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年谢庭蕴力排众议,辅佐圣上登基,当之无愧建朝以来的第⼀摄政王。」
我的夫君是当朝最年轻的摄政王。
茶楼酒肆都在谈论他的事迹:
「当年谢庭蕴力排众议,辅佐圣上登基,当之无愧建朝以来的第⼀摄政王。」
「若不是他当年亲⾃领兵出征,三过家门⽽不入,边境十二城压根拿不回来。」
「他和柳太后⼀个执掌内廷,一个肃清边境,一内一外才有了大周今⽇的繁华。」
夏日灼热的长安街头,全是对他和柳太后的赞声。
我却忍不住重咳起来,让婢女扶着我进了⾥间。
屋内烧着炭⽕,我依然感觉冷,⼿里的帕子上是我刚咳出的⾎。
我得了痨疾,活不了多久了。
太医说也就这几⽇。
他带着队伍陪柳太后去行宫避暑,途经长安街。
我来这里,⻅他最后⼀面。
1
同以往二十年间的很多次一样。
我站在楼上,目送他骑在西域进贡的汗血马上,一点点离开。
似乎,这么多年以来。
我恍然发觉。
我注视最多的,是谢庭蕴的背影。
记忆里他的背影总是⼀步步、一点点远离我。
直到我再也看不见丝毫的痕迹。
但是这一次,有点不同。
这一次,也是我第一次使了个小脾气。
在他还没走远的时候。
我先转了身。
谢庭蕴不会知道,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阿蕴,这最后一次,我比你先转身。
我就不等你回头啦。
2
信纸被火舌吞灭掉最后一个字迹的同时,我也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我以为死后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
但我的耳边却是阖府的哭声。
我惊讶地看着自己,轻飘飘地浮在半空。
视线转移,匆忙冲进来的赵院判替我把了把脉。
最后,脸色惨白地冲着床边的谢蘅摇了摇头。
然后失神地跪在我的床边。
众人痛哭起来。
我看着躺在床上安静闭目的身体,又看看自己虚化的形态。
终于明白,我好像真的死了。
2
我飘到那盆炭火旁。
看着那写满字迹的一堆信纸,完全变成了灰烬。
心下松了一口气,但又似有无尽的缺失。
信是我二十多年前,写给谢庭蕴的。
里面每一个字都藏着我少女思春对他的欢喜。
我以为他也同样。
只是在蘅儿 3 岁的时候,我走进他的书房帮他整理。
在他最偏僻的书架底层最角落的位置。
找到了这堆没有被拆开、被随意丢放的书信。
我才第一次恍然明白。
那些欢喜,只是我的。
不是他的。
所以,我拿了回来。
既然都是独属于我一个人曾经的欢喜。
那么将死之前,我想全部带走。
所以我烧了。
3
我以为人死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我却可以轻飘飘地浮在半空,可以听见众人的哭声,也可以看到府内逐步挂起的白帆。
丧事是提前交代过的。
府里众人,都知晓。
只有谢庭蕴不知道。
他已有数月不曾回过府了。
上一次回来,也只是待了半盏茶的时间。
半月前,我差人送个信,让他回府一趟。
我想把自己最后做好的一双鞋给他试试。
可他回来的时候,已是夜深。
我的身体太过疲累,熬不住早睡了。
于是醒来,又没有见到他。
年少时,我想见他了,就自己换了新的衣裙,戴了刚买的珠钗,偷偷跑去见他。
即便只是躲在廊下柱后,都觉得欢喜快活。
可自从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之后,见他一面真的越来越难了。
4
我撑着身体,写了最后一封信:
「老爷,听说你半月后要伴驾去南山行宫,那边多山路和雨天。」
「我给你做了一双软底的木屐,爬山雨天你的脚会舒服很多。」
「行宫里虽然凉快,但蚊虫也多。我特意和赵院判学了调制可以驱蚊虫的香料,味道不重,效果却很好,这样你晚上也可以睡得好些。」
「阿蕴……」
「不知道你是否会和从前一样,将这封信随手丢在一边。大概率还是一样的吧,你或许压根就不会看到这封信。」
我永远记得成婚前,我写了信连同新学的糕点,让下人送去给他。
着实有点想见他,我便偷偷跟在下人的身后。
想要看看他如何反应。
他先是不悦地皱了皱眉,然后不耐烦地让下人把东西放在一边。
最后那盒糕点冷透了,被他遗落在书院的角落。
还是我耐心好,捡起来,把它们分给了路边流浪的狗儿猫儿。
我心想,还好信拿走了,这糕点冷了就冷了吧。
流浪的猫儿们有福了。
谁想,那信也是未曾拆开过的。
往后经年,他做的官越来越大,直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早已喜怒不形于色。
即便看到不喜欢的东西,也不会皱眉不耐。
只是淡淡地扫一眼,让下人放到旁处。
很多东西都变了,但有一样没变。
就如那盘冷掉的糕点,那早已堆灰的一封封信。
是谢庭蕴从始至终,都不会为我掀起涟漪的心里冰湖。
「既然你不会看到,那我就再这样唤你一次。」
阿蕴,阿蕴。
以前我老追在他身后,喊他的名字。
