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45年8月15日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日本占领东北十四年结束了,关内抗战八年胜利了,这个日子永远载入史册。虽然时光已经过去了六十五年,但是日本留给我们的伤痛和仇恨,给我国造成的巨大损失是磨灭不了的。日本鬼子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现在回忆起来依然恨得牙根痒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觉中我已从童年步入少年。
1945年8月15日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日本占领东北十四年结束了,关内抗战八年胜利了,这个日子永远载入史册。虽然时光已经过去了六十五年,但是日本留给我们的伤痛和仇恨,给我国造成的巨大损失是磨灭不了的。日本鬼子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现在回忆起来依然恨得牙根痒痒。虽然说两国建立了邦交,日本人民和中国人民是友好的,但是毕竟他们是日本人咱们是中国人,一旦他们穿上军装拿起武器,他们照旧是我们的敌人,有关这些事大家心里清清楚楚,我就不多说了。
日本投降后,长春处于无政府状态,市面上一片混乱,因为小日本的统治垮台了,日本人都跑了,伪"满洲国"也垮台了,大小衙门也没人管理了,我们心中所盼的国军迟迟尚未到来。一无政府二无法律,社会能不乱吗?我还记得那是个多雨的季节,三天两头下小雨,满街上的中国人都追着打日本人,日军队虽然撤了,他们的家属还没来得及撤走,中国人对日本人恨透了,打日本人就是报仇雪恨。
我亲眼目睹,在长春七马路,有两个年轻人在大道上奔跑,后面有十几个中国人拿着棒子、铁锹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喊:"截住截住,这两个小子是日本鬼子。"这时从七马路电影院的胡同里跑出十几个中国人,手里头也拿着木棒等器械,把那两个奔跑的人拦住了。我距离他们不到一百米,就听有人喊声打,顿时棍棒齐举,瓶子砖头全都用上了,眨眼之间这伙人散了,又去寻找下一个猎物。我仗着胆子跑到近前去看热闹,方才还是活蹦乱跳的两个大活人现在已横尸在马路牙子上,头部都变成了漏勺,还插着不少玻璃碎片,一个人睁着眼一个人闭着眼,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由高奔低流淌着,我心说原来人这么不禁揍啊,才几秒钟的时间就结束了生命。后来听说死的这两个人不是日本人,而是朝鲜人。当时在日本占领时期,很多朝鲜人给日本人干事,身价要高于中国人,中国人背后都管这些朝鲜人叫二鬼子,有的人说:"二鬼子比鬼子还可恨,打死也活该。"
还有一次,发生在我家门口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有一个日本老头手里拄着棒子,惊慌无助往前跑着,速度相当之慢,在后面追上来几个中国人,其中有个小伙儿照这老头腿上就是一棒子,那个日本老头摔倒在地,嘴里哇啦哇啦不知讲些什么,我和我父亲一大帮人过去看热闹,我父亲多了句嘴,对那帮中国人说:"算了,他这么大年纪了,打他有啥用?"谁知这句话捅了马蜂窝,那些愤怒的中国人过来就把我父亲包围了,其中有个中国人用棒子指着我父亲说:"你是不是汉奸?你要是中国人哪能给鬼子求情!"有人说打他打他,那几个人拎着棒子奔我父亲就过来了,您要知道乱世年代打死一个人跟碾死一只臭虫没什么区别。幸好人群当中有几个是我妈的书迷,赶紧解围道:"算了算了,他是说书的。"结果我父亲转危为安,吓得他再也不敢多说话了,拉着我就走。那个老头的命运可想而知。
