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踮着脚尖,费力地擦着教室黑板上沿的粉笔印,听见班长在门口喊。我应了一声,从讲台上拿起用了快十年的旧手机。屏幕上,“岚”这个字跳动着,像一团焦急的火。
引子
“林老师,你爱人电话!”
我正踮着脚尖,费力地擦着教室黑板上沿的粉笔印,听见班长在门口喊。我应了一声,从讲台上拿起用了快十年的旧手机。屏幕上,“岚”这个字跳动着,像一团焦急的火。
“喂,张岚,怎么了?”我问,心里咯噔一下。她当护士的,工作时间从不打电话,除非天塌下来了。
电话那头是急促的喘息声,混杂着医院特有的嘈杂背景音。“林涛,你快来市一院急诊!妈……妈晕倒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手里沾满粉笔灰的抹布掉在地上。岳母王丽华,今年六十有五,自从三年前加入那个“阳光健步暴走团”,身体硬朗得像个小伙子,每天不走上两万步不罢休,怎么会突然晕倒?
我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张岚正守在急诊室门口,眼圈通红,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我抓住她的胳膊,急切地问:“妈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暂时没生命危险,”她声音沙哑,“就是……就是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意思?”
张岚咬了咬嘴唇,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化验单递给我。“医生说,妈是重度营养不良,还有轻微的药物性肝损伤。问我们最近给她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接过单子,看着上面那些我不懂的医学名词和箭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营养不良?怎么可能!岳母退休金不低,我们每周还给她送鱼送肉。她自己也注重养生,怎么会营养不良?
“医生说,她身体里缺少基本的蛋白质和维生素,反而有几种不明的微量元素超标。”张岚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问我是不是给老人吃保健品了。我……我不知道啊。”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想到岳母房间里那些瓶瓶罐罐,都是暴走团的“刘队长”推荐的什么“生命能量素”、“细胞活化液”。我劝过她多少次,那些东西不靠谱,她总说我思想僵化,跟不上时代。
正说着,一个护士推着岳母从急诊室出来了,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已经醒了过来,但眼神涣散。看到我们,她虚弱地动了动嘴唇:“我……我没事,就是有点累。别大惊小怪的。”
张岚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扑过去握住她的手:“妈!你吓死我了!医生说你营养不良,你平时到底都吃了些什么啊?”
岳母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把脸转向另一边,含糊地说:“就……就正常吃饭呗。你们别听医生瞎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就是今天走得急了点,有点低血糖。”
我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在嘴硬。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妈,医生不会骗我们。您是不是吃了暴走团卖的那些保健品?把饭都省了?”
岳母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激动起来:“你胡说什么!刘队长说了,那都是高科技营养品,一粒顶一顿饭!对身体好着呢!你一个教书的懂什么!”
“对身体好能让你躺到医院来?”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你……”岳母气得嘴唇发抖,说不出话来。
张岚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林涛你少说两句!妈刚醒过来,你别气她。”她转头又去哄岳母。
我心里憋着一口气,像压了块石头。我走到走廊尽头,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我想起前几天回家,无意中看到岳母床底下藏着一个纸箱,上面印着“博瑞健康”。我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那应该就是保健品。我得回去看看。
办完住院手续,安顿好岳母,已经是深夜了。我和张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她去洗澡,我则拿着备用钥匙,打开了岳母的房门。
房间里一股淡淡的药味。我直接弯腰,把床底下的那个纸箱拖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全是花花绿绿的瓶子,大部分都空了。箱子底下压着几张收据,我拿起一张,上面的数字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生命能量素,一盒,3988元。”
“细胞活化液,一疗程,8888元。”
……
我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手却在发抖。这加起来快三万块了,是岳母大半年的退休金!她平时连买斤肉都要跟小贩讨价还价半天,怎么会舍得花这么多钱买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锻炼身体了。那个暴走团,那个刘队长,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问题。
我心想,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岳母的命。我必须得弄清楚,这个所谓的“阳光健步暴走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一章 熟悉的陌生人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给学校教务处打了个电话请假。张岚已经先去医院了,走之前,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岳母房间里的那些保健品收据揣进了兜里。我知道,她心里也开始犯嘀咕了。
我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计算着我的焦虑。我必须做点什么。我想起岳母经常念叨的暴走团的集合点,就在小区后面的滨河公园。
换了身不起眼的运动服,我走进了公园。清晨的公园里满是晨练的人,打太极的,跳广场舞的,各占一角。我一眼就看到了那群穿着统一红色背心的人,大约四五十个,大部分是和岳母年纪相仿的老人。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手里挥舞着小红旗,音响里放着震耳欲聋的进行曲。
领头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身材微胖,皮肤黝黑,声音洪亮。他应该就是岳母口中无所不能的“刘队长”。他正拿着一个扩音喇叭喊着口号:“阳光健步,走出健康!超越自我,创造辉煌!”