成婚前的花灯节,我让他给我猜灯谜,等他把赢到的河灯给我。
我就笑盈盈地凑近他耳边,喊他:「谢谢阿蕴哥哥。」
他红透了脸,轻斥:「不成体统。」
我以为他害羞了。
婚后,我跟去书房,挽着他的手臂,缠着他让他也这么亲昵地叫我:
「阿蕴阿蕴蕴,你的名字真好听。」
「你也叫我昵称吧,叫我阿舒或者扶舒都行。」
我一直觉得,昵称是两个最为亲近的人相互之间的称呼。
但他从未这样唤过我。
婚前称呼我夫人,婚后喊我柳姑娘。
后来,我也不喊他阿蕴了。
我想,他也不希望我这样喊他。
「阿蕴,我要走了。」
「谢蘅,你不用担心,我兄长会照顾她。」
「阿蕴……如果有来世,那天的赏花宴我不会再去,换你自由。」
5
我的痨疾很多年了。
只是这两年来,越发地严重。
但我瞒得很好,每次谢庭蕴回府,我都提前找大夫拿药压了下去。
也不让下人们告诉他。
好在他越来越忙,待在府里的时间很少。
往往我们只是简短地说几句话,他就走了。
我咳血那日,赵院判白着脸平静地说:
「夫人一定能好起来。」
但我却看见了他颤抖的手。
我知道,我时日不多了。
我又找了有名望的大夫,让他告诉我具体时间。
他说我熬不过这个夏日。
我独自靠坐在榻上,手里抱着暖炉,盯着花瓶中的那朵荷花盯了许久。
突然想起几日前,我四十岁生辰。
蘅儿为我操办了一场家宴。
可谢庭蕴一直到深夜才归。
想到他好不容易能为我回来一趟,我心里还是止不住冒出欢喜。
让人带了他最喜欢的莲子鲜肉羹去他书房找他。
夜深人静,我听见他在书房里淡漠的声音:
「半月后的行宫事宜务必安排妥当。」
「柳太后想在行宫过四十五岁寿辰,一切都按照她的喜好布置,她一向喜热闹,可安排一些小辈们前往。」
「寿礼就送我私库里李大师在五十岁所斫的那把名琴,她一向淡泊名利,喜好高雅琴艺。」
「夫人喜好那把琴?太后的事是国事,一切都要放在国事之后。况且夫人她已不弹琴许久。」
谢庭蕴说得对,我的确不弹琴许久。
不是不弹,是弹不了了。
刚成婚那会儿,我缠着他要他教我弹琴。
他总说我榆木脑袋,弹的琴难以入耳。
等我好不容易学会了,就想要他库房里的那把名琴。
他清冷着脸,只说了四个字:
「暴殄天物。」
再后来,我就没再开口要过。
只是隔段时间,会打开库房,亲自轻拭那把焦尾上的灰尘。
也曾想偷偷地弹上一曲。
但想到谢庭蕴的眼神,我怕他觉得我不配。
越到后来,我也就越发不碰琴了。
莲子羹冷掉了。
我叹了口气,带着丫鬟转身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看见白日里因为我的寿辰微微热闹过的庭院。
我突然明白。
谢庭蕴的世界和我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他的那个世界里没有我,我的世界里也总是等不到他。
我们或许本来就是不该聚在一起的人。
这个道理,我用了二十多年似乎才逐渐明白。
一阵凉风吹过,我又止不住咳嗽起来。
我让丫鬟拿来笔墨,给兄长写信。
我要安排好我走后谢蘅的事宜。
6
谢蘅是我和谢庭蕴唯一的女儿。
按理说,她应该长成京城里最为出众的世家贵女。
但她没有,骨子里更像我。
少时下田摸鱼,上树抓鸟。
经商头脑发达,搞不来诗情画那一套。
自十岁起,就跟着表兄身边学习经商。
到今年她十五岁,手里已经靠自己攒了不少产业。
都快超过我了。
这些事,她亲爹都不知道。
但谢庭蕴知道了也不在乎。
他忙着给柳太后的小公主做师傅。
我常常想,蘅儿是不是不那么像我就好了。
她自小或许会得到更多的父爱。
我把她叫到床前:
「蘅儿,你自小跟着你舅父走南闯北,我很少约束,是因为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永远囿于内宅,磋磨一生。」
「我的蘅儿要过和我不同的人生,要快乐地过一生。」
「太医说,我就这几日了。」
「我死的消息,不必告诉你父亲。」
谢庭蕴有正事要忙,我的小事就不必再劳烦他了。
即便知道了,他也只会如年少时看到我送的礼物那般,皱皱眉。
烦躁因为我打扰了他而不悦。
都要死了,我不想再感受一次那样的冷。
算了,算了。
「还有,我死后不入谢家祖坟,将我火化,骨灰就散在望锋山上的悬崖边。」
「我啊,死后也想自由快活一回。」
谢蘅流着泪握住我的双手,点头哽咽:
「母亲,蘅儿舍不得您。」
我慢慢抬起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也红了眼眶:
「就是苦了你了,火化不符世家丧礼,虽我已安排好,但你恐会沾上些许非议。」
「蘅儿不怕。」
「娘亲的自由,我一定会为您谋到的。」
「至于爹……没有他也没关系,不重要。」
7
我看见下人们将白灯笼挂在廊下。
风一吹,摇摇晃晃。
下一秒,我的身体突然来到了五百里之外的南山猎场。
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的男人,手拿弓箭,骑在那匹枣红马上。
意气风发,风姿绝代。
