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县城西门的老街,一排老式店面,几乎都换了新招牌。唯有一家不起眼的馒头铺,还挂着褪色的蓝布招牌,油漆斑驳,边角处已经起了毛边。
县城西门的老街,一排老式店面,几乎都换了新招牌。唯有一家不起眼的馒头铺,还挂着褪色的蓝布招牌,油漆斑驳,边角处已经起了毛边。
老张,一个瘦高的中年人,额头皱纹深得像是被刻进去的,站在蒸笼前熟练地揉面。他有一双厚实的手,骨节分明,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都是这些年被烫的。
我是老张的老主顾,也算半个朋友。说是朋友,其实也就是买馒头时多聊两句,或者偶尔喝杯茶的交情。老张不太爱说话,尤其关于他自己的事。
这天早上六点半,天刚蒙蒙亮,我路过馒头铺,看见老张已经在忙活。馒头铺外放着几个塑料小板凳,蓝色的那种,边缘都磨得发白了。几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坐在那里,低着头吃馒头。
老张的馒头铺一般七点才开门,我有些诧异。
“这么早就开工了?”我随口问道。
老张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嗯,给娃娃们准备早饭。”
他声音有些哑,像是很久不用的门轴,生锈了似的。
“这些孩子是?”我问。
“留守的。”老张简短回答,顺手从蒸笼里拿出一个冒着热气的大馒头,掰成两半,塞了一些自己腌的萝卜丝,递给一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接过馒头,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张叔”,然后埋头吃起来。
我注意到老张馒头铺旁边的墙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馒头一律不赊账”,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然醒目。这张纸至少贴了十年了,老张的规矩在县城是出了名的。
记得有一次,县里一个干部下班后来买馒头,身上没带够钱,想第二天再付,被老张直接拒绝了。那干部脸色很难看,但老张态度坚决。后来那干部再也没来过。
“你这规矩挺严的啊,怎么对这些孩子这么好?”我忍不住问道。
老张停下手中的活,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了看那几个孩子,然后转身从屋里拿出一个旧保温杯,给自己倒了杯水。
“坐会儿吧,”他难得主动邀请我,“天还早。”
老张的馒头铺其实就是一间不大的平房,前面是门面,后面一小间是他的卧室。房子很旧,墙皮都掉了不少,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我坐下来,接过他递来的茶杯。茶很淡,有些苦涩。
“我刚来县城那会儿,也是没钱的。”老张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时候想找个活干,没人要。饿了三天,去面馆门口站着,想闻闻味儿就走。”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面馆老板给了我一碗面,没要钱。”
这是我第一次听老张聊起他的过去。
“后来呢?”我问。
“后来我就在那儿刷碗,住店里的杂物间。干了两年,学会了做面、蒸馒头。”老张说,“再后来老板家出事,面馆关了,我攒了点钱,就在这儿开了这个馒头铺。那时候就立了规矩,不赊账。生意苦,钱不能借,一借就收不回来。”
他说这话时,眼睛看着窗外,似乎在看很远的地方。
“那这些孩子呢?”我指了指门外。
老张抿了口茶,茶杯上有个缺口,他总是避开那个地方喝。
“五年前吧,有个小男孩,跟我家那个差不多大,经常站在铺子外面看。”老张的声音更低了,“有一天下雨,他淋得透湿,我叫他进来躲雨,发现他饿得发抖。”
“他爹妈呢?”
“打工去了,广东。”老张回答,“爷爷带他,可爷爷有病,起不来。”
我点点头,这样的情况在我们县城不少见。很多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孩子留在家里,由老人照顾。可老人年纪大了,有时候照顾不过来。
“后来我就让他每天早上来吃个馒头。再后来,他带了几个跟他情况差不多的孩子来。”老张说,“现在固定有七八个,偶尔会来十来个。”
“你这样天天请客,不亏本吗?”
