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到了1945年10月初,突然甲长挨家挨户地传达,明天每家出一个代表,上火车站去迎接国军去,人们听罢又惊又喜,哎呀可盼到国军来了。甲长还说,每人手中要拿着一面国旗,这下大家可犯了难了,仓促之间上哪儿找国旗去!但是没有又不行,就拿我家来说,我爸叫我连夜画了两面国旗
到了1945年10月初,突然甲长挨家挨户地传达,明天每家出一个代表,上火车站去迎接国军去,人们听罢又惊又喜,哎呀可盼到国军来了。甲长还说,每人手中要拿着一面国旗,这下大家可犯了难了,仓促之间上哪儿找国旗去!但是没有又不行,就拿我家来说,我爸叫我连夜画了两面国旗,我是用蜡笔画的,一面青天白日旗(国民党党旗)一面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中华民国国旗),画得乱七八糟,又找了两根小棍,把它糊在上面,总算没有空手。我们一家人高兴得通宵未眠,各家各户也是奔走相告:"国军来了,社会就安定下来了,老百姓也能平安过日子啦。"对每个人来说这都是特大喜讯。
到了第二天,晴空万里,我跟着父亲和刘四叔还有我们院里的邻居在金甲长的带领下列队赶奔长春火车站。大街上人流如潮,笑语欢声,比逛庙会赶大集还热闹,上午几点我记不清了,成千上万的人列队在长春火车站两旁,左等国军也不露面右等也没看到影子,一直等到下午也没看到国军,一个个牢骚满腹,骂声不绝,后来得到通知,说国军还没到,改到明天了,人们听了好不泄气,白跑了一趟各自回家了。
到了第二天,涛声依旧,人们又准时来到火车站,比昨天的人还多,有许多人自愿出面维持秩序,眼看中午了还不见动静,我心说难道又白来了?人们焦急地往火车站方向观看,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来了!"大家齐刷刷地把眼光投向了火车站出口,但见一队队大兵挑着红旗,迈着整齐的步伐从车站里走出来,无边无沿也不知道有多少。当这些大兵在我们面前通过时所有的人都被震惊了,这哪里是国军啊?一色儿是碧眼金发的大鼻子,也就是人们所说的苏联红军,他们每人胸前都挂着轮盘儿枪,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新式武器,头上都戴着船形帽,腰里系着皮带,脚上穿着半截的马靴,背后背着行囊和用具,当官的差不多都是胖子,因为他们头上戴的都是大盖儿帽,挎的是手枪,跟当兵的有严格区别,而且走在队伍的前面。人们惊愕之余不知道喊什么好了,反正人们心里都在想,这也不是国军,怎么都是大鼻子!组织迎接队伍的中国人带头喊话:"欢迎苏联红军!红军万岁!"于是大家跟着一块儿喊:"红军万岁!红军万岁!"要说这些苏联红军也挺可爱的,这些士兵人人都挂着笑脸,把船形帽摘下来向老百姓打招呼。在日本占领的时候我也见过俄国人,不过那都是俄国商人,星星点点为数不多,像这么多大兵从来没见过。好长时间步兵过完了,接下来是坦克部队,那坦克真够大的,老长老长的大炮,隆隆作响惊天动地,一辆挨着一辆,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坦克开的速度很慢,上面站的是苏联士兵,他们照旧用船形帽跟老百姓打招呼,老百姓也不会说什么,像八哥学话差不多:"红军万岁,红军万岁!"虽然是两国不同的人,但热情不减,车站附近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我还记得有些胆大的中国人,跑过去跟苏联红军握手,还有的竞爬上了坦克车,跟红军并肩坐在车上,脸笑开了花,我真想也爬到坦克上去风光一下,但被我爸狠狠地拽回来了。
天快黑了,欢迎仪式才告结束。我们全家回到家里,人们议论纷纷,为啥国军变成大鼻子了?难道今后我们归大鼻子管了?还有人说小鼻子换成大鼻子不知道是吉是凶?第二天听说又有大批苏联红军进了长春,打这儿之后,行政司法公安企事业,等等,统统全归红军司令部管辖。
又过了几天,红军宣布旧币作废,新币流通,办法是用旧币换新币,但兑换比率我不清楚,我爸把换回来的新币拿出来让大伙儿看,一色儿全是红色的,正面印着面值,背面儿是斧头、镰刀的国旗,上面盖着苏联红军司令部的大印,比起小日本的老头票来无论从质量上还是美感上真有天壤之别,一句话质量太次了。人们私下里管这种红票也叫鬼票,都认为它的寿命长不了,这也不是中国钱,早晚得作废。苏联红军还招募了很多中国人,帮他们维持秩序,这些中国人不知道穿什么好,有些还穿着伪满警察的警服,只是帽徽、肩章、领徽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左臂上多了个红袖标,上面印的啥字我记不清啦。
自从苏联红军入城之后,大体上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捡洋落儿的行为被制止了,商店也开门营业了,学校也复课了。我背上了书包很不情愿地又上了学,还是那所长通路小学,阔别多日的同学见了面有说不完的心里话,我们三年级的学生糊里糊涂地又被编入四年六班,还是那个王老太太做班主任,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还被稀里糊涂地选上了班长。我高兴极了,这是我第一次当官,放学后进门就大声对家人说:"爸,我当班长啦。"我爸说:"是吗?那你可得好好学习啊!班长是一个班的头头儿,学习不好得让人家笑话死。"打那儿之后我对上学有了兴趣,有可能是当了官有了劲儿了吧,因为不学日语了,好像在我心上搬走了一座大山,其他的功课都很优良。
在无政府混乱的时候,也就是在苏联红军没进城之前,我妈正好坐月子,生下我三妹,乳名叫光复,这也是纪念"八一五"的意思。
现在社会安定,我妈又开始在富海茶社说书了。鼓槌一响高朋满座,收入相当可观。可是家里头没人照顾不行,尤其是我三妹,怎么办呢?