他是本朝以来最年轻的摄政王,也是最俊美的少将军。
他自年少便长了一副好相貌,身量很高。
只是家境清贫,瘦削了些。
可即便身世普通,但依然在京中贵女里掀起一波热潮。
他在书院温书,有不少女子派人送去点心。
他看似温和地拒绝:
「小生已定有婚约,不便再收女郎的好意。」
其实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嫡姐柳如烟和他退婚后,他便一心扑在春闱上。
不少贵女邀着自家父亲到榜下捉婿。
他金榜题名那日,长安街被挤得水泄不通。
女子们的香囊鲜花,不要钱似的从楼上楼下扔过去。
几乎将他淹没。
我也是楼上扔香囊的其中一个。
彼时,他是金榜题名的状元郎。
我是柳国公府里不受宠的庶女。
母亲是江南富商出身。
他自小与嫡姐定有婚约,只不过后来谢家败落,搬离京城。
他十八岁那年,带着婚书来京。
却被嫡姐退了婚。
后来嫡姐嫁给了太子,入主东宫。
谢庭蕴被皇子之争牵连,被下了牢狱。
我动用了手里所有的产业,才将满身是伤的谢庭蕴从大牢里捞了出来。
又拿了十万两白银和父亲做交易。
才换来和他的婚事。
他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他与我的婚事
是我倾尽全力和心血才换来的姻缘。
而不是柳家为了弥补他,所以随意给他一个庶女。
「柳姑娘,谢某不愿耽误你的姻缘,如果你有心爱之人,那谢某便拒了柳国公……」
「谢某无权无势,只有一颗报效朝廷的心。」
「余生也只会将心血放在政事上。」
……
我当时以为,他被嫡姐拒了一次婚,又进了一次大狱。
心里肯定自卑难受。
已经经不住更多的风浪了。
我也不想让他有心理负担,便挺着小胸膛说:
「谢公子,嫡姐退了你的婚,是她没眼光没福气。」
「我柳扶舒不同。」
「成婚后,你忙你的政事,其他的交给我,我来爱你照顾你。」
他当时忍不住低头笑了。
我以为那是他喜悦才笑的。
现在想来,他那时该是笑我傻的吧。
又傻又蠢。
那时的我不懂,我以为全心全意的对一个人好。
那个人也会对我好,
也会看向我,也会欢喜我。
但……不是。
我飘到谢庭蕴的马旁边,看他驱着马,将射来的一对大雁交给柳如烟身边的宫女。
他笑着说:
「太后,您让臣射的大雁臣带回来了。」
「庭蕴,这里是野外,不必同我见外,叫我如烟吧。」
我听见他好听的声音,带着微笑和几分无奈:
「如烟!」
另一边,我的棺椁被送往望锋山,那里已经搭好了高高的火堆。
8
谢庭蕴回了卧房。
他今日打猎穿的牛皮革履有些硌脚,于是换来随身的小厮换一双舒服的履。
小厮将我送去的那双履拿了出来,信却不在。
果然如此。
我的魂体感知到,那封信和往常一样,被丢在了书案的角落旁。
他换上新履后,露出了舒展的眉头。
我心里有些傲娇,这二十多年来,不知为谢庭蕴做过多少双鞋,对他的喜好我是最了解不过。
这京中没有一个人的做鞋手艺,能比我更能让谢庭蕴满意。
他转头看见换下的劲装上,不知何时沾染上的一根雁毛,沉默了许久。
「明日,我们再进一趟山林,给夫人也猎一对大雁。」
是了。
大周朝的习俗,订婚当日,男子亲自为订婚的未婚妻猎一对大雁。
代表着男子对女郎的欢喜和重视。
但我和谢庭蕴订婚时,他是没有送过我大雁的。
别说订婚,就连成婚后,蘅儿出生。
他也从未送过我什么。
我那时觉得,他一心扑在朝政上,并不懂这些虚礼。
所以我也不怪他。
可今日,他亲自猎了大雁,送给柳如烟。
我想,他是懂的。
门外响起一个宫女的声音,是柳如烟身旁的大丫鬟。
「王爷,太后的身体忽然有些不适,想让您过去瞧瞧。」
谢庭蕴微微皱了下眉头,但没有拒绝。
出门前,他停下来回头对刚才的小厮说:
「明天我恐怕走不开,让侍卫去猎两只大雁,送回王府。」
9
「夫人可有回信?」
「大雁可派人送去了。」
几天后,谢庭蕴坐在书房里忙于政事,桌案上全是奏折。
今日是我的头七。
蘅儿抱着我的骨灰盒,站在望锋山上。
「送去了的。」
「但是夫人没有派人传回什么信儿。」
谢庭蕴的眉头拧起。
以往不论他往不往家里送东西,只要他不在府里。
我隔三差五就要差人送去给他开胃的山楂、结实的护膝,还有一箩筐的叮嘱。
现在我自然没有什么能传给他的。
他该是有那么一点儿不习惯的。
「是否要派人去问问?」
「不必,等回府再说。」
小皇帝如今才六岁,谢庭蕴几乎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摄政王。
来年的春播,种子要在今年秋收时分开始储存。
秋闱在即,今年的学子要多招一批寒门。
边关的军事部署,粮草要再招兵部商讨一番。
……
谢庭蕴和我年少时认识他一样,勤勉爱民。
他是该站在这万人之上,享受子民的爱戴。
我的事,只是他一天中微不足道的一片树叶。
从春日冒芽,到秋日枯黄落败,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或许,本就是我的错。
竟妄想得到他的一丝特别的垂怜。
另一边,蘅儿将我的骨灰一点点洒向山崖。
风儿一吹,我就自由啦!
