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赵明宜出身高贵,美丽单纯,成婚六载,他在她身上找不出一丝不好来。甚至有的时候,他会厌恶自己沉溺于她的好。
《枝头春(重生)》
作者:小河边舟
简介:
文案一:
孟蹊向来孤高,平生最恶强权,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最后却被迫娶了一位高门贵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一种恶意,娶了那个一心一意喜欢自己的姑娘。
甚至冷待了她六年
赵明宜出身高贵,美丽单纯,成婚六载,他在她身上找不出一丝不好来。甚至有的时候,他会厌恶自己沉溺于她的好。
后来,这样沉静如死水一般的日子一天一天地熬着,明宜脸上的笑越来越淡。她变得沉默,不爱说话,也不再黏着他。
孟蹊固执,他学不会低头,也不愿承认自己爱她。
承乾一十二年,云州时疫,孟蹊在地方赈灾,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原来,那年金榜题名,赵枢送自己的不是一场噩梦,而是他捧在手心里的明珠。
文案二:
明宜一直觉得,孟蹊亲自向赵家求娶自己,那对她应是有几分喜欢的。
至少不应该这般淡薄
两人成婚六载,他从未主动进过她的院子,夫妻之间,客气至极。
最开始,她只以为他脾性如此,性子清淡,所以总是主动的亲近于他,甚至卑微地讨好他身边的人,以至于身心力竭。
只是,到最后她才知道,孟蹊是不可能爱她的。
她是赵氏的女儿,襄侯赵枢的妹妹。
当年她喜欢他,是兄长使了手段迫得他主动上门求娶,氏族强权,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所以怎么可能有爱呢。
承乾一十二年,云州时疫,明宜不幸染病,在弥留之际,她想起了远在边关的兄长。
赵枢那样疼她,怎么舍得呢……
精彩节选:
北风呼啸,门窗被吹得咯吱作响。
今年南方罕见地下了场大雪,明明已过二月,却依然冷得反常。铺天盖地的雪,从巷道到屋顶,看不尽的白。
这里是云州城天水巷孟家。
天蒙蒙亮,一架马车停在了孟府后角门处,一袭靛青袄裙的丫鬟引着大夫匆匆往上房走去。拎着药箱的医者不禁四处打量,只见影壁花障,青砖红瓦,俨然很有几分气势。谁能想到六年前,这里还只有几间黄泥糊就的庐舍呢。
听说他家的后生六年前点了探花,做了官老爷,还娶了位上京的世家小姐。一路扶摇直上,官运通亨,如今已经是朝廷大员。大夫想着,只觉得时也命也。
只是如今瘟疫横行,也不知是他家哪位染了这劫数。
一路行至内院,大夫吓了一跳,只见几十个护卫分散在院子四周,腰间都配着刀,侍女脸上蒙着纱巾,端着水匆忙进出,有序间又透露着几分无形的恐慌。
“啊……”房内不停地传来痛苦的叫声。
“云珠你怎么才来,快进去啊,夫人快不行了……”一身着鼠灰色褂子的仆妇端了盆水径直往外泼,鲜红的血水直刺人眼。这样冷的天气,婆子竟然撸起了袖子,汗水把褂子都打湿了。
引路的丫鬟眼眶一下就红了,慌乱间竟扯了大夫的袖子:“快,这边。”匆忙打了帘子进去。
屋内燃了香艾,依然盖不住浓重的血腥气。
赵明宜好像做了场梦。
梦里她没有嫁给孟蹊,没有去看他打马游街……
恍惚睁开眼,只见梨月掀了帘帐。她腕上搭了张帕子,有人在为她诊脉。不远处香炉升起袅袅的烟,将壁上那幅苍劲有力的字逐渐模糊了起来,只见一点墨色的影。
很快,腕上的力道松了开来。
“怎么样……”
她听见梨月焦急的询问。
然后是一道长长的叹息:“夫人染了瘟疫,又刚刚小产,实在是……含一片山参吧,还能撑上片刻,若还有想见的人,立刻唤来,只怕时候不长了。”
大夫走后,房里院里一片恫哭声。
她的头昏昏沉沉的,有时候眼前只有一片黑暗。见谁呢?
