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苏青梧提着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皮箱,走下站台。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米色风衣,长发烫成时髦的大波浪,随意地披在肩上。她的出现,像是一滴滚油落入了平静的冷水锅里,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八十年代末,绿皮火车哐当哐当驶入云城站,带起一阵混杂着煤灰与尘土的独特气味。
苏青梧提着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皮箱,走下站台。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米色风衣,长发烫成时髦的大波浪,随意地披在肩上。她的出现,像是一滴滚油落入了平静的冷水锅里,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十年了。她离开时,还是个穿着蓝布褂子、扎着两条麻花辫的狼狈少女。回来时,已是这般模样。
【云城,我苏青梧,回来了。】
她没有回那个早已物是人非的家,而是在城里唯一一家招待所住了下来。第二天,她换上一条简单的连衣裙,去了趟百货大楼。
就是在这里,她“偶遇”了那个刻在她骨子里十年的人——林巧珍。
林巧珍正挽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胳膊,在化妆品柜台前挑雪花膏,声音娇嗲:“建军,你看这个牌子的好,还是那个牌子的好?”
那个叫王建军的男人,正是苏青梧当年的未婚夫。他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但还是敷衍道:“你喜欢就好,都买。”
“谢谢老公!”林巧珍心满意足地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余光一瞥,正好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苏青梧。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瞳孔猛地一缩。
苏青梧却仿佛没看到她眼中的惊涛骇浪,只是微微一笑,迈步走了过去,目光落在王建军身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怀念:“王建军?真的是你?”
王建军浑身一震,猛地回头,看清苏青梧的脸时,整个人都呆住了。眼前的女人,美丽,从容,带着一种他在林巧珍身上从未见过的自信与气度,让他一时间竟有些自惭形秽。他张了张嘴,半天才挤出几个字:“青……青梧?你回来了?”
“是啊,回来看看。”苏青梧的视线这才转向林巧珍,笑容不变,“巧珍,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们……真的在一起了。”
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极轻,却像针一样扎进了林巧珍的心里。
林巧珍迅速回过神,脸上重新堆起热情的笑,亲热地挽住苏青梧的胳膊,仿佛她们还是当年那对无话不谈的好姐妹。“青梧!你可算回来了!这些年跑哪儿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可把我们给担心坏了!”她一边说,一边暗暗打量着苏青梧的穿着,眼底闪过一丝嫉妒,【她怎么穿得这么好?难道在外面发财了?】
“在南方待了几年,瞎混罢了。”苏青梧轻描淡写地抽回自己的手,“倒是你,日子过得真不错。建军现在是红星轧钢厂的副科长了吧?你也在厂办,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每一句夸赞,都像是在提醒林巧珍,她现在拥有的一切,本该属于谁。
林巧珍的脸色微微发白,强笑道:“都是托了时代的福。青梧,你这次回来,可得多住几天,咱们姐妹好好聚聚。对了,你现在住哪儿?要不……去我家住吧?”
【请君入瓮吗?我等着呢。】苏青梧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这……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林巧珍大包大揽,“就这么说定了!建军,你先回去,我跟青梧好好聊聊!”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苏青梧,将王建军打发走,那急于宣示主权的模样,显得格外可笑。
两人坐在百货大楼旁的冷饮店里,林巧珍像一只开屏的孔雀,炫耀着她这十年的“幸福生活”。
“……建军对我可好了,家务活都不让我干。我啊,也就是在厂办写写材料,清闲得很。对了,我们家去年还分了套两室一厅的楼房,就在厂区里,别提多敞亮了。”
苏青梧安静地搅动着杯子里的橘子水,听着她的话,脑海里却浮现出十年前那个雨夜。
那天,她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兴奋地跑去告诉最好的朋友林巧珍。可林巧珍却一脸嫉妒地将通知书藏了起来,转头就向厂里的领导举报,说她苏青梧思想作风有问题,跟一个返城的知青不清不楚。
在那个年代,这样的举报是致命的。
父亲为了保住她在厂里的工作,四处求人,急火攻心,一病不起。而王建军,她的未婚夫,也在林巧珍的枕边风和王家父母的压力下,迅速与她解除了婚约。
没过多久,就传来了林巧珍顶替了另一个招工名额,和王建军订婚的消息。原来,一切都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背叛。
苏青梧的世界,一夜之间,彻底崩塌。她被厂里除名,父亲病逝,母亲一夜白头。在云城,她成了人人唾弃的破鞋。走投无路之下,她揣着仅有的几十块钱,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那十年,她在流水线上拧过螺丝,在夜市里摆过地摊,被人骗过,也被人帮过。她靠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硬生生在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深圳,闯出了一片天。
如今,她是一家服装厂的老板,身家早已不是云城这些人能够想象的。
她回来,不是为了炫耀,是为了复仇。
她要将林巧珍引以为傲的一切,一样一样,全部摧毁。
“青梧?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林巧珍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青梧回过神,歉意地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对了,你刚才说,你在厂办工作?”
