巧的:「我愿意。」
这时,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把屋里映得亮堂堂的,就像我此刻的心一样,暖烘烘的。
村里成婚不讲究排场,请邻里乡亲来家里喝口喜酒,就算礼成了。
婚后第二天,叶卿领着我上街,笑着说:「快过年了,咱们买些红纸回去贴春联,把家里收拾得喜庆些。」
盛清晏忙不迭点头:「是,你说得对,都听你的。」
他娶了媳妇之后,就跟小鸡啄米似的,叶卿说什么都应着,半点没有以前对我那般 「威风」。我在心里偷偷腹诽:这大概就是大丫娘说的 「疼媳妇」 吧?
叶卿又说:「再给念念扯两根红绳,女孩子家就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赶紧疯狂点头,抱着叶卿的胳膊撒娇:「娘!我也是你的小宝贝!」
7
本来这天开开心心的,可在城里大街上,我们偏偏撞见了那辆熟悉的雕花马车。叶卿的脸色瞬间就白了,抱着我转身就想走,可马车却 「嘎吱」 一声停在了我们面前。
车帘掀开,一股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车里坐着个模样俊朗的男子,戴着方正的官帽,一看就是位大人物。可他的眼神扫过来,落在我身上时,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在看路边的尘埃。
「叶卿,这些日子不回府,倒是学会在外头野了?谁家的妾室敢这么乱跑?你爹好歹是个秀才,没教过你规矩吗?」
「难不成他死了,你就彻底没了章法?」
叶卿垂着头,语气却不卑不亢:「将军认错人了。我是春水村盛家的媳妇,不是什么妾室。」
那男子皱紧了眉,语气沉了下来:「你还在闹什么脾气?」
「那日本就是你的错。璟儿生下来就由星禾抚养,你贸然送鞋袜过去,让她怎么想?」
「你害得她不能生育,赔个孩子给她,这是你当初答应的。」
「我没有答应!」 叶卿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压抑多年的委屈,「她落水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跟你解释了无数次,你从来都不信!」
「孩子刚出生,你就抱去给了她,我从来没有点头同意过!」
「闻英,我当年就不该救你,让你死在河里才好!救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
闻英猛地从马车上跳下来,雪白的披风扫在地上,沾了不少泥污。路边的百姓见状,纷纷绕着走,不敢多看。我埋在娘亲的脖颈里,偷偷用眼角瞟他 —— 这个坏人,要是敢动娘亲一根手指头,我就咬他!
他的语气忽然软了下来,带着点哄劝:「别闹了好不好?璟儿和我都很想你。那日把你丢在雪地里,就是想让你好好反省。」
「璟儿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么能跟孩子计较呢?」
我再也忍不住,探出头瞪着他:「你不准抢我娘亲!她是我的娘!」
闻英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皱着眉问:「这是哪里来的孩子?」
叶卿立刻背过身,把我护得更紧了:「当年你说过,我连给你做妾的资格都没有,自然也不是你府里的人。」
「如今我已经成了家,有了自己的日子,闻将军请回吧。」
闻英的额角青筋直跳,咬着牙说:「好,好得很!你非要跟我赌气,是吧?」
叶卿轻轻摇头,声音里满是疲惫:「我不是赌气,是真的累了。」
「你如今娇妻幼子在怀,我于你而言,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物件罢了。」
「那个孩子,我也不要了。他都说自己是你和夫人的孩子,跟我这个‘外人’没关系。」
闻英的脸色变得铁青,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既然你觉得将军府容不下你,那就永远别回来。」
「真该让你冻死在那天的雪地里。」
我想告诉他,娘亲那天真的差点冻死了。大雪把她的脸都埋住了,是我用小手扒了好久,才把她从雪堆里拉出来,又使出全身力气拖回了家。可我还没开口,他就转身上了马车,扬尘而去。
晚上,我缩在叶卿怀里,小声问她:「娘,你会走吗?」 其实我还想问,你会想那个孩子吗?虽然我盛念念又机灵又听话,可我终究不是从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叶卿轻轻拍着我的背,声音温柔又坚定:「念念想要我走吗?」
「不想。」 我把脸埋得更深了。
