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存折是妈临走前塞给我的,就在医院那间消毒水味浓得化不开的病房里。她的手枯瘦如柴,像一截干枯的树枝,搭在我手背上,几乎没有重量。
引子
我攥着那本薄薄的存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存折是妈临走前塞给我的,就在医院那间消毒水味浓得化不开的病房里。她的手枯瘦如柴,像一截干枯的树枝,搭在我手背上,几乎没有重量。
“静,这……给你。”妈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含着风,“密码是你生日。”
我低头,看见存折上户主的名字是她,赵桂英。我没打开,只是捏着。十五年了,自从爸走后,妈就一直住在我家,吃穿用度,生病住院,全是我和丈夫周明操持。
病床另一边,我弟林伟红着眼,却站得笔直。妈转向他,气若游丝,话却说得清晰:“小伟,家里的那套老房子……就留给你了。你一个男人,总得有个窝。”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那套房子,是爸妈一辈子的心血,虽然旧,地段却好,怎么也值个百来万。她跟我十五年,最后,房子给了儿子,给了我一本存折。
我下意识地想,存折里有多少钱?十万?二十万?可这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觉得无比羞耻。妈还躺在这里,我怎么能想这个。
妈的眼神在我脸上逡巡,带着一丝恳求和愧疚。“静,你别怪妈……你弟弟他……”
她没能说完,一口气没上来,监护仪上那条绿色的线,瞬间变成了一条刺眼的直线,发出长而尖锐的鸣叫。
林伟“哇”地一声哭出来,扑在床边,喊着“妈”。
我却愣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那句“房子留给你了”和“这给你”在反复回响。我手里这本薄薄的存折,仿佛有千斤重,压得我喘不过气。
医生和护士涌了进来,病房里一阵忙乱。周明从身后揽住我的肩膀,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试图给我一点支撑。我却浑身僵硬,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我低头看着存折,那红色的封皮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扎眼。十五年的日日夜夜,端屎端尿的伺候,半夜三更的急诊,换来的就是这个吗?
我不是图她的钱,可这分法,就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它在告诉我,十五年的付出,终究抵不过一个“儿子”的名分。
丧事是周明和林伟一起操办的。我像个木偶,他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灵堂前,我跪着烧纸,火光映着我的脸,明明灭灭。亲戚们来来往往,说着节哀顺变的话,可那些声音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听不真切。
我心里有个疙瘩,越结越紧。
送走最后一波客人,灵堂里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还有林伟。周明去收拾东西,我女儿瑶瑶靠在我身边睡着了。林伟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眼睛还红肿着,神情却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姐,”他终于开口,“妈的后事,辛苦你了。”
我没作声,只是把一张纸钱扔进火盆里,火苗“呼”地一下窜高了。
“那房子的事……”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等过了头七,咱们就去办过户吧。我单位那边催着要房产证明,申请个住房补贴。”
我的手停在半空。心里的那个疙瘩,瞬间被这句话勒得死死的,疼得我一哆嗦。
妈才刚走,尸骨未寒,他想的就只有房子。
我抬起头,第一次认真地打量我的弟弟。他穿着不合身的黑西装,那是临时买来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不耐烦。在他的眼睛里,我找不到半点对我的感激,只有理所当然。
我慢慢地站起来,双腿因为跪了太久而麻木。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本存折,递到他面前。
“妈也留了东西给你,”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她说,密码是我的生日。”
林伟愣了一下,接过存折,下意识地翻开。当他看清里面的数字时,眉头皱了起来,随即又舒展开,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
他把存折合上,塞回给我。
“姐,你这是干什么?妈给你的,就是你的。”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宽容,“我知道你辛苦了,这钱你拿着,买点好吃的,别亏待自己。”
说完,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先回去了,明天再过来。”
他走了,留下我和一室的悲凉。
我低头,打开那本被他嫌弃的存折。户主:赵桂英。开户日期是十五年前,我爸刚去世,我把妈接到我家的那天。
而在余额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印着一串数字:10000.00。
一万块。
十五年,五千四百多个日夜。
一天,不到两块钱。
我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桌子上。桌上的供果“咕噜噜”滚了一地。
周明闻声从里屋跑出来,扶住我。“怎么了,静静?”