老张摇摇头:“不多,也就是几个馒头的事。”
这时,门外几个孩子吃完了馒头,把小板凳整齐地摆好,跟老张告别,背着书包去上学了。
老张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说:“我儿子要是还在,今年也十五了。”
我一愣,不知该如何接话。这是老张第一次提起他有儿子。
老张站起来,走到后屋,拿出一个旧鞋盒。盒子上贴着泛黄的胶带,有些地方已经卷边了。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些照片和小物件。
“我儿子,建建。”他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照片上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笑得很灿烂,露出两颗虎牙。
“挺可爱的孩子。”我由衷地说。
“嗯,聪明,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师说他数学好。”老张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了下去。“那年我和他妈都在外地打工,把他留给我妈照顾。”
我隐约猜到了什么,但没有打断他。
“县城那会儿在修路,我妈带他去赶集,回来的路上…”老张的声音哽住了,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出了车祸,当场走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那会儿我们在广东,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老张说,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座小坟。”
屋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外面卖菜的吆喝声和偶尔经过的电动车声。
“他妈受不了打击,没过多久也走了,得了抑郁症。”老张收起照片,“我也想过跟着去,但总觉得对不起建建,他才活了那么点时间,如果我也走了,这世上就没人记得他了。”
老张起身,开始整理蒸笼。
“后来就开了这个馒头铺,养活自己。”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平淡,“那些孩子,有时候看着像建建,我就想,要是建建还在,我肯定不会让他饿着。”
阳光渐渐强烈起来,照在老张灰白的头发上。他的背影看起来那么单薄,却又那么坚韧。
“你这馒头为什么不赊账,却给那些留守儿童免费?”我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老张背对着我,声音闷闷的:“钱可以不赚,但情不能欠。我欠建建的,这辈子都还不完了。”
他转过身,脸上有泪痕,但表情平静:“那些孩子的爹妈也一样,为了生活四处奔波,亏欠孩子的,比钱重要得多。我做不了什么大事,但至少能让这些孩子吃上热乎的早饭。”
我突然明白了,老张对钱的固执和对那些孩子的宽容,都源于同一份失去的痛苦。
从那以后,我常去老张的馒头铺。有时候赶上早,就能看到那些孩子坐在小板凳上吃馒头的场景。老张很少和他们说话,但每次递馒头的时候,都会轻轻摸一下孩子们的头。
县城的变化很快,老街上的店铺一家家翻新,只有老张的馒头铺依然保持着原样。门口的那块”馒头一律不赊账”的牌子也一直挂着,但是大家都知道,对于那些留守儿童,老张的馒头从来都是免费的。
去年冬天特别冷,老张添置了几件厚外套,放在店里,说是给那些孩子穿的。我问他钱够不够用,他说够了,馒头铺一天能卖三四百个馒头,除去成本,剩下的足够他生活,还能给那些孩子添置些东西。
这些年,老张照顾的留守儿童越来越多,有时候一早上能来二十多个。县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很多人主动来买馒头,有些甚至会多付钱,说是给那些孩子添一份爱心。但老张从来不收这些额外的钱,他说:“我做这事不是为了图名。”
上个月,县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老张,想报道他的事迹。老张躲着不见,最后是我劝了好久,他才勉强同意,但要求不要提他儿子的事。
采访那天,老张特意换了件干净的衬衫,还理了发。记者问他为什么要坚持这么多年免费给留守儿童提供早餐,他只是简单地说:“看着孩子们吃饱了,我心里踏实。”
节目播出后,老张一下子成了县城的名人。很多人专程来买他的馒头,甚至有企业想赞助他扩大规模。但老张还是那个老张,每天早起蒸馒头,中午休息,下午继续做准备工作,晚上早早睡觉。
前天,我去馒头铺,看到一群孩子围着老张,有说有笑。其中一个男孩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递给老张:“张叔,这是我爸妈寄来的,让我转交给你。”
老张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叠钱和一封信。他看着信,手有些发抖。
我凑过去,信上写道:
“张大哥,感谢您这些年对我们家强强的照顾。我们在外打工,没时间照顾孩子,心里一直愧疚。每次打电话回来,强强总提起您的馒头,说特别香。我们知道您从不收钱,但这份情太重了,请收下这点心意。等我们过年回来,一定登门拜谢。”
老张看完信,把钱又塞回信封,递给那个男孩:“拿回去,告诉你爸妈,馒头钱不用给。你们好好学习,以后有出息了,常回家看看就行。”
男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信封收了回去。
看着孩子们离去的背影,老张突然对我说:“你说,我是不是太固执了?”
我摇摇头:“不是固执,是坚持。”
老张笑了笑,是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来,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有时候在想,”他轻声说,“建建要是还在,现在也该上大学了吧?”
我拍拍他的肩膀,没有回答。有些伤痛,时间久了,会变成一种力量,推动着人往前走。老张用自己的方式,既纪念了逝去的儿子,也温暖了那些与儿子相似的孩子。
昨天经过馒头铺,看到老张在给一个小女孩系鞋带。小女孩穿着有些旧的校服,但干净整洁。老张蹲下身子,认真地把鞋带系成蝴蝶结,然后拍拍小女孩的肩膀:“去上学吧,别迟到了。”
小女孩甜甜地笑着说:“谢谢张爷爷!”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老张站在那里,看着小女孩远去的背影,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阳光洒在他身上,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种神圣的光芒。
或许这就是人间至善吧——
一个普通人,用他简单而坚定的爱,温暖着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
从不赊账的老张,为什么独独对留守儿童免费?答案很简单,也很复杂:因为爱,因为痛,因为记忆,因为希望。
每一个免费的馒头,都是一个无言的故事,一份深沉的思念,一种永不言弃的坚持。
而这,值得所有人肃然起敬。
来源:淳嫣陪你说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