老人们跟着他,像一群虔诚的信徒,喊得脸红脖子粗。那股狂热劲儿,让我这个局外人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这哪里是锻炼,分明像是一场洗脑大会。
我没有靠得太近,只是远远地观察着。他们绕着公园走了几圈后,停在一片空地上。刘队长开始了他的“晨间讲座”。
“家人们,大家早上好!”他中气十足地喊道,“昨天我们的王姐,王丽华大姐,因为家里有点事,没来参加活动,大家想不想她啊?”
“想!”人群齐声回应,声音响亮。
我心里冷笑一声,家里有事?是直接进急诊室了吧。
“王姐啊,就是我们团队的榜样!”刘队长继续煽动着,“自从服用了咱们公司最新的‘生命能量素’,以前的那些老毛病,高血压、关节炎,全都没了!现在走路比年轻人都快!这就是科技的力量,这就是健康的力量!”
人群中发出一阵附和声。“是啊是啊,刘队长说得对。”“我吃了那个,腿脚也利索多了。”
我听得拳头都攥紧了。这人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岳母的病历本还在我口袋里揣着呢,高血压的药一天都没停过。
我忽然觉得,我必须得想办法戳穿这个骗局。可我一个人,人微言轻,这些老人又被他洗了脑,我直接上去对质,恐怕只会被当成疯子赶出来。
内心独白一:我看着那群激情澎湃的老人,心里五味杂陈。他们中的很多人,或许就像岳母一样,孤独,渴望被关注,渴望找到一个集体的归属感。刘队长正是利用了这一点,用廉价的关怀和虚假的希望,把他们牢牢地绑在了一起。我恨这个骗子,但又有点可怜这些老人。他们追求的也许不是健康,只是一份热闹罢了。
讲座结束后,刘队长被一群老头老太太围在中间,嘘寒问暖,比对亲儿子还亲。我看到他从一个黑色的包里拿出一些小册子和瓶瓶罐罐,递给那些老人,老人们则把一沓沓的现金塞进他手里。交易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显得那么自然和谐。
我悄悄地跟在两个刚买了东西的老太太后面,听她们聊天。
“李姐,你这次又买了两盒啊?”
“是啊,刘队长说了,这个得按疗程吃,效果才好。我儿子不给我钱,我把我那个金镯子给当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可不是嘛。我闺女也说我乱花钱,她懂什么,我们这是为健康投资!”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阵发凉。这已经不只是骗钱了,这简直是在摧毁一个个家庭。
我回到家,心里乱成一团麻。直接报警?证据不足。找岳母对质?她根本听不进去。我感觉自己像陷入了一个泥潭,越挣扎陷得越深。
傍晚,张岚从医院回来了,一脸疲惫。她把包往沙发上一扔,瘫坐下来,半天没说话。
“妈怎么样了?”我给她倒了杯水。
“还是老样子,不肯承认是保健品的问题,就说自己没休息好。”张岚叹了口气,接过水杯,“我把收据给她看了,她还跟我发脾气,说我们不孝顺,盼着她早点死,好省下那点退休金。”
这话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我们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想法?
“她还说,”张岚的声音更低了,“她说,她在暴走团里,才感觉自己是个有用的人。刘队长和那些‘家人’,比我们这些亲生儿女都关心她。”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挂钟在不知疲倦地走着。我和张岚,这对曾经无话不谈的夫妻,此刻却相对无言。我看着她,她的脸上写满了委屈和无力。我们努力工作,孝敬老人,到头来,却成了最不被理解的“外人”。
内心独白二:张岚的话让我心头一紧。原来在岳母心里,我们已经成了“外人”。我们总以为,给钱给物就是孝顺,却忽略了她内心深处的孤独。我们忙于自己的生活,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交流也仅限于“吃了吗”“身体好吗”这些干巴巴的问候。那个刘队长,恰好填补了这个情感的空白。是我,是我们,亲手把她推向了那个骗子。
“林涛,”张岚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不是妈一个人的问题,也是我们家的问题。”
我点点头,攥紧了拳头。“我知道。明天,我再去会会那个刘队长。”
“你要干什么?别冲动。”张岚紧张地看着我。
“放心,我一个教历史的,知道什么叫‘师出有名’。”我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下定了决心。我不仅要揭穿这个骗局,还要把岳母从那个虚假的“家庭”里拉回来。
第二天,我没有再去公园。我从一个熟悉的学生家长那里打听到,这个“阳光健步暴走团”每周二晚上,都会在城郊的一个老年活动中心搞“健康知识讲座”。而今天,正好是周二。
这,就是我的机会。
第二章 虚假的温情
老年活动中心位于一条僻静的老街上,是一栋不起眼的三层小楼。我到的时候,天刚擦黑,楼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老人,三三两两地聊着天,脸上都洋溢着期待的神情,仿佛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节日。他们胸前都别着一个红色的胸牌,上面写着“阳光家人”。
我没有胸牌,只能混在人群里,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
活动中心的大厅被布置成了一个临时会场,前面搭着一个简易的主席台,上面挂着一条横幅:“热烈庆祝博瑞健康集团‘生命能量素’系列产品上市三周年”。台下摆满了塑料凳子,已经坐得满满当当,粗略估计得有上百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廉价的空气清新剂和老人身上特有的味道。
我找了个靠后的角落坐下。不一会儿,灯光暗了下来,主席台上的聚光灯亮起,刘队长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精神抖擞地走上台。台下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亲爱的家人们,大家晚上好!”刘队长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显得格外有穿透力。