「那娘就不走。快睡吧,睡好了才能长高长大。」
8
我一回到家,就把今日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盛清晏。
没过多久,我就听见叶卿和他趁我不在跟前,在窗前压低了声音窸窸窣窣地说话。
叶卿垂着脑袋,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从前的确跟过闻英,可自始至终没进过闻家的族谱。你要是怕他来找麻烦,我…… 我可以走。」
盛清晏立刻把她搂进怀里,语气又急又稳:「你现在是我的妻子,身边还有我和念念陪着,哪儿也不能去!」
叶卿埋在他怀里,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盛清晏顿时慌了手脚,忙用袖口给她擦泪,连声安慰:「别怕,有我在呢,天塌下来我都给你们娘俩扛着。」
「他就算是皇亲国戚、高官显贵又怎么样?总不能光天化日强抢民妻吧!」
叶卿被他笨拙的模样逗得破涕为笑,伸手圈住他的腰:「好,我们一家子在一块儿,什么都不怕。」
听着他们的话,我心里踏实极了,不知不觉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院门外停了辆气派的马车,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物件。
车里下来的不是昨日的闻英,而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 —— 玉冠束发,裹着貂裘,连屁股下垫的软垫都是金线绣的花纹。
他踩着马车踏板跳下来,皱着鼻子扫了眼院子,嫌恶地嘟囔:「这是什么破地方,脏死了。」
我赶紧挡在屋门前,叉着腰问:「你是谁?来这儿做什么?」
这小公子用眼角瞥人的样子,跟闻英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 冷冷的,满是嫌弃。可当他看见我袄子上绣的小虎头时,眼睛猛地一亮,冲过来就想拽我的衣服:「这是我的小老虎!你凭什么穿在身上!」
我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推了他一把。谁知道这小公子娇气得很,一推就跌坐在了地上。
跟着他的嬷嬷见状,冲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尖利地骂道:「贱丫头!这可是将军府的小公子,你不要命了!」
我嘴里瞬间泛起一股血腥味,一吐,居然掉出颗小牙。
我气得浑身发抖,爬起来就弯腰冲了过去,直接把那嬷嬷顶得摔在地上。
小公子也急了,扑过来捶我:「你凭什么打我奶娘!你这个小偷!」
叶卿和盛清晏听见动静赶出来时,正好撞见我和小公子在地上扭打。我盛念念在村里可是打遍同辈无敌手,一把按住他就抡了几拳。
叶卿赶紧把我抱起来,心疼得眼圈都红了,细细摸着我的脸:「念念,谁打你了?脸都破了。」
本来还不觉得多疼,被她一摸,我的脸忽然像被烙铁烫过似的,又疼又烫。我搂着她的脖子,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娘,好疼!就是他们打的我!」
小公子还想扑过来,嘶吼道:「她不是你娘!你这个小偷,偷我的小老虎还偷我娘!我让我爹打死你!」
叶卿把我递给盛清晏,冷着脸按住小公子的肩膀,沉声问:「闻璟,你在闹什么?」
闻璟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往日对他温柔的女人会这么冷漠。他举起手腕,露出被我抓出的红痕,带着哭腔喊:「我也好疼!叶姨娘你快看!」
叶卿没理会他的撒娇,转头看向还在地上哼哼的嬷嬷,语气凉丝丝的:「你带公子出门,将军夫人知道吗?」
「要是让她知道你任由公子这么胡闹,你这条老命怕是也保不住。」
闻璟举着手,呆呆地站着:「叶姨娘,我手好疼,你快看看……」
叶卿垂着眼帘,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公子,我只心疼我自己的孩子。」
「你回去吧,你母亲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9
闻璟憋着一肚子气,死活不肯走,反倒赖在我家要吃饭。
盛清晏心善,劝着让他进了屋,还说:「孩子年纪小,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们俩坐在一张桌上,互相瞪着眼。
还是闻璟先开口,颐指气使地说:「叶卿,过来伺候我吃饭。」
我立马炸了:「你多大了还要人喂饭?不吃就走!」
