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妻子林晓静正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从厨房出来,眼尖地瞥见了那条信息。她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像六月里说来就来的雷阵雨。
引子 父亲的债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小念,家里酱油没了,你下班顺路带一瓶。另外,上月说的那个按摩椅,我看好了。”
发信人是马德福,我管他叫马伯。
我妻子林晓静正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从厨房出来,眼尖地瞥见了那条信息。她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像六月里说来就来的雷阵雨。
“他又怎么了?这次又要什么?”她把果盘重重地放在茶几上,苹果块都颠了一下。
我赶紧把手机揣进兜里,像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没什么,就说家里没酱油了。”
“没酱油?”晓静冷笑一声,眉头拧成了个川字,“上次是没米,上上次是没电费,陈念,你把他当爹供着,一个月工资分他一半,你觉得我们这日子还过不过?”
我心里一阵烦躁,像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你小声点,爸在屋里听着呢。”
“听着才好!”晓静的声音拔高了八度,“爸,您出来评评理!陈念这哪是报恩,这分明是养了个祖宗!”
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爸陈建国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出来。他头发花白,背有点驼,但眼神依旧严厉。
“吵什么吵?家里就不能有一天安生日子?”他扫了晓静一眼,然后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像一把尺子,量着我的良心。
“爸,不是我爱吵。”晓静的眼圈红了,“您看看马德福,三天两头要东西,今天按摩椅,明天就敢要房子!我们家小宇上兴趣班的钱还没凑齐呢,他倒好,狮子大开口!”
我爸没理晓静,只是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问:“小念,我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那句话,像一道符咒,贴在我身上三十年了。
那年我五岁,刚下过一场大雨,村口的泥地积了一个个大水坑。我和几个小伙伴玩捉迷藏,一不小心,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了最深的一个水坑里。那水坑看着不大,底下却全是烂泥,我越挣扎,陷得越深,冰冷的泥水很快就没过了我的鼻子。
我记得那种窒息的感觉,肺里火辣辣的疼,眼前一片漆黑。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一双粗糙的大手把我从泥潭里拽了出来。
是马德福。
他当时浑身酒气,满脸通红,把我扔在地上,自己也累得直喘粗气。我妈跑过来,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
我们家和马德福家,因为宅基地的事,积怨已久。我爸和他甚至动过手,两家人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死对头。
可那天,是他救了我。
晚上,我爸把我叫到跟前,他那天没打我,也没骂我,只是给我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然后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里,他的声音异常严肃。
“陈念,记住。马德福是你的救命恩人。”他顿了顿,把烟灰弹在地上,“从今天起,你要把他当亲爹一样孝敬。咱老陈家,欠他一条命。”
我当时似懂非懂,只知道点头。
这一孝敬,就是三十年。从我工作拿第一笔工资起,每个月都要分出一部分给他。结婚时,彩礼得分他一份。买了房,得请他来住几天。晓静为这事跟我吵了无数次,可我爸那句话,就像一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爸,我知道。”我低声回答,声音里满是疲惫。
“知道就好。”我爸用拐杖敲了敲地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做人,不能忘本。他救了你的命,就是要我们全家的命,你也得给。别说一个按摩椅,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你也得想办法给他摘下来!”
晓静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无力。
我心如刀割。一边是父亲的命令,是背负了三十年的“恩情债”;另一边是妻儿的埋怨,是摇摇欲坠的家庭。
我攥紧了兜里的手机,那条信息,仿佛有千斤重。我知道,这已经不是一瓶酱油、一个按摩椅那么简单了。这个叫马德福的男人,像一根藤蔓,早已缠住了我的人生,并且越收越紧,几乎要让我窒息。
我该怎么办?这笔用我一生来偿还的债,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第1章 兴趣班的风波
第二天一早,晓静没给我好脸色。早饭是白粥咸菜,她那碗里卧着个荷包蛋,我和儿子的碗里却空空如也。
儿子陈小宇今年八岁,正上小学二年级。他看看我的碗,又看看他妈的碗,懂事地没说话,默默地喝着粥。
我心里不是滋味,主动开口缓和气氛:“晓静,小宇的美术兴趣班,是不是该交钱了?”