“刘队长好!”台下的回应整齐划一,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我看着眼前这幕,心里像压了块石头。这套路,我在历史书里见过太多次了。利用集体无意识,制造个人崇拜,从而达到控制思想的目的。没想到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还能亲眼目睹。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就是刘队长的个人表演。他先是讲了几个催人泪下的故事,说自己以前是如何体弱多病,家庭不幸,直到遇到了“博瑞健康集团”,才重获新生。然后又请了几个所谓的“受益者”上台分享。一个大妈声泪俱下地说,自己多年的糖尿病,吃了“能量素”之后,血糖都正常了,现在连胰岛素都不用打了。
我旁边的几位老人听得连连点头,掏出手绢擦眼泪。
我心想,这简直是草菅人命!糖尿病不打胰岛素,这是要出大事的。
内心独白一:看着台上那个口若悬河的骗子,和台下那些深信不疑的老人,我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刻的无力感。我所学的知识,我所信奉的逻辑和理性,在这样赤裸裸的情感煽动面前,显得如此苍白。他们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一个可以寄托希望的幻象。戳破这个幻象,对他们而言,或许比被欺骗更加残忍。
讲座的高潮部分,是产品推销。刘队长让人抬上几个大箱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包装精美的保健品。“今天是我们三周年庆典,公司为了回馈家人们,特批了一个优惠名额!原价8888一个疗程的‘细胞活化液’,今天现场订购,只要5888!而且还买二送一!名额有限,只有二十个!”
他话音刚落,台下的老人们就像听到了发令枪,疯了一样往前挤。几十个老人为了那二十个名额,争得面红耳赤,有的甚至差点打起来。我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颤颤巍巍地从布兜里掏出一大沓用手帕包着的一块、五块的零钱,递给工作人员,生怕自己抢不到。
那场面,像极了菜市场里抢购打折鸡蛋的场景,只是他们抢购的,是足以掏空他们养老金的“灵丹妙药”。
我悄悄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记录下这一切。我知道,这些东西将来都会是证据。
讲座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我看到刘队长被几个核心成员簇拥着,走进了后台的一个小房间。我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我想看看,这个骗子在台下是什么嘴脸。
房间的门虚掩着,我贴在门缝上,能听到里面的谈话声。
“刘队,今天这业绩,牛啊!一下子就卖了三十多万!”一个谄媚的声音说。
“一般般吧。”是刘队长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不屑,“这帮老家伙,太好骗了。只要把他们哄高兴了,让他们干啥都行。那个姓王的,今天没来,打电话问问,是不是钱花光了,催她赶紧想办法。”
“放心吧刘队,我盯着呢。她闺女女婿好像有点怀疑,不过她那个闺女是个妈宝,好拿捏。”
听到这里,我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我攥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真想一脚踹开门,把这个混蛋的脸打烂。
但我忍住了。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打草惊蛇。
内心独白二:门板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外,是他们眼中愚昧可欺的“老家伙”的亲人;门内,是正在瓜分着欺骗果实的豺狼。那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插进了我的心脏。原来在他们眼里,岳母的信任,老人们的积蓄,都只是他们业绩报表上冷冰冰的数字。这一刻,我所有的犹豫和不忍都消失了,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坚定的决心。
我悄悄地退了出来,走到走廊的尽头,拨通了张岚的电话。
“岚,你现在有空吗?来一趟城西的老年活动中心,我给你看样东西。”我的声音异常平静。
半小时后,张岚赶到了。我把手机里的录音放给她听。录音里,刘队长那轻蔑的、毫不掩饰的算计,清晰地传了出来。
张岚的脸色,一寸一寸地白了下去。她捏着手机,身体微微发抖。当听到“她那个闺女是个妈宝,好拿捏”这句话时,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那是一种混杂着愤怒、羞愧和心碎的复杂情绪。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维护母亲的尊严和快乐,却没想到,自己成了骗子眼中最好利用的工具。
“我们……我们报警吧。”她哽咽着说。
我摇了摇头,关掉录音。“现在还不行。只有这段录音,证据不够。而且,妈那边怎么办?她现在对刘队长深信不疑,我们要是直接报警,她肯定会觉得是我们设了圈套害他,到时候跟我们闹得更僵。”
“那……那怎么办?”张岚六神无主地看着我。
我扶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得先让妈自己看清楚这个人的真面目。解铃还须系铃人。”
张岚茫然地点了点头。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我看着她苍白的脸,知道这场家庭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我的妻子,终于和我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第三章 裂痕
自从听了那段录音,张岚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不再为岳母辩解,也不再和我争吵,只是沉默。那种沉默,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我心慌。我知道,她内心的堤坝已经崩塌了,正在经历一场痛苦的重建。
她开始有意识地疏远岳母。以前每天下班后,她都会去医院陪岳母说说话,现在只是送了饭就走,多一句话都没有。
岳母很快就感觉到了这种变化。
这天,我提着保温桶去医院,刚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岳母激动的声音。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我养你这么大,现在我病了,你连句好听的话都没有了?是不是嫌我拖累你们了?”
