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下雨了,我本想自己搬,儿子硬要开车来接我。这房子住了三十多年,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那天下雨了,我本想自己搬,儿子硬要开车来接我。这房子住了三十多年,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爸,这些老家具都别要了,我给你买新的。”儿子提着我的老旅行袋就往门口走。
我想说什么,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人老了,就是这样,总觉得儿女有道理,自己的坚持显得固执。
“等会儿,我再去看看。”
儿子嘴上应着,眼神却在手表上打转。我知道他下午有个会。
卧室里的老柜子敞着门,里面空空如也。老伴的棉袄早就让儿媳拿去捐了,只剩几件我舍不得扔的毛衣。墙角的矮柜我打开看了又关,关了又开,好像在确认什么。
“爸,这个能扔了吧?”儿子举着一个褪了色的暖水袋。
“扔了吧。”我答应着,心里却想起老伴冬天睡前总要烧水灌进去,塞在被窝里。有时候她会把暖好的被窝让给我,自己去客厅看会电视再来睡。
雨更大了,敲打在纱窗上,声音密集。厨房的水龙头忘了关,滴答滴答的,跟雨声错开又重合。
“老李,你家搬完了啊?”楼下的张大妈撑着花伞站在楼道口,手里拎着一块腌好的五花肉,应该是刚从菜场回来。
“嗯,搬得差不多了。”
“以后谁给我修收音机啊?”张大妈有台老收音机,隔三差五就出毛病,我总帮她修。
“找小王呗,他懂这些。”我指了指三单元的方向。
“人家忙着呢,哪有你这么有耐心。”张大妈叹了口气,“你那老钳子还在不?送我得了。”
我笑了笑,没答话。那把钳子是工具箱里的镇山之宝,老伴常说我比疼她还疼那玩意儿。
“爸,东西都搬完了,走吧。”儿子催我。
我最后环顾了一圈,目光落在客厅那面斑驳的墙上。当年装修时,我和老伴亲手刷的漆,如今已经泛黄脱落。那面墙有点鼓,我一直想修,但总拖着没动工。
“等等。”我突然说,“我想看看这面墙里是什么问题。”
儿子皱眉:“现在还修什么啊?房子都卖了。”
“不是修,就看看。”我固执地走到工具箱前,拿出一把小锤和一把老钳子。
墙皮很薄,轻轻一敲就掉落了一块。里面露出一个小洞,好像是老鼠洞。我用钳子小心地扩大洞口,手指伸进去摸索。
“有东西。”我说。
儿子走过来,探头看了看:“什么啊?”
我的手指触到一个方形物体,像是被塑料袋包着。小心翼翼地把它拽出来,是个略微发黄的信封。
“什么啊这是?”儿子好奇地问。
我看了看,信封上没写什么,只在一角画了朵小花。这字迹我再熟悉不过,是老伴的。我的心跳忽然加快。
“没什么,可能是老鼠叼进去的废纸。”我把信封塞进裤兜,随便糊弄过去。
儿子不再追问,忙着收拾最后几样东西。雨声渐小,窗外的天空泛出一点亮色。
上了车,我坐在副驾驶,望着这栋老旧的居民楼发呆。
“爸,你不会舍不得吧?”儿子打趣道,“那房子又旧又小,楼还没电梯,您这把年纪爬上爬下多不方便。”
我笑了笑:“人老了,就是对熟悉的东西有感情。”
“我们那小区环境多好,您住我们隔壁,有事招呼一声就行,多方便。”儿子打着方向盘,“再说李阿姨走了这么多年,您一个人住那么大房子,冷清。”
我点点头,手却不自觉地摸着口袋里的信封,像摸着什么宝贝。
到了儿子家,儿媳已经把客房收拾好了。隔壁就是他们给我买的小套间,装修都齐全,就等着我搬进去。
“爸,您先休息会,晚上我们一家一起吃个饭。”儿子说完就匆匆去上班了。
我坐在客房的床边,终于有机会打开那封信。
信纸泛黄,却没有想象中的那种老旧气味。信很短:
“老头子,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了。别难过,我这一生挺值的。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你记得咱家对门那个教小提琴的王老师吗?其实我年轻时很喜欢他。那时候你总出差,我一个人带孩子,他经常帮我。有次我真的动了心,差点就出轨了。后来你调回本地,不用出差了,我就把那份心思埋了。这么多年过去,我一直想告诉你这件事,但又怕你多想。现在我要走了,觉得应该坦白。你活着,就要好好的。别总是想着我,去找点乐子。你那些老古董收音机别总擦了,听听歌吧。还有啊,喝汤打嗝的毛病也该改改了,多难听啊。”
信纸上有几处水渍,是眼泪还是雨水,已经无从分辨。
我读完信,又反复看了几遍,手指抚过她熟悉的笔迹。我想起王老师,他比我小几岁,弹得一手好琴,还会讲笑话逗人开心。后来他搬走了,听说去了国外。我和他并不熟,除了偶尔在楼道打个招呼,几乎没什么交集。
老伴是什么时候写的这封信呢?又是什么时候藏在墙里的?她生前什么都没说,甚至在最后的日子也只是叮嘱我按时吃药,别忘了交水电费。
我忽然想起五年前,她查出肺癌晚期那会儿,总是独自呆在客厅,说是看电视,其实常常发呆。有天晚上我醒来,发现她不在床上,走出去看见她对着那面墙站着,我以为她是睡不着,就没打扰她。现在想来,可能就是那时候…
窗外的雨停了,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儿子家的窗户朝南,比我那老房子亮堂多了。
我掏出手机,翻到通讯录,找到张大妈的号码。她是这片的”活地图”,认识的人最多。
电话接通了:“喂,老李啊?”