晓静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声音不大,但充满了火药味。“你还记得这事?我还以为你心里只有你的马伯呢。钱呢?你上个月的工资,一半给了你爸买药,一半孝敬了你的‘再生父母’,现在拿什么交?”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我是个木匠,在一家家具厂做技术工,手艺在厂里数一数二,工资不算低。可家里的开销大,我爸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再加上马德福这个无底洞,日子过得一直紧巴巴。
“我……我再想办法。”我低声说。
“想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去加班吗?”晓静的语气充满了嘲讽,“你加再多班,也填不上那个坑!”
我爸在里屋咳嗽了两声,晓静立刻闭了嘴,但脸上的怨气更重了。
吃完早饭,我送小宇去上学。路上,小宇仰着头问我:“爸爸,我是不是不能去学画画了?”
孩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小宇有画画的天分,学校的老师都夸他,那个美术班是他盼了很久的。
我摸了摸他的头,强笑道:“怎么会呢?爸爸一定让你去。放心吧。”
小宇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了下去。“可是妈妈说没钱了。爸爸,是不是因为我要给马爷爷买东西?”
孩子的话让我心头一震。原来,大人之间的争吵,他都听在心里。
我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小宇,这是大人的事,你别管。画画的钱,爸爸会解决的。”
我心里已经有了盘算。厂里最近接了个大活,是给一个高档会所做一批红木家具,工期紧,活也细。带班的王师傅是我师父,只要我肯下力气,跟着加几个通宵的班,挣一笔加班费不成问题。
这事,我没跟晓静说。我怕她又说我拿身体换钱,不值得。
到了厂里,我直接找到了王师傅。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技术精湛,人也厚道。听我说了情况,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陈念啊,你这手艺,没得说。就是你这人,太实诚,也太累了。”他叹了口气,“行,这活你跟着我干,工钱少不了你的。”
有了师父的保证,我心里踏实了不少。
一连几天,我白天正常上班,晚上就跟着王师傅他们加班到深夜。回到家,晓静和孩子都睡了。我轻手轻脚地洗漱,躺在床上,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
我不敢睡得太沉,怕第二天起不来。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儿子期盼的眼神,一会儿是晓静失望的脸,最后,总是定格在我爸那张布满皱纹却异常严厉的脸上。
我真的做错了吗?报恩难道不应该吗?可为什么这份恩情,让我觉得比黄连还苦?我像一个走在钢丝上的人,两边都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
这天晚上,我加班到快十二点才回家。刚打开门,就看见晓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开灯,只有电视屏幕的光照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怎么还没睡?”我吓了一跳。
“等你。”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我有些心慌。
她指了指茶几上的一个信封。“你们学校的李老师今天来家访了,这是小宇的作业本。她说,小宇最近上课老走神,问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心里一揪,走过去拿起作业本,上面有几道题做错了,被红笔圈了出来。
“还有,”晓静顿了顿,从身后拿出一张化验单,“这是你爸今天的检查报告,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建议用一种进口药,一个月要两千多。”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
“钱呢?”晓静看着我,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小宇的学费,你爸的药费,还有……你马伯的按摩椅,钱从哪来?”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加班费还没发,就算发了,也只是杯水车薪。
晓静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陈念,我们离婚吧。”
第2章 裂痕
“离婚”两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我愣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我看着晓静,她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绝望。
“你……你说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我说,我们离婚。”晓静重复了一遍,语气异常清晰,“我受够了。我不想我的儿子生活在一个天天为钱吵架的家庭里。我也不想我的丈夫,心里装着另一个‘爹’,比装着我们这个家还重。”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我知道她委屈,我知道这个家给她的压力太大了,可我从没想过,她会说出“离婚”这两个字。
“晓静,你别冲动。”我上前一步,想去拉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我没冲动,我很清醒。”她退后一步,与我保持着距离,“陈念,你是个好人,是个孝子。可你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爸爸。你为了报答一份三十年前的恩情,把我们这个家,把我和小宇,都牺牲掉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插进我最脆弱的地方。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我该怎么解释?告诉她,我爸的命令我不敢不听?告诉她,那句“你要把他当亲爹孝敬”像紧箍咒一样,念了三十年,已经刻进了我的骨头里?
