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下午四点半,夕阳的金辉懒洋洋地洒在江城这个老旧小区斑驳的墙壁上,却丝毫照不进三楼302室那扇紧闭的窗户。窗户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透着一种被遗忘的萧瑟。
第一章:六百块的“巨款”与冰冷的门扉
下午四点半,夕阳的金辉懒洋洋地洒在江城这个老旧小区斑驳的墙壁上,却丝毫照不进三楼302室那扇紧闭的窗户。窗户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透着一种被遗忘的萧瑟。
张婉坐在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怀里三个月大的儿子小宝正睡得香甜,小小的胸脯随着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她的眼睛熬得通红,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只有嘴唇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血色。这已经是她产后第98天了,按照老家的规矩,“月子”是做完了一个月,但身体的虚弱和心灵的疲惫,却像是没有尽头的深渊。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奶腥味和消毒水的混合气息,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杂物和未洗的衣物。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空了的矿泉水瓶和几张零散的纸币,最上面那张赫然是红色的,面值一百元。旁边压着一张皱巴巴的便利贴,上面的字迹是丈夫陈默留下的,潦草而冰冷:
“婉,我带爸妈去三亚玩几天,放松一下。给你留了六百块,省着点花。小宝要是有什么大事,打给我电话。”
落款日期是三天前。
六百块。
张婉的目光落在那张红色的百元钞票上,又缓缓移开。三天了,她反复看着这张纸条,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不是因为钱的多少——虽然对于一个刚生产不久、需要静养和丰富营养的产妇,以及一个尚在襁褓中、奶粉尿布消耗巨大的婴儿来说,六百块实在捉襟见肘——而是那种被抛弃、被轻视的感觉,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了她本就脆弱的神经。
坐月子,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身体从分娩的巨大创伤中缓慢恢复,意味着激素水平急剧变化带来的情绪波动,意味着要学着适应一个全新身份带来的手足无措,更意味着需要大量的时间、精力、耐心,以及,来自家人的支持、关爱和无微不至的照顾。
可她呢?
分娩那天,阵痛持续了整整三十个小时。当她汗如雨下,精疲力竭地被推进产房时,陈默在外面焦躁地踱步,每隔几分钟就问一下医生情况。她当时疼得几乎昏厥,恍惚中抓住他的手,只感觉到他满手的冷汗和微微的颤抖。她以为,那是紧张和担忧。
孩子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她以为解脱和幸福会随之而来。护士把那个皱巴巴、红彤彤的小生命抱到她面前时,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那是喜悦和疲惫交织的泪水。陈默站在旁边,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但眼神里更多的是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当时没多想,以为初为人父都是这样。
坐月子的头几天,婆婆从老家赶来了。老人家是农村出身,思想传统,觉得月子里的女人就是“千金之躯”,但也秉持着一些“老规矩”——不能洗头洗澡,不能吹风,要多喝油腻的猪蹄汤下奶,要“捂”月子。
张婉的身体确实虚弱,但婆婆那套“捂”的理论让她几乎窒息。房间门窗紧闭,密不透风,空气污浊不堪。她出汗出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身上甚至开始长痱子。婆婆每天变着花样炖煮各种油腻的汤水,强迫她喝下去,说这样奶水才会好。可她喝不下,一闻到那油腻的味道就恶心。乳房胀得生疼,她尝试着给孩子喂奶,姿势不对,又缺乏经验,弄得孩子哭闹,自己也痛苦不堪。
陈默呢?他似乎被工作和孩子的哭闹声吓退了。白天他要去上班,晚上回来通常是倒头就睡,或者在客厅里刷手机到深夜。偶尔会在婆婆的指挥下,笨拙地给她端来一碗汤,但眼神里更多的是应付。有一次,她半夜起来给小宝冲奶粉,手忙脚乱,开水烫到了手指,疼得眼泪直流。她听到客厅里陈默均匀的鼾声,那一刻,一种巨大的孤独和无助感攫住了她。
婆婆的态度也渐渐让她感到不适。老人家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深蒂固,虽然小宝是个男孩,让她很是满意,但对她这个“月子婆娘”却并不真正关心。她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指挥张婉“坐好月子”上,仿佛那是一项她必须监督完成的任务。她会对张婉的饮食指指点点,会对孩子的喂养方式提出不同意见,甚至在陈默面前有意无意地抱怨张婉“太娇气”、“不懂事”。
“年轻人就是不听劝,月子里不好好养着,以后落下病根可别怪我没提醒!”婆婆常常这样说。
张婉有口难言。她不是不听劝,她是真的不适应,甚至感到恐惧。她想和陈默沟通,但每次话到嘴边,看到他疲惫的神情,想到他工作的压力,又把话咽了回去。她天真地以为,等出了月子,等孩子大一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而,就在她勉强支撑着,以为日子会这样一天天熬过去的时候,陈默做出了一个让她震惊的决定。
他要带婆婆去三亚旅游。
出发前一天晚上,家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婆婆兴奋地在房间里翻找着行李箱,嘴里念叨着要去海边看海,吃海鲜。陈默则显得心事重重,默默地抽着烟。
张婉抱着已经有些不安分的小宝,看着他们,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试探着问:“你们……要去三亚?”