她很想见见兄长……只是她知道来不及了。
有人给她含了一片山参。
干干的,很苦很苦。
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似乎是嬷嬷在驱赶谁,明宜似乎有了一点力气,她用力抬了抬指尖,问身旁的梨月:“外面是谁?”
梨月听完大夫的话后,手就一直在颤抖,双眼腥红:“是陈姨娘,她非要进来……”气愤道:“分明没安好心。”
陈婉是去年秋天进府的,孟蹊的表妹,人抬得急,进来的时候肚子已经六个月了,没过多久生下了一个儿子,留在她自己身边带着。
“让她进来吧。”她用力咬了咬那片参,苦味瞬间弥漫了开来,一直烧到了心里。
或许是那片山参起了作用,她有了一点力气,让梨月扶着坐起来。她靠在迎枕上,冰凉的指尖忽然摸到了一个什么,她拿起来攥在手里,静静地等着陈婉过来。
没想到见她最后一面的人竟是她。
屋内传来打帘子的声响,明宜微微抬眼,只见一身杜鹃红的女子娉婷袅娜,施施然地走了进来,鼻尖捂着帕子,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底下丫头说方才大夫来过了……夫人怎么样?”她声音很是绵软,便如她一贯的模样。
“不正如你所见吗?”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赵明宜捂着帕子,却见上面沾了鲜红的血。她的头很痛,钝钝的痛,山参的作用在慢慢减弱,她的眼睛微微阖着,问她:“你来见我做什么呢?”
她死后,以孟含章对她的在意,自会将她扶正。她的儿子也能名正言顺,不用背着妾生子的名头。
陈婉用帕子捂着口鼻,柔软的丝缎下似乎勾起一丝笑,她眉梢微微扬起,眼中的喜意丝毫不曾掩饰。
“我来看夫人,夫人必定不太欢喜吧……”她一时得意,竟没顾得眼前之人已然染病,坐到了榻沿。嫣红金丝勾勒的海棠幅裙将她衬得光彩动人,明媚如霞,她道:“我确实有一些话想说,只是你可能不太爱听。”
明宜双眼微微阖着,头靠在迎枕上,很疼很疼。她凝视着这位姨娘年轻的面庞,忽然有一阵恍惚。
“你知道吗?其实我挺可怜你的……”陈婉笑着道:“你那么喜欢他,这么多年为他的仕途忙碌奔波,还能打点好孟家上下,到头来却什么都没得到。”
“也挺可笑的。”
“他的心只在我这儿,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的儿子也要长大了……你辛苦经营的家,一切都是我的。”陈婉看一旁的案上有果盘,里头盛了些核桃,她拿了一个一点点地用剪子剪碎了。
赵明宜看着那把剪子,细白的刃好像剪在她心里,她抿了抿唇:“那恭喜你了,终于得偿所愿。”
谁知听见这句话,陈婉脸上一成不变的笑忽然就凝固了下来,她站起身,狠狠地摔了剪子:“你不应该恨我吗?”
抬眸却对上一张苍白至极的脸庞。
她红了眼,恨恨地离开。
门帘微响。
赵明宜挥退了房内的其他人,只留了梨月在身侧。
她的目光更没有生气了。
屋外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一开始还很稀疏,后面逐渐密集起来,像水珠落在冰面上的声响。
“梨月,下雨了吗?”
