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班长在群里通知时,特意强调:「这次由咱们班的大老板林总赞助,大家放开了吃喝!」
十年一度的同学会,设在城中一家金碧辉煌的五星级酒店。
班长在群里通知时,特意强调:「这次由咱们班的大老板林总赞助,大家放开了吃喝!」
群里立刻炸开了锅,一排排的「林总大气」、「林总牛逼」刷了屏。
我看着那个陌生的称谓「林总」,愣了很久,才将它和记忆里那个瘦弱、怯懦的男孩——林伟,对应起来。
十年,真是个足以改变一切的时间单位。
我开着我的小破车,在停车场找了半天车位,旁边呼啸而过的都是奔驰宝马。我甚至看到一辆骚红色的法拉利,心想这又是哪位同学飞黄腾达了。
走进包厢,里面已经坐了大半的人。昔日穿着校服的青涩脸庞,如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社会人微笑,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酒精和一种名为「比较」的味道。
我叫江月,一个普通的城市白领,在一家出版社做着不好不坏的编辑工作。在这些年薪百万、自带项目的同学面前,我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我找了个角落坐下,默默听着大家高谈阔论。从谁家孩子上了天价幼儿园,到谁又在三环内买了套大平层,再到谁的公司准备上市敲钟。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班长簇拥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来来来,我们的大金主,林总,终于到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门口。我抬起头,看到了林伟。
他变了。变得我几乎认不出来。
一身剪裁得体的阿玛尼西装,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他不再是那个低着头、连说话都带着颤音的男孩了。他下巴微扬,眼神里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傲慢,仿佛整个世界都踩在他脚下。
「不好意思啊各位,刚才在楼下接了个欧洲的越洋电话,耽误了点时间。」林伟的声音不大,却轻易盖过了所有嘈杂,带着一种刻意的慵懒。
「林总业务都做到欧洲去了,厉害啊!」「不愧是咱们班最有出息的!」
奉承声此起彼伏。林伟很受用,他环视一圈,目光在扫过我时,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辨认我是谁。
班长机灵地介绍:「林总,这是江月,咱们以前的学习委员。」
「哦……江月啊。」林伟拉长了音调,慢悠悠地走过来,「好久不见,现在在哪高就啊?」
他的语气很客气,但我却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优越感。
「在一家出版社。」我平淡地回答。
「出版社?挺好,文化人的工作。」他笑了笑,话锋一转,「一个月……能有一万块吗?我记得你上学时成绩最好,不应该啊。要不来我公司吧,我给你开个行政岗,月薪两万,年底双薪,你看怎么样?」
他像是在施舍。
周围的同学都看着我们,眼神各异。有人羡慕,有人看戏。
我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我现在的工作挺好的。」
林伟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也对,人各有志嘛。有些人,就喜欢安逸。」
那句「有些人」说得意味深长,像一根软刺,扎得人心口发闷。
酒过三巡,林伟成了绝对的主角。他高谈阔论着自己的创业史,从白手起家到融资上市,故事讲得跌宕起伏,听得一桌人热血沸腾。
「说实话,我能有今天,全靠自己。」他举起酒杯,意气风发,「我爸妈都是农民,给不了我任何帮助。我上大学的学费都是靠助学贷款,生活费都是我自己兼职赚的。我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世界上,能靠的只有自己。」
听到这话,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我清楚地记得,十年前,我通过一个名为「春蕾计划」的助学机构,一对一匿名资助了一个贫困生。
那个学生,就是林伟。
资助从他高三那年开始,一直持续到他大学毕业,整整五年。后来,我工作渐忙,但每年依旧会以「一位老朋友」的名义,给他寄去一笔钱,直到前不久,正好十年。
我从未想过要他回报,甚至没想过让他知道我的存在。我只是想让一个有上进心的孩子,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完成学业。
我至今还保留着他当年写给资助人的信,每一封都由机构转交给我。信里的他,质朴、感恩,字里行间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对那位从未谋面的「恩人」的感激。
他在信里说:「尊敬的叔叔/阿姨,谢谢您的帮助,让我能安心坐在教室里。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工程师,以后造很多很多坚固的房子,让我的家人和乡亲们,再也不用住漏雨的土坯房。」
他还说:「我一定会努力学习,将来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像您一样,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那个信里充满感恩和梦想的少年,和眼前这个夸夸其谈、用金钱衡量一切的「林总」,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我看着他,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失望和悲哀。
「江月,想什么呢?怎么不喝酒?」林伟的目光又一次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酒后的轻佻,「是不是觉得跟我差距太大了,受刺激了?」
他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我面前,身子前倾,一股酒气喷在我脸上。
「学习好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给我这样的人打工。」他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当初你当学习委员,是不是特看不起我这种穷学生?现在呢?风水轮流转啊。」
我皱起眉,往后躲了躲。
他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恶意满满。
原来,他一直记着这些。他不是忘了过去,而是恨着过去。他今天的炫耀,与其说是衣锦还乡,不如说是一场迟来的、扭曲的报复。
「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扔在桌上,「听说你现在还是一个人?也是,你这种性格,估计也没男人受得了。这里面有十万块,算是我可怜你,拿去买几件好点的衣服,别整天穿得跟个刚毕业的实习生一样。」
侮辱。赤裸裸的侮辱。
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张薄薄的银行卡和我们两个人身上。
班长的脸上挂着尴尬的笑,想打圆场却又不敢得罪林伟。
我看着桌上的那张卡,又看了看林伟那张因酒精和傲慢而涨红的脸,心里最后一丝情面也消失了。
我没有动怒,反而异常平静。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必须被戳破。
不为我自己,而是为了那个曾经在信里写下质朴梦想的少年,也为了他远在家乡、或许至今仍在地里劳作的父母。
「林伟,」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你说你全靠自己,我很佩服。」
他以为我服软了,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现在知道现实的残酷了?」