婆婆眼睛一亮,停下手中的动作,说:“是啊!默子说带我去见识见识,我这辈子还没出过远门呢!正好也出去散散心,这一个月可把我累坏了。”
陈默掐灭了烟头,走到张婉面前,有些不自然地说:“婉,我请了年假,带爸妈去三亚玩几天。那边天气好,对他们身体也好。”
“那……家里怎么办?”张婉的心沉了下去。
“小宝有我妈看着呢,你不是快出月子了吗?应该没问题。”陈默避开了她的目光,“我给你留了六百块钱,够不够?”
六百块。张婉张了张嘴,想说够干什么?小宝每天的奶粉钱、尿不湿,她自己可能需要补充的营养品,还有日常的水电煤气……哪一样不需要钱?但她看着陈默疲惫而略带歉疚(或许只是敷衍)的脸,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够了。”
她知道,反对是徒劳的。在这个家里,经济大权掌握在陈默手里。他是一家不大不小的广告公司的普通职员,收入不算高,但也不算低。婆婆每个月从老家来,也会带来一些钱,但大部分时候,家里的日常开销还是靠陈默。张婉因为怀孕和生产,辞去了原本还不错的工作,现在完全没有收入来源。
她成了这个家里“被供养”的人,一个需要被照顾,却又似乎总是“添麻烦”的存在。
出发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婆婆就拖着两个大行李箱出了门。陈默跟在后面,帮着提着一些东西。他走到张婉床边,停留了一下,语气有些生硬地说:“我走了。你自己……多加小心。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奶粉在柜子上,记得按比例冲。”
张婉躺在床上,看着他几乎是逃离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空落落的。房间里只剩下她和熟睡的小宝,安静得可怕。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小宝柔嫩的脸颊,眼泪无声地滑落。
接下来的三天,张婉的生活彻底陷入了混乱和绝望。
第二章:孤岛般的月子末路
第一天,张婉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她想起陈默留的钱,翻箱倒柜找出几百块现金,想着要去附近的超市买些必需品。小宝因为换了环境,又到了陌生的地方,变得异常哭闹,喂奶、换尿布、哄睡,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时间。她累得腰酸背痛,头晕眼花。
傍晚时分,她强撑着不适,抱着哭闹不止的小宝出了门。老旧的居民楼没有电梯,她一步步挪到楼下,又走了一段路才到最近的超市。超市里琳琅满目,她却感到一阵茫然。她需要买什么?小宝的奶粉快要吃完了,尿不湿也所剩不多,她自己也需要一些补充体力的食物,比如鸡蛋、牛奶、水果……可是,六百块钱,要支撑她和孩子一个月,她必须极度节省。
她在货架间穿梭,仔细比对着价格。最后,她买了一小罐相对便宜的国产奶粉,一大包尿不湿,一些最基础的水果和蔬菜,花了将近一百五十块。剩下的钱,她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救命稻草。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打开门,屋子里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她摸索着打开灯,看到小宝已经累得在他那个简易的婴儿床里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她放下东西,瘫坐在沙发上,一种巨大的疲惫和委屈感瞬间将她吞噬。
没有热腾腾的饭菜,没有一句关心的话语,只有她和哭闹后沉睡的孩子,还有一个空荡荡的家。
第二天,第三天,情况并没有好转。张婉的身体因为劳累和缺乏营养,开始出现状况。她感到头晕、乏力,伤口虽然愈合了,但内部似乎还在隐隐作痛。她想给小宝好好洗澡,但家里没有热水器,她不敢在这么冷的天用冷水给他洗。她想给小宝做抚触,想听一些舒缓的音乐,但这些都成了奢望。
她给自己煮了简单的白粥,就着咸菜。她知道这样对孩子不好,母乳的质量可能会下降,但她别无选择。她看着小宝日渐消瘦的脸颊,心疼不已。她试图按照网上的教程学习一些简单的辅食,但手忙脚乱之下,不是把东西煮糊了,就是烫到了自己。
孤独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她想找人说话,但拿起手机,通讯录里的人似乎都很忙。她的父母远在外地,她不想让他们担心,每次打电话都强颜欢笑,说自己很好。以前的朋友,有的已经结婚生子,有的还在职场打拼,似乎也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来倾听她的琐碎和抱怨。