“是,小姐。”丫头忍着哭腔。
滴答滴答,竟然分外好听。她让梨月把窗子打开,她想看看。
“小姐,寒气太沉了,您受不住的。”
明宜笑了笑:“没关系,让我再看一眼吧,以后就看不到了。”
话必,梨月脸上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听话去开窗。
冬日的雨比不得春夏的,显得格外冷峻些,冰冷无情。
院子里都是雪,花圃里种了几棵月季,还有两株垂丝海棠,眼下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这还是她刚嫁过来的时候种的,那时候她怀着少女柔软的情愫,想要把这间院子饰弄得温馨漂亮。
后来,他说他不喜欢花草。命人移了一颗柳树进来,栽在了院子的中央。
那样一棵高大直挺的树就这样突兀地横在院子里,长了六年。每年春天,柳树都会抽出新芽,一年比一年繁茂,最后竟要长到了房顶上去。
她其实受不得柳絮,常常咳嗽。每到柳絮飘扬的时节,她都会去庄子上住一段时间。却从来没有想过要砍它。
细密坚硬的冰雨砸在地面上,伴随着密集的响音,她回想起过去的二十三年。或许是前半生太过顺遂,让她出阁后的几年,把这一生所有的苦都吃尽了。
景元四十一年,她出生在河间府,沧州赵家,真正的钟鸣鼎食,名门望族。她是母亲的唯二的女儿,在那样勾心斗角的后宅,她依然被母亲保护得很好。后来母亲离世,她被兄长接走,去了天津。
兄长的权势越来越盛,她的地位也越来越高,几乎没有人敢违逆她。
十几岁的赵明宜,几乎不懂得爱而不得是什么滋味。她想要的一切,都会有下面的人费尽心思送给她。
直到那年,她遇到了孟含章。
少女的心思怎么可能藏得住,她辗转反侧,心情时晴时雨。孟含章被人抹上了舞弊的污名……她第一次去求了兄长。
后来啊,后来的每一步,她都走错了。
雨珠砸得房顶发出有节奏的响音,她眼前渐渐模糊,看不到了。
她想起十五岁的时候,在天津兵备道衙署,她在那里等哥哥下衙。那天是在中午,气温很舒服,沉沉的云压下了如瀑的雨,酣畅淋漓。打落了满地的槐花。
空气中都是花粉的清香。
“梨月,下雨了……”
隆隆——
天边响起惊雷,靠着脚踏睡着的小丫鬟打了个机灵,似乎听见有一阵小声的啜泣声,断断续续,还夹杂着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
梨月吓得立马掌了灯,端着烛火走过来,小心地掀开帐帘。
只见踏上的小姑娘脸上挂着泪,面色苍白,鼻头却是红的。
她抓着被角,小刷子一般的睫毛微微发抖,像是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事,呼吸越来越重,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身体也颤抖起来。
梨月慌了神,赶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快来人啊,快去请夫人。”
明宜是在母亲的安抚声中醒来的。
她猛地睁开眼,粗重的喘气声伴随着二夫人的安抚,一下子涌入她的耳中。
耳边嗡嗡作响,眼前模糊一片,只依稀能辨别出母亲的轮廓。
“娘……”
有人将她搂在了怀里,一遍一遍地拍着她的后背,明宜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她哭不出声,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哑的,像烧红了的火钳烙过似的,疼得厉害。身上也疼,全身的骨头似乎被什么轧过,在皮肉里翻腾,就像她死的时候那样痛苦。
漫漫长夜,她痛了一晚上,终于在天方破晓之际缓缓睡去。
三月春暖,院子里的树木都抽了新芽。
阳光透过窗隙照进来,洒在藕荷色织锦花帐上,光影明灭参差,使得帘帐上的锦纹若隐若现。
明宜坐在榻上,身体顺着后背紧靠的迎枕微微下陷,她将手伸出帘外,好让大夫方便替她诊脉。
“小姐应是受了惊,再加上近来春寒,冷热不定,有些着凉,这才病得严重了些。”
林氏闻言,拧着的眉心终于舒缓了开来,她挥了挥手,让丫头将老大夫送出门去,而后才拉开帘帐,将昨夜哭得可怜巴巴的女儿搂进了怀里:“我的小祖宗,你可真是吓死为娘我了。”
赵明宜被抱了个满怀。