一时嘴快,「走」 字居然说成了 「呱」。
叶卿没忍住,「噗嗤」 笑出了声。
闻璟没办法,只好拿起筷子,可那黄豆滑溜溜的,他怎么也夹不住。他当即拍着桌子发脾气:「什么破地方!我要回家!」
他扯着叶卿的衣角:「跟我回家!你不听我的话,我就治你逃奴罪,让官府打你板子!」
他扯叶卿,我就扯他的胳膊:「你出去!这是我家,这是我娘亲,你快走!」
「是你们把她丢出来的,我捡了,她就是我娘了!」
闻璟打不过我,急得哇哇大哭:「是她不听话!我爹说了要惩罚她的!」
「我娘说她身份低贱,还想靠我攀附富贵,就得好好磨磨她的性子!」「我是她的主家,她就是我家的奴婢,我让她去死她都得去!」
我伸手就拍他的嘴:「你怎么这么听话?就会听你爹娘的,没用的东西!」
叶卿气得浑身发抖,蹲下来试图跟他讲道理:「我不是你们家的奴婢。从前是我救了你爹爹,才有了你。」
「我刚认识他那会儿,他连吃喝都是靠我接济,哪儿有什么富贵可言。」
可闻璟根本听不懂,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要把叶卿抓回去打死。
叶卿拉着他,一路跌跌撞撞走到院门口,语气疲惫:「你不要再来了,将军夫人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闻璟哭得满脸鼻涕眼泪,跺着脚喊:「走就走!我才不想来!你以后不准出现在我面前!」
我追出去,趁嬷嬷去叫马车的空当,狠狠踢了他屁股一下,大声说:「你娘不要你了!她现在是我娘了!」
闻璟哭得更凶了。
10
盛清晏琢磨着,说要带我们娘俩离开这儿。他牵着叶卿的手,语气郑重:「闻家势大,咱们惹不起,总还躲得起。」
「去乡下是苦了点,但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娘俩受委屈,你愿意跟我走吗?」
叶卿紧紧回握住他的手,眼里满是温柔:「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块儿,去哪儿我都开心。」
他们相视而笑,轻轻抱在了一起。我也赶紧跑过去,抱住他们俩的腿:「念念也开心!」
可那闻家就像闻着味儿的狗似的,我们还没收拾好东西,闻英就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对玉镯,水头足得很,比盛清晏前几天给叶卿买的那对强太多了。
闻英走上前,语气带着几分讨好:「我想了想,是不是因为星禾碰碎了你的镯子,你才生气的?我给你买了对更好的。」
叶卿往后退了一步,没接。
雪落在她的肩膀和睫毛上,微微颤抖着。
闻英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就要把玉镯往她手上套。叶卿像触电似的缩回手,冷声道:「将军自重!」
闻英红了眼,语气带着怒意:「自重?我们是夫妻,你要我怎么自重?」
叶卿当即跪了下去,头埋得低低的:「叶卿不敢。将军的正妻是名门贵女,我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人,哪儿敢跟她相提并论。」
闻英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你还是怪我,是不是?」
「当年我不那么说,你怎么愿意跟我回京城?我也是为了你好,宿州那地方苦寒,哪儿比得上京城舒坦。」
叶卿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闻英,你所谓的‘为我好’,就是骗我做妾吗?」
闻英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这么多年,除了名分,我什么没给你?」
叶卿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你给我什么了?」
「是信任吗?恒星禾说我推她入水,你连问都不问就把璟儿判给了她。」
「还是偏爱?她故意砸坏我娘留给我的最后一件遗物,我不过争辩了几句,你就罚我跪在雪地里,最后还把我从马车上丢了下去。」
「哦,对了,」 叶卿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连名分你都没给我。」
「你说有了名分见我要讲规矩,嫌麻烦。这些年我在你府里,连个奴婢都不如,人人都笑话我是没名没分的床婢。」
闻英皱起眉:「不过是些风言风语,你不去理会,谁能影响到你?」
「星禾是主母,我总得顾着她的脸面。璟儿终究是你的孩子,等他长大了,还能不认你吗?」
叶卿眼里的失望一点点溢出来,声音带着颤抖:「闻英,若是能重来,我宁愿当初没救你,让你溺死在河里。」