10
谢庭蕴还是提前回了宫。
原因是夏日南方暴雨,岭南一带引发了山洪。
他匆忙从行宫回京,处理灾情。
连夜忙到天明。
谢庭蕴揉了揉眉心,叫来小厮:
「回去告知府里的管家,让夫人送一碗莲子肉末羹来。」
他一向最喜我做的莲子肉羹。
莲子是挑选最鲜嫩的莲蓬剥的,得去莲池现采。
肉要最鲜嫩的牛里脊,不然他总会觉得柴。
再加上市场上最鲜活的虾,剥出的虾仁。
我能让谢庭蕴连吃三碗。
这三碗啊,一吃就是二十年。
他越发累,就越吃不了宫里御厨做的珍馐,只想吃我的莲子羹。
吩咐完,谢庭蕴躺在书房的贵妃榻上补眠。
一睡,就睡到了下午。
小厮没敢吵醒他。
站在门外苍白着脸,低着头等着。
等他醒来,尚有些迷糊地叫人摆膳。
小厮进来,扑通一声跪地:
「王爷,莲子羹没送来。」
谢庭蕴两天忙得没吃东西,胃开始有些不舒服。
他皱着眉,冷声问:
「什么叫没送来?」
「夫人呢?」
他看向门外,似乎是在找我的身影。
小厮突地就红了眼眶,眼泪砸在地板上,猛地磕头:
「夫人……夫人薨了。」
11
我以为听到我死了的消息,谢庭蕴至少会震惊一会儿。
哪怕一会儿。
但他没有。
他只是怔愣地沉默。
小厮跟着他二十多年,他知道小厮不会骗他。
沉默了半响,书房里响起他淡淡的声音;
「先下去吧。」
说完,谢庭蕴开始站起身,走到桌案前继续处理奏章。
期间,还见了几波朝臣,商量灾情以及边关部署。
大臣们在书房,都闭口不提谢府前些日子的丧事。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都沉默地走了。
我知道,我虽然明面上贵为摄政王的正妻,他后宅也只有我一个女子。
但着实不显眼。
或者说,刻意被人遗忘。
民间偶尔会有我的传言。
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姨娘是商户女出身,最后命好嫁给了当朝摄政王,只是不怎么受摄政王的喜欢。
这样的故事,远远比不上谢庭蕴和柳如烟之间的故事精彩。
他们年少彼此钦慕定有婚约。
但世事弄人,柳如烟被迫嫁入皇室,生下皇子龙孙却守了寡,夺嫡之路艰险。
幸而得被退婚后的谢庭蕴,暗中相互。
辅佐幼帝登基,平复边关战乱,和柳太后联手保大周平安。
至于谢庭蕴真正的妻子,只是个背景板罢了。
这样的故事,我听了都要感动。
如果……我不是故事中那个背景板的话。
日落十分,谢庭蕴终于从书案上站起身。
他拖着倦怠的身体,第一次没有坐舆辇。
只是自己一个人,脚步虚空似地,从御书房一步步走到宫门口。
王府的管家王伯,早已等在那里。
王伯刚想行礼,被谢庭蕴抬手止住了。
他略过马车,一步步地朝王府走去。
身后跟着管家小厮亲卫众人。
谢庭蕴这么一个大忙人,平时能骑马的时候绝对不坐马车,能坐马车的时候,绝对不会走路。
今天倒是有些反常。
我飘到他身侧,看着他:
「阿蕴,你怎么了?」
他穿过亮起的夜市,走过人群,走过川河,终于回到了王府。
我抬头一看,白帆和白灯笼都撤去了。
算算时间,我已经死了半个多月了。
府里一切原来已恢复如初。
12
府里众人跪了一地。
他看都没看一眼,直直走向我的院子。
院门被推开,里面黑沉沉一片。
王伯想派人来点灯。
被他叫走了。
不准任何人进来。
他走进内室,靠着窗边的月光,找到我的床。
然后一个人慢慢地躺上去。
我昔日用的被褥床被,早已交代下人一起烧了。
所以床板硬得膈人。
但谢庭蕴似乎没发觉,他躺上去,慢慢地把自己蜷缩起来。
他两天未睡,我想他大概太困了。
可他彻夜未眠。
13
第二日天未明。
下人们早已守在院门外。
谢庭蕴松散着头发,开始满院子找东西。
找我一直随身带着的那只发簪,找我用过的被褥,找我珍藏的茶具。
可他什么都找不到了。
我亲自雕了送给他的木雕娃娃,我缠着他让他给我画的一副美人图,还有我亲自在院里种下的合欢树。
都被我安排人全都烧毁了。
谢庭蕴站在那棵树墩前,开始发呆。
我想他可能想不起来了。
我们成婚后的第二天,他就出发去山西大营。
我自己找了府里的园艺师傅,要他给我找一颗合欢树的树苗。
我亲自将半人高的小树苗种下。
等他一个多月后回来,我拉着他到树前:
「阿蕴,合欢树寓意两情相悦。」
「这棵树会一点点长大,等我们老了,就在树下给孩子孙儿们讲我们的故事。」
他当时是什么表情呢?
他不可见地皱了眉,「随你,我不懂这些。」
后来的二十多年,树已经高过屋顶。
我们的孩子也逐渐长大。
只是我和他啊,越走越远啦。
或许最初的时候,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所以,我把树砍了。
想销毁掉自己所有在他生命里的痕迹。
这样便能回到最初了吧。
只希望,下一辈子我们就不要再如此纠缠了。
14
在翻遍了整个院子找不到我的痕迹后。
谢庭蕴开始在整个王府里翻找。
最后站在自己的外书房里,那里曾是我精心布置过的。
屏风用的江南丝绸手艺做的。
镇纸是我专门从福州商行定制的。
还有狼毫,也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
……
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
就连书案后的那盆青竹,也早已枯萎。
曾经我想让他待在府里的日子长些,所以把他的书房布置的轻松惬意。
只是后来,他越来越不常回府。
我常常几个月看不见他。
慢慢地。
我也不再执着了。
谢庭蕴开始发疯。
他砸了手边所有的花瓶玉器。
责问下人们,为什么找不到我的东西,也找不到我的人?