鼻间满是林氏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温暖又好闻,还让人很安心。她抿了抿唇,用力搂住了林氏的脖颈,哽咽道:“母亲。”
“老太太也是个狠心的,打了戒尺还不够,还要你跪佛堂,眼下这天气忽冷忽热的,谁能受得了。到底不是自个儿孩子,打也不心疼……几天前寿哥儿摔破了点皮看她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林氏说着说着,眼眶忽然红了起来,一直抚摸着她的背。
赵明宜心下惊惧,缩到了林氏怀里。她明明已经死了,那种五感尽失的窒感一直萦绕着她,可是她现在能呼吸,能看到,也能听见林氏低骂的声音。
而且,母亲说的事情,她记得很清楚。是她十四岁的时候因为在上香途中,帮了来京寻医的含章,闹出了闲话,被祖母责罚。
她在佛堂跪了三个时辰,老太太命嬷嬷打了她六戒尺,尺尺到肉,也因为这件事,她记了孟蹊很久很久。以至于后来春闱那年,她的目光越过那样多优秀的举子,只看到了他。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很多年,可她现在为什么好像正在经历,一切都没有发生。
母亲也已经故去很多年。
她头很痛,好像炸开了一般,只缩在林氏怀里不住地抽泣。
林氏慌了神,又是一阵搂一阵哄。
直到深夜,林氏离开,身边的婆子丫鬟都退了下去,只有梨月睡在离她不远的屏风后。
“小姐,要喝水吗?”梨月探过屏风,见她坐了起来,忙也套了衣服过来。
蜡烛点燃,套上灯罩,房内顿时亮了。
梨月举着烛火走来,坐在脚踏上,应该是怕她害怕,一时也不着急离开,就这么陪着她。
“梨月,我今年是不是还没有过生辰,我好像记不清了。”
昏黄的烛火下,一张稚嫩的小脸美丽又苍白,鼻子也红红的,梨月摸了摸小姐的额头,发现似乎已经慢慢退烧,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小姐您记错了,您是正月的生辰,早就过完啦,夫人那天还给您请了戏班子呢,您可开心了。”
明宜忽然回过神来。
既然如此,那今年就是承乾三年,她还未行及笄礼的时候。她刚过完十四岁生辰。
白天还未感觉到,眼下心情平复下来,忽然察觉到手上火辣辣的疼。她抬起手,看见掌心包裹的纱布,想起来这是祖母命嬷嬷用戒尺打的。
已经上过药,却还是疼得厉害。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祖母不喜欢她。因为她有一个出身商贾之家的母亲,老太太觉得商户市侩,便也连带着不喜欢母亲生的两个女儿。
另外,她父亲没有纳妾,这让老太太很是不满。
赵家祖籍河南,祖父这一脉是主支,她有五位叔伯。
她父亲行二,与伯父是祖父原配夫人所出。三老爷是老太太的儿子,眼下正留京任职,余下两位叔父都在地方供职,甚少回京。
祖父如今正任吏部尚书,加太子太傅。虽说眼下立太子还是没有影儿的事,可也能窥见祖父深得圣心。
赵家这样的大族,很讲究子息繁盛。几位叔伯生下嫡子后都开始往房里抬姨娘,膝下也是子嗣众多,老太太很满意。
只有她爹十分不一样。
二老爷长得一副好容貌,俊秀文气,做得一手好文章,当年科考也是极为出彩的成绩,大好的仕途却偏偏不走,要去深研书画,立志成为大家。
这般不走寻常路也就罢了,祖父当年为他选了一位商贾之家的女儿,他竟也没有异议,娶妻生子后,好像就完成了任务,一心研习他的书画。她母亲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嬷嬷说生她之前,林氏还怀过一胎,可惜没有保住。
二老爷没有儿子,也没有纳妾,兴致来了逗逗两个女儿,与妻子吵两句嘴,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可是老太太不喜欢。
她认为林氏善妒,没有尽到作为妻子的本分。
这么多年来,婆媳之间也只是表面的和气罢了。当年祖母插手姐姐晗音的婚事,姐姐过得并不好,母亲因此也记恨上了祖母。
“梨月,这些日子,二房有多出来什么人吗?”她想起来什么,眉心一下子拧了起来。
“没有啊。”梨月摇摇头,仔细想了想,压低声道:“倒是三老爷,老太太身边有个很伶俐的丫头,这两日赏给了三房,我听三房的妈妈说,可能要摆两桌席面呢……抬的是正经的姨娘。”
说完,梨月赶忙回过神来,想起来这不是跟小姐妹闲话,连连呸了两声。
她怎么能跟小姐说这个呢!