“张大妈,问你个事,记得咱们楼以前有个教小提琴的王老师吗?”
“王老师?哦,你说王建国啊。他前年回来过一次,住在小区对面的宾馆,来看他妹妹。”
“他…现在在哪儿?”
“好像在加拿大吧,他妹妹说他在那边教音乐,挺好的。怎么,你找他有事?”
“没事,就是忽然想起来了。”我顿了顿,“对了,他电话多少,你有吗?”
“有啊,他妹妹给我的,说有老朋友找他可以联系。我找找啊…”
挂了电话,我手握着那个号码,心里忐忑不安。拨还是不拨?老伴已经走了五年,那段往事已经成为尘封的过去。可我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
犹豫再三,我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但温和的男声。
“请问是王建国吗?我是李志明,以前住在您对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李老师?真是您啊?您还好吗?”
“还行,就是老了点。听说您在国外?”
“是啊,这些年一直在多伦多教书。”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听说您夫人几年前…节哀顺变。”
“谢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不想挂断,“我今天搬家,发现了一封信…”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他叹了口气:“李老师,有些事可能不该说,但既然您找到了信,我想您妻子也是希望您知道真相的。”
“什么真相?”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其实…您夫人和我之间什么也没有过。她那时候确实很孤单,我们聊过几次天,也仅此而已。后来您调回本地了,我们就更少联系了。”
“那她为什么要…”
“因为她想让您在她走后不要太难过,能重新开始。她托我妹妹转告我,如果有一天您问起这件事,就告诉您真相。她说,如果您相信她和我之间有过什么,您会更容易放下她。”
我握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这么说,信里的事…”
“都是她编的。李老师,您夫人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人之一,她爱您,胜过一切。”
挂了电话,我坐在床边,泪流满面。那封信又从口袋里掏出来,我重读了一遍,这次读到了字里行间的爱与牵挂。
晚上,儿子下班回来,看见我坐在阳台上发呆,走过来问:“爸,想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想起一些往事。”我把那封信递给他,“看看吧。”
儿子读完,眼圈红了:“妈这是…她一直都为我们着想。”
“是啊,她希望我能好好活着,不要总是沉浸在悲伤中。”我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我想,我该听她的。”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去厨房,看见儿媳正在做早饭。
“爸,您起这么早?”儿媳递给我一杯热牛奶。
“嗯,睡不着。”我接过牛奶,“小李啊,我想了一晚上,决定不住你们隔壁那套房子了。”
儿媳惊讶地看着我:“为什么?不喜欢吗?”
“不是不喜欢,是我想回去住。”我笑着说,“那房子虽然旧,但对我来说,每一砖一瓦都有故事。”
“可是…”
“你别担心,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我喝了口牛奶,“对了,老房子不卖了,我想重新装修一下。”
儿子从卧室出来,听到我的话,先是愣住,然后点点头:“爸,您高兴就好。”
两个月后,我的老房子焕然一新。厨房和卫生间全部翻新,客厅的墙也重新刷了,那个藏信的地方我特意留了个小格子,放了老伴最爱的兰花。
房间虽然还是那么大,但不再显得空荡。我买了几盆植物,还从阁楼上搬下来我收藏的老式收音机,在客厅摆了一圈。
“爸,这样好多了。”儿子来看我,满意地点点头。
我打开收音机,调到一个播放老歌的频道。《月亮代表我的心》缓缓流出,充满了整个房间。
“儿子,过几天我要出趟远门。”我说。
“去哪儿?”
“加拿大。”我微笑着,“听说那边的枫叶很美,你妈生前一直想去看看。”
儿子惊讶地看着我,然后笑了:“行啊,老爸,想不到你还有这雄心壮志。”
“人嘛,总要有点追求。”我站在窗前,阳光洒在脸上,暖洋洋的,“活着,就要好好的。”
晚上,我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楼对面的灯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像是城市的呼吸。我掏出手机,给王老师发了条信息:
“下个月,我去多伦多,请您吃顿饭,聊聊过去,可好?”
很快,手机震动了一下:“随时欢迎,我带您去看枫叶。”
我仰头看着天空,今晚的星星格外明亮。老伴,你看到了吗?我学会了放下,也学会了前行。谢谢你的情书,让我重新找到了活着的勇气。
也许明天,我会去楼下的公园学跳广场舞,那是你生前总想拉我去做的事;也许下个月,我会站在多伦多的枫叶林中,替你看一眼那片你向往的红;也许某一天,我会重新爱上这个世界的美好,就像当年爱上你一样全心全意。
雨后的空气特别清新,窗外隐约传来邻居家小孩的笑声。我忽然有种感觉,老伴其实一直没有离开,她只是以另一种方式,陪伴在我身边。
五年了,我终于学会了如何继续爱一个已经不在的人,同时又不被这份爱困住。
那封情书,是她留给我最后的礼物,也是最长情的告白。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