「为什么你们连她死,都不通知我?」
「你们好大的胆子。」
说着就红了眼眶,哽咽道:
「柳扶舒她凭什么不声不响地就离开了,凭什么?」
「凭什么……连最后一点念想都不留给我?」
微下人们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信王伯红着眼睛,哽咽地说:
搜「这是夫人的遗愿,老爷国事繁忙,让人不准打扰老爷您,也不想留下任何东西惹你心烦,所以……」
胡谢庭蕴似是终于累了。
巴披头散发地回了我的院子。
院门一关,所有人都被挡在门外。
士他踉跄着回到我的榻上,蜷缩着抱住自己。
他已经连续四五天没睡了,像个疯子。
15
第二日院门紧闭。
小厮和王伯在门外急的跳脚。
谢庭蕴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但他们又不敢擅自闯进去。
宫里的大太监,还有几个朝臣也来了一趟。
无数的事情等着这位摄政王去处理定夺。
但他却把自己关在亡妻的院子里不出门。
我都看不懂了。
谢庭蕴到底想干什么。
又过了一日,谢庭蕴还是不出门。
京兆府尹连同大多数的朝臣都来了,行宫的太后听到消息,也派人来传了话。
他们还叫来了口才最好的御史,让他给里面的谢庭蕴喊话。
可无动于衷。
王伯惨白着脸,焦急道:
「不能再等了,老爷会出事的。」
「快,派人去请赵院判来。他是老爷和夫人昔日的好友,或许有用。」
半盏茶后,赵院判赵青州来了。
他第一句命令就是砸门。
谢庭蕴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晕了过去。
不吃不喝三四日,整个人已经脱水。
幸好赵青州来了,他让人带着药箱,进行了急救。
到了晚上,谢庭蕴终于醒了。
「扶舒……扶舒。」
等看清守在旁边的赵青州还有王伯后。
他的脸恢复死寂。
眼里的光,逐渐熄灭。
赵青州有些不耐烦看他,站起身准备走,却听见他轻缓地说:
「扶舒病的消息,你很早就知道了。」
「她让你送她最后一程,却不愿告诉我,也不愿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她甚至都不想入谢家的祖坟?」
「她是不是……怨恨我了!」
赵青州看见他红了的眼眶,收住了离开的脚步。
屋内的烛火摇曳,阴影落在他的脸上。
赵青州几乎是咬着牙强忍住哽咽:
「舒娘在世时,从没说过你一个怨字。」
「被痨疾折磨五年,她常常对着院门发呆,我想她是想在那里看见你的。」
「她走之前,我问她可有什么愿望?」
「她说希望自己身体再好一点点,能多看你几眼。」
「即便背影也好。」
屋外黑沉的夜色挡不住似地朝着屋内压过来,似乎要压得谢庭蕴喘不上气。
「阿蕴。」
「你可还记得你们成婚那年,扶舒曾送你一对琉璃盏。后来被你送给小公主随意把玩,轻易就被小公主摔碎了。」
「你没怪小公主顽劣,却怪扶舒送的东西不经摔。」
「可你却不知道,这琉璃盏是扶舒母亲留给她的遗物,让她送给自己相伴一生的良人的。」
「这人间的真心啊,亦如这琉璃盏。」
「碎了,就是碎了。」
「她把一颗赤裸的真心捧给你。」
「即便你不在意,但你不能把它摔碎了之后,还说它怎么这么易碎。」
「这对舒娘,太不公平了。」
「她只是喜欢你而已,只是喜欢了你二十多年而已。」
16
我坐在窗沿上,注意到谢庭蕴突然爬了起来。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满屋子找他的鞋子。
贴身的小厮把我送去南山的那双屐拿了进来,他慌乱的神色才消减下去。
他像是如获至宝一般,将它抱在怀里。
像是什么失而复得的东西。
我垂下眼睫,摇晃了下腿。
那是我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了。
哦,不,好像还有一样。
谢庭蕴也想到了。
「夫人当初让人送屐去时候,可还有其他的东西?」
以往的二十年里,我每一次让人送东西,都是几样几样地送。
要么是叮嘱的信笺,要么是糕点香料。
可我写的信,谢庭蕴却从未拆开看过。
他大概是嫌我唠叨吧。
小厮也愣住了,下一瞬,他立即反应过来:
「夫人让送了信的。」
「小的立即去取来。」
可谢庭蕴等不了了,他衣衫凌乱,散着头发,脸色依然很白,迫不及待要进宫到书房拿到我写的信。
看着他踉跄着差点连路都走不稳,也要坚持跑出去。
我从窗沿上跳下来,有些无奈,只能跟着他。
我现在是越发看不懂他了。
我都死了,还折腾什么。
书房里,我看到了那封未拆的信,依然被放在了最不起眼的桌案角落。
上面还压着一摞他未处理的奏折。
他摇摇晃晃地把信拆开。
一字一句地读下去,生怕读得快了,信就消失了。
我在信里,最后喊了他一次:阿蕴。
「阿蕴,我要走了。」
那年,我 15 岁。
谢庭蕴被嫡姐退婚,彼时他还没有状元及第,只是个落魄家族的穷酸书生。
他在京中受到了不少的讥讽和嘲笑。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在那次赏花宴的诗会上,打败了众位世家子弟。
有人不忿,趁他不备,将他推入湖中。
可他不会浮水,只能在水里挣扎求救。
岸上的所有人不仅不救人,反而以此取乐,看他如同落水狗。
我生了气,用力将推谢庭蕴入水的那个人一脚踢下了水。
然后自己一跳,也入了水。
我将谢庭蕴救了上来,但也挨了父亲的骂。
父亲重利,我只是一个从小跟着姨娘,养在庄子上,会上树抓鸟,会下河捞鱼的野丫头。