于是紧紧地闭上了嘴。
明宜暗自松了口气。
因为她知道,没过多久,他父亲身边也会有一位姨娘,也是老太太赏下的。那位姨娘很有几分手段,父亲很宠爱,母亲吃过很多亏。
母亲去世,也是因为那位姨娘滑胎,父亲与母亲大吵了一架。母亲很失望,连夜回了林家,却在路上遇见暴雨,山洪倾泄,她一夜之间就没了母亲。
“小姐,您怎么哭了……”梨月小心翼翼地放下灯盏,探过身来给她拭泪。
赵明宜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哭了。
她抹了眼泪,随口道:“没事,方才有只小虫子飞进我眼睛里了。”
梨月点点头,压低声安慰她:“小姐别难过,太太都说您很好……人家千里迢迢过来寻医,帮一把不知道胜过求佛念经多少年积攒的功德呢,您别往心里去。老太太不过是不喜欢二房,故意找夫人的错呢。”
求佛念经说的是她祖母。
后院有一间很大的佛堂,是专门供她老人家诵经的,平日里姊妹媳妇们犯了错,差不多都得去那儿跪上几个时辰。
明宜在荣安堂一向小心翼翼,便也没怎么去过。只有这次,是实实在在的一去就跪了三个时辰,膝盖都肿了,回来就发烧,闹了好几日的病。
她擦干了眼泪,重新躺好,梨月就在一旁守着她。
“梨月,那位公子怎么样了?”
房里已经熄了灯,内室一片寂静,屏风后的小丫头顿了顿,过了许久,才支支吾吾地道:“那位老爷的腿伤得太严重,大夫说保不住,余生只能坐在轮椅上了。听说那位老爷从前还是位京官,犯了大错,才被革了职……那天那位狼狈的公子,说起来也算是官家后代,难怪生得如此有气度。”
明宜窝在锦被里静静地听着。
她跟含章,算来算去,真的只能道一句阴差阳错。一段孽缘。
当年孟老爷被革职,也有几分她祖父的原因,她不懂政治斗争,却也知晓立场问题。
孟老爷站错了人,当然就败了。而她祖父赢了。
后来,孟老爷归乡,有好事者为了讨上面的好,故意寻衅,打断了孟老爷的腿。事情闹大,那家人寻上了赵家,偷偷摸摸搭上了三房夫人,三婶娘收了两千两银子,替人摆平了这件事。
前世,她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这件事。
再后来,她与他成了婚,她甚至以为他也是喜欢她的……
最后是陈婉告诉的她,当年是兄长用了手段逼迫他娶的自己。
那一刻什么滋味都有。
有歉意,有疲惫,也有无尽的悔意。但好像,没有爱了……
他们开始得那样不堪,当然不会有一个好结果。他待她其实不好,纵是过了那么多年,回想起来依然会觉得很难过。靠近心脏的地方会隐隐作痛。
“梨月,你帮我做一件事。”黑暗中,明宜睁开眼,轻轻地道:“明天我去问冯先生要一封拜贴,你拿去请六角胡同的徐医正,请他帮那位公子看看他父亲。”
漆黑的夜里,梨月眼皮子跳了跳。那一瞬间甚至是她,也不能完全肯定,小姐对那位公子没有一点点不一样的情意。
否则何以如此上心!
