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把最后一位亲戚送出门,后背的白衬衫早就被汗湿透了,紧紧粘在身上。
我把最后一位亲戚送出门,后背的白衬衫早就被汗湿透了,紧紧粘在身上。
“建国,快来,把门关上。”
屋里传来媳妇王秀英的声音,带着一丝压不住的兴奋。
我长舒一口气,把沉重的木门插销拉上,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那只老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今天是我和秀英结婚的大日子,一九九六年,十月。
闹了一整天,我的两条腿就像灌了铅,脑袋里嗡嗡响,像是有几十只蜜蜂在开会。
我只想一头栽到床上,睡他个天昏地暗。
可我知道,不行。
新婚之夜,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干。
我拖着步子走进里屋,秀英正把一个红布包摊在床上。
布包里,是一堆花花绿绿的钞票,十块的,五块的,还有不少一块两块的。
这是我们收的份子钱,也是我们这个小家未来的启动资金。
“快来一起数数。”秀英眼睛亮晶晶的,像夜里的星星。
我挨着床边坐下,拿起一沓钱,手指却有些发僵。
秀..英一张张地把钱抹平,按面值大小分开,嘴里念念有词。
“这是三大爷给的二十,这是二舅给的三十,哎,你姑妈可真大方,给了五十呢。”
她脸上的笑容,比白天敬酒时还要灿烂。
我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白天那些敬酒、说笑、闹洞房的场面。
“建国,建国?你数了多少?”秀英推了我一把。
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钱。
“哦,哦,我这边……一百二十五。”
“加上我这边的三百八,那就是五百零五了。”秀!”英把钱拢到一起,又小心翼翼地打开另一个小一点的红纸包。
“这儿还有你那些同事和朋友的。”
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结婚,就是这样吗?
忙得脚不沾地,累得半死不活,最后坐在这里数一堆零钱。
“不对啊。”秀英忽然停下了手,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怎么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爸给的那个红包呢?就是那个最大的红布包,我记得我明明放在这个包袱最底下的。”
她一边说,一边把摊在床上的钱全都翻了一遍。
没有。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爸妈一辈子省吃俭用,为了我这个婚礼,几乎掏空了所有积蓄。
那个红包里,是八百块钱。
对我们这个刚起步的家来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你再好好想想,放哪儿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秀英的脸色也白了,她把整个布包翻了个底朝天,又在床上床下找了个遍。
“没有,真的没有。”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
白天所有的疲惫和混乱,瞬间被这个晴天霹雳炸得无影无踪。
八百块钱,就这么不见了。
在我们新婚的床上,在我们锁好的新房里。
我看着满床凌乱的钞票,看着秀英那张快要哭出来的脸,再想想这一整天身不由己的忙乱和应酬,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和疲惫涌上心头。
我猛地站起来,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
“再也不结婚了,这辈子都不结了!”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累,太累了。
心比身体还累。
第一章 一地鸡毛
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
不是自然醒,是心里装着事,怎么也睡不踏实。
我睁开眼,看着陌生的房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我的新家。
身边,秀英侧着身子睡着,眉头还微微皱着,眼角似乎还有泪痕。
昨晚,我们俩把整个屋子翻了个底朝天,最后还是没找到那个红包。
秀英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我却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我觉得这事儿像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我胸口,喘不过气。
谁会拿这个钱呢?