不仅没当成大家闺秀给他长面子,反而还害他丢了脸。
我被罚跪祠堂三天三夜。
饿得晕过去的时候,我也没后悔。
因为阿娘以前说过,喜欢一个人呢,就是看不得他受委屈。
所以,不仅救了他,还替他报仇了呢。
阿娘说的,我都做到了。
可成婚后第二年,蘅儿刚满月,我才刚出月子。
柳如烟让我进宫,逛御花园。
然后在谢庭蕴进来的前一秒,自己落入了冰湖中。
我着急得不行,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跳进去救人了。
可我刚出月子,体力不支。
我想托着柳如烟出水,却被她踢了一脚,身体下滑。
落水的最后一刻,我看见所有人都朝着柳如烟游去。
包括谢庭蕴。
他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我。
后来很多年,我才知道赏花宴上那次落水。
是柳如烟派人故意做的,目的是打消太子的怀疑。
她想让太子知道,她对谢庭蕴早没有了情谊。
而谢庭蕴事先也是知晓的,他纵容了她的计划,只是为了成全她的进宫之路。
只有我,像个傻子。
慢慢地,我想明白了。
喜欢一个人,是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可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不会在乎。
我和谢庭蕴之间啊。
只是我喜欢他罢了。
如果重来一次,我不会再去那次赏花宴。
谢庭蕴估计也想起来了,他的手指颤抖着。
一点点摩挲过我的字迹。
最终跌坐在地上,晕了过去。
17
谢庭蕴开始酗酒。
他没有回摄政王府,手里抱着我的信还有那双软屐。
去了我们最初租住的小院。
那时,我刚用全部身家把他从牢里救出来。
他原本就是清贫出身。
买不起京城的大宅子。
我们成婚的地方,就是他给别人家抄书租住的小院子。
等他慢慢在朝廷站稳脚跟,我们搬出这里。
但我用积攒的银子悄悄买下了这里。
只因为,这里是我和谢庭蕴洞房成婚,住了三年的房子。
院子虽然小,但这么多年一直被我精心照看着。
现在却被谢庭蕴糟蹋了。
他让人买了很多酒,关在小院里谁都不见。
整日整日地喝酒,喝完了就大笑。
然后笑着笑着就哭了。
谢蘅来找过他,他闭门不见。
柳如烟也从南山行宫回来了,亲自来见他,也被他拒之门外。
甚至还对柳太后出言不逊,让她滚。
气走了柳太后。
赵青州又来了一趟。
「你啊,唉,人在的时候,你不以为意。现在舒娘不在了,你这又是何必?」
「人死不可复生,你也放下吧。」
赵青州走的时候,谢庭蕴依旧抱着个酒坛子,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等赵青州走后,他出了门。
去了趟望锋山。
在蘅儿洒我骨灰的地方,坐了一夜。
第二天,他就让人收走了所有的酒。
我以为,他真的要放下了。
我也可以入轮回了。
可我错了。
他开始频繁接见道士,还有苗疆蛊人。
还请了各地的高僧到小院商议。
他不再上朝,也不管柳如烟的事。
京外的凤凰山,有最负盛名的皇家寺庙法华寺。
他脱下穿惯了二十多年的朝服,换上素衣,从法华寺山下第一个台阶开始。
一级台阶磕一个头,每上一个台阶都慢如蚂蚁。
但他却神情虔诚,嘴里念叨着什么我听不懂的经文。
我只能在里面听出我的名字。
他没有派人驱赶百姓,所以堂堂摄政王如此虔诚求佛之举,引起了京城的轰动。
一开始有人说,他为亡妻做到如此地步,乃是至情至性之人。
感动了不少世家女眷。
但慢慢地,很多人觉得他疯了。
他用了七天七夜,跪拜千级台阶登上法华寺。
便再也没有下来。
他在寺里为我点了千盏长明灯,将我最后的两样遗物放在了供奉台上,和全国各地寻来的众位高僧研读往生经。
以及翻查那些被安置在藏书阁里,不让寻常人得见的禁书。
我大概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他想要复活我。
我坐在大殿外的栏杆上摇晃着腿,托腮看着里面坐在中央的谢庭蕴。
觉得他可能是真的疯了。
他曾经倾注全部心血的大周朝事务,他撒手不管了。
柳太后带着小皇帝,还有公主在山下求他回宫。
他直接派兵将整个法华山包围,任何人不得入内。
说什么怕打扰了他妻子的回生之路。
我都要被气笑了。
我不要回生,我要去投胎。
这还不够。
半年时间里,他派人查找了无数的典籍和各地高人。
包括道士,还有苗疆圣人。
寻访能够让人死而复生的秘法。
似乎谁都管不了他了。
他谁都不在乎。
只有赵青州能跟他说上几句话,但也面红耳赤。
「你到底要干什么?」
「舒娘已经死了,我劝你放下她,不是让你缠着她。」
「她之所以把骨灰撒了,就是不想见你。不想见你,你懂吗?」
「你凭什么觉得她还想见你?」
似乎是最后两句话,惹怒了谢庭蕴。
他变得目眦欲裂,眼眶猩红:
「不,阿舒想回来,她舍不得我。」
「她一直在我身边,你不懂,你永远不会懂。」
赵青州是他派人押下山的,走的时候还骂骂咧咧,说他是个疯子。
而我还处于震惊之中。
谢庭蕴他是怎么知道,我在他身边的?
还是这只是他的猜测?
过了一个月后,我就知道答案了。
又一次百位高僧布下的阵法失效后。
谢庭蕴惨白着脸,在一位高僧面前长跪不起。
我听见了那位云游二十年、刚回来的高僧对他说:
「魂魄尚在,自然旧人不归。」
我睁大了眼睛,觉得这高僧果然不一般。
但是,谢庭蕴真的可以让我重生吗?
