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苏白芷捏着那张被揉得起了毛边的录取通知书,手心里的汗几乎要把它浸透。红色的印章,黑色的宋体字,每一个笔画都像是刻刀,在她心里又割又划。
本内容纯属虚构
黄土塬上,八月的风刮过来都带着一股燎人的燥热。
苏白芷捏着那张被揉得起了毛边的录取通知书,手心里的汗几乎要把它浸透。红色的印章,黑色的宋体字,每一个笔画都像是刻刀,在她心里又割又划。
岭南大学。
一个远在千里之外,只在书本和广播里听说过的繁华世界。
她考上了。全乡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可这份喜悦,在三天前被父亲苏为民一巴掌打得粉碎。
“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我跟你妈商量好了,邻村屠户家的儿子,愿意出八百块彩礼。有了这钱,正好给你哥娶媳妇!”
那张崭新的通知书被他撕成两半,扔在地上,就像她的人生。
她哭过,求过,绝食过。换来的只是更严厉的斥骂和一碗碗被硬塞进嘴里的粗粮粥。母亲刘翠芳只会躲在门后抹眼泪,嘴里念叨着:“芷啊,认命吧,这就是女人的命。”
【认命?我不认。】
苏白芷趁着午后家人都去地里干活的空档,偷偷将那两半通知书用面糊粘好,小心翼翼地折起来,藏进贴身的口袋里。口袋里还有她这几年偷偷攒下的所有钱,二十七块五毛。
去岭南,靠走是走不到的。她唯一的希望,就是他。
陆江源。
那个跟她一起光着脚丫在河里摸鱼,一起在打谷场上偷看露天电影,一起长大的男人。
他现在是县运输队里最年轻的司机,开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天南地北地跑。
夜色像一块巨大的黑布,将整个村子笼罩得严严实实。狗吠声断断续续,更衬得四周寂静。
苏白芷背着一个用旧布缝的包裹,里面只有两件换洗的衣服和几个干硬的窝头。她屏住呼吸,像只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家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跑去。
陆江源说,他今晚会经过。
她不确定他会不会来,更不确定他会不会帮她。这事要是被发现了,他连工作都得丢。
【江源,你一定要来。】
她靠着粗糙的树干,心跳得像擂鼓。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远处的国道上,偶尔有车灯划破黑暗,每一次都让她心头一紧,又每一次都失望地垂下眼。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一道熟悉的、沉闷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是那辆解放卡车。
车灯像两把利剑,刺破黑暗,稳稳地停在了老槐树下。车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跳了下来。
是陆江源。
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短发利落,五官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硬朗。他看到树下的苏白芷,脚步一顿,随即快步走过来。
“白芷?”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江源哥。”苏白芷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陆江源看着她背上的包裹,还有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什么都明白了。他沉默了片刻,眉头紧锁。
“你爹要把你嫁给张屠户家的傻儿子,我听说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却没有点着,只是夹在指间,“你这是要……”
“带我走。”苏白告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江源哥,带我去岭南。算我求你。”
陆江源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私奔,是拐带人口。一旦被发现,他这辈子就完了。
他看着她。月光下,她的脸苍白得像纸,下巴尖尖的,倔强地扬着。那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姑娘,是那个会把自己的麦芽糖分他一半,会因为他爬树摔下来而哭得比他还凶的姑娘。
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推进火坑。
【豁出去了。】
他将没点燃的烟狠狠丢在地上,用脚碾灭。
“上来。”他言简意赅,拉开副驾驶的门。
苏白芷的心脏重重地落回了肚子里。她手脚并用地爬上高高的驾驶室,紧张地攥着衣角。
陆江源发动了车子,巨大的轰鸣声中,卡车缓缓驶离了村口,汇入了漆黑的国道。
苏白芷回头,看着那棵越来越小的老槐树,看着那个生她养她却也想困死她的村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再见了。
驾驶室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的咆哮和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
陆江源专心开着车,偶尔会用余光瞥一眼身边的苏白芷。她一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
他叹了口气,从座位底下摸出一个军用水壶递过去:“喝点水。”
苏白芷接过,水壶还是温的。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水流进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和恐惧。