昨天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亲戚、朋友、邻居,谁都有可能。
可这屋子,除了我和秀英,就只有双方的至亲进来过。
我不敢往下想。
我轻轻地爬起床,套上衣服,想出去透透气。
刚拉开门,一股浓浓的饭菜香味就飘了进来。
我妈正系着围裙在小小的厨房里忙活,灶台上熬着粥,锅里烙着饼。
“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昨天累坏了吧。”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脸上带着笑。
我看着她鬓角的白发,心里一酸,那句“钱丢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妈,我来吧。”我走过去,想接过她手里的锅铲。
“去去去,新郎官第一天,哪有让你动手的道理。”她把我推开,“快去洗把脸,等会儿秀英起来了,一家人吃个早饭。”
我心里五味杂陈。
一家人,这个词头一次让我觉得这么沉重。
我洗了把脸,冰凉的水让我清醒了一点。
我必须把这件事搞清楚,不然这日子没法过。
我决定先不告诉我妈,免得她跟着着急。
等秀英醒了,我们俩再商量商量。
我坐在饭桌前,看着我妈把一盘盘早点端上来,心里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漏了气的皮球,外面看着还是圆的,里面早就瘪了。
过了一会儿,里屋的门开了,秀英走了出来。
她眼睛红红的,显然也没睡好。
“妈,您起这么早。”她勉强笑了笑。
“快来,秀ട്ട英,坐下吃饭。”我妈热情地招呼她。
饭桌上,气氛有些尴尬。
我妈一个劲儿地给秀英夹菜,问她睡得好不好,习不习惯。
秀英低着头,小口地喝着粥,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我埋头吃饼,食不知味。
“建国,你今天得去把那些借来的桌子板凳还了。”我妈开口了,“还有你师傅那边,得提点东西上门去谢谢人家。”
“知道了,妈。”我含糊地应着。
我师傅是个老木匠,手艺特别好。
我跟着他学了十年,他待我就像亲儿子。
这次我结婚,他不仅没收礼,还送了我一块他珍藏多年的老上海牌手表。
想到师傅,我心里稍微暖和了一点。
吃完饭,我妈收拾碗筷,我拉着秀英回到里屋。
“这事儿,你看怎么办?”我压低了声音。
秀英咬着嘴唇,不说话。
“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八百块钱呢!”我有点急了。
“那能怎么办?去挨家挨户地问吗?我们家的脸还要不要了?”秀英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那也不能就当没发生过啊!”
“不然呢?李建国,你告诉我,你想怎么办?你想怀疑谁?怀疑你亲戚,还是怀疑我亲戚?”
她的话像一把锥子,扎得我心口疼。
是啊,我能怀疑谁?
我爸妈,她爸妈,我弟弟,她弟弟……
每一个名字在脑子里过一遍,我都觉得不可能。
可钱,确实不见了。
“我觉得,我们还是得先跟家里人说一声。”我想了半天,说。
“至少,让爸妈他们心里有个数。”
秀英沉默了。
我知道她也乱了方寸。
这件事就像一根刺,扎在了我们新婚的第一天。
不拔出来,以后会一直疼。
下午,我送走了我妈,然后和秀英一起去了她娘家。
丈母娘家离我们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
一路上,我们俩谁也没说话。
风吹在脸上,有点凉。
秋天了。
丈母娘家,老丈人正坐在院子里咳嗽,他有老慢支的毛病,一到换季就犯。
秀英的弟弟王强,正蹲在墙角摆弄一辆半旧的自行车。
看到我们,他站起来,眼神有点躲闪。
“姐,姐夫,你们怎么来了?”
我心里忽然动了一下。
王强今年十九,高中毕业就没再念书,整天在外面瞎混,没个正经工作。
昨天婚礼上,他倒是忙前忙后,但总觉得他有点心不在焉。
“爸,今天好点了吗?”秀英走过去,给我岳父捶背。
“老样子了。”岳父摆摆手,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丈母娘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我们,脸上笑开了花。
“建国,秀英,快进屋坐。”
进了屋,丈母娘给我们倒了水,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最后还是秀英开了口。
她把钱丢了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是我爸给的那个红包。
只说是我们自己数钱的时候,发现数目不对,少了一大笔。
丈母娘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怎么会这样?昨天家里那么乱,是不是掉在哪儿了?”
“都找遍了,没有。”秀英的声音很低。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注意到,王强一直低着头,手指不停地抠着桌子边。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难道,真的是他?
