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可下一刻,裴稷的手指猛然收紧,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杀意:“你到底是谁?宋如初在哪里!”
可下一刻,裴稷的手指猛然收紧,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杀意:“你到底是谁?宋如初在哪里!”
宋如初被掐得瞬间无法呼吸,一张俏脸因缺氧而涨得通红发紫。她惊恐地瞪大双眼,双手用力去掰裴稷的手,那点力气,无异于蚍蜉撼树。
“君上……我……我就是……宋如初啊……”她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裴稷一字一顿,声音淬了冰:“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宋如初在哪里?”
周放等人听到动静冲了进来,见此情景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劝阻:“主君息怒!若有疑虑,还请细细审问,若是现在就杀了女君,可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裴稷眼中的杀气翻涌,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手。
宋如初瘫倒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恐惧。但她依旧咬死不认,坚称自己就是宋如初。
的确,从名字上说,她不算撒谎。
裴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神冰冷:“你既然说你是她,那你告诉本王,你初嫁过来时,身子那般孱弱,吃了无数补药也不见起色,是如何在短短七日之内就变得如此康健的?”
“还有,你身上的味道,你做的梨酥,为何与从前,差了那么多?”
宋如初这才知道,原来我替嫁时,身体竟是那般不好。也是,常年被囚于一方小院,饮食衣物皆被克扣,身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只是我也不明白,我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喝避子药,又是什么时候吃的补药?难道……是裴稷让人偷偷换了药?
他,也曾期盼过,与我有一个孩子吗?
宋如初只会摇头哭泣:“君上,妾身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呵,”裴稷冷笑一声,“你的伪装确实天衣无缝,可你不是她,绝对不是。周放,去将宋卿夫妇请来!”
他想让阿爹阿娘来当面对质。
可他啊,猜对了答案,却用错了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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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阿娘很快就来了。他们假模假样地辨认了一番,然后一口咬定,眼前这人就是他们的女儿宋如初。
他们说的,也并非谎话,所以裴稷看不出任何破绽。
他根本不知道,宋家,其实还有另一个女儿。
那个与他做了三年夫妻,他却连名字都叫错的女儿,叫宋阿梨。
周放等人也在一旁劝道:“主君,或许是您近日太过劳累,心神恍惚了,还是先去歇息吧。”
裴稷眼中的风暴渐渐平息,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宋如初,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我跟在他身后,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而孤寂。
这个男人,我竟有些看不透了。
无论是身体的香味,还是孱弱的体质,亦或是一份普通的梨酥,其实都不能作为铁证,去证明一个人被掉了包。以他杀伐果断的性格,本不该如此纠结。
可他偏偏就这般笃定。
周放从后面追了上来,低声问:“主君,您究竟是怎么了?”
裴稷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还记得,本王同你说过的那个梦吗?”
周放思索片刻:“主君是说……您梦见女君和一个孩子站在河对岸,您怎么呼喊她,她都不回应您的那个梦?”
裴稷缓缓点头,声音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周放,她可能……已经死了。”
“我这一生,好像总是这样,什么都留不住。”
“父母是,兄弟是,她……也是。”
“或许,还有一个我素未谋面的孩子。”
他抬起头,望着清冷的月亮,轻声问:“你说,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飘到他面前,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我看到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周放连忙摆手:“不会的,不会的!主君您千万别多想!女君肯定还是女君,至于孩子,御医不是也说了,您和女君身体康健,今年定能有好消息。”
裴稷没有再说话。他沉默了许久,才重新开口,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决绝:“你立刻派人去查,查当年宋夫人生产之时,究竟是单胎,还是双胎。若是双胎,那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冷静下来的他,很快便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可知道当年真相的,只有寥寥数人。那名游方术士早已不知所踪,嬷嬷已经离世,剩下的,便只有爹娘和叶儿。
而我的爹娘,又怎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让人去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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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周放什么都没查到。当年负责接生的稳婆,以及在场的丫鬟仆妇,这些年竟都已“陆陆续续”因各种意外离世了。
我想,或许连嬷嬷的死,都并非一场简单的疾病。
那时候,嬷嬷身体总是不大好,便说要回老家休养。可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她病逝的噩耗。我当时悲痛欲绝,几乎无法下床。紧接着,叶儿就被爹娘送到了我身边。
如今想来,这一切都太过巧合。
叶儿和其他从宋府跟来的侍女,也都被带去严加拷问,但同样没问出任何有用的线索。
最后,叶儿竟以不堪受刑为由,在狱中一头撞在刀口上,自尽了。
至此,所有知情的线索,似乎都断了。除了那狠心的爹娘和惺惺作态的宋如初。
宋如初换上了我常穿的素色衣衫,梳着我常梳的简单发髻,又来见裴稷。她这一次不哭也不闹,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那一瞬间,竟是我见过她最像我的时候。
连裴稷的眼神,都出现了一丝恍惚。
她为他奉上茶,用一种追忆的语气,说了一些只有我和裴稷才知道的私房话。这些事,都发生在叶儿被送来之后。看来,叶儿这些年,没少偷听墙角。
裴稷安静地听完,脸上波澜不惊,只是反问了一句:“既然这些你都记得如此清楚,那我们洞房那晚,本王对你说的第一句话,你可还记得?”