「那样我爹就不会因为我跟你无名无分在一块儿气死,我也不会在京里蹉跎这么多年。」
闻英放软了语气,试图哄她:「你别说气话。去年你不是说想看灯吗?今年我带你和璟儿一起去,就咱们一家三口。」
「我不信你能放下璟儿。我打听了,盛清晏就是个小商贩,这姑娘也是捡来的,怎么比得上亲生的孩子?」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从院墙上一跃而下,使出浑身力气推了闻英一把。他手里的玉镯 「啪」 地掉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我扶着叶卿,大声喊:「娘亲现在有我和爹爹了!我们才是一家人!」
11
闻英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我帮叶卿拍了拍膝盖上的雪,仰着头说:「娘,你膝盖是不是疼了?晚上念念给你揉揉。」
闻英低吼一声:「叶卿!」
「我哄也哄了,你闹也闹了,到底还要怎么样?」
「我回去就给你妾室的名分,这样还不行吗?璟儿每月我让他在你那儿住三天。」
叶卿紧紧攥着我的手,忽然抬眼看向他,眼神锐利得像刀:「你知道我这膝盖为什么总疼吗?」
闻英愣住了,眼里满是不解。
叶卿直视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璟儿刚出生那会儿,我偷偷去瞧他,被将军夫人发现了。」
「她说我血脉低贱,不配拥有自己的儿子,罚我每晚在正院门口跪两个时辰。」
「你每晚抱着你的娇妻幼子,离我不过十步远,你是真的不知情,还是觉得我跪一跪根本不算什么?」
闻英的视线躲闪着,声音含糊:「我…… 我是真的不知道……」
叶卿喃喃自语,语气里满是疲惫:「是,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一个人受点委屈,能换得你一家‘安生’,你自然是乐得装不知道。」
「盛清晏对我很好,就算跟着他讨饭,我也心甘情愿。念念也很乖,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亲女儿。」
「我太累了,闻英,放过我吧。我现在已经嫁给清晏了,不会再打扰你们了。」
叶卿抱起我,转身回了屋。
我趴在她的肩上,回头看见闻英站在雪地里,脸色呆呆的,甚至带着几分茫然。他看了看我们的破屋子,又看了看叶卿身上素净的新衣裙,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直到打伞的随从拉了拉他的衣袖,闻英才如梦初醒般,转身登上了马车。
盛清晏一直站在院里,头顶落了一层雪,活像个雪人。
我忍不住笑出声:「盛清晏!你快看你,像个雪人!」
叶卿轻轻拍了下我的嘴,嗔道:「念念,娘怎么教你的?」
我赶紧捂住嘴,乖乖认错:「爹爹,对不起。」
盛清晏接过我,把叶卿冻得冰凉的手塞进自己怀里暖着,笑着说:「你瞧你冻的,我本来想出去给你披件衣裳,又怕打扰你们说话。」
叶卿破涕为笑,打趣道:「你就不怕我跟他走了?」
盛清晏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老实说,真有点怕。」
「但我更希望你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要是你真的想回去,我不拦你。」
「毕竟我…… 确实没什么大本事。」
叶卿伸手捂住他的嘴,眼里满是温柔。她从前那双总是冻得青紫的手,如今也变得细嫩了。
「清晏,别这么说。我已经嫁给你了,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你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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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想离开娘亲,可不过是出门买个包子的功夫,就出事了 —— 一群人突然冲出来,不由分说地把我架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颠簸,最后把我丢进了一间满是香气的屋子。几个女人围着我,一个个盯着我看,我吓得连哭都忘了。
为首的女子穿金戴银,珠翠在头上叮当作响,她嫌弃地捂着鼻子,问身边的女使:「这就是那个野丫头?」
女使弯腰应道:「回夫人,正是。」
哦,原来她就是将军夫人,那个爱哭鬼闻璟的娘!