「我只是有点好奇,」我缓缓拿出手机,「你这么成功,叔叔阿姨现在一定过得很好吧?」
提到父母,林伟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当然,我早就把他们接到城里来享福了。别墅住着,保姆伺候着,比你们这些小白领滋润多了。」
「是吗?」我笑了笑,解锁手机,翻出了一个尘封了十年的号码。
这个号码,是当年助学机构给我的,以备不时之需。这些年,我从未打过。
看到我的动作,林伟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你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很久没跟叔叔联系了,有点想念,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按下了拨号键,并且,开启了免提。
「嘟……嘟……」
安静的包厢里,电话的等待音显得格外清晰。
林伟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他想上来抢我的手机,但已经晚了。
电话接通了。
一个苍老、疲惫、带着浓重乡音的男人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伴随着呼呼的风声和机器的轰鸣声。
「喂?哪位啊?」
是林伟父亲的声音。和我记忆中十年前听过一次的声音一样,只是更加苍老了。
「叔叔,您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我是林伟的同学,我们今天同学聚会,他喝了点酒,我们想跟您报个平安。」
我找了个最温和的借口。
林伟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浑身僵硬。
「哦,哦,是小伟的同学啊,你好你好!」电话那头,老人的声音透着欣喜和淳朴,「这孩子,又喝酒了?唉,你们多担待点,他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给你们添麻烦了。」
「叔叔,您现在……是在外面吗?听着有点吵。」一个同学小心翼翼地问。
「啊,是啊,」老人毫不避讳地回答,「在工地上呢,给人看场子,晚上多挣一份钱。白天还在给人搬货,呵呵,老骨头还能动,能给孩子减轻点负担就减轻点。」
工地……搬货……
这几个词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为酱紫的林伟。
他口中的「别墅、保姆、享清福」,原来是「工地、搬货、昼夜不休」。
「叔叔,」我感到鼻子发酸,继续问道,「林伟不是说……把您和阿姨接到城里享福了吗?」
电话那头的老人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这孩子,又在同学面前吹牛了!他是有这个孝心,说过好几次,但我和他妈在老家待习惯了,再说,城里开销多大啊,我们去了不是给他添乱嘛。」
他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骄傲和心疼:「小伟出息了,在城里做大生意,每个月都给我们寄钱,前阵子还说公司要扩大规模,资金有点紧张,问我们能不能先凑点。他妈把准备养老的钱都取出来了,说孩子的事业最重要。只要他好,我们吃再多苦都值了。」
那一刻,我看到林伟的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他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谎言,被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最丑陋、最残酷的真相。
他不仅没有反哺父母,反而在榨干他们最后一滴血汗,来维持自己虚假的体面。
桌上的那辆法拉利车钥匙,那块百达翡丽手表,那身阿玛尼西装,在这一刻,都成了天底下最辛辣的讽刺。
「叔叔,」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您多保重身体,别太累了。我们这边没事了,先挂了。」
「哎,好,好,谢谢你们啊,麻烦你们多照顾小伟。」
我挂断了电话。
包厢里,落针可闻。之前还对林伟满脸奉承的同学,此刻都用一种复杂、鄙夷、又带点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他精心编织的华丽外袍,被我一通电话,彻底扯下,露出了里面爬满虱子的破烂棉絮。
林伟低着头,一言不发。他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那张被他扔在桌上的银行卡。
我站起身,没有再看他一眼。
我拿起自己的包,对目瞪口呆的班长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今晚的单,我会让服务员记在我账上。」
说完,我径直走出了包厢,把一室的尴尬和狼藉,都关在了门后。
走出酒店,夜晚的冷风吹在脸上,我却觉得无比清醒。我没有胜利的快感,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
我到底资助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的善意,最终是培养出了一个栋梁,还是一个被虚荣吞噬的怪物?
我开着我的小破车,汇入城市的车流。车窗外是璀璨的霓虹,车窗内是我的沉默。
几天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我接起,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传来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是林伟。
「对不起……江月……对不起……」他泣不成声,重复着这三个字。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车是租的,表是假的,公司也是我吹的……我只是……我只是太想让别人看得起我了……我不想再过以前那种被人瞧不起的日子……」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更不该骗我爸妈……」
他的哭声里充满了悔恨和绝望。
我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林伟,你还记得你高中时,写给资助人的信吗?」
他愣住了,哭声也停了。「什么……信?」
「十年了,从你高三开始,一直有一位『恩人』在匿名资助你,直到去年。」我平淡地陈述,「那个人,是我。」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我能想象到他此刻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
「我资助的,是那个想给乡亲们造坚固的房子,想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的少年。」
「而不是一个为了虚荣,去欺骗父母,伤害同学的男人。」
「林伟,真正的强大,不是你开什么车,戴什么表,而是你的人格是否正直,你的内心是否坦荡。」
「你最该道歉的人,不是我,是你的父母。也是那个,被你丢掉的,曾经的自己。」
说完这些,我挂断了电话。
我不知道林伟未来会怎样,他是否能找回初心,踏踏实实地生活。那是他自己的人生课题。
而我,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也删掉了那份持续了十年的资助档案。
我的善意不应该被如此践踏。但我也明白,我无法控制人性的走向。
第二天,我联系了「春蕾计划」的负责人,申请资助一个新的项目。
这一次,我选择了一个女童教育类的公益项目。
付出,不问回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只是希望,这一次,我的善意,能在一个更纯粹的地方,开出更美好的花。
来源:酱子聊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