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丽,书包里那是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手指颤抖着从女儿书包里拿出三个金光闪闪的镯子,我心里一沉。
三枚金镯
"小丽,书包里那是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手指颤抖着从女儿书包里拿出三个金光闪闪的镯子,我心里一沉。
那是1994年的春天,单位改制大潮席卷而来,我和丈夫老周一起下了岗。
四十出头的年纪,忽然间成了社会的闲散人员,那感觉就像是被时代的浪潮无情地拍打在沙滩上的一条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吸不到水分。
我们家住在老城区的一栋六层楼房里,没有电梯,每天爬楼梯时都能听见邻居家收音机里传来的《新闻联播》和流行歌曲。
房子是单位分的福利房,六十多平米,一室一厅,虽然不大,但在那个年代已经是很不错的条件了。
墙上贴着老式的花格子壁纸,已经泛黄翘边,却没有精力去换新的。
客厅里摆着一台14寸的牌子货彩电,是我和老周结婚时攒了两年工资买的,那时候厂里的姐妹们都羡慕得不行。
老周下岗后,整天坐在那张红木沙发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看得最多的是《象棋》节目和各种麻将比赛。
起初他还会出去找找工作,久而久之,失望多了,也就不再尝试,整天窝在家里,从搓麻将开始,渐渐地连家都不着了。
"早知道不如不下岗,宁愿拿个小几百的工资,也比现在强。"老周常这么叨叨,说完就往小区楼下的棋牌室钻。
邻居王大妈见了我总是叹气:"这年头,男人没个事业,就容易学坏。"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苦笑。
日子总得过,我便在菜市场租了个小摊位卖茄子,只为供小丽上学。
早上四点多起床,骑着老周下岗时发的永久牌自行车,到十里外的蔬菜批发市场进货。
天没亮,批发市场已经人声鼎沸,挑担子的、推小车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市井生活的活色生香图。
那年月物价不稳,茄子价格涨得厉害,很多人买不起肉,茄子成了不少家庭的"素荤"。
我的摊位很小,就一个木头桌子,上面铺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旁边放着一个老式杆秤,是我爹年轻时用过的。
摊位前挂着一盏昏黄的灯泡,早晚时分显得特别刺眼。
"走过路过,别错过,新鲜茄子,城里最便宜!"我学着其他摊贩的腔调吆喝,嗓子都喊哑了。
赶上好日子,能挣个二三十块,碰上下雨天,可能连本钱都收不回。
小丽懂事,从不嫌弃妈妈满身的菜市场气味,反而每天放学后都会来帮我收摊,小小的身子挤在菜贩子中间,那画面每每让我心酸。
那天收摊回家,我身上还带着菜市场的气息,手指缝里还残留着茄子的汁水,走路时能闻到身上混合着的葱姜蒜和豆腐脑的味道。
家里空荡荡的,老周又不在家,八成又去棋牌室"厮混"去了。
电风扇"呼呼"地转着,吹散了些许闷热,却吹不走我心中的烦闷。
我习惯性地检查小丽的作业本,却在她的书包夹层里发现了那三枚金镯子,在暮春的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
那金镯子做工很精致,一看就不是便宜货,估摸着得值小一千块,几乎是我卖两个月茄子的收入。
"这...这是哪来的?"我声音发抖,几乎拿不稳那镯子。
小丽从厨房端了碗热腾腾的番茄鸡蛋面出来,看见我手里的东西,愣住了,碗差点掉在地上。
她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小鸟,嗫嚅道:"是阿婆给的。"
"阿婆?哪个阿婆?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我的声音陡然提高,心里酸涩难当。
我女儿才十岁啊,这么小就学会偷东西了?还是有什么人用这些东西引诱她?
我想起最近常在小区门口转悠的那个戴墨镜的男人,据说是专门诱拐小孩子的,一时间心里七上八下,不敢往下想。
柴米油盐的生活磨平了我的耐心,一时间怒火中烧。
"你老实交代,这是不是偷的?还是有人给你的?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危险?"我的声音比平时拔高了几度。
小丽眼圈红了,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真的是桂花阿婆给我的,我没偷!"
她的小脸涨得通红,嘴唇微微发抖,就像六岁那年被欺负后的模样。
我不信。
那时候的金镯子多贵重啊,我和老周结婚时,也不过是一对银镯子,还是公公婆婆咬牙攒钱买的。
谁会平白无故给一个小姑娘这么贵重的东西?
"明天跟我去还,不管是谁的,都得还回去!"我拿出了母亲的威严,把金镯子锁进了那个老式的抽屉里,钥匙塞进了贴身的口袋。
小丽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但没有争辩,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小房间。
那晚,老周直到十一点多才回来,满身的烟酒味和麻将室的闷热气息。
他瞥了一眼女儿紧闭的房门,问:"闺女咋了?"
我没好气地说:"你管过吗?"
老周被我一呛,悻悻地钻进了被窝。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听着小丽抽泣的声音,心如刀绞。
窗外,老槐树的枝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街道上偶尔传来的自行车铃声和夜归人的脚步声,都显得那么遥远。
老周的鼾声很快响起,而我却彻夜未眠。
我在想,我是做错了什么,让生活变成这样?