我一咕噜爬起来,梗着脖子喊:「我不是野丫头!我有爹娘!」
屋里的人顿时笑成一团。笑完之后,恒星禾的脸瞬间冷了下来,语气尖酸:「倒真和叶卿那贱人有几分像,下等人的模样果然都差不多。」
女使上前就要扯我的胳膊,嘴里念叨着:「将军和公子这两天都不高兴,抓了这丫头,还怕叶卿不来上门?」
「等她来了,关在府里打断腿,看她还能不能跑。」
恒星禾眼神淡淡地扫了我一眼,应了声:「嗯。」
「从前看将军喜欢,把她当雀儿养着也就罢了,如今她居然敢往外跑,留不得。」
「璟儿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心里总惦记着叶卿。没关系,多找几个女人给将军生就是了。」
她们叽叽喳喳说了半天,我总算听明白了 —— 她们想抓我当诱饵,害我娘亲!
我索性装出害怕的样子,哭得撕心裂肺。女使关押我时嫌我吵,随便找绳子绑了我的手脚,捂着耳朵就匆匆出去了。
我在地上蹭来蹭去,好不容易挣开了绳子,又从半开的小窗爬了出去。她们大概觉得我只是个胆小的孩子,看管我的两个嬷嬷居然躲在屋里喝酒取暖,根本没留意我。
我一路连跑带躲,居然误打误撞到了闻璟的院子。
闻璟正坐在书桌前看书,明明跟我差不多大,娘亲教了我好久才会写自己的名字,他怎么都能看书了?准是随了娘亲。我心里真有点羡慕。
我从窗户爬进去,闻璟吓得书都掉在了地上,惊叫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叉着腰,急着告诉他实情:「你娘要用我把娘亲骗进来害她!还说不要你了!」
「不可能!」 闻璟高声反驳,「我娘最宽和了,肯定是叶卿又惹她不高兴了!」
我对付这种听不懂好赖话的人,向来是直接动手。几拳下去,闻璟就被打服了。
我揪着他的脖颈,把他带到了正院 —— 闻英居然也在。
13
恒星禾坐在闻英身边,语气柔柔弱弱的,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叶妹妹心里大抵是对我有怨气,不如我去给她赔个不是就是了。」
「她终究是璟儿的生母,是我从前考虑不周,往后让璟儿多去看看她。」
闻英揉着眉心,语气带着几分烦躁:「夫人你太宽厚了,那叶卿实在不知好歹。」
可我明明看见,恒星禾手里的帕子都攥得变了形。
她又小心翼翼地说:「不知道是不是叶卿指使的,那小姑娘今日主动上门来要银钱,说她好歹给将军府生了个儿子,这些是她应得的。」
「我实在没办法,又怕她去街上闹,就先把那孩子留了下来……」
闻英猛地拍了下桌子,怒声道:「她有没有替璟儿着想过?」
「有这种生母,日后璟儿的名声都要被她败坏了!」
「调教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是这么不懂事。」
恒星禾的笑容真切了些,柔声劝道:「没关系,日后将军和我慢慢教璟儿就是。可要是放叶卿离开京城,往后风言风语传得到处都是,对将军府也不好。」
闻英点头附和:「你说得对,所以我才想给她个名分。」
「眼看就要年下了,到时候把她的名字添进族谱,好歹她给我生了个儿子。」
「她现在就是没想通,等她想明白了,自然会回来的。我得给她个身份。」
恒星禾的手又悄悄攥紧了。
我和闻璟赶紧偷偷退了出去。闻璟皱着眉,那模样跟他爹简直一模一样:「你瞧,我娘对她多好,她还想败坏我的名声。」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根本不是这样的!」
「娘亲从来没让我来要过钱,我是被你们府里的人绑来的!」
「她现在肯定急坏了,你跟我回去!你娘敢绑我,我就绑她的儿子!」
闻璟一开始不愿意,可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露出奇怪的笑,别别扭扭地点了点头:「她看见我,会高兴吗?」