还有一件可悲而又有趣的事。我家门前的十字路口有家切糕铺,卖切糕的掌柜的长得又丑又胖,是个老光棍,后来人们发现他家多了两个日本年轻女人,帮着他卖切糕,一时间人们议论纷纷,后来才知道这两个日本女人因寻求庇护盲目地跑到他的切糕铺,被他收留了,才免去一死。结果成了切糕铺掌柜的两个夫人。有不少人逗掌柜的:"你艳福不浅哪!快六十了,还娶了两个日本娘儿们。"我经常到切糕铺去买切糕,这两个日本女人我也见过,她们换上了中国服装,送上切糕转身就走,不说话也不抬头,满脸沮丧和羞涩,她们的心情可想而知。
大约在十几天后,市面上兴起了抢劫之风,纷纷闯进了日本住户和日本人开的株式会社,因为日本人跑了,屋子里边都是空的。人虽然走了,东西还在,有那胆大的中国人不管不顾,进了屋见什么拿什么,能拿多少就拿多少,世界上就是这么回事,有人带着就有人跟着干,紧接着其他人也闯了进去,也是见着什么就拿什么,背的背抬的抬,凡是拿得动的东西都给搬空了。前面我说过,我家住在小五马路,过去有几十家日本妓院,现在已经是人去楼空,东西还在,所以每家都遭到了洗劫。人哪,都有贪心,在那种情况下暴露无遗。有人还理直气壮地说:"过去日子过得太苦了,发洋财的机会来了,干吗不干!"此风一开,长春变成了一个抢劫的世界,几乎所有的日本株式会社住户、商社包括百货公司都成了掠夺的对象,人们成群结伙破门而入,见什么拿什么。
听说长春有两座规模巨大的国际仓库,原来是日本军队和伪"满洲国"部队储存物资的地方,现在人都跑了,光剩下大锁看家。刚开始的时候没人敢动,后来人们越来越发狂,头脑越来越发涨,居然有人带着大铁锤把锁头砸开冲了进去。哇!那里头的东西是太多太多了,有成捆成捆的军用布料、呢绒、皮鞋、武装带,还有数不尽的军装和军用物资。我亲眼目睹过人们冒着细雨络绎不绝地闯进仓库,时间不大又络绎不绝地从里面出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肩扛手抬全是满载而归。其中有一个人扛了两匹呢子,日本军用呢子,压得直不起腰来,结果呢子从肩上滑落到地下,顿时被一帮人一抢而光,那位从地上站起来骂了两声,返身又跑回仓库。可能他心里面在想,东西有的是,这算啥!后来我听说两座军用仓库持续被抢劫了二十天,仓库里的东西也没抢完,您说得有多少吧!
后来苏联红军来了,把仓库封锁了,再也没有人敢抢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我家住的院里共有六户人家,一家姓金的也是说书的,还有一家老张家老两口子是开小赌场的,他们就靠着设赌抽成为生,还有一家姓夏是跳大神的,后来又搬来一家姓王的也是说书的,还有一家姓唐的靠卖糖生活。由于市面太乱,不仅日本家挨抢,有许多中国家受了连带,为了自保,我们六家联合起来重新换了很厚的院门,白天黑夜都上锁,又把靠街的房子加了刺网,院里还埋了一根很高的电线杆子,上头点着二百度大灯泡。这六户人家,轮流上房放哨、盯守,在房上还放了许多砖头和瓶子,每家都准备了棒子和铁锤,图的就是个安全。我当时虽然小,也加入了防守队伍,站到房上探风放哨,你还真别说,让我遇上两伙儿要抢我们院里的人,我在房上就喊:"来人哪!有情况!"于是每户的男人们都先后上了房。我上面说到那个金甲长金玉林和我家住在一个院里,此人能说会道,他对院外那些人说:"朋友们,高高手,咱们都是中国人,咱们的敌人是鬼子和二鬼子,中国人别抢中国人哪!"说着冲外面的人作了一个揖,那些人很给面子,一哄而散了。
每到晚上,我父亲就唉声叹气,对家里人说:"可盼着小日本垮台了,能过上太平生活,现在世道怎么这么乱啊,还不如小日本在的时候,起码没有人敢这么公开抢夺啊,那国军咋还不来呢?这得乱到哪一天哪!"他严厉地警告我说:"在家老老实实待着,不许出门。"我说:"是。"但是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我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出去,去看热闹。