我把存折递给他看,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怎么也止不住。我没哭声,就是不停地流泪,像是要把这十五年的委屈,全都流干。
周明看着存折,沉默了很久。他没说“你妈怎么这样”之类的气话,只是叹了口气,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
“好了,不哭了。钱多钱少,是她的心意。咱们不图这个。”他轻声安慰我。
我知道他是好意。可我心里堵得慌。这不是钱的事,这是心的事。妈的心,到底偏到哪里去了?我感觉自己这十五年,就像一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又心酸又可笑的笑话。
第一章 尘埃落定
头七那天,下起了小雨。
细密的雨丝斜斜地织着,给整个城市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纱。我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妈的墓碑前,墓碑上的照片,是她六十岁生日时拍的,笑得一脸慈祥。
可我看着那笑容,心里却泛起一阵阵的凉意。
林伟站在我旁边,也撑着伞。他看起来比前几天憔悴了些,大概是没休息好。烧完纸,他清了清嗓子,说:“姐,明天上午九点,咱们去房产交易中心吧,我东西都准备好了。”
我没回头,目光依然落在墓碑上。“这么急?”
“单位催得紧,你知道的。”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催促。
我心里那根刺又开始隐隐作痛。我忽然很想问他,这十五年,你来看过妈几次?除了过年过节,除了伸手要钱,你还记得你有个妈吗?可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妈已经走了,再争辩这些,只会让人觉得我是在争家产。
我不想那么难看。
“知道了。”我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走。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像是在敲打我混乱的心。
回到家,周明正在厨房里忙活。他是我们这个小城里为数不多的老式钟表修理师,有一间自己的小铺子。他这人,话不多,但手巧心细,就像他修的那些钟表一样,严谨而可靠。
“回来了?快去换身衣服,别着凉了。”他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喝了暖暖身子。”
我接过碗,姜的辛辣味冲进鼻子,眼眶一热。我坐在餐桌旁,小口地喝着,心里却乱成一团麻。周明看出我的不对劲,在我对面坐下,轻轻握住我的手。
“还在想那事儿?”
我点了点头。
“静静,我知道你委屈。”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心疼,“可妈已经走了,跟林伟争,没意义。咱们的日子,还得自己过。”
周明总是这么理智。可我此刻需要的不是理智。我需要一个人告诉我,我的委屈是应该的,我的付出是值得的。
内心独白:我看着周明,他是个好人,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可他不懂。他不懂那种被至亲之人当成外人的感觉。就像你精心侍弄了十五年的一盆花,你以为它会为你盛开,结果它却把最美的一朵,给了那个偶尔才来浇一次水的人。这不是理智可以解释的,这是感情上的背叛。
“周明,”我放下碗,“明天,我要去趟银行。”
“去银行干什么?”
“把那一万块钱取出来。”我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想看看,我这十五年,到底是什么样子。”
周明没再劝我,只是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知道我的脾气,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第二天上午,我跟学校请了假,没去房产交易中心,而是直接去了银行。林伟打了好几个电话,我都没接。我能想象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银行里人不多,叫号机很快就轮到了我。我把存折和身份证递给柜员,那个年轻的女孩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
“您好,请输入密码。”
我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指,在密码器上按下了我的生日。六位数字,我按得很慢,每一下都像是按在自己的心上。
“密码正确。请问您要办理什么业务?”
“取钱。全部取出来。”
女孩熟练地操作着电脑,然后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女士,您确定要全部取出来吗?这是一笔定期存款,今天取的话,利息会损失不少呢。”
我愣住了。定期?妈什么时候办的定期?
内心独白:定期存款?这四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我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妈是个很节省的人,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她会为了那点利息,把这笔“补偿”我的钱存成定期?这不像她的风格。难道,这笔钱背后,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是什么时候存的?”我追问道。
女孩查了一下,回答说:“是五年前存的,五年定期,年利率还挺高的。您看,本金是一万,现在的利息已经有两千多了。”
五年前?我努力回想。五年前,妈因为心脏病做了一次大手术,在医院住了快两个月。那段时间,我几乎是住在医院里,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出院后,她拉着我的手,说了好多感谢的话。
难道,这笔钱是那个时候存的?
