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快搬到时,我终于明白了《西游记》里任劳任怨的沙僧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我高中时,确实,因为力气大,还得了……金刚芭比之类的称号。
拎两桶水上楼对我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可我就是不愿意在他面前展现我……勇猛的一面。
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是哼哧哼哧地帮他把水搬了上去。
谁让他现在是危险分子,谁让他现在正在被刑侦那伙人盯着。
快搬到时,我终于明白了《西游记》里任劳任怨的沙僧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我拎着两桶水,撸着袖子,勤劳又能干。
头顶的台阶上,陆伤穿着西服,含着烟。
半懒散地勾着面前女人的腰。
那女人的嘴里也含着烟,仰头,
从他的烟那里攥取了点火星子。
……
我突然想起陆伤说过的一句话:
「粉红拖鞋是买给女朋友的。」
他真有女朋友。
可我怎么就觉得他是骗我的呢。
7
作为一名便衣警察。
有一项再基础不过的技能,那就是——记人脸。
所以当我看到面前浓妆艳抹的女人的脸时。
第一反应,就是将铐子从口袋里拿出来。
可我忘了,卧底期间,我是没法带这种东西的。
最后只是尴尬地把手插进了口袋里。
朝他们灿烂一笑。
「嗨~」
这两人都是一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面前这女人就在通缉名单上。
城北最大地下赌场的女老板。
陆伤和这种人勾搭在一起……
又能好到哪里去。
其实何昌旭跟我说,他们这次的犯罪嫌疑人是陆伤时。
我还不太敢相信。
年少时的滤镜也好。
曾经经历的事情也好。
都让我不堪怀疑他是这样的人。
他以前虽然学习不怎么好,但我从没想过,他会走上违法犯罪这条路。
可很显然,做着干净生意的人,又怎么会跟通缉犯有所勾结?
……
「在想什么呢?这么走神?」
面前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我的目光被他吸引住,然后望向他干净的笑脸。
……那个女人,好像走了。
我现在肯定不能追上去,毕竟一追上去就暴露了。
可是,我又不想跟陆伤待在同一个地方了。
于是我转身,往楼梯口走。
他在我身后追我,喊我的名字。
我加快脚步,直到猛地被他抱住。
「怎么了?」
「逗你一下就生气了?」
耳边男人的语气依旧轻挑,
这总让我回想起年少时,他拿笔轻轻挑过我的发尾。
也是这样,语气漫不经心而裹挟炽热。
可是这次,我甩开了他。
那是我过了很多很多年后,头一次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问他:
「你到底在做什么工作?」
……
不是以一名警察的身份。
也不是以一名刻意接近他的卧底的身份。
而是以……年少时曾深深为他动心的,女孩的身份。
8
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太阳已经下山,光还是那么的刺眼。
男人站在离我高一级的台阶上。
手插在口袋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问我这个吗?」
日光并没有照亮他的眼,那里依旧暗沉得可怕。
「问之前,你先回答一下。」
「为什么要刻意接近我?」
「……」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知道我目的并不单纯。
我垂着眼睛。
张了张口,可到最后,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于是,我就听到头顶的男人嗤笑了一声。
「看来,我们都没准备对彼此开诚布公。」
「……」
这就是那天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从我身侧擦肩而过,背进阴影里。
8
「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陆伤跟那个赌场老板有勾结了。」
「不要再让我做你们的卧底了。」
出租屋内,我朝着坐在对面的何昌旭说。
这里大概算是我的「家」,也是我跟何昌旭这些刑侦科警察接头的地方。
对面的人摁了摁眉心,
「我们的目的倒也不仅仅是抓陆伤。」
「你猜陆伤一个有过前科的小子,是怎么一步步爬到现在总裁的位置上的?」
「他背后有更大的势力。」
「我们的目标,是把那股势力也连根拔起。」
「……」
我哦了一声,点点头。
「嗯,不错,辛苦你们了,你们加油。」
「我要回到自己的岗位……」
我的手腕,忽然被人摁住了。
何昌旭安静地看着我,
「陈警官,你好像有些紧张。」
「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回避陆伤吗?」
……
为什么这么回避陆伤。
他们那时都说我拒绝了陆伤。
其实并不是。
我……跟他在一起了。
9
我到现在还清楚记得,我和陆伤高中时的第一次见面。
那天是文化节,我却因为考试没考好,躲在西楼一个偏僻的教室里哭。
而陆伤躲在那里睡觉。
他被我吵醒了,坐起来,头发有些乱,很帅,可黑漆漆的眼眸看人,看起来并不好惹。
偷偷哭还被人发现了,慌乱间我只想逃跑。
可偏偏这时,楼道里传来脚步声。
这楼平时都没人,能在这个点来的,人还这么多,大概全是混混。
我有些怕,还不知道往哪跑好。
就忽然被人带进了怀里。
他拉着我的手,把我拽到了教室最后一排的柜子后面。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溢进鼻腔里的是很干净的肥皂香气。
我以为他身上有汗味,烟味,可什么都没有,只有淡淡的香皂的味道,居然为我莫名带来一股安心。
我发不出声音,看不清他的脸,夏日的蝉鸣无比烦闷地响在耳侧。
那时候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处在青春最躁动的时期。
什么猎奇,禁止播放的视频,都要看一遍。
于是,不多一会,随着一群小混混的起哄声。
教室里开始播放起,……
那种片子里男人和女人混杂在一起的声音。
嫌不够似的,他们还把音量调高。
……
我尽量让自己去听蝉鸣。
可这么一刻实在太尴尬了,
因为藏起来的缘故,我和他紧贴在一起,
棉质衬衫的布料根本阻隔不了多少身上的热气,香皂的气味生成一个个气泡,漫进我的鼻腔。
因为夏日的燥热凝结成的汗水,不可避免地蹭到对方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多久。
视频放完了,那群小混混窸窸窣窣地完事,走出了教室。
我有些僵硬,听见身下男人的闷哼声后,才猛地弹起。
「对,对不起,我……」
该,该道歉吗,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事情都想不了。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只是没再看我。
说来很奇怪,我的注意力全落在他右耳上,不少耳钉,是不良少年的标配。
出现在这里,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吧。
到最后我还是落荒而逃。
……
本来知道混混会去那栋西楼,我就不该再去那地方。
可不知怎么的,我反而隔三岔五就会往那地方跑。
我不知道我在找谁,也不知道我在期待谁。
直到某一天,我迈进教室,见到了躺倒在讲台上熟睡的人。
讲台很宽阔,可依旧没法承载住他这么高一个人,所以两条小腿晃荡下来,肌肉线条匀称而好看。
他真的好像睡得挺熟的,也不用在意成绩,这么无忧无虑的吗?