这些话,我说不出口。说了,她也不会懂。在她看来,这不过是我懦弱的借口。
“为了小宇,我们再谈谈,好不好?”我近乎哀求地看着她。
晓静沉默了。电视里的光影在她脸上流转,我看不清她的表情。良久,她才开口:“明天,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去了之后,我们再决定。”
说完,她转身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在黑暗的客厅里站了很久。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下,都像是对我无声的审判。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这个我用尽全力想要维持的家,似乎正在一点点地分崩离析。
我到底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为了那个所谓的“恩人”,失去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吗?我第一次对父亲当年的决定,产生了怀疑。这真的是报恩吗?还是一种变相的惩罚?
第二天是周末,晓静起得很早。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准备早餐,只是默默地收拾着。小宇似乎也察见了家里压抑的气氛,乖巧地自己穿衣服,自己刷牙。
晓静开着电瓶车,载着我。她没说去哪,只是在前面闷头骑着。风从耳边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
电瓶车最终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停下。这里离我们家不远,但我从未来过。
“来这干什么?”我问。
晓静没回答,停好车,带着我往里走。小区很破败,墙皮大片脱落,楼道里堆满了杂物。我们上了五楼,晓静在一扇掉漆的防盗门前停下,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看到晓-静,她愣了一下,随即热情地把我们迎了进去。
“是晓静啊,快进来坐。这位是?”
“阿姨,这是我爱人,陈念。”晓静介绍道。
屋子很小,大概只有四十平米,但收拾得很干净。一个中年男人躺在床上,盖着薄薄的被子,脸色蜡黄,看起来病得很重。
“这是李老师的家。”晓静轻声对我说,“李老师就是小宇的班主任。”
我心里一惊。
李老师的爱人,王哥,以前也是个手艺人,做装修的。三年前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瘫痪了。李老师一个人,一边要上课,一边要照顾丈夫,还要拉扯一个上初中的女儿。
老太太是李老师的母亲,从乡下过来帮忙。
我们坐下后,李老师端来了水。她看起来比在学校时憔ें悴了许多,眼角有了细密的皱纹。
“陈念爸爸,真不好意思,还让你们跑一趟。”李老师有些局促地说,“小宇是个好孩子,就是最近……可能家里事多,影响了他。”
我羞愧地低下了头。
晓静握住李老师的手,说:“李老师,是我们该说对不起。家里的事,确实……唉。”
她们聊起了家常。我听着,心里五味杂陈。李老师说,她丈夫每个月的医药费就要三千多,她一个人的工资根本不够,只能晚上去做兼职,帮人批改作业,一天多挣几十块钱。
“难是难了点,但总得过下去吧。”李-老师笑了笑,那笑容里有无奈,但更多的是坚韧,“孩子还小,我不能倒下。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什么坎都能过去。”
我看着躺在床上的王哥,他虽然不能动,但眼神很温和,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妻子。我又看了看忙着给我们倒水的老太太,和墙上贴满的奖状——那是他们女儿的。
这是一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家,但这个家里,有爱,有希望,有凝聚力。
从李老师家出来,晓静一直没说话。直到走到楼下,她才停住脚步,看着我。
“陈念,你看到了吗?”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才叫一家人。有困难,一起扛。有责任,一起担。而不是像你一样,把外人看得比自己家人还重。”
我无言以对。
“李老师家这么难,她从没跟学校提过任何要求,也从没跟我们这些家长抱怨过什么。她靠自己的双手,维护着一个家的尊严。”晓静的眼泪流了下来,“可你呢?你那个马伯,他有手有脚,凭什么要像个吸血鬼一样趴在我们家身上?就凭三十年前,他碰巧把你从水坑里拉了出来?”
“那不一样……”我下意识地反驳,“他救了我的命。”
“是,他救了你的命!”晓静的情绪激动起来,“所以你就该拿我和小宇的命去还吗?陈念,你醒醒吧!那不是报恩,那是愚孝!是你爸强加给你的道德枷锁!”