18
谢庭蕴没有放弃。
他拿出了所有耐心,和高僧们布阵,和苗疆蛊人翻找秘法。
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开始。
春去秋来,我也跟着他在寺庙里,就这样待了两年。
那些听不懂的经文,我都听烦了。
可谢庭蕴却依然衣不解带。
再一个夏日暴雨倾盆的夜晚。
谢庭蕴长跪在那位云游回来的高僧屋外。
里面传来一道低沉幽深的声音:
「这是最后的机会,你可愿一试?」
我看见谢庭蕴握紧了两侧的手,闭上眼磕头:
「只要能再见到她,不管是来世还是今生,我都愿意献祭。」
那一晚,他在阵法中央,烧掉了我留下的最后两样东西。
外面暴雨倾盆,电闪雷鸣。
殿内青烟袅袅,随着我最后一封信烧尽。
在最后一秒,我看见坐在中央的谢庭蕴划破手掌,用血染红了阵眼。
毫无预兆地,他转头看向我,嘴唇动了动。
他说道:「阿舒,我来找你了。」
说完,他彻底晕死过去。
而我的意识,也随着高僧们嘴里的经文,慢慢模糊。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
耳边一阵热闹的声音。
正是初春的季节,冬雪尚未完全化去。
府内宾客上门,丫鬟仆妇忙进忙出。
柳家正在举办赏花宴。
我手里抱着一只兔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丫鬟红药从我手中接过兔子,焦急道:
「小姐,你快去看看,听说谢公子被他们推进冬池了!」
19
「小姐,你怎么了?」
「快走呀,你不是一直很喜欢谢公子的吗,还让我时刻注意他的动向。谢公子不会游泳,你不去救他,他会死的。」
红药着急地跺脚,只是我一动不动。
谢公子。
谢庭蕴。
无数有关他的片段,从我脑海中闪过,有欢喜的,有伤心的,有期待的,有难过的。
最后,只留下我的骨灰随风飘散的画面。
我发现,我变了。
变得……似乎对这个名字,无动于衷。
甚至想躲开,不想和他扯上丝毫的联系。
我从红药手中抱回了兔子。
手上摸着兔子柔软的毛,淡淡道:
「他的事,你不用再盯,以后也别再告诉我。」
「我不想听。」
谢庭蕴,我说过,若重来一次我不会管你。
我说到做到。
20
我没去救谢庭蕴,柳如烟更没去。
所以他差点死在了冰湖之中。
最后被捞上来时,只剩下一口气。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他拖着病弱的身躯,穿着补了几次的长袍,一边咳嗽一边候在柳府外。
说是要求见二小姐柳扶舒。
我当然不见。
初春的雪,将化未化,正是最冷的时候。
我没想到谢庭蕴会一天一夜等在府外。
一月十五,我带着红药上山进香。
他候在马车边,求见我一面。
我让侍卫赶走了他:
「谢公子,我家小姐有正事要出门。」
「况且男女大防,请谢公子不要再来。」
我带了很多侍卫,目的就是赶他走。
却不想,他一路跟到了寺庙外。
上香的人多,我让侍卫等在山脚。
他找到了机会,眼眶猩红地跑到我面前,激动道:
「阿舒,我找回你了,太好了。」
说着,就要扑过来抱住我。
我皱眉,抬脚就将他踢下了台阶。
众香客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看到倒地头破血流的穷书生笑作一团。
都觉得他是纠缠世家贵女的无赖。
可他毫不在意。
立即站起来,擦了擦额头的血迹。
想要再次上前靠近我,但又怕惊扰我。
「阿舒,我们回来了,我们都回到从前了。」
「我们现在可以重新开始,我可以好好补偿你,我……」
没等他说完,我招手让旁边赶来的武僧将他扣住。
在他被押走的前一刻,我淡淡地对他说:
「可是我已经不需要了,谢庭蕴。」
他脸色变得更白,失去了挣扎的力道,被人拉走的样子。
像一条被人遗弃的狗。
21
我以为他不会再出现。
可他像前世那般固执。
他开始频繁等在府外,不是给我做莲子肉沫羹,就是自己跑腿从各处买来的糕点。
在我第九十九次,当着他的面将他送来的东西,扔给了乞丐。
他也不生气。
只是白着脸,一双黑沉的眼眸里逐渐盈满水光。
「阿舒,你不喜欢的话我不送了,等我科考完,就上门提亲,到时候我给你做一辈子的膳食。」
他真的没有如往常一般像条狗一样守在柳府门口。
而是每日写信。
告诉我书院发生的趣事。
告诉我池边柳树新发出的嫩芽。
告诉我初夏荷塘里新露出的荷叶,还有停在上面的蜻蜓。
到了秋日,给我送红透了的柿子。
他告诉我,那很甜,让我尝尝。
只可惜,这些信,我从未打开。
只是开头瞟了一眼,便觉得无趣,激不起内心丝毫的涟漪。
相反,我开始忙碌起来。
收拾行装,安排完京城的琐事。
在谢庭蕴金榜题名,到我家下聘的那一日。
我带着商队,跟着表兄离开了京城,前往江南。
前世,我为了谢庭蕴,甘愿囿于后宅。
这一世,我不愿了。
以后,我会去看大漠流沙,会去看长江大海,还会去品尝西域的美酒鲜果。
我知道,我的美好人生才刚刚开始。
这一生,不会再有谢庭蕴。
22
番外-谢庭蕴视角。
1
谢庭蕴站在柳府门口,得知柳府的庶二小姐刚刚带着商队离开。
他手中抱着的大雁突然奋力挣扎。
锋利的利爪划破了他手掌的一道口子。
他痛呼一声,大雁得到自由,朝天空飞去,再寻不见踪迹。
谢庭蕴似乎才反应过来。
他骑上马,朝着城门口的方向追去。
他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如果这一次他没有找回阿舒。
就真的永远失去她了。
他用了那么多的力气,才让他们有再一次重来的机会。
他不舍得放开她。
前世,是他没想明白,不懂得珍惜。
才错过了她给他的一辈子。
她写给自己那么多信,他后来去找,却找不到了。
她亲手给自己做糕点,自己却将它们放在角落,赏给下人也不愿尝一口。
就像阿舒的心,被他放着放着,最终彻底凉掉。
他真的做错了。
在她身子越来越不好的时间里,自己却丝毫没有注意到。
他觉得自己真的该死。
他为什么就没有花哪怕一点的时间看她的信,尝尝她做的糕点,多留在她身边一点时间?