鬼使神差地,我伸手,想碰一碰他的头发。
却忽地被人攥住手腕。
我落入那双如黑夜深沉的眸子,像一匹万籁俱寂的野兽。
直到他轻叹了口气。
「原来是你啊。」
「……」
后来少年撑着下巴坐在讲台上,跟我交换了名字。
再后来,我常常去那里自习。
我做作业时,他就躺在身旁睡。
我那时候还觉得奇怪,那群小混混怎么就再也不来这个地方,后来我才知道,陆伤这人就是混混头子。
有次他打架弄得浑身是伤,我还去药店买药给他包扎过。
「为什么他们打架你就一脸嫌弃。」
「我打架你还要给我包伤口啊?」
夕阳西下的教室中,他撑着下巴看我。
眼里是无比幼稚的得意洋洋,弄得我很想把纱布拍在他的脑门上。
我故意拿碘伏狠狠碾过伤口,他轻嘶了一声。
脑袋压在臂弯上,反而反手握住我的手腕。
「谋杀亲夫啊?」
「……」
是,那时候,我和他在一起了。
这段情感颇为隐秘,好像只有当事人知晓。
我在做题时,他会在我身后把我搂进怀里。
指腹状似不经意地蹭过我习题的边。
躺在我身旁睡觉的时候也不好好睡。
偏要枕在我的膝盖上。
陆伤这样的人,大概是家长口中「没有希望」的学生。
可我就是被他这种人吸引了。
他的身上有股若即若离的破碎感,那时候我不知道他在承担怎样的痛苦,
我只是想着,在他身边。
多一秒,哪怕一秒也好。
可是,有句话叫,美好的事情总是转瞬即逝的。
高三的时候,我因为要准备出国留学的事项。
和他见面的次数变少了。
我们都对未来满是迷茫,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高三有最后一次文化节,那时候大家都在准备演出的节目。
突然班里最不起眼的男生叫住了我。
男生戴着黑框眼镜,厚厚的刘海盖住了眼睛,说,老师让我跟他去取一个道具。
都是同学,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然后跟着他走时,我注意到我俩走的地方越来越偏。
他是我高中三年的同班,而且那时大家都是未成年,我想不到他会把我怎么样。
但我还是留了个心眼,在短信里跟陆伤说了我的位置。
男生带我去的地方就在西楼,我因为经常去,所以知道这地方早就荒废了。
怎么可能有道具。
我停在那,问他是不是走错了。
可他猛地上前拽住我的手腕。
「我喜欢你!」
「我可不可以跟你在一起?」
我吓了一大跳。
这人我之前跟他就没有接触过。
他全身发抖,在我面前喋喋不休地说着。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好久了。」
「你知道吗?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我拍了你好多照片。」
「你不知道吧,我在你家对面按了监控。」
「有时能看见你换衣服,你身材真的好好,嘿嘿嘿……」
他把手机掏出来,给我看。
真的,全是我。
手机锁屏是,壁纸是,连 app 的图标都是。
而且有些偷拍的角度……
是隐私得不能再隐私的地方。
他在女厕所安摄像头了吗?我猛地激起一阵恶寒,连连后退好几步,想也没想就往后跑。
可是他在我后面抓住了我。
把我抱在怀里。
明明都是男生的怀抱,为什么陆伤和他就不一样。
我剧烈地挣扎,可我一个女生,怎么斗得过一位将要成年的男生?
我不停地乱动,惹得他开始撕我的衣服。
他真的疯了,准备在这里把我给……
我们所处的地方是二楼,出于自卫的心态,我也开始对他拳打脚踢。
他被我推到走廊的栏杆上。
后背狠狠地撞到那上面,疼得他怒吼了一声。
然后,变故发生了——
年久失修的栏杆猛然断裂,连带着他一同摔了下去。
他想要抓住我的手,没抓到,然后掉了下去。
下面是水泥地面,他的眼睛睁着,然后脑袋下开始蔓延出血迹。
同时,我回头。
与匆忙跑上来的陆伤堪堪对视。
……
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该好了。
我只是愣在那,看他,然后他过来抱住我。
溢进鼻腔里的肥皂香,好像才勉强拉回我的神思。
我感受到他的手安慰般一遍遍揉着我的脑袋。
哄我。
「没事,没事,别怕……」
我全身在抖,揪着他的袖口问他那个男生是不是死了。
然后,我就见他摁住我的肩膀,认真地看着我。
「这里发生的事你什么都不要说。」
「你就正常回家,把事情全忘了,好吗?」
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他准备干什么了。
我剧烈地摇头。
「不行,不行,我们报警吧,陆伤。」
「我好好跟警察叔叔说,这顶多也就算防卫过度,只是进去几年……」
「可是防卫过度也要记录在案,你留学的事怎么办?」
他一句话,就猛地打断了我所有的颤抖和哀求。
我突然感到他俯身,吻过我颤抖的唇。
「别怕,这里的事交给我处理,好不好?」
夕阳最璀璨的余光下,我望见少年的笑脸。
伸手,最后一次挑乱我的发丝。
「反正我什么都没有。」
「不如让我家乖乖上个好大学,嗯?」
……
后来,那个男同学抢救无效,身亡了。
是陆伤报的警。
后来他又大肆宣扬他在追我。
再后来,很多事情涉及未成年隐私,警方都没过多透露。
可我猜都能猜到。
这件事大概会被定性为,陆伤看不惯情敌偷拍我隐私照等所作所为。
与男生大打出手,最后男生意外身亡。
但陆伤最后有没有进去,我真的不知道。
我从此再也没见过他,警察将这件事保护得很好,那时候年级传得最多的,也就是陆伤在追我。
可是,那些天,我开始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
陆伤做错什么了,要为我背这口锅?