经过一个朋友叫王凤山的介绍,给我们找了个日本保姆,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叫西桑,据王凤山介绍说西桑的父母是开某某株式会社的,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之后,她的父母悲愤自杀,西桑才十七岁,无依无靠,为了生活只好到外面当保姆挣点饭钱。王凤山会说日语,跟日本人交流起来比较方便,他说西桑还有个妹妹,现在流落到何处不清楚,希望我们家能善待她。两天之后西桑来到我家,面对一个陌生的日本女人,我心里充满了好奇,心说小日本占领的时候日本人多牛啊,现在给中国人家当起保姆来了,看来世事无常,变化多端,人的一生一竿子戳到底的事几乎不存在。
西桑不懂汉语,全靠手势交流,但她很聪明,一比画她就明白。她的主要任务是看孩子,对中国饭菜她也能吃,只是大鱼大肉接受不了,同时她非常本分,经过多日的考验,不该动的东西她绝不动,正因为语言不通,也没什么话可说,说了也不懂。我每天放学都是她给我热饭,我的衣服也是她洗,态度非常温和。
我家有两个帮闲,一个是刘四麻子,就是我妈的妹夫的弟弟,他无所事事,为我家跑东道西,混口饭吃;还有一个叫小刘的,我管他叫刘叔,祖籍山东,在富海茶社提壶当伙计,此人非常勤快,心灵手巧,凡是我家的零活都找他来帮忙,比如修电灯啊、修桌椅啊、修门窗啊、砌花墙啊、盘火炕啊,他没有不会的,日久天长小刘和我家处出感情,白天在茶社提壶当伙计,晚上在我家帮工打杂,他的花费由我家支付,所以小刘对我家千恩万谢。因为小刘和刘四麻子都是年轻人,二十挂零,无拘无束,挣了点儿钱,都花在妓院和赌场上了。他们一看我家多了个西桑,没事就嘻嘻哈哈地挑逗西桑。有一次我爸对他俩提出严重警告,我站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我爸说:"我可告诉你们,西桑亡国了,是个很可怜的女人,过去咱不是亡国奴吗?现在她也是亡国奴,你们可不许欺负人家,有坏水往外面放去,绝对不许打西桑的主意,一定要规规矩矩,一旦我发现你们冒坏,我可不答应。"他俩也真听话,打那之后对西桑规规矩矩,再也不敢嬉皮涎脸了。
转眼春节到了,大家吃了年夜饭,放了一顿炮仗,拜了菩萨之后,开始守夜了,啥叫守夜?就是利用这段时间玩乐,打麻将的、推牌九的、掷骰子,我得了几个压岁钱高兴得要命,就找着我那几个小朋友玩起了升官图,玩完了升官图又掷骰子,玩腻了又到院里去放炮仗,这可是日本投降后的第一个春节,人们过得很欢乐。
过了春节之后一切恢复了正常,我妈照样说书,我照旧上学,转眼又到了四月份,突然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在吃晚饭时候,突然听见火车站附近响起了枪声,开始稀稀拉拉,后来越来越密集,我好像还听见了几声炮响,全院的人都跑到院里听枪炮声,大家互相议论:"这是咋回事啊?谁和谁打起来了?又要开战是怎么的?"人们心里充满了好奇和恐惧,枪炮声持续到第二天早晨七八点钟,后来突然停止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也不清楚。
几天后,突然消息传来:"国军来了,大鼻子跑了,都去迎接国军哪!"老实说人人都盼着国军快点来,这是真的吗?还是谣言?我爸叫我出去看看,我围着新市场看了一圈,果然一个大鼻子也没见着,证明国军进城是真事,这次迎接国军不是在火车站,而是在长春的二道河子。男女老幼涌上街头,刘四麻子把我举过头顶,朝大道上观看,果不其然,国军真来了,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打着青天白日旗,清一色是美式装备。那天不光是我家,同院的邻居也好、朋友也好一个个是眉飞色舞奔走相告,大家互相祝福,都说这下好了,我们的军队来了。