我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那可是秀英的亲弟弟。
如果真的是他,我和秀英的这个家,从一开始,就裂开了一道无法弥补的缝。
第二章 暗流涌动
从丈母娘家出来,天已经擦黑了。
我和秀英并排走着,谁也不说话,但心里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被下一盏路灯缩短。
就像我们的心情,忽明忽暗。
“你觉得……会是王强吗?”我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了。
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秀英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看我。
“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更轻,带着一丝颤抖。
我知道她心里难受。
一边是自己的亲弟弟,一边是刚组建的新家庭。
手心手背都是肉。
“他……最近是不是缺钱?”我继续试探着问。
“没听说。”秀英摇摇头,“他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吊儿郎当的,花钱倒是大手大脚。”
回到家,屋里冷冷清清的。
没有了白天的热闹,这间不大的新房显得有些空旷。
我点了灯,昏黄的灯光照着墙上大红的喜字,显得有些刺眼。
我俩谁也没心思做饭,就那么坐着,相对无言。
我觉得我们之间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能看到对方的轮廓,却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和内心。
这种感觉,比直接吵一架还让人难受。
“要不,我明天去找王强聊聊?”我提议道。
“别!”秀英立刻反对,“你别去!万一不是他,你让他以后怎么做人?我们两家的关系还要不要了?”
“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我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我想想,我再想想。”秀英抱着膝盖,把头埋了进去。
这一夜,我们又是在沉默和煎熬中度过的。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我师傅家。
师傅姓钱,大家都叫他钱师傅。
他家住在老城区的一条巷子里,院子里堆满了木料,空气中常年飘着一股好闻的木头香味。
我提着两瓶酒和一条烟,心里却装着事,脚步沉重。
钱师傅正在院子里刨木头,刨花卷曲着落在地上,像一层金黄色的雪。
他见我来了,停下手里的活,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
“建国来了,怎么无精打采的?”
师傅的眼睛很毒,一眼就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在他面前,我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师傅静静地听着,没插话,只是不时地点点头。
等我说完,他拿起桌上的紫砂壶,给我倒了杯茶。
“坐下,喝口茶,顺顺气。”
茶水温热,我一口气喝了下去,心里的火气好像被浇灭了一点。
“师傅,您说我该怎么办?”
“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怀疑的人了?”师傅看着我,目光锐利。
我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建国啊。”师傅叹了口气,“做木工活,讲究的是眼到、手到、心到。看人看事,也是一个道理。”
“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也解不开乱麻团。”
“你现在心里乱,看什么都像是打了结的线。不如先放一放,静下心来,好好看看,好好想想。”
师傅的话,像一阵清风,吹散了我心头的一些迷雾。
是啊,我现在太急了。
急着找钱,急着要一个答案,结果把自己和秀英都逼到了墙角。
“那块手表,还走得准吗?”师傅忽然换了个话题。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送我的那块上海牌手表。
我抬起手腕看了看。
“准着呢,师傅。”
“那就好。”师傅点点头,“老物件,有老物件的道理。只要你用心对它,它就不会辜负你。人,有时候也一样。”
从师傅家出来,我心里敞亮了不少。
我决定听师傅的,先不去找王强。
我要冷静下来,好好观察。
下午,我妈过来了,给我和秀英送了些自己家种的青菜。
她坐在我们屋里,东看看,西摸摸,脸上全是满足的笑容。
“秀英啊,建国这孩子,从小就犟,脾气也不太好。以后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多担待。”我妈拉着秀英的手说。
“妈,您放心吧,建国对我挺好的。”秀英笑着说。
我看着她们婆媳俩和和睦睦的样子,心里却在想,如果让我妈知道我们丢了八百块钱,她会是什么反应?
她会不会也怀疑到秀英娘家那边去?