她嗳了一声,听见内室没有响动了,这才睡下。
赵明宜却睡不着。
她仰躺在榻上,手心包扎起来的伤口又疼又痒。
这个时候,哥哥还没回来吧。
他应该在天津,忙于兵备。
胡思乱想着,头渐渐地沉了起来,眼皮越来越重,慢慢地睡着了。
翌日清晨,赵明宜在去正房给林氏请安的空挡儿,往前院走了一遭。
她去找冯先生要了一封拜贴。
这位先生人长得十分瘦,一双眼睛无比犀利,话也少,但是办事却无比干脆,利落地给了。
明明是一张轻飘飘的洒金纸,梨月拿在手上却心惊肉跳:“小姐,您为什么不找二老爷帮忙?”
冯先生是大爷的人!
那可是位阎王……明明是年轻一辈的少爷,却压得赵家诸位从仕多年的老爷们喘不上来气。赵家除了老太爷,可以说没有能让他忌惮的,就连身为父亲的大老爷都得避他两分。再加上这位爷脾气捉摸不定……
赵明宜拿到帖子后也不逗留,立刻往回走,一边说道:“徐医正从前是给太后老娘娘请脉的人,他年事已高,早就不管世事了,我爹的帖子请不动他。”
而且前世发生了那样的事,要她怎么信赖这位父亲。
不过这话是不能对梨月说的。她解释了两句,过了月门,穿过抄手游廊,发现不远处正走来一行人。
为首的穿着褐色祥云纹的便服袍衫,身形高大,面容肃穆,是她的伯父。
那他身后跟着的,应该就是府僚了。
人已近至眼前,避是不能了,她只好整了整裙衫,朝来人行了一礼:“伯父。”
大老爷看着似乎有什么事,只微微颌首,问她一句:“怎么到前院来了。”
这位伯父向来威严,赵明宜好像从来没见他笑过,不过她身为女眷,见他的机会其实也不多,她思衬了一下,说道:“是爹爹……爹爹喊我来帮他拿一幅画。”
他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下次让丫头过来拿,你一个姑娘家,不要往前院走,不合体统。”
说完便走了。身后一种府僚也立时跟上,四周终于安静下来。
梨月回头看了一眼,确认人已经走远,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小姐,幸亏您反应快。大老爷重规矩,要是知道您私自来前院,少不得要让咱们老爷训斥您一通……可真吓人。”
一边说着,一边暗想,大老爷跟大爷不愧是父子,这脾性也是一样一样的。杵在这两位跟前都是如坐针毡,呼吸都得小心翼翼的。
明宜后背也仿佛渗了一层细汗,她前世就怕这位伯父,没想到现在也还是这样:“行了,走吧,我们去母亲那里。”
林氏住在正房,她到的时候丫头已经在摆饭,看见她过来连忙行礼。林氏坐在厅中,正听见打帘子的声音,回头一瞧竟是女儿,脸上顿时扬起了笑:“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你病着,也不用来给我请安,多睡会儿才是正经。我正要打发林妈妈去厨房走一遭,让灶上的媳妇给你每天添盅鸽子汤,好好补补气血。”说着把她拉到跟前来,摸摸她的手:“都瘦了……”
“那我多吃一点,快点养回来。”赵明宜坐到林氏身边,依偎着她。
“你就是嘴上说说,哄我罢了。”林氏佯装推开女儿,另一只手却是自然地搂过了她:“都长大了还要靠着我,也不怕你弟弟笑话。”
弟弟?
