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9月19日,艺术家蔡国强与户外品牌始祖鸟合作,在西藏喜马拉雅山脉查琼岗日峰进行了一场名为《升龙》的烟花爆破艺术表演。火焰沿山脊燃爆,形成巨龙图案,场面壮观。
9月19日,艺术家蔡国强与户外品牌始祖鸟合作,在西藏喜马拉雅山脉查琼岗日峰进行了一场名为《升龙》的烟花爆破艺术表演。火焰沿山脊燃爆,形成巨龙图案,场面壮观。
然而,这一艺术行为迅速在舆论场中引爆了另一场“爆破”——作家李娟的强烈谴责、网友的质疑、环保人士的愤怒,最终促使日喀则市政府成立调查组,艺术家与品牌方双双公开致歉。
这一事件表面是艺术创作与环境保护的冲突,深层却揭示了当代艺术实践中长期存在的伦理困境:当艺术以自然为画布时,其边界何在?所谓的“大地艺术”,究竟是对自然的礼赞,还是对自然的僭越?
李娟在批评中一针见血地指出:“对于所有刻意追求效果、追求规模的艺术创作,我觉得都应该保持警惕。”
这句话点出了当代艺术中的一个常见悖论:许多艺术作品为了追求视觉震撼与传播效应,逐渐忽略了对载体本身的基本尊重。
蔡国强以火药艺术闻名,其作品往往强调瞬时性、壮观性与仪式感。从北京奥运的“大脚印”到上海的“九级浪”,他的创作一直游走在控制与失控、创造与破坏的张力之间。然而,喜马拉雅并非城市天空或黄浦江面,它是地球最脆弱、最崇高的生态系统之一。
即便使用了“可降解材料”,即便声称“经科学评估”,一场人工引爆的烟花是否真的能不对高海拔生态造成扰动?粉尘是否影响雪质?声爆是否惊扰动物?施工是否踩踏植被?这些问题远非一纸声明所能彻底化解。
真正的大地艺术,如英国艺术家Andy Goldsworthy在森林中的落叶排列、雪地中的冰构结晶,其核心精神恰恰是“轻触式创作”——不以改变自然为代价,而是顺应自然本身的材质、节奏与生命周期。它们的震撼,来自艺术与自然之间的对话,而非艺术家对自然的征服。
始祖鸟与蔡国强团队在回应中多次强调,使用了“符合奥运标准”的环保材料,并进行了事后清理与生态修复。然而,“环保”一词在今天的商业与艺术项目中,正在逐渐被异化为一种话语工具、一种道德豁免牌。似乎只要贴上了“环保”标签,任何介入自然的行为都可以被正当化。
但高原生态的敏感性远超一般人的想象。哪怕是最微小的干预——例如人员频繁进入、设备运输、爆破震动——都可能在脆弱的生态链中引发不可逆的影响。正如一位生态学者所说:“在高原,地上的一步脚印可能要五年才能恢复。”我们是否真的能用“艺术初心”去抵消这种潜在的影响?环保不应是事后的辩解,而应成为事前的约束。
另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是:这类艺术是为谁而作?
尽管始祖鸟声称旨在“探索高山文化与在地文化”,但整场活动从发起、执行到传播,更像是一场品牌露出与艺术家个人表达的合谋。真正的“在地”不是取景、不是借用场地,而是尊重当地人与自然环境之间长期形成的共生关系。如果艺术真正关注在地,或许更应思考如何让本地文化成为叙述主体,而非仅仅充当背景板。
事实上,许多真正打动人的大地艺术恰恰是谦卑的、临时性的、甚至几乎看不见的。它们不需要社交媒体上的刷屏传播,不依赖“爆破”“巨构”“热搜”这些充满现代性暴力的修辞。它们的价值,在于提醒人们重新看见自然本身的美,而不是用人为的壮观去覆盖自然的庄严。
蔡国强与始祖鸟的道歉是必要的一步,但比道歉更重要的,是建立一套可持续、可监督的艺术—自然伦理框架。这不仅需要艺术家的自觉,更需要制度性的约束:是否应设立高生态价值地区的艺术创作准入评估?是否应引入独立第三方进行事前环境影响评估与事后追踪?是否应让当地社区真正参与决策与利益分享?
艺术可以挑战边界,但不应逾越底线。尤其是当我们面对的是喜马拉雅这样具有全球意义的自然遗产时,审慎不是保守,而是文明的表现。
李娟写道:“真正伟大的作品,只是经过大地,从不曾改变大地。”这句话值得每一位创作者铭记。艺术的意义不在于能多强烈地标注自身的存在,而在于它能否唤醒人们对世界更深的理解与敬重。
喜马拉雅不需要一条人工升龙去证明它的神圣。它早已是一条沉睡的巨龙骨脊,静默了千万年。真正的艺术,应学会聆听这种静默,而不是打破它。
来源:迷世书童H9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