我觉得这个家就像一个刚刚糊好的纸灯笼,看着挺喜庆,但内里全是脆弱的竹篾和薄纸,一点风雨都经不起。
晚上,秀英的母亲,我的丈母娘,忽然找上门来了。
她手里提着一个布袋,里面是十来个鸡蛋。
“我过来看看你们。”丈母娘的笑容有些不自然。
她坐下后,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瞟向我。
“秀英啊,你弟弟那个人,虽然有时候不着调,但心眼不坏。他绝对做不出偷鸡摸狗的事。”
丈母娘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我和秀英都愣住了。
“妈,您说什么呢?”秀英的脸一下子红了。
“你们昨天回家,我就看出来了,你们俩心里肯定在嘀咕王强。”丈母娘说着,眼圈也红了,“我们家是穷,但我们有骨气!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一分钱都不会要!”
说完,她把鸡蛋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走了。
我和秀英追出去,她已经走远了。
屋里,只剩下那袋还带着余温的鸡蛋,和我们俩尴尬又无奈的沉默。
我知道,这根刺,已经扎得更深了。
它不仅扎在我们夫妻之间,还扎进了我们两个家庭之间。
第三章 兄弟之隙
丈母娘走后,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秀英坐在床边,一言不发,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掉。
我心里又急又气,还有一丝愧疚。
“你哭什么?又不是我让你妈来的。”我没好气地说。
“李建国,你还有没有良心!”秀英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瞪着我,“我妈都找上门来了,你还说这种风凉话!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认定了是我弟弟拿了钱?”
“我没有!”我大声反驳,但声音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
“你就有!你昨天问我的话,你今天看王强的眼神,我都记着呢!你就是瞧不起我们家穷!”
“我没有瞧不起你们家!”我也火了,“钱是在我们屋里丢的,王强昨天确实不正常,我怀疑一下有错吗?”
“有错!他是我亲弟弟!我相信他!”
“那你相信谁?相信钱自己长腿跑了?”
我们俩就像两只好斗的公鸡,谁也不肯让步,用最伤人的话互相攻击。
最后,秀英哭着吼了一句“这日子没法过了”,就摔门跑了出去。
我一个人愣在屋里,听着门被摔上的巨响,心里空落落的。
这是我们结婚的第三天。
我觉得无比疲惫。
结婚,真的比我想象的要复杂一百倍。
它不是两个人看对眼了,领个证,办个酒席那么简单。
它是两个家庭的碰撞,是各种琐碎和猜忌的开始。
我在屋里坐了很久,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
我想起师傅的话,要冷静,要用心看。
我不能再这么跟秀英吵下去了,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决定去找王强,当面把话问清楚。
不管结果如何,总比现在这样互相猜忌要好。
我在街上一个台球厅里找到了王强。
他正跟几个小青年打台球,嘴里叼着烟,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看到我,他明显愣了一下,眼神有些慌乱。
“姐夫,你……你怎么来了?”
我把他拉到台球厅外面的一个角落。
“王强,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得跟我说实话。”我盯着他的眼睛。
“姐夫,什么事啊?”他不敢看我,视线飘向别处。
“我结婚那天,丢了八百块钱。是不是你拿的?”
我把话说得很直接,因为我知道跟这种人绕圈子没用。
王强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他猛地抬起头,激动地说:“不是我!姐夫,你怎么能怀疑我?我是混蛋,但我不是小偷!”
他的反应很激烈,不像是在说谎。
可他的眼神,依然在闪躲。
“那你告诉我,你那天为什么总是躲着我?你今天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我步步紧逼。
“我……我……”王强结巴了,“我那天……是喝多了点,脑子有点糊涂。”
这个解释太牵强了。
“王强,你看着我。”我加重了语气,“这笔钱对我和你姐有多重要,你心里清楚。如果你拿了,现在告诉我,我们还是一家人。你要是骗我,以后就别再认我这个姐夫。”
王强咬着牙,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都发白了。
他和我对视了几秒钟,然后猛地一扭头。
“我说了不是我!你爱信不信!”
说完,他推开我,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站在原地,心里一片冰凉。
他的否认,反而让我更加确定,这件事跟他脱不了干系。
可他为什么不承认?