留学我不要了,奖学金我也不要了,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陆伤为我背负一切。
这让我觉得,我是他最卑鄙无耻的爱人。
我洋洋洒洒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给当时调查这件事的警察。
告诉他事情是我干的,要求他来抓我。
可是这封信,最后石沉大海。
我再也没见过陆伤。
也找不到当时调查这件事的警察。
反倒是出国留学的一切事情,办理得越来越顺利。
最后,我登上了飞机。
阔别了待了十几年的土地,还有深深扎在心底的那根叫陆伤的脉茎。
……
这些年尽管做了警察。
我却依旧找不到陆伤的消息,再次见他,就是他高调出现在公众视野。
还有,何昌旭告诉我,他是犯罪嫌疑人。
所以,我不知道我该怎么面对眼前的案件。
如果真的是这样,如果陆伤真的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
那么,是不是也是我,亲手把他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他当年真的进去了,出来找不到工作,才会走上邪门歪路……
那么一直以来,我作为警察的正义感到底是什么?
我还有资格做一名警察吗?
窗外秋凉的风带起一阵萧瑟。
我动了动嘴唇,刚想把辞职的想法说出来,门铃就响了。
我和何昌旭都是一愣。
这时候来找我的会是谁?
我下意识以为是楼下交好的卖菜大妈给我送菜,所以站起身开门。
结果,落进一双暗沉沉的眼睛里。
陆伤穿着西装,站在门口。
手插在口袋里,微微俯身看我。
「……」
我愣在那里,脑袋感觉快炸开了。
他怎么知道这地方的,怎么找过来的?
许是我太久没动静,屋内的何昌旭喊了我两声,也走了过来。
「晚晚,怎么……了?」
于是,他就撞见了我跟陆伤。
我听见男人从身后传来的闷笑,伸手抱住我。
脸颊蹭过我的脖颈,
挑衅地望向何昌旭。
「晚晚?」
「叫这么亲密啊?」
10
「……」
一片寂静。
此时我们最不确定的,就是陆伤知不知道何昌旭的身份了。
何昌旭不像我,他是会出现在官网页面上的警察。
我俩都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陆伤伸手将我的发丝勾在耳后,问我:
「不打算向我介绍他吗?」
「……」
我俩才同时松了口气。
何昌旭上前,将自己伪造的名片递过去。
「您好,我叫何勇。」
「是晚……陈晚晚的大学同学。」
「……」
陆伤抚着我的腰,却并没有接过名片。
他像是故意要让气氛尴尬,何昌旭难堪似的。
……
「啊哈哈,陈晚晚,这是你男朋友吗?」
「我先走啦,我们改天再聊!」
何昌旭挠挠头,溜得比什么都快。
……还特意安了个「男朋友」头衔在陆伤身上。
房门关上,陷入寂静。
我猛地抬头问身前的男人。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的?」
「我从没告诉过你啊?」
「你是不是通过什么违法手段……」
我的话被面前的男人打断,他摁了摁眉心。
「等一下。」
……
「什么?」
我完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然后。
他整张俊脸就放大了过来。
我猝不及防被他强吻。
……
他吻得并不横蛮,甚至带了点小心翼翼的温柔。
可是……
他在干嘛???
???
我从他的吐息里品出一点酒味。
这人喝酒了???
我挣脱他,他就眯着眼往我身上靠,耳朵好红,果然醉了。
一整个懒散的人被我推到沙发上。
我坐到他身前,拿一根手指朝他晃荡。
「这是几?」
他盯着我笑。
「……」
我叹了口气,正视他,然后一字一句问他。
「你……是通过正规手段获得如今这一切的吗?」
「……」
窗外的风晃荡着帘子。
男人依旧只是望着我。
半晌,他朝我招了招手。
好像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我只得凑近他,祈祷他再说一遍。
温热的吐息就响在耳侧,是他笑起来的气声,又强行揽了把我的腰。
然后。
湿热而陌生的触感从我耳尖引爆到全身。
他他他他他……
舔我。
耳尖。
……
一瞬间,我的脑袋简直就不知道思考为何物。
猛地拉开与他的距离。
可他偏歪着头,欣赏我。
我甚至不知道他的脑袋到底清不清醒!!!
我像是卸甲丢盔一般,落荒而逃。
跑回自己的房间,把自己反锁在里面。
这时,手机屏幕亮了亮。
我低头,望着收件箱里两条才发来的短信。
何昌旭发给我的。
「如果事情因你而起。」
「那就算是地狱,你也得陪他去。」
11
「我说的那件事你觉得怎么样了?」
周一早晨的便利店里,我盯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朝他发消息。
不过一会,两条简讯传进来。
「非得用短信聊?」
「就不愿意加我微信啊?」
「……」
我都能想象到某人勾着唇编辑短信的样子。
我回:
「别废话,你到底答不答应?」
「什么答不答应?」
偏那边的人装作完全不懂的样子。
我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发给他。
「你到底答不答应跟我在一起?」
「……」
于是,留给我的就只有长久的沉默。
我放下手机,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我为什么偏得信何昌旭那组人说什么「你跟他告白肯定能成功。」
「你告白成功我们肯定能套到消息。」
「套到消息我们肯定能把罪犯绳之以法。」之类的话。
长久的沉默后。
陆伤回给我的是:
「我考虑一下。」
「……」
建议电信开发一下短信撤回功能,我真的很想把刚刚发给他的那几句话全部撤回去。
我正在收银台前暗自懊恼。
一罐冰可乐就碰了碰我的额头。
刹那间的冰凉让我猛地一激灵,
正想着到底是哪位莽撞的客人,就对上一双深沉的眼睛。
「……」
我越来越难以理解,自己在面对陆伤时的心情了。
跟年少时见到他一模一样。
「你怎么来了?」
我狠狠地瞪他。
他就笑。
「谁规定我不能来自己家楼下买东西?」
「……」
合理而无法反驳。
我把东西递给他,可他站在收银台前没走。
这次又是……
刚想问出口,就被他牵住了手。
我总在想,这人怎么就能和一个多年没见到人,做出这么亲密这么熟练的动作呢。
「晚上陪我去吃饭吗?」
他盯着我的眼睛,安安静静地问我。
我刚想说凭什么,他牵着我的手就不安分地剐蹭了一下。
「陪我去。」
「我就告诉你我在做些什么。」
「……」
人总是会有许多身不由己的理由。
我将手上看起来如同高定珠宝的项链戴在脖子上时这样想着,事实上,这是一部针孔摄像机。
想想看,做警察后,我已经好久没穿过裙子了。
所以这次,套上他为我准备的礼服时,连我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怎么这么精准地知道我的尺码的?!