他小声嘀咕着:「她以前看见我,总是很开心的,我要是跟她说几句话,她就更高兴了。」
我们从后院的狗洞爬了出去。我把闻璟头上的玉冠摘下来当了,换了钱雇了辆马车,一路赶回家。
家里闹哄哄的,大丫爹娘、二牛哥爹娘都在。叶卿坐在屋里,哭得几乎瘫软在地,盛清晏却不在。
我推开院门,大声喊:「娘!我回来了!」
叶卿猛地抬起头,眼里瞬间迸发出光亮。她踉踉跄跄地跑出门,一把抱住我,哭得浑身发抖:「念念!你去哪儿了!可算回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叶卿就眼前一黑,哭晕了过去。
大丫娘赶紧跑过来,抹着眼泪说:「念念啊!你可算回来了!包子铺老板说看见你被人绑走了,你爹立马就去报官了,你娘眼睛都快哭肿了!」
大家顿时忙作一团,有的去找盛清晏,有的掐叶卿的人中。没人留意到跟在我身后的闻璟。
他散着头发,脸上带着几分委屈和气愤,小声抱怨:「叶卿!我也来了!你怎么没看见我呀!」
14
等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盛清晏和叶卿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盛清晏气得拍着大腿,怒道:「这还有王法吗!难道高官显贵就能随便抓人了吗!」
叶卿一边给我擦脸,一边心疼地叹气:「大人之间的恩怨,居然拿孩子撒气,实在太过分了。」
温热的毛巾擦在脸上,舒服得我眯起了眼睛。
闻璟凑了过来,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小声说:「叶卿,我也要擦脸。」
嘈杂的屋子瞬间安静下来。还是叶卿先反应过来,拿了块干净毛巾,细细给闻璟擦了手和脸。
闻璟抿着嘴,看看叶卿,又看看周围的人,大概是察觉到大家都不太喜欢他。他犹豫了半天,小声问:「叶姨娘,你为什么不回家呀?我想吃你做的枣糕了。」
叶卿蹲在他身前,轻轻顺着他的头发,语气温柔却坚定:「璟儿。」
闻璟歪着脑袋看她。
「我不会再回将军府了,也不是你的叶姨娘了。」 叶卿的声音很轻,「我现在是盛家的媳妇。你向来不肯叫我娘,往后就叫我一声叶婶婶吧。」
闻璟张着嘴,一脸茫然:「可是…… 可是你是我爹的女人……」
「我不是。」 叶卿用力摇了摇头,眼里带着一丝苦涩,「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我爹是个秀才。当年是闻英骗了我,他说自己是小官家里的公子,哄着我跟他回京城成婚,可我到了才知道,他早就有正妻了。我不愿意做妾,他就强行把我留在身边,后来才有了你。」
「你母亲自己不能生养,就假装落水,反过来污蔑我推她。」
「我以前不想让你恨你父亲和母亲,所以这些事从来没跟你说过。但现在我有了自己的新生活,不想再和你们纠缠了。」
闻璟的眼里慢慢蓄满了泪水,嘴唇动了动,却只挤出几个字:「可是…… 可是……」
我推开闻璟,「没有可是!」
我抖抖身上的小老虎刺绣,「这是我娘给我绣的,你以后都没有了!」
「你和你爹先不要娘亲的,我捡到了,就是我的了!」
闻英和恒星禾正好赶到。
他听到了全部的话。
目眦欲裂,「叶卿!你和孩子说什么呢!」
叶卿起身抚着褶皱,「说什么?说实话啊。」
15
闻英拽着叶卿和闻璟往外走,「我是惯坏你了,口无遮拦,和我回府!」
恒星禾的着急根本没达眼底,「你们这些人也太大胆了,绑架将府公子,等着吃板子吧。」
我和盛清晏同时往前一步,拦住闻英。
上位者浸润多年的气势逼得盛清晏不敢抬头。
但他仍然挡在了叶卿面前,「将军也不能抢别人媳妇吧?」
我也推开闻璟拉着叶卿的手,「我才是娘亲的孩子。」