这八百块钱,他到底拿去干什么了?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
秀英已经回来了,坐在桌边,眼睛还是肿的。
她给我留了饭,但已经凉了。
“你去找他了?”她问。
我点点头。
“他怎么说?”
“他说不是他。”
秀英明显松了一口气,但表情依然很复杂。
“我就知道不是他。”她低声说,像是在说服我,也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累。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新婚夫妻该有的信任和甜蜜。
只剩下猜疑和隔阂。
这根刺,不仅没有拔出来,反而扎得更深了,已经伤到了骨头。
我觉得,我跟秀英的婚姻,就像我师傅修过的一件有裂痕的木器。
虽然用胶水和木屑暂时粘合了,但那道裂痕,永远都在那里。
只要稍微一用力,就会再次断开。
第四章 师傅的话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秀英陷入了冷战。
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按时做饭,我按时吃饭。
她洗衣服,我晾衣服。
我们做着夫妻间该做的事,却没有任何交流。
家里的空气,安静得让人窒GLISH。
只有墙上的挂钟,还在不知疲倦地滴答作响,提醒着我们时间的流逝。
我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这个家,迟早会散掉。
我又去了师傅家。
这一次,我没带任何东西,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师傅正在打磨一个木头小马,手法娴熟,神情专注。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和花白的头发上,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平静。
我没打扰他,就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坐下,看着他手里的活。
过了很久,师傅才停下来,用一块软布擦了擦小马,然后递给我。
“看看,怎么样?”
小马的线条流畅,表面光滑如玉,栩栩如生。
“真好。”我由衷地赞叹。
“这块木头,原来是有裂纹的。”师傅说,“我顺着它的纹路,把裂纹的地方变成了马的鬃毛,这样一来,不但看不出毛病,反而更有味道了。”
我心里一动,明白了师傅的意思。
“师傅,我……我跟秀英,快过不下去了。”我把这几天的矛盾和冷战都告诉了他。
师傅叹了口气。
“建国啊,夫妻过日子,就像这木工活。哪有不出错的?关键是出了错,你怎么去修补。”
“有的人,用钉子硬钉,结果裂纹更大。有的人,用胶水胡乱一粘,看着是好了,其实里面还是空的。”
“最高明的办法,是像我这样,顺着它的纹路,找到问题的根源,然后用巧劲,把坏事变成好事。”
“可我找不到根源。”我苦恼地说,“王强不承认,秀英护着她弟弟,我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你真的觉得,问题只是那八百块钱吗?”师傅反问我。
我愣住了。
“那不然呢?”
“你和秀英,结婚前,真的了解对方吗?”师傅看着我,“你了解她的家庭,她的烦恼吗?她又了解你的脾气,你的压力吗?”
师傅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我心上。
是啊,我和秀英是经人介绍认识的。
我们觉得彼此条件合适,性格也还合得来,谈了不到半年就结婚了。
我们谈论过未来,谈论过梦想,却很少谈论彼此的家庭和那些藏在心底的烦恼。
我对她的了解,只停留在她是个勤快、本分的姑娘。
她对我的了解,也只是我有个手艺,能养家糊口。
我们都以为,只要两个人一条心,就能把日子过好。
可现在我才发现,婚姻,远不止两个人那么简单。
“建国,你是个好木匠,知道怎么对待木头。”师傅拍了拍我的肩膀,“但你还不知道怎么对待一个家。”
“做木工,要的是耐心和细心。经营一个家,更需要。”
“别总想着谁对谁错。多想想,为什么会这样。”
“那块手表,你戴着还习惯吗?”师傅又一次提起了那块表。
“习惯。”我抬起手腕。
表盘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块表,跟了我三十年了。”师傅的眼神变得很柔和,“它陪我走过了最难的日子。有时候,我觉得它不只是一块表,更像一个老朋友,提醒我,时间会解决很多问题,但前提是,你要有耐心等。”
我看着手腕上的表,心里百感交集。
我好像有点明白师傅的意思了。
我现在缺的,不是一个真相,而是耐心。
是对秀英的耐心,也是对这个家的耐心。
我不能再用吵架和冷战来解决问题。
我得像师傅打磨那只小木马一样,找到我们婚姻里的那道裂纹,然后顺着它的纹路,用心去修补。
离开师傅家的时候,我的心结解开了很多。
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我要和秀英好好谈一次。
不是质问,也不是争吵,而是平心静气地,像两个朋友一样,谈一谈。
谈我们的过去,我们的家庭,和我们对这个家的期望。
也许,问题的根源,并不在那八百块钱上。
第五章 真相大白
我回到家,秀英正坐在桌前发呆。