“取出来吧。”我最终还是做了决定。不管怎么样,我需要一个了断。
女孩不再多问,很快就办好了手续。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加上一些零钱,被她点清,放在托盘里推到我面前。
一万两千多块。
我把钱装进包里,那沓钞票沉甸甸的,压得我心里更沉了。走出银行,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手机又响了,是林伟。我划开接听键。
“姐!你跑哪儿去了?我在这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了!”他的声音充满了怒火。
“我有点事。”
“什么事比给妈的房子过户还重要?你是不是故意的?”他几乎是在咆哮。
我停下脚步,靠在一棵梧桐树上。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林伟,”我平静地说,“那套房子,我也有份。”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冷笑一声:“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妈临走前说得清清楚楚,房子是给我的。你想反悔?你想跟我争?”
“我不是争。”我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觉得有些疲惫,“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也是妈的女儿。”
说完,我挂了电话,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内心独白:说出那句话的瞬间,我感觉心里堵着的那块大石头,好像松动了一点。是的,我不是在争房子,我是在争一口气,争一个身份。凭什么儿子就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女儿的付出就一文不值?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妈,你教我善良,教我孝顺,可你却用最后的方式,给了我最不公平的待遇。
我回到家,周明的小铺子今天没开门,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我。茶几上放着他正在修理的一块老上海手表,零件被他细心地分门别类放在小碟子里。这是他的习惯,心烦的时候,就喜欢摆弄这些精细的玩意儿。
他见我回来,抬起头。“怎么样?”
我把包里的钱拿出来,放在茶几上。那一万多块钱,散落在那些细小的齿轮和螺丝旁边,显得格格不入。
“取出来了。”
周明没看钱,只是看着我。“林伟给你打电话了?”
“嗯。”
“吵了?”
“没有。”我摇摇头,“我只是告诉他,房子我也有份。”
周明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走过来,把我揽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这样就对了。这不是钱的事,是理儿的事。咱们不争,但咱们也不能任人欺负。”
靠在他温暖的怀里,我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我开始想,妈为什么要把钱存成五年定期?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第二章 旧物无声
接下来的几天,林伟没有再来烦我。或许是被我的话镇住了,或许是在想别的办法。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正轨。我照常去学校上课,给学生们批改作业。周明也照常守着他的小铺子,和那些老旧的钟表打交道。只是我们俩之间,多了一些沉默。我知道,他在担心我。
周末,我决定整理一下妈的房间。那间朝南的小卧室,自从妈住进来,就充满了她的气息。窗台上摆着她养的几盆吊兰,衣柜里还挂着她没来得及穿的过冬棉袄。
我打开衣柜,一股樟脑丸和阳光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妈的衣服不多,但都叠得整整齐齐。我一件件拿出来,准备洗干净收起来。
在一个小角落里,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木盒子。
这是妈的陪嫁,一个上了年头的首饰盒,锁已经坏了。我轻易地就打开了它。里面没有金银首饰,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老物件。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是年轻时的爸妈,笑得一脸青涩。几枚不同年代的纪念章。还有一沓用红线绳捆着信。
我解开红绳,信封都已经发黄变脆。大部分是爸爸当年在外地工作时写给她的家书。我一封封地翻看着,爸的字迹刚劲有力,信里写的都是些家长里短,叮嘱她照顾好自己和我们兄妹俩。
看着这些信,我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年轻的母亲在灯下读信的样子。她的嘴角一定是带着笑的。
内心独白:妈原来也是个幸福的小女人啊。在我的记忆里,她总是在操劳,不是在厨房,就是在洗衣台。她的眉头总是微微皱着,为生计,为我们兄妹的学业。我几乎忘了,她也曾被人捧在手心里,也曾有过无忧无虑的时光。这十五年,我只顾着照顾她的晚年,却从未真正走进她的内心。
在信堆的最底下,我发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打开一看,是一张医院的缴费单。日期,正是五年前妈做手术的那段时间。
缴费金额是五万块。
缴费人签名,龙飞凤舞的两个字:林伟。
我拿着那张缴费单,手抖得厉害。五万块!林伟什么时候这么有钱,又这么孝顺了?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手术费一共是八万多,我跟周明东拼西凑,还借了些钱才凑够。林伟当时只拿来五千块钱,还说他刚买了车,手头紧。
这五万块,是从哪里来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我立刻冲出房间,找到家里的一个旧抽屉。里面放着我们家所有的重要票据。我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妈当年的住院收费清单。
清单上,总费用是八万三千多。已缴费用,也是八万三多。其中有一笔五万的缴费记录,时间和我手里这张单子对得上。
也就是说,林伟确实交了五万块。
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当时为了三万块的缺口急得焦头烂额,他如果交了五万,我们根本就不用去借钱。
我坐在地上,脑子乱成一团。这件事太蹊跷了。林伟不是那种会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人。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目的。
难道……这和妈的遗产分配有关?