……
坐在车里的男人抬眼看我。
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的惊艳,这样,反而让我有些不自在。
这是,我在除了便利店或是聚会外第一次见到正装的他。
我才会感慨,他真的变了。
曾经少年的锋芒,化作了现如今刻进骨子里的凌厉。
他站在这运筹帷幄的交际场时,我才彻底明白,这个男人与记忆中的少年并不一样。
……
他带我来的地方,乍一看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晚会。
我平时其实很少接触他们这群上层圈子的人。
可饶是这样,我都能认出几位在电视上熟悉的面庞。
这样,便让我有一点更加心惊。
如若和陆伤勾结的都有问题的话。
那我不敢想象,他背后的保护伞到底有多大。
……何昌旭他们,是不是真的能撬动如此巨大的杠杆。
针孔摄像机尽职尽责地记录着这一切。
日海集团在我们市的势力范围大吗?
其实并不是很大,但很明显。
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巴结陆伤。
我跟年少时一样,不太喜爱社交,所以离陆伤有些远,在食物的展台旁一件件品尝。
其实也是为了多多记住这些人的面部特征。
直到,腰被人猝不及防地搂了下。
这里的位置其实还算偏僻,陆伤将我抵在盛蛋糕的台子上。
晚礼服是侧腰露出的设计,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将骨节抚在上面。
还偏要拿手指上的薄茧摩挲过我的皮肤。
惹得我往他怀里缩。
「我有事要处理下。」
「在这等我,谁找你说话都不要理。」
他是压着我耳朵说的,所以在外人看来,我俩大概是在厮磨。
他低头,漫不经心地转了圈我的卷发。
「嗯?乖乖。」
……乖乖。
这个称呼,我好久都没听见了。
这世界上,也就只有他会喊我乖乖。
恍惚间,我被他轻揉了下头发,盯着他离去的背影。
……可我能就这么让他走了吗?
我提了提裙子,让自己更方便追踪,跟了过去。
陆伤果然对这个酒店很熟悉,我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就是他旗下的产业。
一路上都没什么人,这倒为我的跟踪提供了不少便利。
说实话,作为一名便衣,我跟踪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九十了。
一路上七拐八绕的,我确切地知道我没有被他发现。
这座酒店比我想象中要大,其中的路程也有些许复杂。
好在他没有走很久,在一处偏僻的庭院中停下了。
然后,我就看见一个脸上有着狭长刀疤的人,把另一个不断挣扎的人绑着。
狭长刀疤踢了踢身下呜呜呜叫喊的人,问陆伤。
「你怎么把记者给放进来了?」
陆伤没什么表情,蹲下来查看那个伤痕累累的记者。
然后我就看见,他从那个记者身上取出两个大概是窃听器之类的东西,掰碎了。
记者还在呜呜呜叫喊,刀疤又给他来了几脚。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陆伤的另一面,冷静而残忍。
「是我的疏忽,我会给郝先生请罪的。」
刀疤明显不在意,摆了摆手。
「诶,算了。」
他从口袋里摸只烟,含在嘴里,然后朝陆伤挑挑眉。
「你那女伴怎么回事啊?听说是你初恋?」
「……」
话题莫名其妙地拐到了我身上,我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就听见陆伤说。
「玩玩而已。」
……还真是玩玩而已。
我倒不至于因为他一句话就乱了方寸,可偏偏这时,庭院里不知道哪来了只猫,朝我喵喵叫了两声。
……我真服了猫咪大神,长这么可爱非得在这时候坏我事。
这下,那两个人全朝我藏身的位置看来。
「是猫吗?」
我听见刀疤说。
「不知道。」
然后是陆伤的声线。
完蛋的是我这里根本没有还能躲的地方,再这样下去,我就只能当着他们的面开跑。
就在我选择犹豫之间。
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陆伤在看到我的第一秒,大概是有些讶异的。
然后我就听见刀疤在他身后问,
「到底是什么啊?猫吧?」
我和他暗搓搓地对视着,我永远也看不懂他,看不懂他这样暗沉的眼睛里在想什么。
我听见他说:「嗯,是猫。」
男人的手抚在我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嗤,我就知道。」
刀疤没有再过来,而是隔着一段距离对陆伤说。
「别管了!来,跟我一起把这记者给处理掉。」
「……」
揉着我脑袋的手移到了我的下巴,
他的手指一下一下玩味地勾挠着。
我听见他的声线,兴味盎然。
「我想再撸会儿猫。」
「你!」
刀疤顿在那。
骂骂咧咧了几句,好像也拿陆伤没啥办法。
「那我先走了啊,你快点跟过来。」
「……」
直到刀疤的脚步声渐远。
陆伤才放开了对我的桎梏。
我抓着他的手腕,问他:
「那个记者呢?」
「你们要对那个记者做什么?」
他笑着看我。
我才意识到,我哪有立场问他这些话。
我理了理裙子,对面这人这样看我的眼神让我心里有些发毛。
我只得向后躲了躲。
「我先走了,我……」
被他从身体后面抱住。
「我允许你走了吗?乖乖?」
男人低沉的声线再清晰不过地响在我的耳侧。
可这次听来,却如同淬了毒一般。
手指移到我的胸前,灵巧地掰了掰。
……将我的针孔摄像头拆卸了下来。
「就算是走,也得把这东西留下来吧?」
我反身想去抢,没抢到。
男人摁了把我的腰,身高差的缘故,我反而被他搂在怀里。