我推开门,看到张岚背对着门口站着,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岳母则半躺在病床上,气得满脸通红。
“妈,您别生气,张岚她工作累。”我赶紧上前打圆场。
岳母看到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知道来啊!你们夫妻俩是不是商量好了,一个给我甩脸子,一个躲着不见我?我告诉你们,我不用你们管!我有我的‘家人’关心我!刘队长他们天天打电话问候我,比你们这些亲生的强多了!”
她说着,拿起枕边的手机,得意地晃了晃。
张岚猛地转过身,眼睛通红地盯着她:“妈!你醒醒吧!那个刘队长就是个骗子!他图的不是你的人,是你的钱!”
“你胡说!”岳母尖叫起来,随手抓起床头柜上的一个苹果,就朝张岚扔了过去。“你就是嫉妒我有人关心!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滚!你们都给我滚!”
苹果砸在张岚的胳膊上,又弹到地上。张岚的身体晃了一下,没有躲。她看着自己的母亲,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悲哀。
“好,我滚。”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跑出了病房。
我追了出去,在走廊的尽头拉住了她。她靠在墙上,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内心独白一:张岚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在我的心上来回地割。我能理解她的痛苦。最亲的人,却用最伤人的话来攻击她,甚至不惜用谎言来维护一个骗子。这种被至亲背叛的感觉,足以摧毁一个人所有的情感防线。我抱着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因为我知道,有些伤口,只能靠自己慢慢愈合。
那天的争吵,像一把刀,在我们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庭关系上,划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岳母的身体其实已经没什么大碍,但她就是赖在医院不肯出院,理由是“家里没人关心她,不如医院清净”。我们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和我们赌气。
更让我们担心的事发生了。一天下午,张岚接到银行的短信提醒,我们夫妻联名的储蓄账户上,一笔五万元的定期存款被提前支取了。
张岚拿着手机,手都在抖。“林涛,这……这是我们留着给孩子上大学的钱……”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这张卡的密码,只有我和张岚知道,还有……岳母。当初为了方便她应急,我们告诉过她密码。
我们疯了一样赶到医院,岳母的病床已经空了。护士说,她一个小时前办了出院手续,被一个自称是她干儿子的男人接走了。那个男人,微胖,皮肤黝黑。
是刘队长!
我立刻拨打岳母的电话,关机。
张岚瘫坐在医院的长椅上,面如死灰。五万块钱,对我们这个普通的工薪家庭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但比钱更重要的,是岳母的这一行为,彻底斩断了她和我们之间最后一丝亲情联结。
内心独白二:那一刻,我感觉到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深的悲哀。岳母为了维护那个骗子,竟然不惜偷走我们为孩子准备的未来。她已经被彻底洗脑了,在她心里,那个虚假的“大家庭”,已经取代了我们这个真实的家。家是什么?是港湾,是依靠。可现在,我们的家,正在被一个外人,用最卑劣的方式,一块砖一块砖地拆掉。
回到家,房子里空空荡荡,冷得像个冰窖。张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也不说话。我知道,她需要时间。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从天亮坐到天黑。我反复思考着整件事,试图找到一个突破口。硬碰硬,只会让岳-母离我们越来越远。报警,证据链还不完整,而且一旦立案,岳母作为受害人也要接受调查,以她的性格,肯定会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我必须找到一个让她自己醒悟过来的方法。
深夜,我走出家门,去了小区门口的棋牌室。我知道,小区的“消息中心”——退休在家的老陈,这个点一定在那里。
老陈是我爸以前的同事,看着我长大的,为人正派,脑子也清楚。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一说,他听完,捻着棋子,沉默了半晌。
“这个事,不好办啊。”他叹了口气,“现在这种专门骗老年人的团伙,太多了。他们抓住的就是老人缺爱、怕死的心理。你岳母,是陷进去了。”
“陈叔,您主意多,帮我分析分析,我该怎么办?”