我拿出手机,想给林伟打电话问个清楚。可号码拨到一半,我又停住了。我不能这么冲动。这件事,我需要证据。
我把那张缴费单小心地收好,心里有了一个计划。
第二天,我请了半天假,去了趟社保局。我托一个在那工作的老同学,帮忙查一下妈的医保报销记录。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记录显示,妈那次手术,医保报销了三万八千多块。报销的钱,在一个月后,打到了林伟的银行卡上。
因为当时办理住院手续时,联系人留的是林伟的电话和身份信息。
我拿着那份打印出来的记录,手脚冰凉。
真相已经很清楚了。林伟当年交了五万,但其中三万八是医保报销的钱,他自己只出了一万二。可他却拿着那张五万的缴费单,在妈面前邀功。
他骗了妈!
他让妈以为,在她病重的时候,是儿子拿出了救命的钱。而我这个女儿,只凑了三万多。
难怪,难怪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在她心里,儿子才是那个关键时刻靠得住的人。
内心独白: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我在这里为了一万块钱伤心欲绝,觉得妈偏心。原来根源在这里。林伟,我的好弟弟,他用这么卑劣的手段,骗取了妈的信任,也偷走了本该属于我的那份母爱。我的心不是疼,是冷,像是被扔进了冰窖。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周明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
“静静,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把社保局的单子和那张缴费单拍在桌子上,声音嘶哑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周明听完,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零件都跳了起来。“这个混蛋!”他气得脸都涨红了,“他怎么能干出这种事!走,我们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不。”我拉住他,摇了摇头。我的心里虽然怒火中烧,但头脑却异常清醒。“现在去找他,他不会承认的。我们得想个办法,让他自己说出来。”
周明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担忧。“你想怎么做?”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把这个城市点缀得五光十色。可在我眼里,这一切都失去了色彩。
“我要让他,把吃下去的,都吐出来。”我一字一句地说。
第三章 兄妹之间
我给林伟发了条短信,约他第二天晚上在外面吃饭,说是有事商量。地点我选在了一家我们从小吃到大的老菜馆。
他很快就回了信息:行。
第二天晚上,我提前到了。菜馆里人声鼎沸,充满了烟火气。我挑了个靠窗的安静位置坐下。周明不放心我一个人,也跟着来了,坐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假装不认识我。
林伟是踩着点来的。他换了件新夹克,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看起来心情不错。
“姐,什么事啊,非得出来说?”他一坐下就开门见山。
我给他倒了杯茶。“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跟你聊聊。”
我点了几个妈生前最爱吃的菜。菜一上来,林伟就毫不客气地动了筷子。
“嗯,还是这个味儿。”他边吃边说,“好久没来了。”
“是啊,”我看着他,“自从你结婚搬出去,就很少来了。”
他似乎没听出我话里的意思,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林伟,妈住院那次,你交了五万块钱,是吗?”
他夹菜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我,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是啊。怎么了?姐,你提这个干嘛?”
“没什么,”我笑了笑,“就是前几天整理妈的遗物,看到了那张缴费单。说实话,我挺意外的。也挺感动的。没想到你这么孝顺。”
我的话似乎让他放松了警惕。他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身体往后一靠,带上了一点炫耀的口气。
“嗨,这有啥。我是她儿子,应该的。”他说,“那时候你跟姐夫也不容易,我这个当弟弟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我把准备买车的钱都拿出来了。”
他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一样。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是吗?那你后来,有没有收到一笔医保报销的钱?”
林伟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神有些闪躲。“什么报销?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我从包里拿出那张打印的社保记录,推到他面前。“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三万八千二百块,打到了你的卡上。你别告诉我,你没收到。”
他的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青,像开了个染坊。他盯着那张纸,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林伟,”我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拿着医保报销的钱,却跟妈说是你自己掏的钱。你就是用这种方法,骗走了妈的房子,是吗?”
“我没有!”他猛地站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引得邻桌的人都朝我们看来。“你胡说八道!房子是妈自愿给我的!”
“自愿?”我冷笑一声,“如果妈知道真相,她还会给你吗?她只会觉得,她养了个白眼狼!”
“你……”他气得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林静,你别血口喷人!你就是嫉妒!嫉妒妈把房子给了我!”