陈默偶尔会发来几条微信消息,问问孩子的情况,让她好好休息。但他的话语总是那么官方,那么客气,仿佛在问候一个不太熟悉的同事。张婉看着屏幕上那些字,心里一阵阵发冷。她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想告诉他家里的情况有多糟糕,但打出的字又一次次地删除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了有没有用。
婆婆也没有像承诺的那样,每天都打电话回来。只是偶尔发个微信语音,声音听起来很开心,说是在海边晒日光浴,吃海鲜,玩得很开心。有一次,张婉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宝的情况,婆婆的语气立刻变得有些不耐烦:“挺好的啊!吃得好睡得香!我忙着玩呢,哪有那么多时间管她!你自己的孩子自己多看着点!”然后就匆匆挂断了语音。
张婉握着冰冷的手机,心彻底凉了。原来,在他们眼里,她和孩子,不过是他们出去游玩时需要暂时托管的“麻烦”。那个六百块钱,就是他们应付这段时间的“报酬”。
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和邻居家的电视声。小宝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立刻惊醒。她害怕黑夜,也害怕黎明。黑夜让她感到孤独和无助,黎明意味着新的一天,而新的一天,依旧是同样的煎熬。
她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不稳定。有时她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突然崩溃大哭,有时又会莫名其妙地感到烦躁易怒。她对着不会说话的孩子自言自语,有时温柔地哼着不成调的歌谣,有时又会因为孩子的一点哭闹而失去理智地大声呵斥。
她知道自己不对劲,她听说过“产后抑郁症”,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生病了。但去医院需要钱,挂号、检查、拿药,样样都要花钱。而且,她又能向谁倾诉呢?陈默?婆婆?他们只会觉得她矫情,无理取闹吧。
她只能把所有的痛苦都压在心底,独自承受。她看着镜子里那个憔悴不堪、眼神空洞的自己,几乎认不出那是谁。她曾经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曾经也有自己的梦想和对未来的憧憬。可现在,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被抽空了的躯壳,被困在这个狭小、冰冷、令人窒息的牢笼里。
她开始数着日子,盼望着陈默和婆婆回来。也许,等他们回来了,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吧?也许,他们会看到她的辛苦,会开始真正关心她和孩子?
她不知道的是,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她,已经站在了崩溃的边缘。
第三章:绝望的深渊与迟归的“救星”
时间在煎熬中一天天过去。距离陈默夫妻离开,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张婉感觉自己像是在油锅里被反复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痛苦。
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长期的睡眠不足、营养不良和精神压力,让她的免疫力急剧下降。她开始发烧,咳嗽,喉咙痛得厉害。她以为是普通的感冒,喝了很多热水,但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重。她感到呼吸困难,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头。
小宝的情况也越来越让人担忧。由于张婉身体不适,奶水变得更加稀少,而且质量似乎也下降了。小宝饿得哇哇大哭,但吸吮半天,也只能吃到一点点。张婉看着孩子饿得直允手指的小嘴,心疼得如同刀割。她想给他买进口奶粉,但高昂的价格让她望而却步。她只能一遍遍地用那点可怜的奶水喂他,然后在孩子哭累了睡着后,自己默默地流泪。
屋子里的卫生状况也越来越差。换下来的尿布堆得到处都是,厨房里堆着没洗的碗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腐的气味。张婉也想收拾,但她连抱起孩子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哪里还有精力去打扫?