老陈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放,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你岳母现在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只信那个刘队长。那咱们就得想办法,让她看到,她最信的人,是怎么对她的。”
“怎么让她看到?”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老陈眯着眼睛,闪过一丝精光,“这个刘队长,骗了这么多人,这么大笔钱,不可能没有破绽。你得找到他的其他‘客户’,找到那些被他骗得更惨的人。当一个谎言的受害者不止你一个时,这个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老陈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中的迷雾。
对,我不能只盯着自己家这点事。我得找到更多的受害者,把他们联合起来。一个人的声音是微弱的,但一群人的呼喊,足以震动天地。
我决定,从我自己的工作圈子开始。我是一名老师,我的学生背后,是成百上千个家庭。这些家庭里,一定还有和岳母一样的老人。
第四章 匠心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张岚虽然不再提离婚,但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堵无形的墙。她按时上下班,做饭,洗衣,却很少和我说话。我知道,岳母的背叛和那五万块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心里。
我把精力暂时从家庭转移到了工作上。越是这种时候,我越需要找到一个能让自己沉静下来的支点。而我的三尺讲台,就是我最好的避风港。
这周,我的历史课要讲到明代的《坤舆万国全图》。这是一张非常复杂的地图,涉及到当时中西方对世界地理的不同认知。为了让学生们能更直观地理解,我决定亲手复刻一张。
整整两个晚上,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我找来大量的资料,对照着电脑上的高清扫描图,用毛笔和宣纸,一笔一划地勾勒。从东西两洋的轮廓,到亚细亚、欧罗巴的版图,再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汉字标注,我都力求精准。
书房的灯光下,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这种极致的专注,让我暂时忘记了家里的烦恼。我仿佛穿越了时空,与几百年前的利玛窦、李之藻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这就是历史的魅力,它能让渺小的个体,在宏大的时空坐标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周三下午,我抱着这幅几乎一比一复刻的地图走进教室时,整个班级的学生都发出了惊叹声。
“同学们,我们今天不看PPT,我们就看这张图。”我把地图挂在黑板上,“你们看,这是我们中国,当时被称为‘大明’。而这里,是‘墨瓦蜡尼加’,也就是麦哲伦的故乡。在当时,绘制这样一张地图,需要的是什么?是严谨的考证,是开放的胸怀,更是对未知世界的不懈探索。这是一种精神,一种匠心。”
那一堂课,我讲得格外投入。学生们的眼神里,闪烁着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我的敬佩。下课后,班上的学习委员,一个叫小雅的女孩,扭扭捏捏地走到我跟前。
“林老师,您……您能帮我个忙吗?”她小声说,眼睛红红的。
“怎么了,小雅?家里出什么事了?”我关切地问。这个女孩平时成绩很好,也很开朗,今天这副样子,很不寻-常。
她犹豫了半天,才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宣传单,递给我。
我接过来一看,心头猛地一震。宣传单上,印着刘队长那张标志性的笑脸,标题是“博瑞健康,还您青春”。
“我奶奶……”小雅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奶奶最近也迷上了这个,跟您……跟您之前在家长会上提过的保健品骗局一模一样。她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去买了这些东西,还说能治好我爷爷的癌症。我爸妈怎么劝都劝不住,昨天还为了这事打起来了……”
小雅的话,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的心脏。我没想到,这个骗局的毒手,已经伸向了我的学生。
内心独白一:看着小雅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我感到一阵深深的自责。我只想着如何解决自己家的危机,却忽略了作为一个老师的责任。我的学生正在因为同样的问题而痛苦,而我却一无所知。这件事,已经不再是我的家事,它变成了一件关乎更多家庭幸福的公事。我必须站出来,为小雅,也为更多像她一样的孩子,做点什么。
我拍了拍小雅的肩膀,郑重地说:“小雅,你放心。这件事,老师管定了。”
送走小雅,我立刻行动起来。我利用班主任的身份,以“关心隔代教育问题”为由,给班上几个家里有老人的学生家长打了电话。
果然,不出我所料。除了小雅家,还有另外两个家庭,也深受其害。一个学生的爷爷,把准备做心脏搭桥手术的钱,拿去买了“细胞活化液”,结果耽误了治疗,现在病情加重。另一个学生的姥姥,偷偷把房子抵押了,贷款了二十万,全都投进了所谓的“健康事业”。
一个个鲜活的案例,让我触目惊心。刘队长的骗局,就像一个,正在疯狂地侵蚀着这个城市的肌体。
我把这几个家长约到了一起,在我家楼下的茶馆里。我把我岳母的经历,以及我录下的那段录音,都告诉了他们。
起初,他们还只是抱怨和愤怒。当他们听到彼此的遭遇,发现自己不是唯一的受害者时,那种愤怒,渐渐凝聚成了一股力量。
“林老师,我们听你的,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小雅的爸爸,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激动地一拍桌子。