第二天一大早,我领着小丽去了她说的桂花阿婆家。
我们走过了几条老街,拐进了一条窄巷,那是城中老旧的平房区,大多数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建的筒子楼和四合院。
道路两旁是斑驳的红砖墙,墙角处长着倔强的野草,水泥地面上有几十年的车辙印记。
老人们坐在门口的矮凳上,晒着太阳,聊着家长里短,见到陌生人经过,都会停下来打量几眼。
桂花阿婆家是老街深处的一间平房,门口种着几棵桂花树,此时正开着淡黄的小花,香气袭人。
小院墙上爬满了爬山虎,绿意盎然,显得格外精神。
敲门后,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打开了门,花白的头发挽成一个髻,脸上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
她穿着一件蓝底碎花的老式对襟衫,下身是一条灰色的宽松裤子,脚上穿着手工缝制的千层底布鞋。
当她看到小丽时,眼睛一亮:"是丽丽啊,今天怎么这么早?还带了你妈妈来?"
老人家的普通话带着浓浓的北方口音,说话时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显得特别慈祥。
看到小丽和老人熟络的样子,我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一半,但还是将镯子拿出来,直截了当地问:"阿婆,这是您给我女儿的吗?"
桂花阿婆看了看金镯子,叹了口气:"是我给的。这孩子心眼好,这大半年来,每天放学都来帮我洗衣做饭、打扫屋子。"
她握住小丽的小手,继续道:"老了,手脚不利索,多亏了她啊。"
她慈爱地看着小丽,眼神里满是怜惜,那目光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奶奶。
小丽乖巧地站在阿婆身边,脸上的表情比在家里自然多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能要。"我坚持道,语气比昨晚缓和了许多。
桂花阿婆笑了笑,露出几颗黄牙,拉着我的手坐下来。
她的手很粗糙,但温暖有力,让人莫名地感到安心。
阿婆把我们让进屋里,屋内陈设简单,但一尘不染。
墙上挂着几幅老式的山水画,书架上摆满了线装书和几本《人民文学》杂志,一台老式红木柜收音机放在茶几上,正播放着《戏曲联播》。
阿婆沏了一壶茉莉花茶,茶香缓缓在狭小的屋子里弥漫开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这是我老伴儿留给我的,"阿婆轻轻抚摸着金镯子,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怀念,"他是前年去的,临走前说,这是他一辈子的心血,要我好好保管。"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无儿无女,一个人孤零零的。你看这屋子,除了这几件老物件,还有什么值钱的呢?丽丽这孩子,是真心对我好,我就当个念想,给她留个纪念。"
我这才注意到,屋子虽小,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窗台上摆着几盆满山红和吊兰,绿意盎然。
书架上摆着一张泛黄的结婚照,照片里是一对年轻人,男的英俊挺拔,女的明艳动人,含笑而立。
"那是我和老头子年轻时候的照片,那年我才二十岁,他二十五。"阿婆顺着我的目光解释道,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情。
小丽静静地坐在一旁,眼睛里闪着光,忽然说道:"阿婆,我喜欢听您讲故事,不是为了镯子。您讲的那些事儿,比老师讲的都有意思。"
"这孩子,"阿婆笑着摸了摸小丽的头,"你知道吗,她不但帮我做家务,还陪我聊天,问我以前的事情。现在的娃娃,谁还有这个耐心啊?"
我突然感到一阵羞愧。
菜市场的忙碌让我忽视了女儿的成长,而她却在用自己的方式理解这个世界,付出着我不曾察觉的善良。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她保持着纯真的心灵,这不正是我们做父母最该骄傲的事情吗?
小丽悄悄地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声道:"妈,阿婆的老伴是开银楼的,他们以前可有钱了,后来文革时被批斗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抄走了,就剩这几个镯子还藏在地板下面。"
听了这话,一股酸楚涌上心头,时代的风风雨雨,在这个老人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迹。
桂花阿婆又给我们添了茶,继续说道:"你女儿有个好心眼,现在这年头,人心都浮躁,能有这么个懂事的闺女,你们该偷着乐。"
她的话朴实无华,却句句戳中我的心窝。
回家路上,我紧紧握着小丽的手,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酸楚。
春风拂过脸颊,带着桂花的淡香,我仿佛看到了岁月中最珍贵的东西。
老城区的街道上,卖糖葫芦的老汉推着三轮车经过,叮叮当当的铃声唤起了我童年的记忆。
几个小孩子在空地上踢毽子,欢笑声传得很远,小丽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眼里有向往的光芒。
我忽然意识到,这些日子我太专注于生计,忘记了孩子也需要快乐的童年。
"妈,你不生我的气了吧?"小丽怯生生地问,眼睛里满是期待。
"不生气了,妈妈错怪你了。"我蹲下身,与她平视,"以后有什么事,要跟妈妈说,好吗?"