宋如初的眼神骤然一紧。她或许以为,用这些私密事足以打消裴稷的疑虑,却没料到他会突然反问。
“时日……时日久远,妾身……已经忘了。”她低下头,小声说道。
我却还记得。
他说:“纵使你生得一副惹人垂怜的模样,也别妄想本王会怜你半分。”
裴稷冷冷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满是讥讽:“忘了?那你就回去好好想,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本王。”
宋如初闻言,如蒙大赦,逃也似的快步离去。
我隐约听见周放他们在殿外小声议论:
“主君的性子,真是变了。若是从前,怕是早就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了。”
“那是因为在乎啊,因为在乎,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
“说起来,你们觉不觉得,主君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在意起女君的。以前可一点都看不出来。”
“这世间的缘分,有时候就是这般润物细无声。或许是从一杯热茶开始,或许是从一碗米饭开始,谁又说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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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魂体,也开始变得透明,双腿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长长的裙摆在空中飘荡。
按照上次消散的速度推算,我恐怕,也撑不了几天了。
裴稷的调查,换了一个方向。他不再纠结于身份的证明,而是派人去各地寻找无名的女尸。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说,若是找不到尸体,那就证明,她还活着。
我越来越觉得,他是真的想找到我,而不只是为了戳穿宋家的骗局。我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耳边呼喊,告诉他我就被埋在那棵梨树下,可他依旧什么都听不见。
我有时也觉得他很笨,明明梦里都见到了我在梨花树下,为何就是想不到去宋家的院子里挖一挖呢?
几天后,手下人找来了许多无名女尸,甚至还有不少男尸和婴孩的尸骨。
他带着宋如初,去一一辨认。
那里没有我。
当经过那些小小的孩童尸身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那些可怜的婴孩,绝大多数都是女婴。
“主君,怎么了?”周放不解地问。
他的声音,竟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梦里的那个孩子,是个很可爱的女童。”
我下意识地抚向自己的小腹,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感觉不到。我也没有做过那样的梦,那个可爱的小女童,我恐怕,永远也无法知晓她的模样了。
她在我不曾察觉的时候到来,又在我一无所知的时候,与我一同死去。
我这短暂的二十年人生啊,好像,也什么都没能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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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离开义庄时,天空毫无征兆地压下层层乌云,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我的魂体也变得愈发透明,我知道,我快要消散了。
想到杀害我的凶手依然逍遥法外,而我却要永远被埋在无边的黑暗里,心中终究是有些不甘。可我无能为力,我无法像话本里的厉鬼那样去索命复仇,我连飘远一点都做不到。
我不想再躲在裴稷的影子里。我奋力向上飘去,飘向半空中,我要在魂飞魄散之前,再好好看一看这座我向往已久,却从未真正见过的天都城。
死前,我最后一次和裴稷在一起时,曾趁他心情好,一边为他束发,一边小声问他,我生辰那天,能不能让我出府去逛逛。
他当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可后来,在他临行前,却又松了口,说:“等我回来再说。”
我知道,那一声“再说”,便是默许。我满心欢喜地等待着他归来,等来的,却是一场空。
不过,现在也不迟。就把今天,当做是我的生辰吧。
今天的宋阿梨,二十岁。虽然是个魂魄不全的孤魂野鬼,但也算,亲眼见过了这世间的繁华。
就在我俯瞰着这座由裴稷守护的天都城时,下方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
我低头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断了腿的乞丐,正死死地抱着宋如初的腿,嘴里含糊不清地嘶吼着什么,那张脏污的脸上,写满了无尽的怨毒与愤恨。
宋如初吓得花容失色,连声让人将那乞丐拖走。裴稷却挥手拦住了护卫,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很快,事情的来龙去脉便被弄清楚了。这残疾的乞丐,竟是当年与宋如初有过婚约的书生卢年。