“我们不能再沉默了!必须让这个姓刘的付出代价!”另一个家长也附和道。
我看着他们群情激奋的样子,心里有了底。我把老陈的建议说了出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跟骗子硬碰硬,而是要收集证据。每个家庭的购买收据、转账记录、那些保健品的实物,还有老人们服用后身体出现不良反应的医院证明。证据越多,我们的胜算就越大。”
大家一致同意。我们建了一个微信群,名字就叫“正义联盟”。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我推开书房的门,看到张岚正站在那幅《坤舆万国全图》前,静静地看着。
“还没睡?”我走过去,轻轻地问。
她没有回头,指着地图上那片蔚蓝的海洋,轻声说:“我以前总觉得,我们这个家,就是我的全世界。现在才发现,这个世界好大,而我们遇到的问题,也并不是独一无二的。”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有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林涛,我今天去小雅家了。我看到了她奶奶,就想起了我妈。也看到了她爸爸妈妈的无助,就想起了我们自己。”
她是一名护士,她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帮小雅的爷爷分析了那些保健品的成分,指出了其中的危害。
内心独白二:那一刻,我看着张岚,忽然觉得我们之间的那堵墙,消失了。我们因为家庭的危机而疏远,又因为要去帮助另一个家庭,而重新走到了一起。也许,这就是婚姻的真谛。它不只是两个人关起门来过日子,更是在面对世界的风雨时,能成为彼此最坚实的后盾。我们找到了比拯救自己家庭更重要的目标,而在追寻这个目标的过程中,我们反而拯救了我们自己。
“我们一起把他们拉出来。”我对她说。
她点了点头,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温暖而有力。
窗外,月光明亮。我知道,黎明,不远了。
第五章 对峙
“正义联盟”微信群里,证据一条条地汇集起来。转账截图、收据照片、医院的诊断证明,甚至还有人偷偷录下了刘队长推销时的视频。我们手里的牌,越来越多了。
但我们还缺最关键的一环:岳母的态度。如果她不肯站出来指证,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可能因为“家庭内部矛盾”而被削弱。
我必须找到她。
通过向暴走团里一个还算清醒的老人打听,我得知,刘队长给岳母在城郊租了个小房子,美其名曰“清修基地”,实际上就是为了把她和我们隔离开,方便控制。
周六的下午,我和张岚按照地址,找到了那个地方。那是一个老旧的居民区,楼道里堆满了杂物,散发着一股霉味。
我们敲响了那扇斑驳的铁门。
开门的是岳母。几天不见,她瘦了一圈,眼窝深陷,但眼神里却有一种异样的亢奋。看到我们,她先是一愣,随即把脸一沉,想关门。
我一把抵住门。“妈,我们谈谈。”
“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谈的!”她用力推着门,但力气显然不如我。
我和张岚挤了进去。房子很小,只有一间屋,陈设简陋,空气中飘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和保健品特有的甜腻味。桌子上,堆满了“生命能量素”的瓶子。
“妈,你跟我们回家吧。”张岚的眼圈红了,“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回家?回哪个家?”岳母冷笑一声,“回到那个处处被人管着,连花自己钱都要看脸色的家吗?我告诉你们,我现在过得很好!刘队长对我比你们亲!他给我租房子,请人照顾我,他说我是他事业上最重要的伙伴!”
“伙伴?”我忍不住开口,“妈,你知不知道,你那五万块钱,给他买了辆新车!你知不知道,他跟别人说,你女儿是个好拿捏的妈宝!你知不知道,他卖给你的这些东西,差点要了你的命!”
我把手机里的录音,再次放了出来。
刘队长那轻蔑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响。
岳母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扶住了桌子,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不可能的……”她喃喃自语,“他不是这样的人……你们这是伪造的,是想骗我回去……”
看着她执迷不悟的样子,张岚的心彻底凉了。她从包里拿出一沓文件,摔在桌子上。“这是小雅奶奶的病历,这是孙大爷的心脏病诊断书,这是李阿姨的房产抵押合同!他们都是你的‘家人’,他们都被刘队长骗得家破人亡!妈,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一份份带血的证据,摆在眼前。岳母的身体开始发抖,她拿起那些文件,一张张地看,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她脸上的那种亢奋和偏执,一点点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是恐惧,是信仰崩塌后的空洞。
“不……不会的……”她还在重复着这句话,但声音已经没有了底气。
就在这时,门开了。刘队长提着一袋水果,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当他看到我们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他很快镇定下来,换上了一副关切的嘴脸,“叔叔阿姨,你们来看王姐啊?正好,我刚买了她最爱吃的葡萄。”
他把水果放在桌子上,很自然地想去扶岳母。
“别碰我!”岳母像触电一样,猛地甩开他的手,尖叫起来。
刘队长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看到了桌上的那些文件,眼神闪烁了一下。
“王姐,你别听他们瞎说。”他立刻开始了他的表演,“他们就是见不得我们关系好,嫉妒我们。他们是想把你控制在家里,图你的退休金!”
“是吗?”我冷冷地看着他,“那这五万块钱,是不是也进了你的腰包?”