反正已经暴露了,我干脆破罐子破摔地问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陆伤?」
「那个记者会怎么样?」
「你开的根本就不是正经公司,对吧??」
而我这些一连串的问题,得不到他一句回答。
他俯身想靠近我,被我猛地推开。
夜晚穿堂而过的风。
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反正我们只是玩玩而已,对吧?」
「可是我现在真后悔。」
「我真后悔十年前,不是我自己去坐牢。」
「……」
那晚的风真的太大了。
大到连树叶的影子都遮盖人半边脸庞。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却知道,他整个人僵在了那。
……
我转过身走了。
一直走到觥筹交错的大堂,他都没有追上来。
12
「这是我最后一次提供线索给你们了。」
警局里,我将 CD 卡交给何昌旭。
确实,陆伤摘走了我藏在珠宝里的针孔摄像头。
但他大概没发现这是个复式的设计。
这下面,还藏着另一部窃听器。
「陈警官,我听说你……」
「休假了?」
坐在对面的人朝我郑重地点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垂着眼,摩挲着手底下文件夹的边。
事实上,我是提交了辞呈。
但队长以上报程序漫长为由,先给我批了很长的假期,让我好好休息一会。
我知道,我站在这个岗位一秒,心中的愧疚就会深陷一分。
我失去了我的立场,也失去了高喊正义的理由。
我收拾了东西,漫步在街道上。
不知何时,天气已由蝉鸣的夏天步入深秋。
耸起的长风灌入人的衣袖,
那些天,我总在想,总在想。
如果我是把陆伤推入地狱的罪人,那我拿什么来制裁他?
我彻夜难眠。
……
长时期处于高强度作业后的漫长休假。
结果就是把自己关进屋子里煎熬。
由于职业的特殊性我没什么朋友。
老爸在四年前走了。
老妈在老家,她和她的姐妹生活得很好。
我的日子开始变得灰白。
起床,做饭,坐到桌子前想事情。
明明过了梅雨季,这几天反而连着下大暴雨。
簌簌的雨声击打在玻璃板上,摇晃着人的灵魂。
我依旧有时能在电视上看见陆伤,说起来,有些事我从不知道,关于他,还是在当上警察后对他的调查中慢慢了解。
我当上警察后有追寻陆伤的痕迹,却只了解到关于他家人的往事。
于是十七八岁那个承受苦难的少年,才在我心中被撩起一角。
陆伤之所以叫陆伤,是因为他要替自己的弟弟挡灾。
陆伤是被领养的,他弟弟却是养父母亲生的。
伤全给他,弟弟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似乎在十一二三四五岁的那些年,他一直都在野蛮成长。
养父母根本不管他,但好在他有个温柔慈祥的奶奶,为他树立了良好的价值观。
让他的路不至于……走得太歪。
然而,那时的我不知道。
我被那个戴眼镜的同学骚扰时。
发短信朝陆伤求助时。
他赶来目睹这些惨状时。
他……
刚参加完他奶奶的葬礼。
那天,抱着我的少年。
决定为我顶罪的少年。
脑海中到底在想什么呢?
……
我不知道,我永远都不知道。
陆伤的养父母再也没找过他。
他不见了。
没有人关心过他。
……
倾盆暴雨拍打着窗棂。
电视上的内容依旧在循环播放着。
我缩在沙发里,直到听见玄关门铃的响起。
站起身去开门。
恍然灌入进萧瑟的狂风,
大雨裹挟着冰凉的水滴。
面前的男人眸色沉沉。
却于我意料之外一把将我搂住。
于是我感受到独属于他的温度。
漫长的黑夜缥缈进无垠的雨声。
我听见他的轻喃。
还有后颈的刺痛。
「乖乖,我们去没有人打扰的地方吧。」
「……」
13
我被陆伤囚禁了。
他抱我时,大概在我后颈注射了什么东西。
我醒来后,就在这个空无一物的房间里。
每个缝隙都查看过了,一尘不染,门口是密码锁。
我身上的通讯设备全被拿走了,连衣服都换了一套。
我开始懊恼自己的大意,为什么在他面前就从不设防呢。
上次在便利店跟踪他是,这次也是。
虽然亮着灯,但这个房间一个窗口都没有。
我没法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这恰恰对于我来说是最煎熬的。
我开始强迫自己计数,
在数到第七千二百三十多秒时,房间的门开了。
推门而入的男人看见我,好像没什么意外的表情,
他甚至还有心情朝我扬扬眉毛。
「睡得好吗?」
如果手边有任何一样东西,我绝对会拿起来砸到他的脸上。
不过,很快,他递给我可以砸的东西。
大概是带给我吃的东西。
馄饨之类的。
我猛地把这些东西全盖在他的脸上。
他没躲。
我看着汤汁顺着他眉峰向下滑去。
他只是轻轻地开口问我:
「不喜欢吗?」
「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了。」
不知何时,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成了武器。
狠狠地刺在我的心脏上。
「滚。」我只能开口对他说。
……可是,与其骂他,我更想骂我自己。
男人站在那看了我一会,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我以为他再也不会来。
结果他洗了趟澡换了套衣服又进来了。
还给我带了件东西。
一个小闹钟。
「我知道你最需要的是这个。」
……闹钟摆在床头,这样我就能知道时间的流淌了。
这确实于我来说无比重要,但我却厌恶给我这东西的人。
「你可以离开吗?」
我背过身去,不看他。
「这可不行。」
男人却直接在我身旁躺下。
「我还想跟你一起过夜呢。」
这样的话,无异于点燃我的怒火。
我猛地拽过他的衣领,
「你以为这样子就能逃避一切吗?」
「我是警察,我失踪很快就能被发现,你能关我多久?」