“谢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陆江源闷声说,眼睛依然盯着前方,“你饿不饿?我这儿有饼干。”
“不饿。”她摇摇头,把水壶还给他。
其实她很饿,但她带来的窝头又冷又硬,实在难以下咽。
车子又开了一段路,陆江源忽然在一个岔路口把车停了下来。
“你坐着别动。”他跳下车,绕到卡车后面,在巨大的绿色帆布下捣鼓了一阵。
很快,他又回到驾驶室,手里多了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军绿色棉被。
“你到后面去。”他指了指驾驶座后面的那个狭窄的卧铺,“这里不安全,万一有检查站,一眼就看到了。后面货堆里我给你清了块地方,你钻进去,用帆布盖好,谁也发现不了。”
苏-白芷心里一暖,点点头,听话地爬了过去。
车厢里装的是一堆运往南方的棉布,堆得像小山一样。陆江源已经用几个大箱子围出了一块刚好能容纳一个人的空间,地上铺着厚厚的油布,那床棉被就放在上面。
“委屈你了。”陆江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路还长,你先睡会儿。到了服务区我叫你。”
“嗯。”
苏白芷蜷缩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盖上带着淡淡烟草和汗水味的棉被。鼻尖萦绕着陆江源的味道,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涌上心头。
卡车重新启动,开始有节奏地颠簸起来。她闭上眼,听着车轮滚滚,仿佛是命运的轮轴,正载着她驶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未来。
不知过了多久,苏白芷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醒来。
车停了。
她心里一紧,悄悄掀开帆布一角。外面天已经蒙蒙亮,卡车停在一个简陋的加油站里。陆江源正在跟加油工说着什么,然后提着两个热水瓶朝这边走来。
他拉开帆布,看到她探出的小脑袋,笑了笑:“醒了?下来洗把脸,吃点东西。”
苏白芷从货堆里爬出来,手脚都有些麻了。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让她打了个哆嗦。
陆江源把一件厚实的工装外套披在她身上:“穿着,别着凉了。”
外套很大,几乎能把她整个人都罩住,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加油站旁边有个卖早点的棚子,卖的是馒头、稀饭和咸菜。陆江源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和一碗稀饭,推到她面前。
“快吃。”
苏白芷看着眼前的白面馒头,眼眶有些发热。在家的时候,白面馒头只有过年和哥哥相亲的时候才能吃上。
她小口地吃着,陆江源就坐在她对面,几口就解决了一个馒头,然后端起自己的那碗稀饭,呼噜呼噜地喝着。
“江源哥,”苏白芷轻声问,“我们……要去哪儿?”
“先去省城,我在那儿有个朋友,可以帮我们弄个临时身份证明。没有那东西,你寸步难行。”陆江源擦了擦嘴,“然后一路向南,我这趟货的终点是广州,到了那里,天高皇帝远,你爹就是想找也找不到了。”
【他把一切都计划好了。】
苏白芷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不仅仅是带她逃出来,更是在为她的以后铺路。
“给你添麻烦了。”
“傻丫头。”陆江源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做了千百遍,“快吃,吃完还得赶路。天亮了,路上车多,检查也严。”
吃完早饭,苏白芷又被“藏”回了车厢里。
这一次,她没有了刚开始的惶恐,反而觉得这个颠簸的小空间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白天确实比晚上难熬。有好几次,车子都停了下来,她能听到外面传来含糊的问话声,和陆江源沉稳的应答声。每一次,她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有一次,她听到一个粗哑的嗓门喊:“你这帆布盖这么严实,拉的什么宝贝?掀开看看!”
苏白芷的身体瞬间僵硬,冷汗都冒了出来。
她听到陆江源爽朗地笑了一声,然后是递烟和点火的声音。
“王哥,瞧您说的。一车棉布,给南方做的。这不是怕路上淋了雨,货主那边不好交代嘛。”他压低声音,“再说了,这趟活儿急,老板多给了两百块的辛苦费,我还指着这钱回去给我爹买两瓶好酒呢。”
那个姓王的嘿嘿笑了两声:“行了,你小子会做人。过去吧!”
卡车再次发动,苏白芷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他是在用自己的前途和自由在赌。】
这份情,太重了。
一路上,他们风餐露宿。白天,苏白芷藏在货厢里,透过帆布的缝隙看外面飞速倒退的田野和山峦。晚上,陆江源会找个僻静的地方停车,两人就着月光,啃着干粮,喝着热水。
陆江源话不多,但他总能照顾到她所有的需求。他会算好时间,在服务区停下让她去上厕所;他会买来镇痛的药膏,让她揉搓因为长时间蜷缩而酸痛的关节;他甚至还变戏法似的从驾驶室的储物格里翻出了一本旧诗集,塞给她解闷。
“路上捡的,不知道谁掉的。”他解释道,耳朵却微微泛红。
苏白-芷翻开诗集,扉页上用钢笔写着两个字:江源。字迹刚劲有力。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书抱在怀里。
第五天,他们进入了山区。盘山公路崎岖难行,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卡车在狭窄的路上缓慢地行驶着,像一只笨重的甲虫。
天公不作美,下起了瓢泼大雨。雨刮器拼命地左右摇摆,也刮不尽玻璃上的雨水。
“坐稳了!”陆江源低吼一声,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
就在一个急转弯处,前方突然冲出一辆失控的拖拉机!