“我嫉妒?”我慢慢地站起来,和他对视。这一刻,我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和愤怒,全都爆发了出来。“我照顾了她十五年!她生病我端茶倒水,她想吃什么我跑几条街去买!你呢?你除了逢年过节提点水果过来,你还做过什么?你凭什么!”
我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整个饭店仿佛都安静了。周明快步走过来,站到我身边,按住我的肩膀。
林伟被我问得哑口无言。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眼神里充满了慌乱和恼羞成怒。
“反正……反正房子就是我的!”他扔下这句话,抓起外套,就想往外冲。
“站住!”我厉声喝道。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拿出手机,按下了播放键。手机里,传出了我们刚才的对话,从他承认交了五万块,到他否认收到报销款,一字不差。
“林伟,我已经录了音。”我平静地看着他,“现在,我们有两条路。第一,我们去法院,我起诉你诈骗和侵占。到时候,不仅房子你拿不到,可能还要坐牢。第二,房子我们平分。你拿一半,我拿一半。你自己选。”
林伟彻底傻眼了。他看着我手里的手机,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他大概从来没想过,那个一向忍气吞声的姐姐,会变得这么有心计,这么决绝。
内心独白:看着他惊恐的样子,我心里没有一丝快感,只有无尽的悲哀。我们是亲姐弟啊,一母同胞,血浓于水。现在却要用这种方式对峙,像仇人一样。妈,如果你在天有灵,看到我们这样,你会不会后悔你当初的决定?
林伟沉默了很久,久到饭店里又恢复了嘈杂。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姐,”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不甘,“你真要这么绝?”
“是你先做绝的。”我关掉录音,放回包里,“我只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天这个时候,给我答复。”
说完,我挽着周明的手,转身离开。我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姐弟之间,那层薄薄的亲情,已经彻底碎了。
第四章 婚姻裂痕
回到家,我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样。和林伟的对峙,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把自己扔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
周明给我倒了杯温水,坐在我旁边,默默地陪着我。
“你觉得,他会同意吗?”我问。
“他会的。”周明说,“他那个人,最是欺软怕硬。你抓住了他的把柄,他不敢不同意。”
我叹了口气,心里却并没有胜利的喜悦。我赢了房子,却输了亲情。这笔买卖,不知道是赚是赔。
接下来的几天,我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情绪里。白天在学校,我强打精神,努力做一个负责任的老师。可一回到家,我就变得沉默寡言。
周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试图逗我开心,给我讲铺子里的趣事,给我买我爱吃的点心。可我总是提不起兴趣。
那天晚上,女儿瑶瑶睡下后,周明坐到我身边,很认真地对我说:“静静,我们聊聊吧。”
我“嗯”了一声。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他握住我的手,“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总这么憋着,会憋出病来的。”
“我没憋着。”我把手抽回来,“我就是觉得……没意思。”
“什么没意思?”
“一切都没意思。”我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我花了十五年,以为自己是个孝女。结果呢?在妈心里,我比不上林伟的一个谎言。我跟林伟争,争赢了又怎么样?我们成了仇人。周明,你说,我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明沉默了。他可能也没想到,我会这么想。
“静静,你不能这么想。”他试图开导我,“你照顾妈,不是为了图回报。你是因为爱她,因为她是你的母亲。”
“爱?”我自嘲地笑了笑,“我的爱,在她眼里一文不值。她临死前,还在为林伟算计。她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我这十五年是怎么过来的?”
我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
“你别激动。”周明按住我,“妈也许……有她的苦衷呢?”
“苦衷?她能有什么苦衷?重男轻女就是她最大的苦衷!”我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你们男人永远不懂!在那种老人眼里,女儿再好,也是外人!儿子再混蛋,也是自家的根!”
“静静!”周明也站了起来,眉头紧锁,“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也是男人!难道在你眼里,我也是这样的人吗?这十五年,我没有跟你一起照顾妈吗?我没有把你当成最亲的人吗?”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浇了个透心凉。我愣愣地看着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伤到他了。
这十五年,周明确实付出了很多。他从没有一句怨言。妈生病,他背着她上下楼。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他总是先紧着妈。他对我,对这个家,无可挑剔。
可我心里的那股怨气,无处发泄,最后却对准了最爱我的人。
“对不起……”我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周明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疲惫,“在你心里,你把所有的委屈都归结为‘重男轻女’,归结为男人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我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不懂得爱自己了!”他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你总是在为别人活!为妈活,为林伟活,为这个家活!你什么时候为自己活过?你把所有的委屈都吞进肚子里,然后指望别人能看见,能体谅!可结果呢?你妈看不见,林伟更看不见!你只会感动你自己!”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冲他吼道,“我是家里的老大!我不扛着谁扛着?”