「你觉得这样的路还能走下去吗?」
「跟我自首……好不好,陆伤,自首的话……」
我还能说什么呢,自首的话。
我慢慢,慢慢,地矮下身去。
「自首的话,坐牢,我就陪你一起坐,死刑,就陪你一起死……」
这句话,多幼稚啊。
可我不知道怎么办了,巨大的负罪感快淹没过我。
直到他握住我的手腕。
我感受着男人的指腹细细地摩挲过我的腕心。
听见他低沉的话语。
「乖乖,这是你第一次碰我。」
「如果这样能让你关心我的话。」
「做什么我都愿意。」
「……」
我俩根本就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他俯身压在我身上,我奋力地挣扎,直到他牵过我的手腕举到头顶。
摸着我的脸颊跟我说。
我再动一下,或许什么擦枪走火的事他都可能干得出。
……
到底,他的身手比我要好。
我知道打不过他,为了保持清醒,我只能很别扭地被他抱着。
还好,也只是抱着。
一晚上,他什么事都没干。
那晚,我却出乎意料地睡着了。
梦里,我在一片花海之中。
跪在一人的身旁。
他的胸口冒出一朵朵血花。
我哭得很厉害,特别特别厉害。
我过去看。
是陆伤。
他紧闭双眼,好像再也不会醒来了。
14
之后的好些天。
陆伤隔三岔五地就来。
他来的时间特别随机。
但一点想把我放走的意思都没有。
我只知道已经过了快一个星期。
除此之外,外界的一切消息,我都没有接触的途径。
他来时,也总跟我说些有的没的。
我甚至都怀疑他的精神状态是不是正常。
总是抱着我跟我说快结束了。
说要带我去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之类的话。
而我只是在思考怎么说服他,或者怎么跟外界取得联系。
那天,他回来得有些早。
其实我知道他的工作很忙。
而关我的这地方应该比较偏僻,所以他是硬挤出时间陪我的。
他带了一大盒蛋糕回来。
其实他衣冠楚楚,乍一看完全没什么不对的。
但出于职业习惯,我一瞬间就嗅到了他身上与平时不一样的气味。
铁锈。
是血的味道。
他蹲在我身前,把蛋糕拿出来给我。
甚至有心情关掉灯,点上蜡烛让我许愿。
哦,对。
今天,是我生日。
我没看蜡烛,也没看蛋糕。
盯着他,跟他说。
「你把衣服脱下来。」
他愣在那,有些讶异。
「我说,你把衣服脱下来。」
我重复一遍,他就笑了,嘴上调笑我,手却捂住领口。
「这么着急啊,我……」
我猛地扑向他,扯开他的衣领。
他的身手很好的,可很明显,这次,反应迟钝了。
我拉开他内里的衣服,而后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我不知道是怎么样的钝器,能造成这样的伤口。
尽管粗略地包扎着纱布,可此时,血红依旧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我拽着他的衣领。
「你是去火拼了吗?」
「你还真是去混黑社会的啊?」
「麻烦在我把你送去监狱之前,别把自己整死了好吗?」
……
只有盈盈的烛光,照着我和他的眼睛。
他盯着我看,然后,就忽地把我搂进怀里。
我听见他的低喃,就在我的耳边。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死。」
「可是,乖乖,我保证你能亲手把手铐戴在我的手腕上,好不好?」
「……」
他离开时,我的脖子上多了一条项链。
黄宝石做的,很精致,摇摇晃晃,散发着璀璨的光。
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来过这个房间。
15
陆伤身上那伤,绝对不可能是小规模的摩擦导致的。
由此我推断出,绝对出了大事。
有可能是警方开始行动了。
也有可能是他们内部起了内讧。
我只知道,这道密码门打不开。
而陆伤已经两三天没来了。
再这样下去,我要饿死。
没想到我这残破不堪的一生下场居然是这样的,不免有些悲从心来。
然后又觉得,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饿死的感觉到底是怎样的呢。
还蛮痛苦的吧。
希望死前的我是在睡梦中度过的。
我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时。
门口突然响起一阵剧烈的爆炸声。
然后就是拍门的声音。
我猛地站起来。
对面的人声再清楚不过。
是……何昌旭。
「喂喂!!里面有人吗???」
我立马拍门应答。
在这时候听见同事的声音别说有多亲切了,
然后,我就听见何昌旭叫我往里走点。
两三秒的延迟后。
随着一声枪响,密码锁被炸坏了。
门被推开。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关着我的地方的全貌。
似乎是一栋别墅的地下室。
火光不知从何起蔓延着。
我才发现,如果何昌旭再晚点救我,我可能不是被饿死的,是被烧死的。
「你没事就好。」
看见我完好无恙的男人松了口气,要来抱我。
可是我下意识地把他推开了。
推了老远。
「……」
这导致我俩都有些尴尬。
我撇开脸,想我为什么就是不会拒绝陆伤的怀抱呢。
我这辈子都没救了吧。
他咳嗽了几声,然后对我说:
「我们警方已经掌握了陆伤,还有其背后保护伞郝政平涉黑涉恶的线索。」
「目前正在实施抓捕。」
他握着我的手腕,话语有些急迫。
「现在有一段录像需要你破译。」
我被他拉着手走,来到一台电脑前。
「陆伤一定告诉你密码了吧?把密码告诉我。」
「……」
我愣在那里。
「什么密码?」
我发现剧烈失望的光在他的眼底一闪而过,然后他又强装镇定。
摁住我的肩膀。
「陆伤一定跟你说过,你再好好回忆一下?」
密码?