桌上摆着两碗面条,已经有些坨了。
看到我回来,她站起身,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开口。
“我们谈谈吧。”我先开口了,语气很平静。
秀英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重新坐下。
我把其中一碗面条推到她面前。
“先吃饭,吃完再说。”
我们默默地吃着面。
这是几天来,我们第一次能心平气和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吃完饭,我收拾了碗筷。
等我回到屋里,秀英已经泡好了两杯茶。
“对不起。”
“对不起。”
我们俩几乎同时开口,然后都愣住了,随即又都笑了。
那是我们这么多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不该那么武断,怀疑你弟弟。”我说。
“我也不该那么激动,不听你解释。”她说。
压在心头的石头,好像一下子轻了很多。
“秀英,我们好好聊聊吧。”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想知道,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秀英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像是在掩饰什么。
“没什么事啊。”
“真的吗?”我追问,“你爸的咳嗽,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王强,他是不是真的需要钱?”
秀英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放下茶杯,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我爸……前段时间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肺上有阴影,怀疑……怀疑是肺癌。”
我的心猛地一沉。
“怎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只会给你增加负担。”秀英的眼泪流了下来,“我们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妈一辈子没攒下什么钱。王强不争气,我也……我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检查费和住院费,要一大笔钱。我妈愁得好几天睡不着觉。王强嘴上不说,我知道他心里也急。”
我终于明白了。
我明白了王强为什么眼神躲闪,明白了丈母娘为什么会特意上门来解释。
我也明白了秀英为什么那么维护她的弟弟。
因为他们是一家人,在共同面对一个巨大的困难。
而我,这个新加入的家人,却被蒙在鼓里。
“那八百块钱……”我艰难地开口。
秀英摇了摇头:“我问过王强了,真的不是他。他说他要是拿了,就天打雷劈。”
我相信了。
或者说,在听到她父亲的病情后,钱的事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打开门,王强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脸上满是惊慌。
“姐,姐夫,不好了!我爸……我爸他咳血了!”
我和秀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们跟着王强,一路狂奔到丈母娘家。
屋里,老丈人正躺在床上,脸色灰败,旁边的地上有一滩刺眼的血迹。
丈母娘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
“快,送医院!”我当机立断。
我们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老丈人送到了市里最好的医院。
经过一番抢救,老丈人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下来。
医生把我们叫到办公室,表情严肃。
“病人的情况很不好,必须马上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你们尽快去办住院手续,准备好钱。”
“医生,大概……大概需要多少钱?”丈母娘颤抖着问。
“先交五千块押金吧。”
五千块!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得我们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九十年代的五千块,对我们这样的普通工薪家庭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丈母娘一听,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秀英扶着她,眼泪也止不住地流。
王强站在一旁,低着头,拳头攥得死死的。
忽然,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我和秀英面前。
“姐,姐夫,我对不起你们!”他哭着说,“钱……钱是我拿的!”