我还记得长春市第一任市长叫赵君迈,他是国民党接收大员之一,被任命为长春市国民党政府的第一任市长,之后不久,一切都走向了正常。政府机关纷纷开始办公,各行各业秩序井然,的确出现了一种太平盛世的景象。我问爸爸:"来的这些军人为啥叫国军呢?"我爸眉飞色舞地说:"这是咱们中国的军队。"
当时进驻长春的部队是国民党新六军、新一军和新七军,还有个二十八师,他们又把原来那些伪军组建了一支部队,叫铁式部队,咋起这么个名?我更不清楚啦。平心而论,在国民党进城后,表现得的确不错,从没有发生过打骂人的情况,一旦发生了这种情况,国民党的宪兵和执法队立即把违法的军人带走严厉处置。过了不久,苏联红军司令部发行的红票被废止了,政府又发行了一种新币叫国币,办法是用红票对换国币,人们习惯地把国币说成流通券。
在不知不觉中,我念到五年一班,还在长通路小学,但王老太太不在了,又换了王凤山当班主任。王老师对我很好,叫我继续当班长,每当上国语课的时候,都叫我在黑板上写题词。那时我已经对读书很感兴趣了,成绩一直不错。
大街小巷到处都粘贴着蒋介石的画像,我问我爸:"他是谁?"我爸说:"他是中国领袖!"我那会儿对蒋介石也崇拜备至。
有件事情我记忆犹新如在眼前。我爸有个朋友叫李照文,照相技术也不错,他也是我妈的书迷,我们两家走动得很近。李照文身材高大,圆圆的一张红脸,浓眉大眼、笑声洪亮,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是我家的座上客,每次到家串门都不空手,不是送点茶叶就是送点干鲜果品。有一次,他到我家来吃饭,我老姨夫众人陪着他,李照文说:"二哥(指我爸),有件大好消息,我有一个最好的同学从重庆飞回来了,他是接收大员之一,被国民政府任命为吉林市警察局局长,因为是他一个人回来的,现在正在招兵买马,昨天我接到他的信,他叫我到吉林市警察局去报到,给他当助手,做督察处处长,假如你们愿意去,就跟我一块儿去,今后就不必说书弹三弦了。"我爸说:"你去我给你道喜,瞅你这长相就是当大官的料,我可不行,我大字不识,对当兵的当警察的从来就没有好印象,还是不去了吧。"李照文说:"也行,如果你有用我的地方,只管跟我打招呼,过两天我就走了。"我爸问他:"你那照相馆怎么办?"他说:"连房子带照相馆我都卖了,家属也搬到吉林去。"
在此后的半年多,李照文带着一大帮弟兄从吉林返回长春,一进门把我们都惊呆了,他们个个都满身戎装,大盖帽,呢子军用大衣,别着手枪,穿着马靴,简直威风得不得了。于是我爸摆家宴给他接风,问他工作顺利不顺利。他笑着说:"老郭是我的好同学,我们俩亲如弟兄,我在他手下有啥不顺心的!现在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比照相强得太多了,你要是愿意去,就跟我一起走。"我爸又婉言谢绝了,说:"我这辈子没出息,就是个说书命,不像你们年轻大有作为。"我老姨夫问他:"你回长春干什么?"他说了俩字:"公事。"所以就不好深问了。他带来那几个属下,也都是好说好笑的人,李照文介绍说:"这几个都是我长春的同学,跟着我到吉林去了,现在都在我的督察处工作,最小的是督察员,都干得不错。"
我从小对军人和警察就有一种崇敬感,对他们既崇敬又畏惧,我一看李叔带着这么多人,人人都带着手枪,就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说:"李叔你带来的那是啥枪?"李照文笑了笑从枪套里把枪拔出来,在众人面前一晃,介绍说:"这枪俗称撸子,这可是德国制造的枪牌撸子,是撸子之中最好的。"还有一个叫李占元的,是李照文的属下,此人也爱说爱笑,满口吉林话,他挎着一支盒子枪,我说:"你这枪叫啥名?"李占元说:"这叫二把盒子,也是德国造。"我突然说:"能叫我放两枪不?"我爸一听就急了,举起手来要打我,李占元赶紧拦住,对我爸说:"小孩子哪有不爱枪的,我小时候也这样,说不定他长大之后也玩枪呢!"说着拉着我的手往院里就走,嘴里还说:"走,爷们儿,我教你放两枪。"到了院里他把二把盒子抽出来交给我,交代我说:"这枪要往天上放,随便放是要伤人的。"