我开始在脑海里检索,
别说密码了,他连数字都鲜少跟我提及。
「拜托,这真的很重要。」
偏这时,何昌旭的目光诚恳得不能再诚恳。
「你是个好警察,对吧?」
「快告诉我密码,告诉我了我们才能拯救民众呀。」
「晚晚,你一定不想罪犯溜之大吉……」
可是陆伤真的没向我提及任何数字。
唯一留给我的是……
那条项链?
我下意识地握住了颈上的宝石。
「没有密码,倒是有……」
「有什么?」
我感觉何昌旭的呼吸都快屏住了。
可偏偏此时,我话锋一转,望向他身后。
「何警官,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来,其他同事呢?」
「其他同事?哦,其,其他同事不是出任务,抓……抓陆伤去了嘛。」
他的语气明显很急迫,而且在缓步向我靠近。
我猛地和他拉开一大段距离。
他的笑容,快在脸上挂不住了。
「怎么了?陈警官……」
我远远地朝他说。
「反正也出警抓陆伤了,这个密码,要不亲自问他本人吧!」
「……」
他的脸色猛地一变。
「什么意思?」
「你要包庇罪犯吗?陈警官?」
「……」
我摇摇头,往遮挡物后躲。
「你大可以直接问陆伤,或者回局里,我亲口把密码告诉局长。」
可他对我的话充耳不闻。
我听见咔哒声,是装上手枪的弹夹。
「陈警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你怎么能把爱情看得比警察的正义更加重要呢?」
「你难道爱上罪犯了吗?」
「你还配当一名警察吗?」
我听声辩位分辨他的方向,思考接下来改往哪里躲。
「你在哪里?陈警官,别躲了。」
我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然后高喊。
「正义?是你叛变了吧何昌旭!」
耳边猛地响起子弹擦身而过的声音,还好我已经躲到了下一个掩体后。
该死的是这栋别墅根本没装修,能藏的地方很少。
他开枪了。
现在我完全确定,何昌旭根本就不是站在警方这边的人。
他这么急迫地开枪,就是想要寻到答案。
很明显,他想要的东西,藏在那个需要密码解锁的电脑里,
而那,很有可能才是犯罪集团的关键性证据!
至于陆伤……
有个答案在我心中愈演愈烈,但我此时无暇顾及这些。
因为脚步声愈来愈近,
我得设法从这个掩体后逃走。
「我不是警察?你在说什么呢,我是好警察呀陈警官。」
「快点出来吧陈警官,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从木箱子滚到楼梯后。
他反手就是一梭子。
他这样能是警察才怪!
传统的警察配枪一共有 5 发子弹,所以现在我至少得躲三发子弹才能捱到他换弹。
他边走边寻找我的位置,边大声地与我聊天。
「陈警官,你怎么就知道我叛变了呢?」
「你可别冤枉好人,我多忠心耿耿……」
我跑下楼梯,他又是一梭子,打到了栏杆上。
他射击课跟没及格一样,但很显然,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躲避点燃了他的怒火。
「我说!你怎么就知道我叛变了呢!」
「你也是!顾北也是!局长也是!」
「我到底哪里暴露了?」
「啊?我不是个好警察吗?我到底哪里暴露了?」
他好像彻底爆发了,对着我藏身的地方连开了好几枪。
趁着他换弹夹的期间,我移到了玄关那边。
然后,我就在心里暗骂屋漏偏逢连夜雨。
火势蔓延到正门那,而我的身前根本就再没有遮挡物。
「好了,陈警官,猫捉老鼠的游戏结束了。」
把玩着手枪的男人缓步下楼。
我已经感受到了浓烈的热气灼烧着我的后背。
「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
「所以你最好乖乖把密码交给我。」
「那个证据销毁的话,郝先生不会入狱,而陆伤将替他顶罪。」
说着说着,他好像又生气了。
「妈的!说来我就恨!」
「陆伤那个混蛋是他妈的警察??」
「老子对他这么掏心掏肺,他其实是给警察做事的?」
他说出来的这些话,也彻底点燃了我的怒火。
那一刻,我想的是,跟他同归于尽。
我不知道我的生命还剩下什么了,如果燃烧的话,我愿意燃烧我的一切,把面前的人带到魔鬼面前。
他骂我的陆伤。
可是,我什么都干不了。
他的手枪已经举起,瞄准我的心脏。
对面的人说,我不给他密码罢了,估计在我身上,他自己能找到。
他扣动扳机的那刹那。
我感觉有什么绚丽的东西翻飞过脑海。
也许叫走马灯。
也许叫不甘心。
也许叫憎恨。
只是,什么都没发生。
有人推了我一把。
……
我突然想起,十年前的那个下午。
也有个人这么跑上了楼。
这么挡在我的身前。
你总是这样,默默地保护我。
陆伤的出现硬生生地为我挨了一枪,
他是从窗户那进来的。
玻璃碎了一地。
他很狼狈,特别狼狈,衣服没有一处是完整的,连站都站不稳。
跪在我身上,但是,他说的那句话,我依旧听见了。
「还好,赶到了。」
我拔了他腰间别着的枪。
朝着急着换弹的何昌旭连开了三枪。
肋骨,左大腿,右腕。
剧烈的惨叫声响起,那个男人倒在血泊上哀嚎。
而陆伤……
我估计他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身上全都是血,明显来之前才经历了一场恶战。
他微睁了点眼看我,睫毛挺长的,我那时候脑海居然想的是什么叫战损美。
「哟,哭鼻子了啊。」
他居然有心情嘲笑我。
可我打又舍不得打他脑袋。
可我还是想打他。
「你,你知道我多难过吗,陆伤?」
「你知道以为你是坏人的我有多痛苦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
我哭到,说不出一句话。
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一个深藏在阴暗中的卧底,哪能那么轻易表露自己的身份。
可他只是抬手,轻轻揉我的头。
「抱歉。」
「本来可以早点告诉你的。」
「但……你和何昌旭都被局里怀疑是郝政平的人。」
「我只能……先把你藏起来。」
「……」
我扶着他走路,他这么一说,我眼泪又止不住了。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他的人啊?」
「你怀疑我?」
「你不相信我?」
到他面前,我总是会忍不住问一些幼稚的问题。
而只有他,会有耐心地揉我的头,哄我。
男人低头,凑近我,想看清我表情似的。
「诶,不是不是,你别哭,嗯?你先别哭好不好?」
「我没怀疑你!」
「可当时,经手过那个窃听器的就只有你和何昌旭两人。」
「然而最后那段录音,却流到了犯罪分子郝政平手里。」
窃听器?