闻英被媳妇两个字刺激,「什么媳妇,她是我的女人!」
他恶劣地勾起嘴角,「你若是有捡别人玩剩女人的喜好,我大可以给你送些更知情识趣的来。」
「这女人我早就玩烂了,还给我生过孩子。」
叶卿脸色唰白。
盛清晏脚步没动,「将军,你保家卫国,我敬你。」
「可叶卿是我的妻子,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她。」
「她很好,是我见过最好的女人,我想一辈子爱她保护她。」
「我不愿意她再被别人欺负,跪在雪水里,被板子打被指甲掐,她是个姑娘家,不是物件,有感情有血肉,你放过她吧。」
闻英的目光一寸寸冷下去。
他看着叶卿,「你是要和我回去,还是在这破房子里跟着这个男人,还有个拖油瓶?」
叶卿的手与盛清晏交叠。
她直视着闻英,「我跟着他,无怨无悔。」
闻英一连说了三个好。
他抱起闻璟,不顾他的哭闹,直直走入了风雪里。
「叶卿没跟着我们呀!父亲!你忘记叶卿了!」
「我不要走!我要和叶卿在一块!」
「娘————」
16
闻英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大人。
他又来了。
我们走这天, 盛清晏去雇车, 他就大摇大摆进了门。
闻英眼下带着青黑,脸却通红。
开口第一句就是,「卿儿, 星禾已经被我送回娘家了。」
我抱着娘亲的腿。
叶卿摸摸我的头,「所以呢?」
闻英眼神闪烁, 「我回去细细查问, 她才说了实话,她本就不能生育,是自己落水污蔑我。」
「所有事我都知道了, 我会好好训诫他。」
「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
我们三人站在雪中,风刮得好疼。
和那夜捡到娘亲一样疼。
叶卿伸手捂住了我的脸,「我不愿意。」
闻英身形摇摆,「可我已经送走了星禾, 以后璟儿也会养在你膝下。」
叶卿摇头, 「破镜难重圆, 覆水不再来。闻英, 我认了从前,但未来我不想再同你有瓜葛了。」
闻英不懂, 「但从前我们那么相爱, 你都能包容我, 如今我已经知错就改了,你为何不能原谅我和孩子?」
我紧张地拽住叶卿的衣裙。
叶卿哑然失笑, 「从前我愿意原谅你, 是因为我心悦你,我忘不了你在宿州对我的好。」
「但人心是肉做的,你一次次伤害我,我的心也一片片没了。」
「你如今再怎么改,我也没有心去爱你了。」
闻英双手捏得很紧,「我昨夜在雪里跪了一夜, 真的好冷, 浑身都疼,我真的知道错了。」
「那小经纪能给你什么?我都能给你, 我们还有孩子啊卿儿。」
说到最后,闻英近乎祈求,「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叶卿的眼角染上殷红,「我现在唯一想让你给给我的, 只有自由。」
闻英梗着喉咙,半天说不出来话。
17
我们一家搬回了乡下。
这里再也没有人会来和我抢娘亲了。
叶卿教我读书识字。
她说无论男孩女孩,都要明理识字。
明理才不会愚昧懦弱,不会被人骗。
京里常有来信。
叶卿和盛清晏看都不看,信件最后都会成为火引子。
我烧火时偷偷打开过一封。
字迹飘逸,落笔真诚。
全是闻英肺腑之言。
他说恒星禾给他找的妾室怀孕后, 她就试图害死闻璟。
闻璟中毒,烧得浑身滚烫。
梦里全喊着娘。
字字句句, 泣血带泪。
信件上的字晕开好几处。
他在末尾写道:
「对不起, 卿儿,当年是我舍不得你, 才想将你先骗回京城,再徐徐图谋。」
「我和孩子都很想你。」
我吓得把信全烧了。
什么猫猫狗狗,都想来和我抢娘亲。
我盛念念才是娘亲的唯一孩子!
贱男人臭孩子。
都给我滚!
——完—
来源:轩宝贝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