在宋如初重逢裴稷,旧情复燃之后,她便狠下心肠,派人去杀了这书生。谁知书生命大,侥幸逃过一劫,却也落得终身残疾。
他一路乞讨,从江南爬到天都,只为寻找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他并不知道她的家世,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街上乱撞,没想到,今日竟真的被他撞见了。
至此,所有的真相,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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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瞬间浇透了天地。
宋如初狼狈地跪在雨中,对着伞下的裴稷哭喊:“当年与君上有婚约的,真的是妾身!妾身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宋阿梨她就是个灾星!她根本不配嫁给君上!如今,不过是一切物归原主罢了!”
“君上,我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我比她更懂得如何伺候您,您一定会喜欢上妾身的!”
裴稷站在伞下,任由雨水溅湿他的衣摆,只是喃喃自语:“原来,她叫宋阿梨。”
然后,他缓缓蹲下身,与宋如初平视,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既然你那么愿意伺候本王,为何当年抵死不嫁,如今又要千方百计地爬回来?”
“因为……因为……”宋如初抖如筛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稷替她说了下去:“因为你贪生怕死,因为你觉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对不对?”
宋如初彻底崩溃,在雨中呜咽着,语无伦次地重复:“本来就是我的……那些本该都是我的……”
阿爹阿娘也跪在一旁,拼命磕头求情,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
裴稷却只是冷漠地问他们:“你们大可以将宋阿梨藏起来,藏在一个本王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让她活着。为什么,偏偏要杀了她?”
阿爹说:“她是灾星,她本就该死!”
阿娘说:“万一哪天被君上找到了她,那我们如初,岂不是就要被赶回来了?”
听到这些话,我的心中竟没有太大的波澜。或许,是早已麻木了。
裴稷最后问他们:“她的尸骨,在哪里?”
他们三人,却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任凭如何逼问,都死不开口。我知道他们的盘算,只要找不到我的尸骨,裴稷或许还会顾念旧情,留他们一命。可一旦让他知道,我是怀着他的骨血死去的,他们必死无疑。
裴稷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抬头,望向宋府的方向,随即翻身上马,冒着倾盆大雨疾驰而去。
他一路策马,最终停在了我被埋葬的那棵梨树下。
这棵梨树,今年,竟连一颗果子都没有结。
裴稷丢开雨伞,不顾满地泥泞,竟用双手疯狂地刨挖起来。周放等人见状,也立刻上前帮忙。
很快,我便看到了“我”自己。
我的尸身尚未完全化为白骨,或许是因中毒而死,腐烂得极慢,看起来竟有几分像是睡着了。只是,我那被残忍剖开的腹部,显得狰狞而可怖。
周围的侍卫纷纷别过脸去,甚至有人当场呕吐起来。
唯有裴稷,眼中没有丝毫的恐惧与嫌恶。他默默地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在我的身上,然后,将我冰冷的尸身,打横抱了起来。
滂沱大雨中,我感觉他好像落泪了。但,或许只是雨水吧。
“主君,他们……如何处置?”周放指着被押来的宋家三人,低声请示。
裴稷抱着我,一步步走到宋如初面前,伸出另一只手,在她的尖叫与挣扎中,一点,一点,捏碎了她的脖颈。
宋如初的挣扎渐渐停止,脑袋无力地歪向一旁,再无声息。
“你们口中的灾星,本王帮你们处置了。”他对早已吓傻的爹娘说道。
然后,他对周放吩咐:“留他们一口气,剩下的,你随意。”
“是。”周放躬身领命。
爹娘闻言,却爆发出比死还绝望的哀嚎,哭着求裴稷给他们一个痛快。
我曾见过周放如何处置那些嘴硬的刺客,七十二道酷刑下来,人还活着,只是再也算不上是一个人了。
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活着,比死,要痛苦千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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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晴,金色的阳光重新洒满天都城的每一个角落。
我在裴稷的耳边,轻轻说了声谢谢。也告诉他,请将我火化,我不想再被埋进冰冷的土里。
虽然,他什么也听不见。
我看着他抱着我的身影越走越远,在魂魄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我用尽全力大声喊道:“裴稷!以后若是再喜欢上谁,千万别再吓唬人家啦,要早一点告诉她啊!”