砰!
巨大的撞击声传来,整个车身猛地一震!
苏白芷在货厢里被甩了起来,头狠狠地撞在了一个铁箱子上,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知觉。
苏白芷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小旅馆房间里。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她动了一下,只觉得头痛欲裂。
“白芷?你醒了?”
陆江源的声音传来,他端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快步走到床边。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划痕,左臂用布条吊在胸前,看起来有些狼狈。
“江源哥,你受伤了?”苏白芷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陆江源按住她,“小伤,不碍事。你怎么样?头还疼吗?”
“我……我没事。”苏白芷摸了摸后脑勺,那里贴着一块纱布,“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跟一辆拖拉机撞了。”陆江源的脸色有些凝重,“车头坏了,走不了了。这里是山里的一个小镇,得等县里派人来修车,估计要好几天。”
苏白芷的心沉了下去。
耽搁在这里,就意味着多一分被找到的危险。
“那……那我们的钱……”她小声问。他们身上本就没多少钱。
陆江源把碗递给她,里面是白米粥,还卧着一个荷包蛋。
“钱的事你别管,先养好身体。”他轻描淡写地说,“我跟这儿的修理厂谈好了,帮他们干几天活,抵修车费和住宿费。”
苏白芷看着他吊着的胳膊,眼圈红了:“你的手都这样了,怎么干活?”
“右手没事。”陆江源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只是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放心吧,饿不着你。”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被迫在这个叫“青石镇”的地方停留下来。
陆江源每天一大早就去镇上的修理厂帮忙,用他那只没受伤的手干些敲敲打打的活。苏白芷的头伤不重,只是有些脑震荡,医生让她多休息。
她待在小旅馆里,心里焦急又无助。她知道陆江源是为了她才遭这份罪的。
这天中午,她用旅馆老板娘借给她的炉子,熬了一锅骨头汤,装在保温饭盒里,准备给陆江源送去。
修理厂里机油味刺鼻,到处都是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陆江源正赤着上身,单手举着一把大锤,奋力地砸着一个变形的轮毂。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脊背流下来,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的左臂还吊着,每砸一下,似乎都会牵动伤口,让他眉头紧皱。
旁边一个老师傅看不下去了:“小陆,歇会儿吧,你这胳膊……”
“没事,师傅。”陆江源喘着粗气,又举起了大锤,“早点干完,早点上路。”
【他是为了我。】
苏白芷站在门口,端着饭盒的手微微颤抖。这一刻,她心里某种坚硬的东西,悄然融化了。
她走上前,轻声喊道:“江源哥。”
陆江源回头,看到是她,愣了一下,随即放下锤子,拿起搭在一旁的脏兮兮的毛巾擦了擦汗。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歇着吗?”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
“我给你送汤来了。”苏白芷打开饭盒,浓郁的香气飘了出来,“你快趁热喝。”
修理厂的工人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朝他们这边看过来,脸上带着善意的、暧昧的笑容。
陆江源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有些手足无措。
“你……你放那儿吧,我等会儿喝。”
“现在就喝。”苏白芷却很坚持。她盛了一碗汤,吹了吹,递到他嘴边,“凉了就腥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陆江源僵硬地张开嘴,喝了一口。
汤很烫,一直暖到了心里。
他看着苏白芷,她的眼睛里映着他的狼狈模样,却没有丝毫嫌弃,只有满满的心疼。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嘈杂声仿佛都消失了。
车子修了整整一个星期。
离开青石镇的那天,天气格外好。
经过那场意外,两人之间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们的话依然不多,但驾驶室里那种尴尬的沉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苏白芷不再躲在后面的货厢里,而是光明正大地坐在了副驾驶座上。陆江源的胳膊拆了绷带,虽然还不能使大力,但开车已经没问题了。
他会习惯性地把水壶拧开递给她,她会自然地接过,喝完再拧好放回去。她会帮他看路标,提醒他转弯。他会在吃饭的时候,把菜里的肉都夹到她碗里。
一切都那么自然。
“过了前面那座山,就出省了。”陆江源指着远处连绵的青色山脉说。
苏白芷点点头,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要落地了。出了省,就意味着真正意义上的安全了。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人最放松的时候开个玩笑。
就在他们即将通过省界检查站的时候,苏白芷眼尖地看到了两辆熟悉的自行车,和几个熟悉的身影。
是她爹苏为民,还有她哥苏大壮!他们竟然找到了这里!
苏白芷的血瞬间凉了半截。
来源:吐司毛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