有一天不知道是哪家值班,大门忘了锁了。孩子王小玲子带着我们六七个小孩儿偷着溜了出去,也想发点洋财。因为我家周围住的大部分是日本人,他们遭抢劫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啦,小玲子领着我们挨家挨户查看,寻找可能找到的外落儿。地板被撬走了,连门窗也被卸走了,突然我发现脚下踩着个什么东西,把乱纸搁开,原来是一捆铅笔,大约有百十来支,还有一捆温度表,非常精美,总共有一百多个,这成了我的胜利品。我赶紧把它揣到怀里,心里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我相信不爱小便宜的人很少,白捡来的东西就特别兴奋。他们捡了些什么我就没看清楚,时间不长我们胜利而回。爸爸问我:"你跑哪儿去了?不是告诉你不让你出门吗?"我把责任全推到小玲子身上,然后从怀里取出温度表和铅笔,让爸爸观看:"爸,这是我从日本家捡的。"我爸并没有生气,也没有骂我,看来他也是爱占小便宜的人。
又过了两天,小玲子带着我们又溜出去了,还是到日本那些家进行搜索。其实这些家已经被抢过几十遍之多了,你想连地板都被撬走了,还能剩下什么,没想到鱼过千层网,还真有遗漏。我们到处搜寻,我从一个夹道里发现了两张炕桌,又叫地八仙,由于外面老下雨,那桌子满是泥水,所以没被发现。我伸手抄起一只还拿得动,也不知那些伙伴都找了些什么,我高高兴兴回到家里,在院里用水把它冲净,一看真是好东西,红油漆的地桌锃明瓦亮。爸爸问我你又从哪弄的,我说就从前面的日本房里,还有一张我现在就拿去。这回爸爸没有阻拦我,我顺原路返回日本房里,又把另一张桌子搬回家,用水擦净之后原来是一张黑漆的地桌,日本的漆活就是好,都像镜子似的那么亮。此后我又陆续从日本房里找到了两件组合柜,稍有破损回家收拾收拾都能用上。
我再说三件特殊的事。
第一件,我家门口是个大广场,过去人们在这儿打棒球,踢足球,有时候还有马戏团支起大棚在此演出,变戏法的、拉洋片的,应有尽有。因为世道变了,操场上做买卖的全没了。有一天下着雨,我在房上放哨,看见有二十多人扛着个黑糊糊的大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引起了我的高度注意,在我家大门不远的地方,他们把那黑东西扔到地上,我这才看清,原来是用布包着的大保险柜,高有一米六七,宽有一米三四,漆着草绿色的大漆,也不知道这伙人是从哪儿搬来的。他们先派出几个人来放哨,禁止有人来围观,剩下的人拿着大铁锤、铁钳子和洋镐,对这保险柜就下了手。一顿猛敲猛砸,把保险柜砸得直冒火星,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来看新鲜,不知道保险柜里装的是什么好东西,有人猜测是老头票(就是伪钞),有人猜可能是金条,也有人猜可能除了文件啥也没有,总之他们砸了两个小时也没砸开。我吃完了晚饭之后,又到房上看热闹,他们还在砸,一个个累得精疲力竭,大约在晚上七点钟,他们终于把保险柜的门给砸开了。由于我站在房上离得远看不清楚,但是看到大伙儿那个高兴劲儿和惊叫声就知道肯定是好东西啦。果然一捆一捆的老头票从保险柜里掏出来,人们见着这花花绿绿的百元大钞简直命都不要了,一阵的狂抢,手快的和手大的抓得多,手小的和手慢的抓得少,眨眼之间保险柜里的钱被抢夺一空。我看见有几个抱着成捆的钞票像疯了一样冲出人群,结果被看热闹的给堵住了,有人说哥们儿见面分一半,你不能独吞,也不知道他拿出多少给了劫道的人,这才解了围。但没跑出去几步,又被另一帮围住了,还是那句话,见面分一半,你独吞可不行,我就看见那个主儿,拿了好几沓老头票往空中一抛,来了个天女散花,围他的人光顾捡钱了,他却逃之夭夭。在这里要交代一句,伪"满洲国"虽然垮了,鬼子也垮了,伪钞照样流通,因为新币还没有发行下来,所以人们才这么热衷地抢。