“那现在呢?妈走了,你还要继续扛着吗?扛着那些委-屈和怨恨过一辈子吗?”周明逼视着我,“林静,如果你自己都不看重自己,你凭什么要求别人看重你?你妈是那样,林伟是那样,可你不能也变成那样!”
我们俩都吼得面红耳赤。这是我们结婚十几年,第一次吵得这么凶。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嘲笑我们的争吵。
内心独白:周明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插在我的心上。疼,但却让我清醒。是啊,我总是在抱怨别人不理解我,不心疼我。可我自己呢?我心疼过自己吗?我为了所谓的“孝顺”和“责任”,压抑了自己所有的需求和情感。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符号,一个“好女儿”、“好姐姐”的符号,却忘了自己首先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我累了。”我不想再吵下去,转身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夜无眠。周明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的时候,周明已经走了。餐桌上放着他做好的早餐,还温着。旁边压着一张纸条:静静,对不起,我昨天话说重了。但我是真的心疼你。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突然觉得,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为了一个已经去世的人,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弟弟,毁掉我现在的生活,太不值得了。
我需要一个出口。
我拿出那本存折,看着上面“一万块”的数字,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决定。
第五章 银行卡里
周一,我处理完学校的事情,又一次来到了那家银行。
还是那个柜员女孩,她还记得我。
“您好,又见面了。”她笑着跟我打招呼。
我冲她点了点头,把那张存着一万块钱的银行卡和身份证递了过去。这张卡,是取完钱后,银行给我的。
“这次,我想查一下这张卡的交易流水。”我说,“能查多久的就查多久。”
“好的,没问题。”女孩很快就帮我操作起来。
打印机“刷刷”地响着,一张又一张的A4纸被吐了出来。我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日期,心里有些紧张。我不知道自己会发现什么,但我有一种预感,这里面藏着我想要的答案。
流水单很长,足足有十几页。我把它拿到银行的休息区,坐下来,从头开始,一笔一笔地看。
这张卡,是十五年前开的户。开户当天的第一笔交易,是存入了一千块钱。那是妈当时身上所有的积蓄。
接下来的每个月,都会有一笔小额的钱存进来。有时候是两百,有时候是三百。我仔细看了看日期,都是每个月五号左右。
五号,是我的发薪日。
我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我每个月给妈的零花钱。我怕她没钱花,不好意思开口,就每个月固定给她一些。我以为她都花了,没想到,她一分没动,全都存了起来。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胀。
我继续往下看。除了我给的钱,卡里还陆陆续续有一些其他的收入。金额都不大,几十块,一百块。备注写着“卖废品”、“手工活”。
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妈闲不住,总喜欢捡些纸箱子、塑料瓶,攒起来卖掉。有时候,她还会接一些穿珠子、粘纸盒的零活。我当时还劝她,别干了,累眼睛,家里也不缺这点钱。她总说,闲着也是闲着,活动活动筋骨。
原来,她挣的这些钱,也都存进了这张卡里。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手开始发抖。这张卡,记录了她在我家的十五年。每一笔存款,都像是她在我家生活的印记。
我看到了五年前的那笔大额支出。八万三千多。那是她的手术费。
而在那笔支出之后没几天,又有一笔五万块的钱存了进来。毫无疑问,这是林伟给她的那笔钱。
再然后,就是一笔三万八千二百块的支出。备注写着:转账。收款人账户,是林伟的卡号。
看到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原来,妈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林伟交的五万块里,有三万八是医保报销的。她把报销的钱,一分不少地还给了林伟。所以,林伟那次,实际只出了一万二。而我,出了三万多。
她都知道。她什么都清楚。
可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还要把房子给林伟?
内心独白:我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的人,突然看到了一丝光。这丝光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我心中的一角。妈不是老糊涂,她也不是真的偏心。她心里有一杆秤。可这杆秤,为什么最后还是偏向了林伟?我还是不懂。这个谜团,像一个更大的漩涡,把我卷了进去。
我擦干眼泪,继续往下看。
在把钱还给林伟之后,卡里的余额,只剩下几千块了。
然后,我看到了一笔一万块的存入记录。时间,是在妈做完手术,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
我愣住了。这笔钱是哪里来的?不是我给的,也不是林伟给的。
我盯着那笔交易的摘要信息,上面有几个小字:养老金。
养老金?妈什么时候有养老金了?她一辈子都是家庭妇女,没有工作单位,哪来的养老金?