赵明宜四处看了看,听见不远处屏风后传来一阵笑意,是个略沉的小公子的声音。听声音,似乎是四房的承玉。
等他洗完手从屏后出来,发现果然是他。
他穿了一身青蓝的布衫,料子有些旧了,明明才八岁的年纪,长相俊秀,看着却老成,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喊了一声六姐姐。应该是母亲留他用饭,房里的妈妈带他去净手,所以现在才看见他。
“是承玉啊。”明宜不再偎着林氏,忙坐到了方桌的另一边。
林氏直笑她:“这会儿知道不好意思了。”
赵明宜也笑,招承玉过来坐。
丫头端了铜盆过来她净手。
而后便是早食。桌上有燕窝粥,鸡蛋,汤饼,还有各种馅儿的包子,并着一些爽口的小菜。
明宜见承玉多动了两筷子虾仁汤包,便将那小碟包子往他那边推了推:“你一会儿还要去上学吧,多吃一些,读书时间太长容易饿。”
承玉腼腆地笑了笑:“谢谢姐姐。”
他还是个小孩子,姨娘走得早,四房夫人并着老爷都在地方,留他在京里跟着一大家子人生活。
明宜跟他算不得熟悉,只见他偶尔会来给林氏请安,林氏会留他用饭。
承玉要赶着上学,飞快吃完后就先带着书童走了。明宜远远瞧着,只见那书童个子还没承玉高,两个半大的孩子,提着沉重的书匣,飞快地走了。
“娘,您要过继承玉吗?”她记得二房确是打算要过继一个孩子的,不知是父亲的意思还是母亲的。只是后来父亲有了姨娘,姨娘怀了孩子,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林氏招手让林妈妈过来,吩咐她装两碟包子给那两个孩子路上吃。半大的孩子,在别人那里吃东西也不敢敞开了吃,小心翼翼的,也让人心疼。
“娘其实没有这个想法……”林氏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我有你跟晗音就够了,晗音嫁去了永州,姑爷近来愈发混账,我整日提心吊胆……你也还未及笄,我还得为你绸缪打算呢。”
“不过,恐怕承玉这孩子有些许想法。”林氏眉心微微拧着,拿了颗鸡蛋剥给她:“虽说赵家不重嫡庶,可庶出的孩子到底比不上嫡母生的,他在四房出不了头……”
赵家不重嫡庶是真的。尤其是少爷,只要有能力,只要能往上爬,祖父便会提携。
可是各房夫人有娘家,有人脉,有钱财,嫡出的少爷只会爬得更容易,除非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否则庶出的少爷哪能出得了头。
明宜默了默,安静地听着。
吃完早饭,林氏盯着她把药喝了。不知道这药里掺了什么,比她以往喝的都苦,她整张脸都快皱了起来,林氏差点儿笑岔了气,连忙让人端了蜜饯过来。
在消化苦味的空挡,明宜忽然提了一嘴:“我方才碰见伯父,带着府僚……”含了一颗蜜饯:“马上要清明祭祖了,也不知道大哥回不回来。”
林氏这会儿正在看账,听完她的话眉心直跳:“我的小祖宗……你可千万别在你伯父跟前提起他,这可是要命的事儿。”她帐也不看了,走过来拍拍女儿的头:“他们两父子,简直就像前世的仇人,咱们家你还不知道吗,争来斗去,骨肉相残都不稀奇……离你伯父远些,也万万不可跟你大哥走近了。”
赵家能屹立两朝,自然有自己一套生存的法则。
家族不重嫡庶,不拘长幼,谁有能力,谁敢拼命往上爬,谁就能出头。余下的出不了头的,自然就会被排挤出去,就像她的四叔父跟五叔父一般。而她爹背靠伯父,就像靠着一座大山一样,真的算是随性了一辈子。
赵家的姑娘也是一样的,自小就懂得要争,争美名,争才学,争祖母的欢心,争到最后就看各自的婚配了。赢的当然能嫁高门,输的自不必说。
活在这宅门里,没有谁是轻松的。
而像她伯父跟兄长,肯定是有一场恶斗的,父亲跟伯父是亲兄弟,自然亲近伯父。小时候她去哥哥书房玩儿,都是偷偷的,几乎不敢让爹娘知道。赵家也没人晓得她跟哥哥走得近。
沉沉地叹了口气。
吃完蜜饯,口中的苦味终于退了,她也出了正房回自己的桐花阁。
心里想着事情,她漫不经心地走着,却在过青石径的时候听见梨月呀了一声,她抬头,正见承玉站在小径的不远处,看见她后喊了一声姐姐。
似乎是在等她。
“承玉……”明宜唤了他一声:“你怎么没去上学。”
他腼腆地笑了一下:“我在等姐姐。”
明宜摸了摸他的头,笑道:“等我做什么?”