“是啊。”林巧珍得意地挺了挺胸。
“我听说,红星厂最近效益好像不太好?”苏青梧看似随意地问道。
林巧珍的脸色沉了一下,随即又摆手道:“嗨,国营大厂,底子厚,能有什么事。就是前阵子来了个港商,想跟我们合资,结果条件谈不拢,黄了。”
苏青梧心中一动,【港商?合资?这倒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哦?那真是可惜了。”她不动声色地说。
当晚,苏青梧半推半就地住进了林巧珍的家。
那套两室一厅的楼房,确实是这个年代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居所。墙上挂着林巧珍和王建军的结婚照,照片上的女人笑靥如花,男人则显得有些僵硬。
王建军看到苏青梧真的来了,一晚上都坐立不安,话也说不利索。林巧珍则热情地张罗着,一会儿端茶送水,一会儿拿出各种零食,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青梧,你尝尝这个,这是上海的特产……”
她的热情,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透着令人窒息的虚伪。
苏青梧借口旅途劳顿,早早进了客房。躺在陌生的床上,她毫无睡意。
【林巧珍,你的幸福生活,今天就是倒计时的开始。】
深夜,她听到主卧传来压抑的争吵声。
“你让她住进来干什么!你不知道她……”是王建军的声音。
“我怎么不知道?我就是要让她看看,我现在过得比她好!当年是她自己不检点,怪得了谁?王建军,我警告你,你别给我动什么歪心思!”林巧珍的声音尖锐刻薄。
“我能有什么歪心思……”王建军的声音越来越小。
苏青梧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闭上了眼睛。很好,第一颗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
第二天,苏青梧借口出去见个旧友,离开了林巧珍的家。她并没有去见什么朋友,而是直接去了红星轧钢厂。
她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了厂区后面的家属院。凭着记忆,她找到了那栋破旧的筒子楼。
在三楼的楼道尽头,一扇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阵阵咳嗽声。苏青梧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谁啊?”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传来。
“李师傅,是我,苏青梧。”
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出现在门口。他是厂里的退休老钳工,也是当年唯一一个不相信流言,还偷偷塞给她二十块钱让她跑路的好人。
李师傅浑浊的眼睛看了她半天,才认出来,激动地抓住她的手:“青梧丫头!你……你可回来了!”
在李师傅家里,苏青梧了解到了轧钢厂的现状。由于设备老化,管理混乱,加上市场冲击,厂子已经连续亏损了两年,工人的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厂长正急着拉投资救命,之前那个港商,就是被厂里以王建军为首的一群中层干部给搅黄的,因为合资会触动他们的利益。
【原来如此。王建军和林巧珍的安稳日子,就建立在这家即将被掏空的工厂之上。】
苏青梧心中有了计较。
告别李师傅,她转身走向了另一条巷子。巷子尽头,是一家小小的修理铺,铺子门口坐着一个男人,正在低头修着一台收音机。
男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的侧脸轮廓分明,下颌线紧绷,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峻。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男人的眼神从最初的平静,到惊讶,再到掀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他手里的螺丝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苏青的梧心,也漏跳了一拍。
“顾长庚?”她试探着叫出那个十年未曾说出口的名字。
男人站了起来,他比记忆中高了很多,也瘦了,但那双深邃的眼睛没变。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你回来了。”
顾长庚,曾经住在她家隔壁的邻居。他比她大几岁,性格孤僻,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默默地看书、捣鼓些旧电器。当年她出事时,所有人都对她避之不及,只有他,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往她手里塞了一把伞和几个热乎乎的馒头。
后来,听说他家也出了事,举家搬迁,不知所踪。
苏青梧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
“你……”她有很多话想问,却不知从何说起。
顾长庚捡起地上的螺丝刀,淡淡地说:“进来坐吧。”
修理铺很小,但收拾得井井有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机油和松香混合的味道。
顾长庚给她倒了杯水,搪瓷杯上印着“劳动最光荣”几个红字。
“这些年,还好吗?”他先开了口。
“挺好的。”苏青梧看着他,“你呢?当年……为什么突然走了?”