我立刻想到了爸。爸以前是国企的职工。难道,这是爸的单位发的遗属补助?
我立刻给爸以前单位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辗转问了好几个人,终于找到了一个负责退休职工事务的老同志。
我报上我爸的名字,说明了情况。
那位老同志查了半天,告诉我:“赵桂英同志,是有遗属生活困难补助。不过不是每个月都有,是一次性的。五年前,我们单位搞了一次普查,发现你父亲的情况符合条件,就补发了一笔。一共是一万块钱。”
一万块。
就是存折里的那一万块。
挂了电话,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手里捏着那十几页的流水单。
这张卡里,最后的一笔钱,是爸留给妈的。是国家看他们家困难,补助给她的。
她把这笔钱,存了五年定期。然后,在我生日那天,连同利息一起,给了我。
我终于明白了。
妈不是不知道我受了委-屈。她也不是真的偏心。她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给我补偿。
她把房子给了那个她认为没有生存能力的儿子,是为他兜底。
而她把她认为最珍贵,最干净,带着父亲体温的钱,给了她最心疼的女儿。
内心独白:我以为那一万块是对我十五年付出的侮辱和定价。我错了。那不是定价,那是她能给我的,她的全部。她把林伟当成一个需要救济的弱者,却把我当成一个可以托付和倾诉的强者。她知道我坚强,知道我能过得好,所以她才敢把最沉的担子给我,也把最深的爱,藏在了这最不起眼的地方。
我拿着流水单,走出银行。阳光照在身上,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暖意。
我给周明打了个电话。
“你在哪儿?”
“在铺子里呢。怎么了?”他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
“你别动,我马上过去找你。”
我收起流水单,把它像珍宝一样放进包里。我知道,我和周明的裂痕,可以弥补了。而我和我妈之间,那长达十五年的误会,也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第六章 母亲的信
我几乎是跑着去周明的铺子的。
他的铺子开在一条老街上,不大,但很干净。橱窗里摆着各式各样的老式钟表,阳光下,那些铜质的齿轮和指针,闪着温暖的光。
我推开门,门上的铃铛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周明正戴着放大镜,伏在工作台上,专心致志地修理一块手表。听到铃声,他抬起头,看到是我,有些意外。
“怎么了?跑这么急。”他摘下放大镜,关切地问。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把包里的流水单拿出来,递给他。
他疑惑地接过去,一页一页地翻看。他的表情,从疑惑,到惊讶,再到恍然大悟。
看完最后一张,他抬起头,看着我,眼圈红了。
“是我们……是我们错怪她了。”他声音沙哑地说。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这一次,不是委屈的泪,而是释然的泪。
周明走过来,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好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我们在那间充满了钟表滴答声的小铺子里,相拥了很久。那些滴答声,像是时间在流淌,也像是在为我们疗伤。
晚上回到家,我把那本存折和银行卡,放回了妈的首饰盒里。在盒子的最底层,那沓信的下面,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我拿出来一看,是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手帕,里面是一对金耳环,还有一个小小的金戒指。款式很老旧了,但擦拭得很亮。
我知道,这是妈唯一的首饰。是她结婚的时候,外婆给她的。
在手帕的夹层里,我还发现了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
我打开纸条,上面是妈熟悉的,有些歪歪扭扭的字迹。
“静: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已经走了。
妈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怪我。怪我偏心,把房子给了小伟,只给了你一万块钱。
静,是妈对不住你。这十五年,你受的累,遭的罪,妈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你是个好女儿,比你弟弟强一百倍,一千倍。
可是,正因为你太好了,太能干了,妈才放心。我知道,没有我,没有这个家,你和你家周明,也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可你弟弟不一样。他从小就被我们惯坏了,没本事,眼高手低,还死要面子。我要是走了,没人管着他,他会把日子过成什么样,我不敢想。那套房子,是给他留的最后一条退路。妈是怕他将来没地方住,没饭吃。
妈知道这么做对你不公平。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来流落街头。
那一万块钱,是你爸单位给的补助。是咱们家最干净的钱。妈把它留给你,是想告诉你,在妈心里,你才是最值得托付的人。
这对耳环和戒指,是姥姥给我的。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以后,你就替妈戴着。
静,别怪妈。如果有下辈子,妈一定好好补偿你。
不识字的娘
亲笔”
信的末尾,没有日期。但那墨迹,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我拿着那封信,泣不成声。
原来,她早就想好了一切。她不是不爱我,她是爱得太深,太沉。她把所有的坚强和信任都给了我,却把所有的担忧和牵挂,留给了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这是一种多么无奈,又多么深沉的母爱。
周明从身后抱住我,把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没有看信,但他一定都懂了。