她的话,像一把锥子,狠狠地刺破了我一直以来赖以支撑的信念。道德枷锁……是这样吗?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马德福打来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小念啊,你人呢?我让你带的酱油和按摩椅呢?我这腰又疼了,等着用呢!”电话那头,是他理所当然的催促声。
晓静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冰冷。
我握着电话,手心全是汗。一边是理直气壮的“恩人”,一边是濒临破碎的家庭。我感觉自己被撕成了两半。
第3章 父亲的固执
挂了马德福的电话,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晓静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骑上电瓶车,示意我上去。回家的路上,我们俩一路沉默。那种压抑的气氛,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我难受。
我知道,晓静在等我的一个决定。
回到家,我爸正坐在客厅看电视,电视里放着他最爱看的革命剧。看见我们回来,他头也没抬,只是问了一句:“东西买回来了?”
我还没开口,晓静先说话了。
“爸,我们没买。”她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我爸“啪”地一下关了电视,转过头,严厉地盯着我。“陈念,怎么回事?”
我硬着头皮说:“爸,家里……最近手头有点紧。小宇的学费和您的药费,加起来不是一笔小数目。”
“紧?”我爸冷笑一声,用拐杖指着我,“再紧,能有报恩重要吗?我告诉你陈念,做人要是忘了良心,挣再多钱,也是个!”
他这句话说得极重,我脸色一白。
晓静却不肯退让,她迎着我爸的目光,说:“爸,我们不是忘恩,我们只是想过正常日子。马德福要的不是报恩,他是要我们的命!您不能为了您心里那点过不去的坎,就毁了我们一家!”
“你住口!”我爸猛地用拐杖敲击地板,发出“咚咚”的巨响,“我们老陈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姓人来指手画脚!陈念,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你要是敢听你媳妇的,不认你马伯这个恩人,你就不是我陈建国的儿子!”
“爸!”我急了。
“你别叫我爸!”我爸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门口,“你要么,现在就去把东西给你马伯送去,要么,就跟你媳妇,一块给我滚出去!”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看着我爸,他双眼通红,满脸怒容,那是一种不容置喙的、绝对的威严。我知道,他不是在说气话。
晓静的脸色惨白,她看着我,眼神里最后一点期待也熄灭了。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进了卧室。很快,我听到了收拾东西的声音。
我的心,彻底乱了。
我爸为什么会这么固执?三十年了,为什么他对这件事的执念,比山还重,比海还深?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
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冲进我爸的房间,开始翻箱倒柜。
“你干什么!反了你了!”我爸跟进来,想阻止我。
我没理他,凭着记忆,找到了床底下的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箱。这是我爸的宝贝,谁也不让碰。我记得小时候,他经常一个人对着这个箱子发呆。
我找不到钥匙,干脆从工具箱里拿了把锤子,对着锁头狠狠砸了下去。
“你这个逆子!”我爸气得浑身发抖,举起拐杖就要打我。
“爸!您今天就算打死我,我也要知道,您和马德福之间,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我红着眼冲他喊道。
锁被砸开了。我打开箱子,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堆泛黄的旧信件,和几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我爸年轻的时候,他身边站着一个同样年轻的男人,两人勾肩搭背,笑得很灿烂。那个男人,我认得,是年轻时的马德福。
他们……曾经是朋友?
我拿起一封信,信封已经发黄变脆。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的字迹,是我爸的。
“德福吾兄……”
我愣住了。信里的内容,让我如遭雷击。
原来,我爸和马德福从小一起长大,是拜过把子的兄弟。当年,他们一起去城里打工,我爸因为一时糊涂,被人骗着参与了赌博,欠了一大笔钱。是马德福,把家里准备给他娶媳妇的钱,全都拿出来,替我还了赌债。
也因为这件事,马德福的婚事黄了。他后来的媳妇,是村里一个带孩子的寡妇。两人过得一直不怎么好。
后来,他们回到村里,因为宅基地那点破事,多年的兄弟情分彻底破裂,反目成仇。
信的最后,我爸写道:“此生有愧,无以为报。”
我拿着信,手不住地颤抖。我终于明白了。我爸之所以逼着我报恩,不仅仅是因为马德福救了我,更是因为他心里,一直压着一份对兄弟的愧疚。
他觉得,他毁了马德福的一辈子。所以,他要用我的下半辈子,去偿还他年轻时犯下的错。
这太荒唐了!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开了。晓静拖着一个行李箱走了出来。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爸,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陈念,我走了。离婚协议,我明天会寄给你。”
她走到门口,拉着一直躲在门后、吓得不敢出声的小宇的手。
“妈妈,我们去哪?”小宇怯生生地问。
“我们回外婆家。”晓-静的声音很温柔。
我爸呆呆地看着那封信,像是傻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晓静和小宇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门口。我的家,真的要散了吗?