顾长庚的眼神暗了暗:“家里出了点事。”他没有细说,苏青梧也没有追问。有些伤疤,不必非要揭开。
两人陷入了沉默。空气中流动着一种微妙的气氛,是久别重逢的生疏,也是深埋心底的熟稔。
最终,还是苏青梧打破了沉默:“长庚哥,我想请你帮个忙。”
顾长庚看着她,没有问是什么忙,只是说:“好。”
一个“好”字,胜过千言万语。
苏青梧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在这个充满算计和背叛的故乡,她找到了唯一可以信任的盟友。
她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她注册了一家皮包公司,准备以港商的身份,重新和红星轧钢厂谈合资。但她人生地不熟,需要一个本地的代理人,帮她打探消息,处理一些她不方便出面的事情。
顾长庚是最好的人选。他为人正直,头脑清醒,在云城底层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对这里的人和事了如指掌。
听完她的计划,顾长庚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林巧珍和王建军,不值得你把自己搭进去。”
“我不是为了他们。”苏青梧的眼神变得锐利,“我是为了我爸,为了我妈,为了被偷走的十年。这笔账,我必须亲手讨回来。”
顾长庚看着她眼中的决绝,最终点了点头:“我帮你。”
接下来的日子,苏青梧一边继续住在林巧珍家,扮演着落魄归乡的旧友角色,一边在顾长庚的协助下,紧锣密鼓地推进着她的复仇计划。
林巧珍对她毫无防备,甚至还因为苏青梧带来的那些新奇时髦的“南方见闻”而对她更加亲近,时常在她面前抱怨厂里的情况,抱怨王建军的不求上进。这些抱怨,都成了苏青梧手中有用的情报。
顾长庚则利用他在云城多年积累的人脉,很快就摸清了红星厂内部的利益关系网。王建军所在的采购科,就是厂里最大的一个烂疮,吃回扣、拿好处,几乎是公开的秘密。而林巧珍能进厂办,也是走了她舅舅,也就是厂办主任的关系。
一切准备就绪。
苏青梧摇身一变,成了来自香港的投资商“苏总”。她通过市里的招商办,正式向红星轧钢厂提出了合资意向。
消息传来,整个红星厂都轰动了。
厂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组织了最高规格的接待。在会议室里,当苏青梧戴着墨镜,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进来时,王建军和林巧珍的舅舅,那位陈主任,都傻眼了。
尤其是王建军,他看着台上那个谈吐不凡、气场强大的“苏总”,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会是那个寄住在他家,每天穿着旧裙子的苏青梧。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王建军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苏青梧的目光淡淡地从他脸上扫过,没有丝毫停留,仿佛根本不认识他。她用一口流利的粤语普通话,阐述着自己的投资理念和对工厂的改造计划。她的方案,精准地切中了红星厂的所有痛点,又画出了一张无比诱人的蓝图。
厂领导们听得两眼放光,当场就拍了板。
只有陈主任和王建军等人,如坐针毡。因为苏青梧的方案里,第一条就是要对采购和人事进行全面改革,这等于直接断了他们的财路。
会议结束后,陈主任立刻找到了王建军。
“建军,这个苏总到底什么来头?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王建军脸色惨白,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也不知道。可能……长得像吧。”他不敢说出苏青梧的真实身份,他有一种预感,一旦说出来,一切都完了。
而另一边,苏青梧回到招待所,摘下墨镜,露出一丝疲惫。
顾长庚早已等在那里,给她递上一杯热茶。
“第一步,很顺利。”他说。
“这只是开始。”苏青梧喝了口茶,暖意从胃里升起,“接下来,该让他们狗咬狗了。”
第二天,顾长庚就通过他修理铺的渠道,将一些关于王建军在采购科吃回扣的“小道消息”不经意地散播了出去。同时,苏青梧在和厂长谈判时,又“无意中”透露,她听说厂里有些中层干部不太干净,希望厂里能先自查一下,否则会影响投资信心。
压力,瞬间给到了厂长这边。
厂长本就对王建军这帮人不满,有了投资商的“尚方宝剑”,立刻成立了调查组。
王建军慌了。他做的那些事,根本经不起查。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找林巧珍的舅舅陈主任帮忙。
可陈主任比他更慌。他这些年利用职权办的事也不少,生怕引火烧身,对王建军的态度立刻变得冷淡起来,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
王建军走投无路,回家后对着林巧珍大发雷霆:“都怪你!要不是你舅舅,我能进采购科吗?现在出事了,他倒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林巧珍又惊又怕,尖叫道:“你冲我吼什么!有本事你自己去解决啊!当初拿钱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夫妻俩的第一次剧烈争吵,爆发了。
而这一切,都被“恰好”回家的苏青梧听在耳里。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去,一脸关切地问:“怎么了这是?夫妻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林巧珍看到她,像是找到了救星,哭着把事情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贪污的事实,只说是有人眼红王建军,在背后造谣。
苏青梧听完,叹了口气,状似无意地说:“巧珍,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我这几天听外面的人说,那个香港来的苏总,好像……好像就是冲着你们来的。”
“什么?”林巧珍和王建军异口同声。
“我也只是听说啊。”苏青梧一脸“我为你们好”的表情,“听说她以前也在云城待过,好像跟厂里某个人有过节。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报仇。”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夫妻俩。
他们瞬间就想到了苏青梧!