我把银行的转账记录亮了出来。
刘队长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这是……这是王姐自愿投资我们的健康事业!我们是签了合同的!”
“合同?”我步步紧逼,“是那种只有权利没有义务,充满了霸王条款的‘投资合同’吗?刘队长,你的骗局,该收场了。”
“你血口喷人!”刘队长色厉内荏地吼道,“保安!保安呢!”
可惜,这里没有保安。
内心独-白一:看着眼前这个气急败坏的骗子,我心里没有一丝胜利的快感,只有沉重的悲哀。他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人性的贪婪和我们社会在关爱老人问题上的巨大缺失。他固然可恨,但滋生他这种骗子的土壤,难道不更值得我们反思吗?我们忙于奔波,却忘了回头看看,我们年迈的父母,正在被孤独和恐惧,一步步推向这样的深渊。
“刘队长,”张岚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我是一名护士。你卖的这些产品,我已经拿去化验了。里面含有大量的激素和不明添加剂,短期内会让人产生精力充沛的错觉,长期服用,会严重损害肝肾功能。你这不是在卖保健品,你是在卖命。”
刘队长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没想到,我们已经掌握了这么多证据。
他眼珠一转,突然换上一副可怜的表情,对着岳母说:“王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一心一意为你好,他们却这么污蔑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岳母身上。这是最后的对峙,她的选择,将决定一切。
岳母看着刘队长,又看看我们,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一边,是给了她虚假温暖和存在感的“恩人”;另一边,是与她血脉相连,却被她深深伤害的亲人。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们都以为她会再次选择相信骗子。
然后,她缓缓地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给了刘队长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这个……骗子!”她嘶吼着,泪水夺眶而出。
那一巴掌,打碎了谎言,也打醒了她自己。
第六章 回家
那一记耳光,像是决堤的信号。岳母积压了许久的情绪,瞬间爆发了。她抓着刘队长的衣服,又打又骂,哭得像个孩子。那哭声里,有被欺骗的愤怒,有悔恨,也有信仰崩塌后的无助。
刘队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他推开岳母,想跑。我一个箭步上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小雅的爸爸和另外几个家长,不知何时也赶到了,堵在了门口。我们已经提前联系好了他们,就在这附近等着。
刘队长看着我们这阵仗,知道今天跑不掉了。他瘫坐在地上,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我们报了警。警察很快赶到,从刘队长的车里和这个所谓的“清修基地”里,搜出了大量的保健品、伪造的合同和厚厚一本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个老人的“投资”金额。
人证物证俱在,刘队长和他的团伙被一网打尽。
事情解决了,但我们家的战争,还没有结束。
从派出所做完笔录出来,岳母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她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头发白了更多,背也佝偻了下去。那个曾经在暴走团里精神焕发的“王姐”,消失了。
回家的路上,车里一片死寂。我和张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责备吗?她已经是最大的受害者。安慰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到了家门口,岳母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我们,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默默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接下来的几天,她把自己彻底封闭了起来。她不出门,不说话,甚至很少吃饭。我们把饭菜送到她门口,她也只是开条门缝接过去,然后又迅速关上。
张岚急得团团转。“林涛,妈这样下去不行啊,会憋出病来的。”
我也很着急,但知道这事急不得。心病还须心药医。被骗走的钱,公安机关正在追缴,但被骗走的情感和信任,却不是那么容易找回来的。她需要时间,来面对自己的愚蠢,也需要一个台阶,来面对我们。
内心独-白一:我看着岳母紧闭的房门,仿佛看到了她那颗同样紧闭的心。我能想象她此刻的感受,羞愧,悔恨,无地自容。她曾经把那个骗子当成精神支柱,把那个团体当成家。如今,支柱倒了,家也碎了,她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我们必须让她知道,她真正的家,一直都在这里,门,也一直为她敞开着。
周末,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备课,而是挽起袖子,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上午。我做了岳母最爱吃的红烧肉,炖了她喜欢的莲藕排骨汤。
我让张岚去敲门。
“妈,吃饭了。”
里面没有回应。
“妈,林涛炖了你最爱喝的排骨汤,炖了三个小时呢。”
门里依旧一片寂静。
张岚有些泄气,回头看着我。我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我对着门,大声说:“妈,您要是不出来,我们就把饭菜端到门口,陪您一起在走廊里吃。”
我说着,真的搬了张小板凳,坐在了她门口。张岚也跟着我,把饭碗放在地上。
门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条缝。岳母从门缝里看着我们,看着我们坐在冰冷的地上,守着两碗饭。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她声音沙哑。
“等您出来,一起回家吃饭。”我说。
“家……”她重复着这个字,眼泪掉了下来。
门,终于完全打开了。