我说:"我也不会啊!"他说:"没关系,我把着你的手。"于是他把大小机头张开,子弹上膛,握着我的手,对着天上咣咣放两枪,吓得我闭上眼睛什么也没看见,就觉得耳朵嗡嗡直响。之后回到屋里我高兴极了,长这么大也没这么痛快过。吃完饭之后李占元他们告辞走了,在我的印象之中他好像还来过我家一次,由于我忙着上学,没看见。老子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话一点儿不假。别看他们现在如此风光,谁知不到两年后,人是死的死伤的伤,有的还进了大牢。
由于我家收入不错,社会又比较稳定,所以我爸他们决定自己开了个茶社,坐落在五马路上,叫北海茶社,生意照常不错,为了怕流氓地痞捣乱,有意地结交了国民党官面上的几个朋友。其中有一个叫王一的,是国民党宪兵队的一个班长,他们专门负责娱乐场所的治安,有时候他们也开着车到北海茶社坐一坐,这玩意儿真避邪,很多想捣乱的人都不敢登门了,知道老单家也不是好惹的,王一也到我家吃过饭,我父亲问他:"国军进城之前突然发生了七八个小时的枪战,后来大鼻子都退了,你们才进城,这是怎么回事?"据王一介绍说:"因为国军要进城,苏联红军不允许,说没有接到上级的指令,因此双方发生了冲突,别看打得挺激烈,却没有发生正面冲突,也没造成人员伤亡,后来大鼻子得到他们最高统帅部的指示,才全部撤走,我们才进了城。"
另外还有一件我意想不到的事,把我吓得可不轻。什么事呢?原来在国民党进城后,电台接我妈每天中午说一段大鼓书,马车接马车送,车上插着电台的三角小旗,我也跟着去过几趟,电台的负责人姓严,我管他叫严叔,时间久了,关系也不错,据旁的人介绍说这位严叔有点特殊本事,什么呢?他读了很多古怪的书,擅长奇门遁甲,还会张手雷,说得神乎其神。严叔也经常到我家去串门,时间久了无话不谈,有一次我妈带头就问他:"听说你会奇门遁甲,这是真的吗?"严叔赶紧摆手说:"瞎说!瞎说!"我老姨说:"怎么可能呢?你要不会别人为什么这么说你呢?"严叔说:"别听他们胡扯,我读了许多怪书是不假,不过都是一知半解,真正的本事还没学会。"我站在旁边听得入了神,这时我全家人都要求他表演一下什么叫张手雷,一开始严叔说什么也不同意,后来可能是盛情难却吧,他对大家说:"真叫我表演张手雷你们可别害怕!"大家异口同声说:"不怕不怕!"我就发现严叔慢慢地把头低下闭上了眼睛,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顾名思义,可能张手雷就是雷电交加惊天动地吧,大约几秒钟之后,严叔突然睁开眼睛,瞪得很大,而且一拍桌子霍然站起,面目狰狞,指着我们大声吼叫道:"这是朋友吗?你们逼人太甚!"这声音离半里地都能听清楚,我家人吓得不知所措,好半天我妈才缓过神来,想要跟他解释,就见严叔又恢复了正常,嘻嘻笑道:"把你们吓坏了吧!方才那就是张手雷。"我老姨说:"我的妈呀!方才以为你疯了呢!"严叔说:"你们不是叫我表演张手雷吗?方才就是。什么叫张手雷?出人意料、攻其不备就叫张手雷,说把手一举,就雷声滚滚,那是不存在的。"大伙儿听完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转惊为喜,哈哈大笑,我这才明白,张手雷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别看这件事过去了已经六十多年,我依然记忆犹新。
严叔还对我们说:"现在国际形势很紧张,国内也不太平,别看国军进城了,也安稳不了几天,你们该买粮买粮,多存点吃的,一旦爆发战争,断水断电,可就糟了。"我爸又问他:"这可能吗?国军还能跟谁打仗?难道这天下还能变了不成?"严叔笑了笑没做解答,直到1951年,抗美援朝爆发后,我们又见到了这位严叔,才了解到他的真实身份,闹了半天,他是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他刚从朝鲜战场回来,因为受了伤,回沈阳休养,所以这才见着面。