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好几次,她都想给陈默打电话,告诉他自己的情况有多糟糕,让他赶紧回来。但每次拨通电话,听到他那边嘈杂的背景音(他似乎总在忙),或者听到他公式化的询问,她就又把话咽了回去。她怕他会觉得她是在抱怨,是在向他要钱,甚至是在“逼”他回来。她不知道,她的沉默,在他看来,或许就是“一切安好”的信号。
终于,在她烧得迷迷糊糊,几乎意识不清的时候,门铃响了。
她挣扎着想去开门,但身体软得像棉花一样,根本使不上力气。她以为是陈默回来了,心中涌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是小宝的哭声惊动了邻居吗?还是……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不是陈默,而是社区的张大妈。张大妈是个热心肠的居委会工作人员,平时对张婉也挺关心的。
“小张?小张!你在家吗?我好像听到孩子哭得厉害,敲门没人应,有点担心,就自己进来了!”张大妈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屋子,随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屋子里乱得不像样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张婉蜷缩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眼神涣散,显然在发高烧。小宝躺在婴儿床里,哭得声嘶力竭,小脸涨得通红。
“哎哟!我的天呐!小张!你这怎么回事啊?”张大妈吓得赶紧上前,摸了摸张婉滚烫的额头,“怎么烧得这么厉害!孩子也饿成这样!你老公呢?他不是带你婆婆去三亚了吗?怎么没人管你们母子俩?”
张婉看到张大妈,紧绷的神经终于崩溃了。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恐惧、无助和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大妈……我……我好难受……我发烧了……孩子……孩子饿……他爸爸……他爸爸还没回来……”
张大妈又心疼又生气,赶紧放下东西,一边安抚着张婉,一边手忙脚乱地冲奶粉给小宝喂。温水烫着小宝干裂的小嘴,他贪婪地吮吸着,终于渐渐止住了哭声,安静下来。
张大妈看着怀里终于安稳下来的小宝,又看看病得不成样子的张婉,心里一阵酸楚。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陈默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很嘈杂,似乎是在一个热闹的景区。
“喂?哪位?”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是陈默吗?我是社区的张大妈!你快回来!你媳妇和你儿子出事了!”张大妈的声音急促而严厉。
“张大妈?怎么了?婉儿怎么了?”陈默的语气立刻紧张了起来。
“你媳妇发高烧,烧得都快人事不省了!孩子饿得直哭,家里乱得一团糟!你赶紧回来!赶紧的!”张大妈吼道。
陈默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婉儿发高烧?孩子……孩子怎么了?他脑子里嗡嗡作响,所有的嘈杂声都消失了。他这才猛然想起,离开家已经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他只顾着陪父母游玩,享受着难得的轻松时光,几乎忘记了家里还有妻儿需要照顾。他每天晚上会收到张婉发来的孩子的照片和视频,看起来似乎都还好。他以为,有婆婆在,家里应该没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张婉一个人,能不能撑得下来。
“好……好!我马上订票!我马上回去!”陈默的声音带着恐慌。
挂了电话,陈默再也顾不上旁边的父母,疯了一样冲向酒店前台,用颤抖的手指订了最早一班返回江城的机票。他甚至来不及和父母解释,只含糊地说家里出了急事,必须立刻赶回去。
婆婆还有些不情愿:“默子,这才玩几天啊?怎么就回去了?是不是那丫头又装病博同情?”