我们一家三口,时隔多日,第一次重新坐在一张饭桌上。岳母吃得很慢,吃着吃着,眼泪就掉进了碗里。
“我对不起你们……”她终于开口了,“那五万块钱……是我偷的……我对不起孩子……”
“妈,钱不重要。”张岚握住她的手,“钱没了可以再挣,只要你回来,家就还是完整的。”
我给岳母夹了一块她最爱吃的红烧肉,说:“妈,这事不全怪您。也怪我们,平时工作忙,忽略了您的感受。我们总觉得给您吃好穿好就行了,没想过您心里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这是我的真心话。这场风波,也给我和张岚上了深刻的一课。
内心独-白二:看着岳母那张布满泪痕的脸,我忽然明白了“家”的真正含义。家,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而是一个讲感情的地方。当亲人犯错时,一味的指责和说教,只会把他们推得更远。而包容和理解,才能重新架起沟通的桥梁。我们需要的,不是证明谁对谁错,而是找回那份失落的亲情。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岳母第一次跟我们说起了她的孤独。老伴去世后,她一个人守着空房子,感觉自己被社会抛弃了。暴走团的出现,让她重新找到了被需要的感觉。刘队长的嘘寒问暖,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我们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反驳。
我们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家,才算真正地走上了重建的道路。
第七章 阳光正好
生活,就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即使经历过漩涡和风浪,最终还是要回归平静。
刘队长的案子,因为涉及金额巨大,受害者众多,被定性为重大诈骗案。他将面临法律的严惩。在我们的努力下,大部分老人的损失都被追了回来。那五万块钱,也回到了我们的账户上。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是永远也追不回来的。
岳母变了。她不再去参加任何老年人集体活动,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看看电视,养养花。她的话变少了,笑容也变少了。我们知道,那段经历在她心里留下了深深的伤疤。
为了帮助她走出来,我和张岚也做出了改变。
张岚申请调到了一个相对清闲的科室,不再上夜班。她每天下班后,都会陪岳母聊聊天,或者一起去逛逛超市。她开始学习做菜,学着做岳母爱吃的那些家乡菜。厨房里,重新有了她们母女俩的说笑声。
我呢,则给自己定了个规矩,每周至少有两天,晚上不进书房,把时间完全留给家人。我开始教岳母使用智能手机,教她怎么用微信和老家的亲戚视频聊天,教她怎么在网上看她喜欢的戏曲。
有一次,我翻出我大学时买的吉他,弹了一首老歌《外婆的澎湖湾》。岳母听着,竟然跟着哼唱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们没有再提过“暴走团”那件事,一个字都没有。我们用行动,默默地修复着那道裂痕。我们努力地用真实的温暖,去填补她内心的空洞,驱散那些由谎言编织的阴影。
小雅和其他几个同学,组织了一个“周末敬老志愿者”小队。他们会定期到社区里,陪那些空巢老人聊天,帮他们打扫卫生,教他们防诈骗知识。我作为指导老师,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孩子,心里感到无比的欣慰。一颗种子,在经历了风雨后,正在长成一棵能够为他人遮风挡雨的树。
这天是周日,天气格外好。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客厅的地板上,暖洋洋的。
我正在阳台上给我的那几盆兰花浇水。这是我唯一的爱好,能让我的心静下来。
张岚在厨房里忙活着,准备午饭。岳母则戴着老花镜,坐在沙发上,一针一线地织着毛衣。她说,天快冷了,要给我和张岚一人织一件。
“林涛,你快来看!”张岚在厨房喊我。
我走过去,看到她正指着窗外。
楼下的公园里,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一位体育老师的指导下,正在练习太极拳。他们的动作虽然不标准,但一招一式,都显得那么认真、祥和。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平静而满足的微笑。
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没有狂热的口号,只有鸟语花香,和风拂面。
岳母也走到了窗边,看着楼下的情景,眼神里有了一丝向往。
“妈,要不……下午我们也下去走走?”张岚试探着问。
岳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内心独-白:那一刻,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我看着身边的妻子和岳母,她们的脸上,都映着温暖的金色光芒。我知道,我们这个家,终于从那场风暴中,驶了出来。生活里没有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更多的,是这样平凡而琐碎的日常。而支撑我们走过所有艰难的,正是这份日常里,最朴素的爱与理解。骗子可以利用人性的弱点,但永远无法战胜血脉里最真挚的情感。
下午,我们一家三口,久违地一起在公园里散步。我们没有走得很快,只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着。岳母的脚步,不再像以前那样急匆匆,仿佛要追赶什么。她走得很稳,很从容。
她指着一棵石榴树,对我说:“你看,这石榴快熟了。等熟了,摘下来,给你做石榴酒喝。”
我笑着说:“好啊。”
张岚挽着她的胳膊,就像小时候一样。
夕阳的余晖,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看着前面那两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她们的背影,在这一刻,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我忽然明白,真正的健康,从来不是靠什么灵丹妙药,也不是靠每天走多少步。它源于内心的安宁,源于家庭的和睦,源于身边有爱的人,一起,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来源:西西弗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