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没想偷。”王强哽咽着说,“那天,我听医生说,要做个什么检查,就要八百块。我怕爸妈着急,就……就鬼迷心窍了。”
“我本来想,等我出去挣了钱,马上就还给你们。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真相,就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大白于天下。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强,看着痛哭的秀英和丈母娘,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
只有无尽的酸楚和沉重。
原来,这八百块钱背后,藏着这样一个让人心碎的秘密。
家庭的困境,亲人的重病,一个年轻人的无知和冲动,共同酿成了这场风波。
而我们,却因为这八百块钱,互相猜忌,互相伤害,差点毁掉一个刚刚开始的家。
第六章 手表的价值
医院的走廊里,灯光白得刺眼。
王强的坦白,像一块巨石投进水里,激起了千层浪,但很快,又被更沉重的现实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凑钱给老人治病。
“我这里……还有三百多。”丈母娘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了好几层的小布包,颤颤巍巍地打开,里面是些零零碎碎的钱。
秀英也把我们家里仅剩的二百多块钱拿了出来。
我把我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干净了,加起来还不到一百。
所有的钱放在一起,不到七百块。
离五千块的押金,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我去借!”我站起来说,“我去找我爸妈,再去找我那些朋友同事。”
“我去想办法!”王强也抹了把眼泪,站起来就要往外冲。
“你站住!”我拉住他,“你现在能有什么办法?别再给我添乱了!”
王强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我让秀英和丈母娘先在医院守着,我回家想办法。
走出医院,外面的夜风很凉,吹得我一个哆嗦。
我该去哪里借钱?
我爸妈那里,为了我的婚事已经倾其所有。
朋友同事,大家的日子过得都不宽裕,东拼西凑,又能凑到多少?
我一边走,一边无意识地抬起手腕看时间。
昏黄的路灯下,那块上海牌手表,表盘上的指针正坚定地走着。
我忽然想起了师傅。
我想起他反复提起这块表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老物件,有老物件的道理。”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海。
我转身,朝着师傅家的方向跑去。
师傅已经睡下了,被我叫醒后,一点也没有生气。
他听我把情况一说,眉头也紧紧地锁了起来。
我把手腕上的表摘下来,递给他。
“师傅,您看这块表……它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师傅接过表,拿到灯下,仔细地端详着。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放大镜,对着表的背面,看了很久。
“建国,你坐下。”师傅的表情变得很严肃。
“这块表,不是一块普通的上海表。”
“这是建国初期,第一批上海手表厂为了支援抗美援朝,特制的一批军用手表。产量很少,大部分都在战场上损耗了。”
“我这块,是当年一个老战友送给我的。品相完好,机芯也一直保养得很好。”
我听得云里雾里,心里却升起一丝希望。
“师傅,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块表,现在很值钱。”师傅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拿到懂行的人那里,应该能换一笔不小的钱。”
我的心狂跳起来。
“师傅,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赶紧要把表还给他。
“傻小子!”师傅把我的手推了回去,“我把它给你,就是你的了。现在,你岳父等着救命,你还跟我客气什么?”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快去吧,我认识一个开古董店的朋友,我给你写个地址,你天亮就去找他。就说是我钱东来让你去的。”
我拿着师傅写的地址,手里攥着那块沉甸甸的手表,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在你最困难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向你伸出援手。
这份情义,比金钱重得多。
第二天一早,我按照地址找到了那家古董店。
店主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听我说明来意,又看了看师傅写的字条,便很客气地把我请了进去。
他接过手表,用专业的工具,翻来覆去地看了半个多小时。
最后,他抬起头,推了推眼镜。
“钱师傅的东西,果然是好货。”
“小兄弟,这块表,我给你这个数。”
他伸出了八个手指。
“八百?”我心里一紧,这可不够。
店主笑了。
“是八千。”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幸福砸晕了。
八千块!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笔钱,不仅够交住院押金,后续的治疗费用也有了着落。
我拿着那笔对我来说如同巨款的钱,从古董店里出来,感觉脚下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彩上。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crisis is averted. The family comes together, humbled and honest. Jianguo and Xiuying have a real heart-to-heart. They understand that marriage isn't just two people, but two families learning to trust and support each other. Jianguo realizes his "匠心" isn't just for watches, but for repairing his family. The story ends with a simple, hopeful domestic scene, showing their growth. The values are sublimated.