不行!
我猛地冲过去,从后面抱住了晓静。
“别走!”我声音嘶哑地喊道,“晓静,别走!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件事,我们一起解决!”
第4章 真相的代价
晓静的身体僵住了。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挣扎,只是任由我抱着。小宇仰着头,看看我,又看看妈妈,小脸上满是迷茫和不安。
“解决?怎么解决?”良久,晓静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去给你马伯买按摩椅,然后看着我和儿子饿肚子?还是继续让你爸用他的愧疚,绑架我们一辈子?”
我爸拄着拐杖,慢慢走了过来。他看着我手里的信,苍老的脸上满是痛苦和挣扎。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爸,当年的事,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转过头,看着他,声音里充满了质问。
“告诉你?告诉你有什么用?”我爸的眼神黯淡下来,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告诉你,让你跟我一起背着这个债吗?我陈建国做事,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欠他的,我自己还!”
“您还得还不够吗?”我几乎是吼了出来,“您用我的三十年去还!用您儿子的幸福,用您孙子的未来去还!爸,这不是担当,这是自私!”
“你……”我爸气得嘴唇发抖,却无力反驳。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我深吸一口气,放开了晓静,然后走到我爸面前,从他手里拿过拐杖,扶着他在沙发上坐下。
“爸,晓静,你们都听我说。”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这件事,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债,要算清楚。恩,也要报得明明白白。”
我转头对晓静说:“你和小宇先别走。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给你们一个交代。”
晓静看着我,眼神复杂。她似乎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和以往不同的东西。不再是犹豫和懦弱,而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点了点头。“好,我等你三天。”
接下来的三天,我请了假,没有去厂里。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去了趟银行,把我这些年所有给马德福转账的记录,全都打印了出来。一笔笔,一条条,厚厚的一沓,像一部沉重的血泪史。
然后,我去了趟村委会,找到了当年处理我们两家宅基地纠纷的老村长。老村长已经退休了,耳朵有点背,但记性还好。
我给他递了根烟,跟他聊起了当年的事。
“建国和德福啊……”老村长吸了口烟,陷入了回忆,“可惜了,多好的一对兄弟,就为那三尺墙,闹成那样。”
“村长,当年那事,到底是谁对谁错?”我问。
老村长叹了口气:“哪有什么绝对的对错。按理说,那块地是你家的。可德福家当时盖房子,图纸都画好了,你家那块地要是不让出来,他家大门都开不了。你爸当时也是犟,就是不肯让。后来……唉,不提了。”
从老村长家出来,我心里大概有了数。
我做的第三件事,是去打听马德福的家庭情况。这件事不难,小区里的大爷大妈,闲聊几句,什么都知道了。
马德福有一个儿子,叫马小军,比我大几岁。早些年就出去闯荡了,听说在南方一个城市做生意,发了点小财,但很少回家。他老婆,也就是那个寡妇,前几年就病逝了。这些年,马德福一直是一个人过。
他为什么不去找他儿子,反而一直缠着我们家?
我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第三天下午,我拿着打印出来的转账记录,敲响了马德福家的门。
开门的还是他。他看到我,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斜着眼问:“东西呢?按摩椅呢?”
我没理他,径直走进屋里。他的家,比我想象的要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剩饭和药味混合在一起的怪味。
我把那沓转账记录,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马伯,这是从我参加工作第一天起,给您的每一笔钱。您算算,一共多少。”
马德福愣了一下,拿起那沓纸翻了翻,脸色微微变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平静地看着他,“我就是想跟您算笔账。当年您救了我,我们全家感激您。我爸说,要把您当亲爹孝敬,我也认。可亲爹,也不会把儿子往死里逼吧?”