陈默此刻根本无暇顾及母亲的抱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婉儿,孩子,我回来了。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张婉苍白的脸,和他离开时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为了这个家好,想让父母开心,也想让自己放松一下,回来再好好补偿她们。却从未想过,他的离开,对于刚刚经历完生产,身心俱疲的妻子来说,是多么沉重的一个打击。
他甚至不敢去想,这一个月,张婉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只知道,他必须立刻回去。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愧疚感攫住了他。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起飞,窗外的城市越来越远。陈默靠在舷窗上,脸色苍白,双手紧握成拳。他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狂乱跳动的声音。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他只希望,当他回家的时候,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四章:迟到的真相与破碎的幻想
当陈默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背着简单的行李,冲进家门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
屋子里依然弥漫着一股不太新鲜的味道。客厅里一片狼藉,茶几上散落着空药盒、零食袋和水杯。张婉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呼吸微弱而急促。小宝躺在婴儿床里,似乎睡得还算安稳,小脸不再像昨天那么红了,但眉头依然微微蹙着。
陈默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快步走上前,伸手探了探张婉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心惊肉跳。
“婉儿!婉儿!我回来了!”他俯下身,轻轻呼唤着妻子的名字。
张婉似乎被惊动了,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陈默,她的眼神先是迷茫,随即涌上一丝难以置信,然后是……失望?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几乎听不清。
“对不起!对不起婉儿!我来晚了!”陈默握住她滚烫的手,声音哽咽,“我爸妈那边我打过招呼了,让他们先玩几天,我马上带你和孩子去医院!”
他说着就要起身去拿东西。
“不用了。”张婉却无力地拉住了他,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去了也没用。”
“怎么会没用?你发高烧了!孩子还这么小!”陈默急切地说,“都怪我,都怪我不好,我不该离开这么久……”他懊悔不已,自责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这时,张大妈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白粥走了进来,看到陈默,气不打一处来:“你可算回来了!再晚点,你媳妇和孩子真要出事了!快!先把粥喝了暖暖身子,我去看看孩子。”
陈默这才注意到张大妈也在,他有些局促地站起身:“张大妈,太感谢您了!给您添麻烦了!”
“麻烦什么!邻里邻居的,应该的!”张大妈叹了口气,“你赶紧照顾你媳妇吧,她这边……唉,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陈默这才注意到,张婉的眼神里除了虚弱和失望,还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疏离。他看着病榻上的妻子,又看了看婴儿床里熟睡的儿子,心里五味杂陈。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推掉了手头所有的工作,全身心地照顾张婉和孩子。他笨拙地学着给小宝冲奶粉、换尿布、拍嗝,夜里只要孩子一哭,他就立刻爬起来查看。他每天变着花样给张婉熬粥、煮汤,小心翼翼地伺候她吃药,定时给她量体温。
张婉的身体在陈默的悉心照料下,总算慢慢有了起色,烧也退了。但她整个人却像被抽走了魂一样,沉默寡言,对陈默的照顾也只是被动地接受,眼神里始终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陈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试图和她沟通,想弥补自己之前的疏忽。
“婉儿,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离开那么久。这段时间,你受苦了。”他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诚恳地说。
张婉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说:“没什么。”
“以后不会了,”陈默急切地说,“等我工作稳定一点,我们请个保姆吧?或者,把你妈妈接过来一起住?你看这样行不行?”
提到婆婆,张婉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她缓缓转过头,看着陈默,眼神复杂。
“你妈妈,”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她很喜欢三亚的海滩吗?”
陈默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嗯……是挺喜欢的,她说好多人都没见过大海……”
“是吗?”张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其勉强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讽刺,“她喜欢大海,喜欢阳光,喜欢海鲜。那她知不知道,她走后第二天,我就发高烧了?知不知道这一个月,我是怎么熬过来的?知不知道小宝哭了多少个晚上,饿了多少次,尿布湿了多少次?”
陈默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知道,妻子要开始算这笔账了。
“对不起,婉儿,我当时……我当时真的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张婉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激动,“你以为有我妈在?你以为我身体很好?你以为带老人出去散心比我坐月子重要?陈默!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你老婆!我不是你请来的保姆!我也需要人照顾!我刚生完孩子!我身体虚弱!我心里害怕!这些你都知道吗?”
她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这一次,是委屈和愤怒的宣泄。
“你去享受你的‘家庭之旅’,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个冰冷的房子里,和这个刚出生的孩子一起,自生自灭!你留下一句‘省着点花’,就把我所有的困难都推得一干二净!你知不知道,那六百块钱,连小宝半个月的奶粉钱都不够?你知不知道,我连给自己买一盒最便宜的维生素都不敢?你知不知道,我每天看着窗外的天黑了又亮,心里有多绝望?”