一阵风吹过,小楼檐角的铜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我看见裴稷的脚步顿了一下,他猛地回头,望向我所在的方向。风吹动了他的发梢,可他的眼中,终究什么也没有。
我转身,魂魄飘回那棵梨树下。我看见,枯寂了一整年的梨树,竟在一瞬间,开满了洁白如雪的花。
一个扎着总角,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女童,正坐在梨树下,晃悠着两条小腿。我走过去,问她在这里等谁。
女童抬起头,奶声奶气地说:“阿娘,我在等你呀。”
我怔住了。她的眉眼,有几分像我,又有几分像裴稷。
或许,她就是我和他的那个孩子。
也或许,她就是我。是那个曾经无数个日夜里,坐在梨花树下,翘首期盼着阿娘能来看她一眼的,小小的我。
我对着她笑了,朝她伸出手:“我来了,我们走吧。”
她立刻开心地握住我的手:“阿娘,我们去哪里呀?”
我说:“天大地大,去哪里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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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如漫天飞雪,纷纷扬扬。我牵着小女童的手,看见了一条很长很漂亮的河。
河的对岸,有许多人影,正排着队,缓缓走向一个散发着温暖光芒的地方。
就在我们即将走到那片温暖之中时,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宋阿梨。”
我回过头,看见他正踏着粼粼波光,向我走来。
他穿着我最喜欢看的那件墨色长衫,高束的长发在风中肆意飞扬,依旧是那个风华绝代的少年将军模样。
他来到我和孩子的面前,眼中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庆幸,对我温柔地说:“之前叫你,你总是不理我,原来是名字叫错了。阿梨,还好,我没有来迟。”
我以为,这又是他的一场梦,是他的执念跨过了生死的界限。
可我看到,在他的身后,还有无数身着盔甲、浑身浴血的将士,正沉默地渡河而来。
原来,他战死了。
他走上前,很自然地将孩子抱进怀里,然后,又极其自然地牵起了我的手:“走吧,爹娘就在前面等我们。”
我顺着他的目光向前望去,看到了许多熟悉又温暖的面孔,他们都在笑着,朝我们挥手。
我还看见了嬷嬷,她却板着脸,佯装生气地对我说:“阿梨你这个傻孩子!我向神佛求了那么久,保你长命百岁、平安喜乐,你怎么这么早就跑来了!”
我终于想起来了。在我死前的最后一刻,我曾听见一个缥缈的声音说:“再给她一点时间吧,她那个嬷嬷,生前可是日日夜夜求我保佑她,总要让她亲眼看到大仇得报才行。”
原来,我之所以能魂魄不散,并非宋如初动了什么手脚。
是我的嬷嬷,用她一生的虔诚,为我求来的。
“阿娘。”我轻声叫着她,泪水潸然而下。
是她,给了我生命中所有的温暖;是她,为我取名叫阿梨;是她,教我在这薄情的世界里努力生存;是她,为我求神拜佛,盼我一世安稳;是她,在奈何桥边,一直等着我。
她,就是我的阿娘。
嬷嬷先是哭,然后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又起风了,梨花如雪,随风漫舞。
草长莺飞四野,月白风清梨花。
阿梨,走啦!
【全文完】
来源:一颗小白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