“你……”马德福的脸色涨成了猪肝色,“陈念,你这是翅膀硬了,要翻脸不认人?”
“我不是翻脸不认人。”我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马伯,这张卡里有五万块钱。是我全部的积蓄。您拿着。从今天起,您救我这条命的恩情,咱们两清了。”
“五万块?你打发叫花子呢?”马德福尖叫起来,“我救了你的命!你的命就值五万块?”
“我的命不值钱。”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是,我爸欠您的那笔债,那笔因为他年轻时犯浑,毁了您一桩婚事的债,早就还清了!这些年,我们家给您的钱,前前后后加起来,有二十多万!足够在咱们这小地方,再给您娶一房媳妇了!”
马德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没想到,我竟然知道了当年的事。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他色厉内荏地吼道。
“我有没有胡说,您心里清楚。”我逼近一步,“您儿子马小军,在外面发了财,为什么不管您?是因为您年轻时对他和他妈不好吗?还是因为,您觉得从我这儿要钱,比跟他要,更容易?”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剥开了他伪善的面具。
马德福彻底慌了,他指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马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把银行卡推到他面前,“这五万块,您拿着。以后,咱们就是普通邻居。您要是再无理取闹,那我们就只能法庭上见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是桌子被掀翻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我知道,从这一刻起,压在我身上三十年的那座大山,终于被我亲手推开了。
代价是沉重的,但我别无选择。
第5章 新生的裂痕
我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屋里亮着灯,晓静和我爸都坐在客厅里,谁也没说话,气氛凝重得像要下雨。小宇在自己房间里写作业,门关着。
看到我回来,晓静立刻站了起来,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和询问。
我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
然后,我走到我爸面前,把今天跟马德福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我爸一直低着头,沉默地听着,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当我说到“从今天起,咱们两清了”的时候,我爸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你……你都跟他说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说了。”我回答得很干脆,“爸,您的债,您已经还了三十年了。现在,该轮到我,过我自己的日子了。”
我爸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摆了摆手,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佝偻的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显得无比孤单和落寞。
我知道,我今天的所作所为,像一把刀,斩断了束缚我三十年的枷锁,但同时也深深地刺伤了我的父亲。他用半辈子构建起来的那个“有恩必报”的道德世界,被我亲手打碎了。
晓静走到我身边,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心,温暖而干燥。
“你做得对。”她说。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我赢回了我的家庭,但似乎又失去了一些别的东西。
那天晚上,晓静没有再提离婚的事。她久违地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肉,还给我盛了满满一碗饭。小宇也从房间里出来了,家里的气氛,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温馨。
可我心里清楚,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第二天,我爸没有出来吃早饭。我去敲他的门,他只在里面应了一声,说自己不舒服,想多躺会儿。
一连几天,他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少出来。饭也是晓静给他端进去,他吃得很少。他不再看电视,也不再骂我,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
我和他之间,仿佛隔了一堵无形的墙。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觉得我让他丢了脸,觉得我这个儿子,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他一辈子的信条,被我彻底否定了。
我心里也很难受。我试着跟他沟通,可他总是不理我。
晓静劝我:“给他点时间吧。几十年的心结,哪有那么容易解开。”
家里的经济压力,一下子小了很多。我用那笔准备给马德福的钱,给小宇报了美术班,也给我爸换了那种进口药。
小宇每个周末都兴高采烈地去上课,回来还把自己的画给我看。看着他脸上天真的笑容,我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晓静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我们不再为钱吵架,晚上可以一起看看电视,聊聊小宇在学校的趣事。这个家,似乎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只有我爸,成了这个家里唯一的阴云。
马德福那边,也出事了。
我跟他摊牌后没几天,就听说他病倒了,住进了医院。是邻居发现他好几天没出门,报了警,撬开门才发现的。
消息传到我爸耳朵里,他当天晚饭都没吃,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很久。
我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救过我。我去医院看了一次,他躺在病床上,整个人瘦了一圈,看到我,他把头扭到一边,不理我。
我给他交了住院费,留下一些水果,就走了。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没想到,一个星期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门。
是马小军,马德福的儿子。
他长得很高大,穿着一身名牌,开着一辆好车,看起来确实像个生意人。
他找到我们家,一进门,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给我爸跪下了。
“陈叔!”他声泪俱下,“我爸的事,我都知道了。是我不孝!是我混蛋!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们家!”