王建军脸色煞白地看着苏青梧,嘴唇哆嗦着:“你……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苏青梧一脸无辜,“我也是听说的。不过建军,身正不怕影子斜,要是你没做过,谁也冤枉不了你。”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王建军的心理防线。他看着眼前这个冷静得可怕的苏青梧,再想想那个神秘的“苏总”,一个恐怖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型。
他完了。
当晚,王建军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他就揣着自己这些年贪污的账本,去了纪委自首。他选择了一条最愚蠢也最直接的路——坦白从宽,争取立功,把陈主任也一起拖下水。
他以为这样可以保住自己,但他不知道,这正是苏青梧想看到的结果。
王建军被带走调查的消息,像一颗炸弹,在红星厂炸开。紧接着,陈主任也被停职。
林巧珍的天,塌了。
她冲到招待所,找到苏青梧,像个疯子一样抓住她的衣领:“是你!是你对不对!那个苏总就是你!你这个贱人,你回来就是为了报复我!”
苏青梧冷冷地看着她,第一次没有再伪装。她一根一根掰开林巧珍的手指,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是。你现在才知道,是不是太晚了?”
**“我回来了,林巧珍。回来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也回来让你尝尝,我当年所受的万分之一的痛苦。”**
林巧珍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她这才明白,从苏青梧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掉进了对方精心编织的陷阱里。她的炫耀,她的幸福,在对方面前,不过是个一戳就破的笑话。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苏青梧的复仇,讲究一个“诛心”。她要的不是林巧珍坐牢,而是让她失去最珍视的东西。
王建军因为有自首和揭发情节,最终判了缓刑,但工作是彻底没了,人也变得颓废不堪。他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跟林巧珍提出了离婚。这个男人,懦弱自私到了骨子里,他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到了林巧珍身上。
而林巧珍,因为舅舅倒台,加上丈夫的丑闻,在厂里成了过街老鼠。她被从清闲的厂办调到了最苦最累的车间一线,每天要面对无数的白眼和指指点点。
她引以为傲的楼房,因为是厂里的分的,王建军被开除后,也被收了回去。
一夜之间,她从人人羡慕的副科长夫人,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下堂妇和流水线女工。
这还不够。
苏青梧找到了当年那个被林巧珍顶替了招工名额的女工。这些年,那个女工因为没有正式工作,日子过得非常艰难。苏青梧给了她一笔钱,鼓励她去厂里申诉。
人证物证俱在,加上厂里正在进行改革整顿,急需树立典型。林巧珍当年顶替名额的事情很快被查实。
最终的处理结果是——林巧珍被红星轧钢厂开除。
当林巧珍拿着那张薄薄的开除通知单,失魂落魄地走出工厂大门时,她看到了苏青梧。
苏青梧就站在不远处的桑塔纳轿车旁,那是她作为投资商的配车。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像个遥不可及的女王。
林巧珍疯了一样冲过去,嘶吼道:“苏青梧!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杀了你?”苏青梧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悲悯,“太便宜你了。我要你活着,好好地活着,用你剩下的几十年,去想想到底是什么毁了你。不是我,是你自己的贪婪和恶毒。”
说完,她不再看林巧珍一眼,拉开车门,扬长而去。
车子开出很远,苏青梧才从后视镜里看到,林巧珍还跪在地上,像一滩无人问津的烂泥。
大仇得报,苏青梧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反而是一阵巨大的空虚。
她让司机把车开到了河边。
她一个人走下车,看着静静流淌的河水,晚风吹起她的长发,也吹起了她心底的迷茫。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可当热血沸腾过后,剩下的又是什么?