再说第二件。有一天小玲子那个孩子王,从大道上像疯了一样往家里跑,手里掐着一摞厚厚的老头票,一边跑一边呼救:"快来人哪!快开门!"原来在他后面不远处,有十几个小伙子正在追赶他,大概也是见面分一半的人吧。我马上对着院里喊:"我玲子叔回来了,快出去救他。"于是我们院里的男人各拿器械冲出院门,追他的那伙儿一看,希望落空了,转身就都散去了。之后我们把院门关好,大家问小玲子怎么回事?这钱是哪儿来的?小玲子说:"抢的!"原来这个小玲子一直没闲着,每天都出去抢洋落儿。这次是怎么回事呢?他说在五马路口,遇上一个骑马的日本兵,那日本兵身上背着大型的双肩背兜,手里握着战刀,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人们一看是鬼子,有人高:"这儿有日本鬼子,打他!打他!"转眼间他被这些人围在中间,有个煎饼铺的掌柜的照着鬼子就是一铁条,把小鬼子掀翻在地,马被别人牵走了,人也被打死了,当人们打开他的背包一看,里面满满的全是老头票,还有许多日本金币。这个意外发现使周围的人发了疯,把双肩背兜都要撕碎了,一阵乱抢乱夺,十九岁的小玲子,正好赶上,由于他年轻,手疾眼快,抓了两大摞老头票,转身就往家跑,您想周围都是人,能跑得了吗?全都是见面分一半,小玲子左扔一沓右扔一沓,结果扔掉了一摞,才跑到了家门口。要不是离家近恐怕他连命都得搭上。为了感谢全院人的帮助,他拿出两沓作为谢礼,一个劲儿说:"各位分分吧!分分吧!"剩下的他拿到家里去了,我心说这下子玲子叔发财了。老头票又叫老绵羊,面值一百元,比我们现在的百元大钞值钱多了。
还有一件最有趣的事,我家门前广场虽然很大,但边边沿沿都是防空壕,鬼子刚走,防空壕也没填平,我们许多小朋友经常在防空壕里捉迷藏玩儿。有一天擦黑儿之后,我们吃完了晚饭又在一起玩儿捉迷藏,我无意中钻进一个防空洞里。当时修防空洞各式各样,有的是直筒的,有的是带拐脖的,有的还是洞中套洞,跟地道战差不多,捉迷藏嘛,怕人家捉住,我就往里面藏,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突然我发现身后有个硬东西,顶在我的背上,把我吓了一跳,用手一摸,原来是两只大皮包,我心说这是谁的?是不是小鬼子跑了把东西扔到这儿了,这下我可发财了。我用手搁了一下皮包,很沉没搁动,我带着激动的心情从防空洞里钻出来,跟那些小朋友说:"不玩儿了,天太黑了。"之后我一溜烟儿跑回家里,对我爸爸说明了经过,我爸爸听了之后也兴奋不已,为了保密起见没敢张扬,带上我和刘四叔(外号四麻子,是我母亲妹夫的亲弟弟),在晚上十点多钟,找到了那个防空洞,我在前面引路,他们拿手电在后面跟着,结果真是两个大皮包,我爸和刘四叔每人提了一只返回到家里,看看没被发现这才放了心。我们把房门插好,拉上窗帘,全家人把两只皮包围住,先打开黑牛皮的皮包,结果大失所望,里面装得满满的全是鞋带儿、衣服的护领,这些东西在当时分文不值,于是他们又打开了那只黄皮包,里面装的全是男女西服,一看就是鬼子扔下的,那会儿服装压破街,根本不值钱。后来发现皮包盖上有一个小兜儿,从小兜儿里掏出来像眼镜盒大小的一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有二十多只变色石的戒指,还有一块一两左右的生金块儿,还意外地发现了一颗钻石。那钻石有高粱米粒大小,光华闪闪一看就是好东西,但我家全是外行,不敢确认它到底是不是钻石,于是我爸叫刘四叔,把好朋友李向尘请到了家,李向尘是玩儿古玩的商人,也是我爸的好朋友,深夜把人家请来,肯定不同寻常。我爸把那钻石交给他:"大哥你给看看是真的是假的!"李向尘戴上单眼的放大镜对着灯泡照了照说:"放心吧!真的!没有一克拉也差不多!"这下我爸高兴啦,钻石是百宝之王,这点儿意外收获足矣。为了这件事还赏给我五块钱。要知道五块钱对一个小孩子来说那可是不少啊,得买多少水果,得看多少小人书!即使换套新衣服也花不了。在这里需要说明的是,钻石是白来的,在我家也没待多久,1951年又丢了。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还有两件对我印象深刻的事。第一件暂定名叫大闹伪皇宫吧。有一天孩子王小玲子带着我们十几小孩儿去街上捡洋落儿,小玲子说:"哎!咱们去皇宫里转一圈吧!"我说:"是啊!我咋没想到呢!"大家一致通过。于是我们就兴高采烈地奔了长通路,也就是我读书的那所小学。因为正处在无政府状态,机关无人上班,学校无人上课,一下子自由了,我心里特别高兴。我们转过长通路,来到了伪皇宫门前,就是我上面说的宫内府,是溥仪办公和居住的地方。原来的宫内府前面是一个大广场,岗哨林立,戒备森严,现在都不复存在了,广场已经变成了自由市场,到处是卖洋破烂的,给点钱就能成交,所以吸引了成千上万的人。