我那年虚岁十三,已经是少年了,脑子也比较复杂了,想的事也比较多了,不过对政治形势不懂也不感兴趣,严叔所说的寓意也没往心里去,我每天就知道学习和玩儿。1947年春节到了,在我的记忆中那是我过得最愉快最高兴的一个春节,满街张灯结彩,三十晚上爆竹声一直响到次日天明,虽然我不了解所有人的心意,但就我所知,我们家的亲戚朋友街坊四邻以及我们所认识的人没有不高兴的,真是普天同庆,欢快得不得了。
年后开学了,班主任王凤山老师居然把我的班长给拿下来了,丢了官罢了职我感到非常不快,取而代之的是个叫高起铎的同学,开始我不服气,闹了几天情绪,王凤山老师说:"你比人家高起铎学习差多了,你有啥不服的?"说起这位高起铎来也是位神秘人物,别看我俩同岁,他比我生日大,他的脑子非常聪明,老师上课时他也不怎么注意听讲,可是春考秋考他稳拿第一名,每门功课都是一百分,在五年级八个班中,他也是第一名,全校选出来二十个优秀学生给予奖励,高起铎还是第一名,我排到第十八名,打那儿之后,我对高起铎心服口服,有意地跟他接近,打他的溜须。
高起铎不愧姓高,性情非常骄傲,跟我的关系还算不错,放假的时候有时候他到我家去住,我到他家去住,他管我的父母叫叔叔婶娘,我管他的父母也叫叔叔婶娘,他家住到七马路,朝鲜中学附近,他爸爸叫什么名我记不住了,是朝鲜中学的教师,他妈也是教师,因为身体不好,经常在家养病。高婶儿为人热情,好说好笑,拿我就当亲儿子一样,他们夫妻也曾拿过礼物到我家串过门吃过饭。
有一次高婶儿对我说:"家里的经济发生了困难。"她拿出一块黄金来,大约一两左右,好像是从金条上铰下来的,叫我拿回家去问我们家要不要,结果我们家买了。还有一次,高婶儿又说他家经济发生了困难,拿出一块儿钻石手表,是女人戴的坤表,表盘不大,比小指甲盖儿还小,周围一圈一圈镶满了钻石,高婶儿对我说:"我们家要这东西没用,当老师谁能戴钻石表?你妈是搞文娱的,戴这种表才合适,你问问你妈要不要?"说着用手绢包好交给我,高起铎陪着我回到我们家,生怕把表丢了,我妈说书回家之后,把表拿出来叫她看,也把经过说了一遍,我妈见了爱不释手,的确是一块名贵手表,她说了这么多年的书,挣了若干的钱,还从来没戴过这么名贵的手表,可是价钱也不低,好像是三千五百万到四千万国币。后来我爸和我妈狠狠心还是买下来了,并且把钱亲自送到高家,我妈高兴我也高兴,我觉得在高叔高婶儿面前有了脸面。
后来我同高起铎一起转学到大经路小学六年一班,高起铎还是班长,我也算好学生之一,班主任是个女的,姓姜,为人很善良,尤其对成绩好的同学分外照顾。
就在1947年4月份,突然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长春四周枪炮声不绝,比春节晚上放爆竹的声音还要激烈上万倍。难怪严叔说国民党也稳当不了几天,他们才进城一年多,就发生了如此激烈的战斗。全城百姓无不惊恐,一时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我听大人们说,八路军来了,这是国军和八路在开战。
【单田芳(1934年12月17日—2018年9月11日),出生于营口市,1954年拜说书演员李庆海为师学习评书,1956年春节首次登台表演,开始说书生涯。24岁时正式独立演出,先后演出评书《三国演义》《隋唐演义》《平原枪声》《林海雪原》《红岩》等,奠定了在书曲界的地位,后因“文化大革命”中断演艺生涯。1978年获得平反,此后相继录制了《七杰小五义》《封神演义》《民国风云》等广播评书和《三侠五义》《白眉大侠》等电视评书。1993年被评为“深受人民喜爱的评书表演艺术家”,2004年被北京曲艺家协会特聘为名誉主席,2007年1月宣布收山。2012年荣获中国曲艺牡丹奖终身成就奖、华鼎奖中国曲艺演员公众形象调查第一名。2018年9月11日,在北京中日友好医院病逝,享年84岁。】
来源:读书有味聊忘老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