陈默被她连珠炮似的话惊呆了,也刺痛了。他从未见过妻子如此失控的样子,他一直以为她只是内向、隐忍,却没想到她心里积压了这么多不满和痛苦。
“对不起,婉儿,都是我的错,我混蛋!”陈默痛苦地低下头,“我不该这么自私,不该忽略你的感受。我以为……我以为我这样做是为了这个家好……”
“为了这个家好?”张婉凄然一笑,“在你心里,这个家,就是你和你爸妈的吗?我就只是一个生育的工具,一个负责看孩子的?陈默,我们的婚姻,到底算什么?”
陈默无言以对。他看着妻子苍白憔悴的脸,看着她眼里的绝望和控诉,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行为是多么的自私和愚蠢。他以为带父母出去旅游是尽孝,是想让大家都放松一下,却从未站在妻子的角度考虑过她的需求和感受。他甚至吝啬于给她足够的经济支持,仿佛那六百块钱就是他对这个家和妻子的全部付出。
他以为自己给了她一个“家”,却没想到,他的离开,亲手摧毁了这个家最后的温情和依靠。
接下来的日子,陈默努力地想要弥补。他每天按时上下班,回来后就包揽了所有的家务,照顾孩子,陪张婉说话。他试图找回恋爱时的温情,给她讲笑话,回忆过去的美好时光。但张婉的心,像是一块被冻住的冰,无论他怎么努力,都难以融化。
她对他有礼貌,有回应,但始终保持着距离。她不再对他抱怨,也不再流眼泪,只是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或者看着窗外发呆。她的眼神里,多了一种陈默看不懂的疲惫和麻木。
家里的气氛变得异常沉闷和尴尬。陈默试图修复夫妻关系,却发现他们之间仿佛隔了一道无形的墙。他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道墙,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
直到有一天,他在整理张婉放在床头的抽屉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病历本。那是一个精神科的病历,诊断结果是:中度产后抑郁症。
病历本里,记录着她这一个月来的痛苦挣扎,她的失眠、焦虑、哭泣、幻觉……还有她无数次想要寻求帮助,却又因为种种顾虑而放弃的记录。其中有一段话,刺痛了陈默的心:
“……我每天都活在绝望里,看着窗外的天空,真想就这么跳下去,结束这一切。可是,我不能,我死了,我的孩子怎么办?……如果他(陈默)能早点回来,如果他能稍微关心我一点……或许,我还能撑下去……”
陈默拿着病历本,手不停地颤抖。他终于明白了,妻子这一个月来承受的痛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以为的“只是有点不开心”,竟然是如此严重的心理疾病。而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却是造成她病情加重的最重要原因。
他瘫坐在地上,看着这个空荡荡的房间,看着墙上挂着的结婚照里,那个笑容灿烂、眼神清澈的妻子,再看看病床上那个沉默寡言、眼神空洞的女人,一股巨大的悔恨和绝望感瞬间将他击垮。
他回来了。他看到了妻子的困境,听到了她的控诉,找到了她痛苦的根源。但是,他还能挽回吗?他还能找回那个曾经爱笑爱撒娇的妻子吗?他们这个家,还能回到从前吗?