小丽重重地点头,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
回到家,我心事重重,把那三枚金镯子反复拿出来看,心里一直在想阿婆和小丽的事。
那些镯子在夕阳下闪着光,仿佛诉说着它们自己的故事。
晚上,老周回来了,满身烟酒气。
他一进门,就看见了茶几上的金镯子,眼睛一亮:"哪来的好东西?得值不少钱吧?"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贪婪,让我心里一凛。
我把事情告诉了他,出乎意料的是,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哑着嗓子说:"我们的闺女长大了,比我们强多了。"
他的目光渐渐暗淡下来,拿起镯子仔细看了看,然后轻轻放下。
"这些年,我一直怨天尤人,觉得命运对我不公,工厂倒闭,下岗在家,找不到工作。"老周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是我有没有想过,闺女才这么小,却已经懂得去关心别人了?而我呢,除了打牌喝酒,还能干什么?"
他的话让我吃惊,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车间主任,现在终于开始反思自己了吗?
小丽从房间里出来,见爸爸回来了,欢快地跑过去:"爸,我教你包饺子吧,阿婆教我的,可好吃了!"
老周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应道:"好啊,爸爸今天当你的学生。"
这是多久没见过的温馨场景啊,我站在一旁,眼眶湿润了。
第二天,老周没去搓麻将,而是早早出了门。
小丽上学去了,我得去菜市场卖茄子,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我擦拭着那几枚金镯子,想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再去看望桂花阿婆。
傍晚,小丽放学回来,老周也回来了。
他带回了一份求职报纸,上面圈了好几个职位。
我正准备做饭,看到他这样,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你这是..."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咱闺女这么懂事,我再这么混下去,还算个当爹的吗?"老周摸了摸我的头发,那是很久没有的亲昵。
他的脸上有了久违的坚定:"我去人才市场看了看,现在开发区那边正招保安,虽然工资不高,但好歹是个正经活计。"
那晚,我们一家三口难得地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老周讲了几个笑话,把小丽逗得前仰后合。
饭后,我提议:"要不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桂花阿婆吧?"
小丽高兴地拍起手来:"阿婆肯定很开心!"
老周也点头同意。
第二天是周末,我们一家三口去了桂花阿婆家。
阿婆见我们一家人来了,高兴得眉开眼笑,连忙张罗着泡茶、拿点心。
屋子里弥漫着桂花茶和老式点心的香气,温馨得让人心醉。
小丽和阿婆亲热地说着话,老周则在帮阿婆修理漏水的水龙头。
我环顾四周,注意到墙角有些潮湿的痕迹,屋顶也有些发黄的水印。
"阿婆,这房子漏雨吧?"我问道。
阿婆摆摆手:"老房子了,习惯了。现在一个人住,凑合着过吧。"
老周站起身,说道:"阿婆,明天我带工具来,给您把屋顶修一修。"
阿婆惊讶地看着他:"使不得,使不得,多麻烦啊。"
老周笑道:"不麻烦,我以前在厂里就是修机器的,这点小活算什么。再说了,您对我闺女这么好,这是我应该做的。"
从那以后,我们一家常去看望桂花阿婆。
老周修理她家漏水的屋顶,我给她送去新鲜的蔬菜,小丽则天天去陪她聊天。
渐渐地,阿婆成了我们家的一员。
老城区改造的消息传来,阿婆的房子要拆迁了。
那天,阿婆坐在我们家的沙发上,愁眉不展:"这把年纪了,上哪儿去找新房子啊?"
小丽拉着阿婆的手:"阿婆,您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吧!"
我和老周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就这样,桂花阿婆搬进了我们家,那个小小的六十平米的房子,因为多了一个人,反而显得更加温暖。
阿婆的拆迁款不多,但她坚持要贴补家用,每个月都会偷偷塞给小丽一些零花钱。
那三枚金镯子,阿婆坚持要小丽收下。
最终,我们用了一枚帮阿婆交了医保,一枚给小丽做了未来的学费,还有一枚,阿婆和小丽偷偷塞回了我的柜子里。
"留着给你自己养老吧。"阿婆笑眯眯地说。
老周在保安公司工作得不错,后来还被提拔成了小队长。
我继续在菜市场卖茄子,但心情比以前好多了。
小丽在学校的成绩越来越好,老师经常表扬她懂事有爱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的生活虽然依旧清贫,但却充满了温暖和希望。
有一天,我整理柜子时,又看到了那枚金镯子。
我拿在手中,金色的光芒映在脸上,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它背后的故事:阿婆和她老伴的恩爱,小丽的善良,老周的改变,以及我们一家人的重新团聚。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生活中真正的财富不是金钱,而是人与人之间的真情。
许多年后,当我站在小丽的大学毕业典礼上,看着她从校长手中接过毕业证书,我忍不住摸了摸手腕上的那枚金镯子。
桂花阿婆已经不在了,但她的精神依然活在我们心中。
老周站在我身边,已经满头华发,但眼神比年轻时更加坚定。
我们相视一笑,十指紧扣,就像年轻时那样。
在岁月的长河里,人心的温暖如同那三枚金镯子,越擦越亮,闪烁着最动人的光芒。
而我们,只是这世间亿万平凡人家的一个缩影,在时代的变迁中相互扶持,共同前行。
来源:天涯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