承玉:“听说姐姐病了些日子,不知道近来有没有好,不亲口问一下,总觉得不安心。”
“我已经好了,昨天大夫来看过,已经无大碍了……倒是你,快去上学吧,迟了先生要罚你的。”
赵明宜看着承玉,他听见她病好了,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也有些心酸。
娘说他心思深。
赵家的孩子谁心思不深?
也只有她这样的,先有母亲小心看顾,后有兄长护着,才仿佛缺了根筋似的,总是看人不透。
又说了几句,承玉终于转身离开了,她也走。
刚走出两步,却听见一声压低的声音,是承玉喊住了她。小小的少年个子已经很高了,身形却瘦,不像四夫人的承蕴那样壮实。
“姐姐,我看见了。”他目光炯炯,直直地看着她:“我那天在西角门那边,看见明湘姐姐的丫头给福海家的塞了银子,让她把你跟孟公子的事情散播出去。”
明宜默了片刻,只看着他。
承玉急了,眉心拧得紧紧的:“姐姐你相信我……角门旁边有道墙,墙后是一片枇杷树,我常躲在那里温书,我真的看见了。”
三月的天有时候阴阴的,偶尔有一阵阳光有很快消散了。
她回了桐花阁,路上什么都没说。
梨月端了茶水进来,看见小姐坐在窗边,撑着下巴看窗外的天。
“小姐,明湘小姐为什么要让人去传您跟那位公子的事?”她轻轻地问,一边上了茶。
满溢的茶香扑如鼻间,明宜默了片刻,告诉她:“因为赵家跟王家在议亲……”
王氏跟赵氏都是极为繁盛的家族,王家议亲的这位少爷也是很有身份的,王夫人那天见过几位赵家的小姐,都送了见面礼。
……可是后来王夫人单独给明宜送了一对如意镯。
她才十四,其实年龄算小了,要定亲也是上面的姐姐先。
明湘显然是只忌惮上了她。
梨月上茶的手忽然抖了一下,眉毛都气得竖了起来:“她怎么能这样!这样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也干。”
明宜不置可否。
她并不想嫁去王家。
她不喜欢勾心斗角的生活。
“梨月,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她喝了口茶,转头看着气鼓鼓的小丫头。
梨月气得头脑发涨,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哪桩事。
“您放心,我已经让人去请徐医正了,徐家也应了……”梨月转头回想了一下,忽然跺了跺脚:“哎呀,我今儿个出门的时候,碰见明湘小姐身边的妈妈了,鬼鬼祟祟地跟着我,问她话也支支吾吾的,会不会就是派来盯着您的。”
“这要让老太太知道了,可不得又让您跪小佛堂。”
梨月小时候在庄子上长大,猴子似的到处窜,对四周的动静很敏感,有人跟着她一准就能察觉出来。
前世倒是没往这处想。如今看来,没准真是这样。
“没事,先不管她……”明宜捧着茶盏看向窗外,长叹了一口气。
抛却前世婚后种种,她对含章其实是有愧的。若能帮到他的父亲,那他们今生,就算两清了。
她也不再计较他对她的不好。
一切因她而起,她不能逃避前世的错误。
来源:勇往直前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