钱,凑够了。
我第一时间赶到医院,把钱交给了秀英。
当她看到那一沓厚厚的钞票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把手表的来龙去脉跟她解释了一遍。
秀英听完,抱着我,放声大哭。
那哭声里,有惊,有喜,有愧疚,有感激。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之间所有的隔阂和猜忌,都烟消云散了。
我们这个家,经历了一场暴风雨的洗礼,虽然摇摇欲坠,但终究没有散。
第七章 新的开始
老丈人住院后,经过一系列的检查,最终确诊是肺结核,不是肺癌。
虽然也需要长期治疗,但这个结果,对我们全家来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家人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钱的事情解决了,老丈人的病也有了着落,笼罩在我们家头顶的乌云,终于散开了。
王强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去台球厅鬼混,而是每天都来医院,跑前跑后地照顾他爸,端茶倒水,擦身喂饭,比谁都勤快。
他私下里找到我,郑重地给我道了歉,还给我写了一张八百块钱的欠条。
“姐夫,这钱我一定会还你。从明天起,我就去找活干,什么苦活累活我都愿意做。”
我看着他黝黑脸庞上认真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欠条就不用了,你把爸照顾好,比什么都强。”
我把那张欠条当着他的面撕了。
我知道,经过这件事,这个曾经不着调的青年,是真的长大了。
我和秀英的感情,也在这场风波后,变得更加稳固。
我们学会了沟通,学会了坦诚。
我们开始真正地去了解对方,关心对方的家庭。
一天晚上,在医院陪床的时候,秀英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
“建国,对不起。我爸生病这么大的事,我一直瞒着你,还因为王强的事跟你吵架,是我不对。”
我握住她的手。
“都过去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不该那么冲动,不问青红皂白就怀疑你弟弟。”
“其实,那天晚上我说‘再也不结婚了’,不是因为后悔娶你。”我看着她,认真地说,“我是觉得,结婚太累了,有太多的事情要操心,我怕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任。”
秀英的眼圈红了。
“现在呢?还觉得累吗?”
“累。”我笑了,“但是,我觉得值。”
因为我知道,从今往后,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身边,有你。
我们是一个家。
老丈人出院后,身体恢复得不错。
我们两家人的关系,也因为共同经历过患难,变得前所未有的亲近。
丈母娘隔三差五就过来给我们送好吃的,我妈也经常炖了汤让秀英带回娘家。
周末的时候,我们会聚在一起,吃一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
饭桌上,大家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我用卖手表剩下的一些钱,重新开了一家小小的木工作坊,专门帮街坊邻里修理旧家具。
我的手艺好,收费公道,生意渐渐红火起来。
我不再只是一个学徒,我成了一个真正的匠人。
每天,我在作坊里,听着刨子和锯子的声音,闻着木料的清香,心里觉得特别踏实。
我觉得,我的工作,不仅仅是修理桌子椅子。
更是在修补一段段记忆,延续一份份温情。
这种从劳动中获得的尊严和满足感,是什么都换不来的。
一年后的秋天,秀英怀孕了。
当我从医生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回家的路上,我把秀英紧紧地搂在怀里。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暖暖的。
我看着秀英微微隆起的小腹,感觉自己的生命,也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我又要当丈夫,又要当父亲了。
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但我的心里,却充满了力量和希望。
我想起了我的新婚之夜。
那个疲惫、烦躁、甚至有些绝望的夜晚。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真想回到那一刻,告诉那个手足无措的自己:
别怕,也别抱怨。
眼前的这点累,这点乱,根本不算什么。
这,就是生活。
它有时候会给你一地鸡毛,但只要你有耐心,有情义,有担当,你就能把这一地鸡毛,扎成一个温暖的鸡毛掸子。
然后,用它,扫去生活的尘埃,迎接一个崭新而光明的未来。
来源:沉默式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