我爸和我,都愣住了。
第6章 迟到的忏悔
马小军的突然出现,像一块石头,在我们家这潭看似平静的水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我爸手足无措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马小军,想扶他起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陈叔,您要是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马小军抬起头,满脸泪痕,“我爸住院了,我才知道,这些年,一直是您和陈念在照顾他。我……我真不是个东西!”
晓静端了杯水出来,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我把马小军从地上拉了起来,扶到沙发上坐下。
“有话好好说,别这样。”
马小军擦了把眼泪,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告诉我们,他爸住院后,医院联系不上家属,最后通过派出所才找到了他。他从南方连夜赶了回来。
在医院,他爸,也就是马德福,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他说了。从当年我爸替他还赌债,到后来因为宅基地反目,再到救了我之后,如何利用我爸的愧疚心,三十年来不断地向我们家索取。
“我爸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您,陈叔。”马小-军看着我爸,声音哽咽,“他说他不是人,把您的恩情,当成了他敲诈的资本。”
我爸低着头,一言不发,但他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我这些年,在外面做生意,不回家,也是因为跟他置气。”马小军痛苦地说,“我妈走得早,他一个人拉扯我长大不容易。可他脾气不好,还好赌,我赚的钱,大半都被他拿去输光了。我一气之下,就跟他断了联系。我没想到,他……他会这样对你们。”
马小军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双手递给我爸。
“陈叔,这里面是三十万。我知道,钱弥补不了什么。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这些年,你们家为我爸花的钱,我十倍还给你们。求求您,收下吧。”
我爸看着那张卡,猛地抬起手,把它推了回去。
“我们不要。”他的声音沙哑,但异常坚定,“你爸……救过我儿子的命。这是我们该做的。”
“爸!”我急了。我们家现在正需要钱。
我爸却瞪了我一眼,那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决绝。
他看着马小-军,说:“钱,你收回去。好好给你爸治病。我们两家的恩怨,从今天起,一笔勾销。”
说完,他站起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马小军拿着银行卡,愣在当场。
我送马小军出门。在楼下,他把那张卡硬塞到我手里。
“陈念哥,这钱你必须收下。不然我一辈子良心不安。”他说,“我爸……医生说,时间不多了。他想见见陈叔,跟他当面道个歉。”
我握着那张冰冷的银行卡,心里百感交集。
回到家,我把卡放在桌上。晓静走过来,拿起卡看了看,又放下了。
“爸说不要,就不要吧。”她轻声说,“我们家虽然不富裕,但还没到要靠这笔钱过日子的地步。爸心里那道坎,比钱重要。”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我这个妻子,比我想象的要懂事和坚强得多。
晚上,我敲开了我爸的房门。
他正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月光发呆。
“爸,”我走过去,把马德福想见他的事说了,“您……要去看看他吗?”