我突然想起,我陪陆伤参加晚会时的那个珠宝里藏着的窃听器。
那时候我以为是陆伤没注意到。
原来他在那个时候就做了手脚。
「把你囚禁在那个房间里。」
「一方面是试探你,另一方面是保护你,你要真是好人,郝政平非要了你命不可。」
「可我还是没想到,何昌旭会被逼得狗急跳墙,直接找到了你的位置。」
「他想要密码解开的那个东西,是……」
男人顿了顿,笑着看我。
「是我的警号。」
「……」
那一刻,我觉得内心有什么,被狠狠揉了下。
所有的气愤,不甘,恼怒,全化作了委屈。
我不停地,不停地念叨着。
「混蛋,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陆伤……」
「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我要是真以为你是坏人呢?我这把枪要是真顶在你的脑袋上呢?」
他握住我的手腕,轻轻摩挲了下,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那就继承我的意志。」
「走下去吧。」
简直是太无耻了啊。
「我记得你高中时,给一名警察叔叔写过自首的信吧?」
我愣在那,看他。
他怎么知道的?
「那名警察收到了信,但他并没有抓你。」
「或许是我太烦了吧,一直在他耳边吵嚷着不许他抓你,说你是无辜的。」
「他最后答应我的请求不深究这事,要求是我……在出少管所后,做他的卧底。」
「毕竟我这样的人,就适合做卧底嘛。」
「无父无母,有案底……」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落魄,看得我心疼死了。
我掰过他的脸颊,在他的唇角吻了下。
弄得他直接愣在那。
然后笑了。
「你真是……」
「嗯?乖乖。」
「要不是没力气,我恨不得把你摁在这里吃掉。」
「……」
窗外响起警笛声,后续的警员应该赶到了。
我感到,肩头猛地一沉。
听见他虚弱的声线。
「我,也想休息一下了。」
我猛地撑住他,去看他。
解开他的衣扣,全是血。
一个洞,差点横穿了他的腰部。
怎么会有,这么、这么多的血。
我慌乱无措,才知道他早就不对劲了,是为了哄我,才撑到现在……
我一遍遍喊他名字,他轻声地说着什么,
我凑过去,
才听见。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遇见你。」
「所以乖乖,也不要后悔和我相遇,好不好?」
警铃声逐渐在我耳旁放大。
他们从我怀中抬走了陆伤。
我愣在那,听见有人的哭喊。
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
那是我自己的声音。
16
今天的烈士园林里好像没有风。
……
一排警察站在那。
谁都没有说话。
每一段可歌可泣的英勇故事里,好像总有英雄牺牲。
只是今天,我的英雄倒了。
同事抚过我的肩膀让我节哀。
我想哭。
可是我刚刚哭太多次了。
现在怎么也哭不出来。
墓碑上,陆伤的照片镌刻在那里。
照片选得挺好的。
少年的高中时期。
只不过右耳那一连排耳钉凸显出一些叛逆。
我把一朵白花放在了他的墓碑前。
不知何时,却骤起一阵风。
我站在那,突然忆起高中时。
某人在我做题时故意跑到我身后。
玩我的发圈。
「我决定了,毕业了我要去当警察。」
我回身,拿钢笔戳他的鼻尖。
「就你?还想当警察啊?」
……
……
陆伤。
是我心中最好的警察。
番外
葬礼结束。
我拐到陵园旁那家面馆里,好好干了碗番茄牛肉面。
因为「守寡」好几天没吃饱饭,可把我憋死了。
大快朵颐时,对面坐了个戴着墨镜的男人。
「我葬礼刚结束你就吃这么好?」
「……」
我咬断面,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不行嘛?」
「你不知道,我为了塑造悲伤欲绝的形象,连着吃了三天菜叶子!」
对面的他撑着下巴,忍不住笑。
「好好好,我错怪你了,行不行?」
「在哥葬礼上哭成那样,是得补一点。」
「……」
「那是因为!」
我一拍筷子。
「他们给我们安排的剧本是!」
「你作为卧底在那场大火里不治身亡。」
「而我,知道你的死讯后,悲痛欲绝。」
「三天后自杀。」
「所以我必须演得痛苦一点,才哭成这样的嘛!」
「嗯嗯,辛苦我们家乖乖了,好不好?」
似乎不管我说什么,他都能顺着我说。
为了避免卧底身份曝光遭到报复,局里为我俩安排了场双双阵亡的戏。
或许,我俩还要先去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躲一会。
男人无比自然地牵起我的手,然后把一个钻戒套在我手指上。
「反正我现在能买到最贵的戒指就是这款了。」
「毕竟我那些做卧底时积攒的财产……都上交了嘛。」
他这么说时,有些落魄。
我心里一疼,连忙哄他。
「我觉得现在的生活也很好啊,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然后,我意识到不对劲。
「等等,你刚刚是不是在朝我求婚?」
他笑得很乖,摇了摇我的手指。
「求婚?你不已经是我老婆了嘛?」
我瞠目结舌。
就听他小声地说。
「戴上戒指不摘下来就当你答应了啊。」
……
???
这狡猾的男人!
「你给我回来!这不算!重新求!」
一只晃晃悠悠的蝴蝶飞进面馆。
春色无边里。
我想,我到底是抓住了。
抓住了我的光。
他很亮。
一如年少时那么亮。
来源:小小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