我们没心思买东西,直奔宫内府院内。这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都是来看新鲜的。迎面的三扇铁大门,早已洞开,院里变成了大垃圾场,我记得好像所有的房子都不高,至多是三层,正中央高大的建筑物上是黄绿琉璃瓦,跟北京故宫的房顶差不多。进屋后我一看,噶!好大的房间哪!满地都是碎纸烂片和垃圾,猩红的地毯早被抢光了,我们就寻找皇上升殿的地方,有人指引方向就是那儿,我们顺着他指引的方向一看,眼前是一座很大的厅堂,门和把手已经破旧不堪,据说原来都是镀金的,早被贪心的人们用刀子刮走。离大门一百几十步远是个高台,我记得好像是水泥造的,原来上面也铺着地毯,现在已经不存在了,正中央有一把高脚椅的痕迹,据说"康德皇帝"就在此接见文武群臣,或者开会。椅子早没了,但是印迹看得还挺清,这屋挺大,能容纳二百人吧,小玲子领着我们登上高台,可着嗓门儿喊:"我是皇帝陛下!"我也喊了两声:"我是皇帝,我是皇帝!"到底这是不是溥仪升殿的地方谁也不清楚,从这屋出去之后我们又奔后楼,据说这是皇帝的寝宫和后妃居住的地方,房间真不少,究竟谁住在哪间屋谁也说不清楚。总之宫内府的房间几乎我们都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什么洋落儿也没捡着。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每座窗户和门上的玻璃全都不在了,有的被打碎了,有的被撬走了。突然有人发现说后院还有地下室,我们好奇地奔了过去,地下室是干什么的我们不清楚,大概是皇帝和大臣们的防空洞吧!里边台阶好多好多,很深很深,越往里走越黑。我们每个人都从地上捡纸,卷成纸筒,点燃了火把,就发现里边也有很宽的走廊,对面有很多房间,大部分房间还上了锁,不是轻易能打开的。我们大约走了十分钟也没走到头,有人说地下好几层呢,最下面的还有水,你们别下去了,危险!我们一看也没啥意思也没有什么便宜可捡,于是又原道返回到地面,至今我也不知道那是一处什么所在,干什么用的,上锁的门里装的是什么也不清楚,于是小玲子带头也开始砸起了玻璃,虽然完整的玻璃不存在了,但是半截的残缺不全的还是有的,我们从地上捡起鹅卵石,刹那间没把的流星满天飞舞,不管谁击中一块玻璃我们就欢呼一声,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
从伪皇宫出来我们又饿又累,小玲子问我们身上带钱没有?我们十几个小孩儿谁身上都带着点儿零钱,于是凑在一起交给小玲子。小玲子说:"走,咱们吃大米饭炖肉去!"我问他:"这点儿钱够吗?"他一笑说:"用不了!吃饭可便宜了!"于是我们又钻进那个自由市场,我这才发现这里到处是摆地摊卖饭的,一家挨着一家,所谓摆地摊就是没有桌椅,你可以坐在地上吃,也可以捡块砖头坐下吃,家家都是雪白的大米饭炖肉。在日本占领时期,不准中国人吃大米饭,现在鬼子垮了,那些条条框框成了屁话,天是王大,人人都变成了王二,谁管谁啊!我们找了个地摊,团团围住,小玲子付了钱,卖饭的掌柜的说:"吃吧,这是日本关东军大米,你看看上面都有一层油。你们人太多,就吃一盆肉吧。"于是他就拿着铝制的锅给我们盛了半盆肉,嚄!大伙儿吃得这个香就甭提了,我心说:"光复就是好,这有多痛快多欢乐啊!"看看天快黑了我们才回的家,父亲问我:"你上哪儿去了?"我说:"去皇宫了。"父亲惊讶地问:"里边还有啥东西没?"我说:"都被抢光了,里边全是碎片子,碎玻璃,啥也没有。"看样子我爸还有点后悔没去。