我爸沉默了很久。窗外的月光,照在他苍老的侧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仿佛写满了岁月的沧桑。
“他……快不行了?”他问。
“嗯,肝癌晚期。”
我爸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泪,从眼角滑落。
“建国啊……”他喃喃自语,仿佛在叫着自己的名字,又仿佛在回忆着什么,“你糊涂了一辈子啊……”
第二天,我陪着我爸,去了医院。
马德福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已经瘦得脱了相。看到我爸进来,他浑浊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丝光亮。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我爸赶紧上前,按住了他。
“德福……”我爸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二十岁的老人,就这么互相看着。他们的眼神里,有怨恨,有愧疚,有遗憾,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释然。
“建国……我对不住你。”马德福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别说了。”我爸握住他枯瘦的手,“都过去了。”
马德福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转过头,看着我。
“小念……马伯……对不起你。”
我摇了摇头,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从医院出来,我爸的脚步,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一些。他抬头看了看天,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小念,”他突然开口,“爸……以前做错了。”
我愣住了。这是我爸,第一次,向我承认自己的错误。
“我不该……把我的债,让你来背。”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歉意,“爸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晓静和小宇。”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等这句话,等了三十年。
第7章 父亲的木雕
马德福在一个星期后去世了。
葬礼是马小军办的,很简单。我们一家都去了。我爸站在墓碑前,站了很久,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抽完了一支烟。
回去的路上,我爸的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他甚至主动跟晓静说了话,问她工作累不累。晓静受宠若惊,连连说不累。
那笔三十万的钱,我们最终还是没有要。马小军拗不过我们,最后用这笔钱,以我们家的名义,给镇上的小学捐了一间图书室。
生活,似乎终于回到了它应有的轨道。
家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好。我爸不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开始走出家门,去楼下跟老头们下棋、聊天。他脸上的笑容多了,话也多了。有时候,他还会主动辅导小宇写作业,虽然他那些老知识,经常被小宇嘲笑。
我和晓静的关系,也前所未有地融洽。经历了这场风波,我们都更加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家。
我白天在家具厂上班,晚上回家,陪老婆孩子。我的手艺,得到了厂里的一致认可。王师傅推荐我参加了市里的一个木工技能大赛,我凭着一个自己设计的卯榫结构书架,拿了二等奖。
奖金不多,但我用这笔钱,给晓静买了一条她念叨了很久的金项链,给小宇买了一套最好的画具,给我爸,买了一套专业的木雕工具。
我爸年轻时,也喜欢做木工,手艺还不错。只是后来为了生计,把这门手艺放下了。
他收到那套工具时,眼睛都亮了。他摩挲着那些刻刀,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从那以后,我们家阳台上,就经常传来“沙沙”的刻木头的声音。
我爸开始了他的木雕创作。他先是刻一些小动物,小玩意儿,给小宇玩。后来,他开始刻人物。
他刻的第一个人物,是一个年轻人,勾着一个年轻人的肩膀,两人笑得没心没肺。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年轻时的他,和年轻时的马德福。
他把那个木雕,放在了自己的床头。
后来,他又刻了一个。是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在水里捞出来的孩子,在泥泞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那个男人,是马德福。那个孩子,是我。
他把这个木雕,放在了客厅的电视柜上,最显眼的位置。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看到我爸正在阳台上,聚精会神地雕刻着什么。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花白的头发和专注的侧脸上,形成一幅温暖而宁静的画面。
我走过去,看到他正在刻的,是一家三口。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中间牵着一个孩子。男人是我,女人是晓静,孩子是小宇。我们三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木头,只是最普通的樟木,但在我爸的刻刀下,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爸。”我轻声叫他。
他抬起头,冲我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慈爱。
“回来了?”他说,“过来看看,爸刻得像不像?”
我拿起那个未完成的木雕,仔细地端详着。木雕上,晓静的温柔,小宇的活泼,还有我眉宇间的那份踏实,都被刻画得惟妙惟肖。
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像。”我说,“爸,您手艺真好。”
我爸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他放下刻刀,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说:“什么手艺好,就是瞎琢磨。只要你们日子过得好,爸心里就踏实了。”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我爸用刻刀,把他一辈子的愧疚、恩情、固执和悔恨,都留在了过去的那些木雕里。而现在,他刀下刻着的,是这个家的未来,是平凡生活里的幸福和希望。
那道压在我身上三十年的“恩情债”,终于以一种我们谁也没想到的方式,得到了和解。它不再是枷锁,不再是负担,而是变成了一段警醒我们所有人的往事。
它教会了我,什么是真正的责任和担当;也教会了我爸,什么是真正的亲情和家庭。
晚上,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晓静做了拿手的醋溜白菜,小宇叽叽喳喳地讲着学校里的趣事,我爸喝了一小杯酒,脸上泛着红光。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屋内,是温暖的饭菜和家人的笑语。
我看着眼前这平凡而又珍贵的一切,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感激。
生活就是这样,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坎坷和风浪。但只要一家人,心在一起,手牵着手,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真正的家,不是用沉重的恩情和道德来捆绑,而是用理解、包容和爱,来精心浇灌。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