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苏青梧回头,看到了顾长庚。他不知何时来的,就那么安静地站在她身后。
“都结束了。”他说。
“是啊,结束了。”苏青梧拉了拉身上的外套,上面有他熟悉的气息,让人安心,“长庚哥,谢谢你。”
“我们之间,不用说谢。”顾长庚看着她,月光洒在他的眼眸里,像一汪深潭,“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回深圳。”苏青梧说,“我的事业在那里。”
顾长庚的眼神黯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好。”
苏青梧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她知道他对自己的情意,从十年前那个雨夜的馒头,到如今的默默守护。可她一直不敢回应,她的心里装满了仇恨,没有给感情留下任何空间。
现在,仇恨清空了,心也变得空荡荡的。
“你……不跟我一起走吗?”话一出口,苏青梧自己都愣住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
顾长庚也愣住了,他看着苏青梧,眼神里闪烁着不敢置信的光芒。
空气再次变得暧昧而胶着。
苏青梧的脸颊有些发烫,她别过头,看着河面,【我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就在她以为顾长庚不会回答时,却听到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
一个字,和当初她请他帮忙时一样。
但这一次,意义却完全不同。
苏青梧猛地回头,撞进他满是笑意的眼眸里。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此刻温柔得像一池春水。
“我的修理铺,开到哪里都一样。”顾长庚说,“不过,你要是愿意聘请我当你的专职司机兼保镖,我也可以考虑。”
苏青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些天来所有的阴霾和疲惫,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看着他,认真地说:“顾长庚,我还没想好……我的过去太沉重,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
“没关系。”顾长庚打断了她的话,他的目光无比坚定,“苏青梧,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十年我都等了,不在乎再多等一些时日。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直到你真正放下过去,直到你愿意为我腾出一个小小的位置。”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苏青梧心中尘封已久的那扇门。门后,不是仇恨的废墟,而是等待萌芽的新生。
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
这不是悲伤的泪,而是释然的泪。
顾长庚没有去擦,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他的怀抱并不宽厚,却异常温暖,足以抵挡世间所有的风霜。
“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苏青-青梧终于不再压抑,伏在他的肩头,将这十年所有的委屈、不甘、痛苦和迷茫,都化作了泪水,尽情地宣泄出来。
三天后,苏青梧离开了云城。
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走的。她的身边,多了顾长庚。
绿皮火车再次启动,带走了过去,也驶向了未来。
苏青梧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让她爱过也恨过的城市。她知道,她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才真正重新开始。
【再见了,云城。再见了,苏青梧的过去。】
她转过头,看到顾长庚正温柔地看着她,阳光透过车窗,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对他笑了,发自内心地,灿烂地笑了。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有他-在,便处处是风景。**
几年后,深圳。
“苏总,这是我们这个季度的财务报表,利润又上涨了二十个百分点。”
“知道了,放那儿吧。”办公室里,苏青梧头也不抬地处理着文件,如今的她,已经是商界有名的女强人,“青梧”这个服装品牌,享誉全国。
门被推开,顾长庚端着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先休息一下,把这个喝了。”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修理铺的小老板。他成了苏青梧最得力的助手,也是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伴侣。他的商业天赋,连苏青梧都感到惊讶。
苏青梧放下笔,接过牛奶,抱怨道:“顾总,你现在管得越来越宽了。”
“没办法,谁让苏总的胃不好。”顾长庚笑着,顺手帮她捏了捏肩膀。
苏青梧靠在他身上,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前几天,我接到一个云城老乡的电话,你猜他说了什么?”
“嗯?”
“他说,在街上看到林巧珍了。在一个小饭馆里洗碗,人又老又憔悴,跟个五十多岁的大妈一样。据说她后来又找了个男人,结果那个男人是个酒鬼,喝醉了就打她。日子过得……生不如死。”
顾长庚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轻轻地揉捏着。“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是啊。”苏青梧轻声说,“我听完,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就好像……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她真的放下了。
那些曾经以为会纠缠一生的仇恨,早已在时间和幸福的冲刷下,变得模糊不清。
顾长庚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轻声说:“青梧,我们去看电影吧。最近新上映了一部香港电影,听说很好看。”
“好啊。”苏青梧笑着答应。
两人走出办公室,夕阳正美。
苏青梧挽着顾长庚的胳膊,走在深圳繁华的街道上。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她一个人来到这里的场景,那时候的她,眼里只有迷茫和不甘。
而现在,她的眼里,是万家灯火,和身边人的倒影。
她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顾长庚。
“长庚。”
“嗯?”
“我们结婚吧。”
顾长庚愣住了,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让他这个平日里沉稳冷静的男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他看着苏青梧,眼眶微微发红,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还是那个字。
却是他这一生,说过最动听的情话。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