第二件事,我那个麻子脸的刘四叔从街上买洋落儿买回来两件衣服。我一看这衣服真新奇,不管是领子上袖子上,前后衣襟上全绣着金线盘花,除了没有肩章和领章,其余的完好无损。我爸说他:"买这玩意儿干吗?谁能穿得了?"麻四叔笑着说:"姐夫,这可是皇上穿的衣服啊,买回来,咱家岂不借点喜气?"我和我爸都睁大眼睛又仔细看了几遍,发现这衣服的确不一般,麻四叔说:"把这上面的金线都拆了,把这呢子翻个个儿,做件衣服,你看这质量多好。"我爸说:"也对。"我记得光拆上面的金线盘花就拆了两天,翻过来一看,里面是崭新的蓝呢子,果然质量不同凡响。后来才知道这根本不是皇上穿的衣服,这是宫廷卫队的礼服。由于尺寸短小,我爸拍板决定,给我做一件呢子大衣,我一听高兴极了,长这么大还没穿过呢子大衣呢!于是我到裁缝店量了尺寸,我问师傅得几天能做出来,师傅说:"顶多一星期吧!"我说:"时间太长了吧!"他说:"不长,还得给你加个毛绒领子,冬天穿着才暖和。"我对师傅说:"这衣服上的纽扣别给我换。"因为那纽扣太特殊了,好像很大的莲花瓣,上面顶着一颗宝珠,市面上根本看不到。裁缝说:"不换不换。"打那儿以后,我心里啥都不想了,几乎一天一趟裁缝店。后来师傅不耐烦了,说:"哪有那么快的,你家我认识,等我做好了,我给你送去。"才九月的天气我就想穿棉大衣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啼笑皆非啊!后来大衣终于做完了,我一穿正合适,这是我少年时期最喜欢的一件呢子大衣,可惜只穿了两三次,因为逃难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了。
前面我说过我家门前是个大广场,现在抢劫风稍微过了一点儿,人们开始抢地盘儿了,在广场上各自圈地各自建房,有的开饭馆有的做理发店,有的做了糖作坊,我听说还有几家私人妓院。我们那个甲的甲长金玉林和他弟弟小玲子合股建了一所小型剧场,能装四五百人,一色儿是木制结构,还带二层小楼,金玉林招兵买马,开始干起了魔术班子,我几乎天天去看。金玉林既是班主又是主要演员,主要演滑稽戏扮演卓别林,我看得十分开心,他的买卖也相当红火。挨着这座小剧场是小玲子开的小小电影院,说它小,每场只能容纳二十人,时间很短,每场也就是十分钟到十五分钟,摄影机是从日本家抢来的,影片也是从日本家抢来的,是一种很窄的分红绿两色的胶片,里边挂着块白布,凑足二十人,电铃一响,马上放映。有日本动画片,有打斗片,还有喜剧片;有日本人演的,也有西洋人演的,一律是外语,谁也听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总之花钱看个新鲜就已经够了,门票很便宜,给钱就可以进去看,所以观众很多很多,从早至晚,络绎不绝。小玲子站在小小电影院门口,一边收钱一边吆喝,还雇了个放映师,其实有手的人都能放,日本家家户户都有这种电影机,一开开关上上带子,它自己就转动了。
可惜啊好景不长,他和他哥的小剧院和小小电影院经营了不到几个月就被一场大火烧个精光,小玲子所抢的那些老头票和他们家捡的那些洋外落儿全都搭进去了,打那儿之后他家穷困潦倒,他家的老头金庆兰(评书大师)也死了,这真是外财不富命穷人啊!钱不是好来的,也存不住,他家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无政府的状态照样继续,捡洋落儿的事情时有发生,但是总的环境来说还是比较太平的,家家户户还按照自己的规律生活,该说说该笑笑,把打鬼子捡洋落儿看成是一种乐趣,诸如杀人放火、大型斗殴、暴力事件基本没有发生过。虽然每个人心情都比较紧张,人人自危,但比较日本鬼子占领的时候心情还是愉快的。
这种状况持续了将近两个月。
【单田芳(1934年12月17日—2018年9月11日),出生于营口市,1954年拜说书演员李庆海为师学习评书,1956年春节首次登台表演,开始说书生涯。24岁时正式独立演出,先后演出评书《三国演义》《隋唐演义》《平原枪声》《林海雪原》《红岩》等,奠定了在书曲界的地位,后因“文化大革命”中断演艺生涯。1978年获得平反,此后相继录制了《七杰小五义》《封神演义》《民国风云》等广播评书和《三侠五义》《白眉大侠》等电视评书。1993年被评为“深受人民喜爱的评书表演艺术家”,2004年被北京曲艺家协会特聘为名誉主席,2007年1月宣布收山。2012年荣获中国曲艺牡丹奖终身成就奖、华鼎奖中国曲艺演员公众形象调查第一名。2018年9月11日,在北京中日友好医院病逝,享年84岁。】
来源:读书有味聊忘老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