为什么?
他错了,他知道错了。
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大,他要留住阿晚。
这一世,他要弥补她,他要好好和她在一起。
幸好,在城门口的位置,他看见了远去队伍的背影。
还来得及,他心想。
夕阳的落日将地平线照得暖暖的。
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机会,他觉得眼眶湿润起来。
等他待会见到阿舒,他要和她说。
「我后悔了。」
他湿润地眼眶里,盈上希冀。
可是,等他骑着马追到地平线的位置,却是一个十字路口。
路口的两边,早已没有了刚才看到的背影。
夕阳的余光落下,黑幕一点点漫上来。
遮盖了他眼里的光。
天黑了,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苍凉的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
仿佛,刚才看到的背影,只是幻觉。
那里,从未出现过阿舒。
……
「阿蕴、阿蕴。」
他听到熟悉的声音,是阿舒在喊他。
他努力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到的却是赵青州。
赵青州早已不再年轻,额头上有了皱纹,鬓边也有了白发。
他疑惑。
「青州,你怎么变得这么老了?」
赵青州给他诊脉,闻言胡子一撬:
「我再老,也老不过你。」
「你看看你,现在哪里还有当年少将军意气风发,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气势?」
谢庭蕴一听,突然害怕地爬起来,踉跄地跑到铜镜前。
铜镜里出现的人影,头发苍白,衣衫凌乱,眼神浑浊。
「我……我怎么了?」
「阿舒最喜欢我的容颜,我怎可老成这样。」
「阿舒会不喜的,阿舒会不要我的。」
他跌坐在地上,突然抱头痛哭起来。
赵青州蹲在他旁边,无奈叹气:
「你怎么把自己过成这样,唉。」
「舒娘已经死了二十年了,你放下吧。」
「她死了,你却把自己过得人不人鬼不鬼,何必呢。」
谢庭蕴浑浊的眼神里,有片刻愣住:
「不是的,我用秘法带着阿舒重生了。」
「我和她都回到了成婚前,我见到了年轻时的她。」
赵青州摇晃着他的肩膀,大声喊道:
「阿蕴, 柳扶舒死了, 死了二十年了。」
「那是梦,那是你的梦。」
「你的那些丹药, 不能再吃了,以后……清醒地活吧。」
说完, 赵青州摇了摇头, 叹着气出了门。
当天晚上, 谢庭蕴用火油点燃了整个小院。
他站在火里,抱着我给他做的那双软屐还有信, 开心地流着泪:
「阿舒,我找到方法来见你了。」
2
陪同柳太后到南山行宫避暑那日。
谢庭蕴骑着汗血宝马, 带着队伍从人群涌动的长安街走过。
身边都是欢呼声。
路过春风楼时, 他似乎有所感。
手下意识地勒停了马。
转了身,朝着楼上看去。
他看到了刚转过身的阿舒, 以及她瓷白的侧脸。
她来送他了。
他内心是欢喜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向在正式场合都以公事为主。
可那天,他一直坐在马上, 站在路中间, 看着柳扶舒的背影一点点消失。
他看了那么久, 仿佛只是这样看着她的背影。
都能消磨一天的时光。
直到柳太后的马车派人来问,他才恍然,耽误了行程。
他最后朝着楼上看了一眼,确认再也见不到她。
才转身离开。
阿舒, 如果我知道那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我一定会奋不顾身奔向你。
3
大周同仁二十年。
谢庭庭十七岁,他从柳丞相的书房出来。
他上个月刚和柳家嫡女退了亲。
刚才,柳丞相对他说, 要把二女儿许配给他。
他拒绝了。
其实, 和柳如烟退亲, 他并不在乎。
他们之间并无多少情谊,只是长辈们多年前定下的娃娃亲而已。
他现在只想安心参加科举。
报效朝廷。
所以无意娶亲之事。
可他转过回廊, 看见草地上一座秋千架上的少女。
她手里抱着一只兔子, 在晨光中,好似一位仙女。
兔子调皮, 从她怀中跳出。
一蹦一蹦地朝他这个方向跑来。
少女惊呼一声, 站起来, 绽开明媚的笑颜。
清灵的声音,响在耳畔。
笑闹般地追在兔子后面,玩闹成一团。
带门的小厮说,那是二小姐。
当晚, 谢庭蕴做了一个梦。
梦里,阿舒带着笑颜, 像个小兔子一般, 蹦蹦跳跳地跳进了他的心里。
第二日,他又去拜访了柳丞相。
说, 他要娶二小姐。
他本无心情爱,但若今后一定要娶妻。
那么他一定会娶那个抱着兔子,跳进自己心里的人。
她叫阿舒。
来源:星星藏于梦里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