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太史公一语,道尽人间千年奔忙之相。这熙攘二字,竟成人类活动最生动的速写——摩肩接踵,人声鼎沸,无非追逐“利”之流转。然这“利”字背后,岂止金银之数?实乃一幅欲望与生存交织的浮世绘,映照出人性深处的光怪陆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太史公一语,道尽人间千年奔忙之相。这熙攘二字,竟成人类活动最生动的速写——摩肩接踵,人声鼎沸,无非追逐“利”之流转。然这“利”字背后,岂止金银之数?实乃一幅欲望与生存交织的浮世绘,映照出人性深处的光怪陆离。
古代市集,可谓“攘攘”最初之舞台。《周礼·地官》有司市“掌市之治教政刑,量度禁令”,其下贾师定物价,胥师察诈伪,已是规制森严。至宋代,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中所绘汴京街市,舟车往来,店铺林立,行人如织,叫卖声仿佛穿透绢帛而出。那画中每一个人,贩夫走卒,士子官人,无不在利益之网中挣扎求存。然此“利”非尽铜臭,更有生计之迫、家业之托。白居易《卖炭翁》中“心忧炭贱愿天寒”一句,道尽小民依托于利的悲欢——利之薄厚,系身家冷暖。此时的攘攘市声,杂有烟火人间的温度,利来利往间尚存一丝谦抑与节制。
时至今日,“攘攘”之景已逾实体疆域。网络空间内,信息如潮,人群如蚁,新一轮“利来利往”以比特流的形式昼夜不息。屏幕上的每一次点击、每一条推送,无不是当代名利场中的交易与算计。资本逻辑浸透虚拟世界,将关注度化为新货币,将影响力变为硬通货。昔日市井吆喝升级为精准算法推送,古道热肠让位于流量争夺。当万物皆可“变现”,灵魂亦难免标价之虞。于是熙攘更盛,而人心中的焦灼有增无减,人们在信息的狂潮中追逐那变幻莫测的“利”,常陷入狄更斯所言“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的悖论之中。
深究这千年不变的追逐,实根植于人性底层之欲望与恐惧。霍布斯谓自然状态下人的生活“孤独、贫困、污秽、野蛮而短暂”,故需契约以聚群求利。荀子亦言“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利之举,初为安身立命之需,渐次异化为欲望无限扩张之途。古人尚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今人却常陷入边沁所警示的“最大幸福原则”滥用的陷阱,将功利推至极端,以致目的证明手段的异化现象层出不绝。这熙攘人世,遂成一场永无止境的追逐,每个人都被无形之鞭驱策,奔忙于利来利往的循环迷宫。
然而,人之为人,岂能尽为利缚?古今智者早已点破此中玄机。庄子拒楚王聘,宁“曳尾于涂中”,并非否定生存之需,而是警惕“丧己于物,失性于俗”。柏拉图在《理想国》中亦强调灵魂的正义远胜于外在利益。孔子“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皆示人以超越纯粹物质之利的可能。此非鼓吹安贫,而是揭示生命应有之广度与深度——利益之外,尚有情操、志业、仁爱与美之追求。正是这些元素,使人在熙攘洪流中得以保全内在的清明与自主,不至于沦为奥地利作家茨威格所批判的“庸俗经济人”。
观千年熙攘,利来利往殆如常道。其驱动文明,亦考验人性。我们无法亦不必全然跳出此循环,然当常怀自省:于利之追逐中,能否持守内心尺度?能否在奔波间隙,仰望星空?能否如顾炎武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将个人之利汇入大道之公?须知人生在世,非仅为利而来,利之外,尚有更值得熙攘奔赴的星辰大海——那是精神的丰盈,是人格的尊严,是超越一己私利的宏大关怀。
如此,方能在万丈红尘中,既入乎其内,又出乎其外,做一个清醒的熙攘者。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