“静静,”他轻声说,“我们把房子,给林伟吧。”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妈说得对。”周明替我擦去眼泪,“林伟需要那个房子。我们不需要。我们有手有脚,有自己的家。我们比他强。”
我看着周明,这个平时话不多的男人,此刻却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依靠和温暖。
内心独白:在这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周明之前对我说的话。爱自己,不是自私,而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强大到有能力去理解和原谅,有能力去承担和放下。妈把我当成强者,周明也把我当成强者。或许,我应该学会像一个强者那样去生活。
我点了点头。“好。”
我把那对耳环和戒指,小心翼翼地戴上。冰凉的金属,贴着我的皮肤,却仿佛带着母亲的体温。
我觉得,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离她那么近。
第七章 生活继续
第二天,我给林伟打了个电话,约他在那套老房子里见面。
他接到我的电话,似乎很意外,但还是同意了。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房子里积了层薄薄的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旧时光的味道。林伟站在客厅中央,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姐。”他叫了我一声,声音很低。
我把一个文件袋递给他。“这是房产证,还有妈的死亡证明,户口本。过户需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他愣愣地接过文件袋,打开看了看,又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你同意了?”
“嗯。”我点了点头,“这房子,本来就是妈留给你的。”
林伟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口。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羞愧,还有一丝不易察ार的感动。
“不过,我有个条件。”我看着他,平静地说。
“什么条件?”他立刻警惕起来。
“从今以后,我们还是姐弟。但只是姐弟。”我一字一句地说,“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你家里的事,我不会再管。我家里的事,也用不着你操心。逢年过节,你想来看看,我欢迎。但如果你想像以前一样,理所当然地从我这里索取什么,那不可能了。”
林伟沉默了。他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文件袋,半天没有说话。
我知道,我的话刺痛了他,但也点醒了他。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眼睛有些红。
“姐,”他声音沙哑地说,“对不起。”
这是他第一次,真心实意地跟我说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应该对妈说。以后,好好过日子吧,别让她在天上还为你操心。”
说完,我转身准备离开。
“姐!”他突然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那……那一万块钱……”他犹豫着说,“你取出来了吗?”
“取了。”
“利息……有多少?”
“两千多。”
他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说:“那……那是我该给你的。我……我回头取了给你。”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很好,照得人暖洋洋的。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老旧的居民楼,那是我们长大的地方,充满了我们童年的回忆。
从今天起,那些回忆,就真的只是回忆了。
我回了家。周明正在他的工作台前忙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他手里的镊子,精确地点在一个比米粒还小的齿轮上。那种一丝不苟的匠人精神,让我觉得特别心安。
他看到我,放下手里的活,冲我笑了笑。“都解决了?”
“嗯。”我也笑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桌子菜。周明开了瓶红酒。瑶瑶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讲着学校里的趣事。
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旁,灯光温暖,饭菜飘香。
我看着丈夫温和的笑脸,看着女儿天真的神情,心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我终于明白,我的价值,不在于一套房子,不在于一本存折。我的价值,在于我拥有一个爱我的丈夫,一个可爱的女儿,一个温暖的家。我的价值,在于我能靠自己的双手,创造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
内心独白:妈,谢谢你。谢谢你用最后的方式,给我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你让我看清了亲情里的复杂和无奈,也让我懂得了婚姻里的理解和支撑。更重要的是,你让我找到了自己。从今以后,我会好好爱自己,好好爱我的家。你就放心吧。
我端起酒杯,敬周明,也敬这来之不易的平凡生活。
窗外,夜色渐浓,万家灯火。我知道,生活还会继续,还会有各种各样的烦恼和琐碎。但这一次,我不会再害怕,也不会再迷茫。
因为我的心,已经回家了。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