陈默不知道。他只知道,当他推开家门,看到妻子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只是迟到了。但现在他才明白,他失去的,可能远远不止是这些天。他面前的,是一个他几乎不认识了的女人,和一个支离破碎的家。他的心,也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茫然。
窗外的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再也照不暖这颗已经冰冷绝望的心。
第五章:裂缝里的光,与未完成的救赎
陈默最终还是没敢把那份病历本拿给张婉看。他把它收在抽屉最深处,像藏起一道正在渗血的伤口。但他知道,从翻开那一页的瞬间,他就再也无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开始行动。
第一步,是坦诚地与父母沟通。婆婆回来的那天,陈默特意请了假,在家准备了一桌饭菜。饭桌上,他没有指责,只是平静地复述了张婉这一个月的经历——发烧时无人知晓的深夜,奶粉断供时她偷偷抹掉的眼泪,小宝因为红屁屁哭闹整夜他却浑然不觉的愧疚。
“爸,妈,我知道你们年纪大了,出去走走是应该的。但我真的没想到,婉儿一个人撑得这么苦。”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她不是你们口中‘不懂事的年轻媳妇’,她是刚生完孩子的病人,是需要人照顾的妻子。”
婆婆的脸色变了又变,从最初的不以为然,到后来的局促不安,最后低头盯着碗里的米饭,不再说话。公公抽了半支烟,放下烟头时重重叹了口气:“默子,是我们考虑不周。你妈这人,一辈子要强,总怕给人添麻烦……”
“不是麻烦的事。”陈默打断他,“是我没做好。我是她丈夫,我该护着她的。”
那晚,陈默第一次在父母面前红了眼眶。他不是示弱,而是终于卸下了“一家之主”的伪装,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与失职。
婆婆走后,陈默做的第一件事是请了长假。他找到公司领导,坦诚了自己目前的家庭状况,申请调岗到压力较小的部门,同时减少出差频率。“钱可以少赚,但家不能散。”他说。领导起初有些为难,但看到他通红的眼睛和递上来的诊断书复印件(他最终还是决定,为了张婉的治疗,需要家人的理解和支持),沉默了片刻,最终同意了他的请求。
第二件事,是带着张婉去看医生。他提前查好了市里最好的精神科医院,选了周一上午人少的时段,软磨硬泡地劝她:“婉儿,我们去医院看看,就当是……做个体检,好不好?我陪你。”
张婉起初抗拒,眼神躲闪。但当陈默握着她的手,轻声说“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不是要怪你,我只是想帮你”时,她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动了一下。最终,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诊室里,医生详细询问了张婉的症状和近况,做了量表评估。陈默坐在一旁,认真听着,适时补充,没有打断,也没有辩解。当医生说“确诊为中度产后抑郁,需要药物干预和心理疏导,家人支持至关重要”时,陈默握紧了张婉的手,掌心全是汗。
“我会陪着你。”他说,声音坚定。
张婉没有看他,只是盯着自己的指尖,轻声说:“……好。”
开始治疗的日子是艰难的。抗抑郁药物带来了嗜睡、恶心的副作用,张婉的情绪依然反复。有时她会因为陈默忘记倒垃圾而突然崩溃大哭,有时又会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说“听见天花板上有好多声音在说话”。
陈默没有急躁,也没有不耐烦。他每天按时提醒她吃药,变着法子做她能吃的清淡饭菜,陪她去楼下慢慢散步,即使她只是沉默地走着,他也坚持陪着。他报了线上心理咨询师课程,学习如何与产后抑郁患者沟通,如何在日常生活中给予支持。
他开始真正“看见”张婉。他发现她喜欢听舒缓的古典音乐,于是每天晚上都会放上一两首;他发现她对婴儿护理知识有天然的敏感,便鼓励她看一些育儿书籍,哪怕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甚至重新布置了房间,把小宝的婴儿床挪到靠近窗户的位置,让清晨的阳光能照进来,他说:“这样你和小宝都能晒到太阳,心情会好一点。”
改变是细微的,像春夜的雨,润物无声。张婉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虽然大多是关于孩子和日常琐事,但陈默能感觉到,她眼神里的冰层在一点点融化。她开始主动给小宝换尿布,虽然动作还有些笨拙;她会在陈默下班回来时,端上一杯温水,虽然什么也不说,但那杯水的温度,足以温暖他的手心。
真正的转折点,来自于一次意外的“合作”。那天,陈默临时加班,张婉独自在家带小宝。到了傍晚,小宝突然发起烧来,小脸通红,哭闹不止。张婉慌了神,第一时间想给陈默打电话,但手抖得几乎按不准号码。她想起陈默教她的物理降温方法,手忙脚乱地找来温水和毛巾,小心翼翼地给小宝擦拭身体。
就在她手忙脚乱的时候,门铃响了。是住在楼下的张大妈。张大妈是来送自己做的绿豆汤的,看到张婉满头大汗地抱着哭闹的孩子,立刻明白了状况。
“哎哟,小宝发烧了!”张大妈放下东西,立刻上前帮忙,“先用温水擦身子,物理降温。我去给你倒点温水,你喝点。”
在张大妈的帮助下,小宝的体温渐渐降了下来。张婉瘫坐在沙发上,看着张大妈忙碌的身影,眼泪又掉了下来。这一次,不是绝望,而是感激。
“大妈,谢谢你……”
“谢啥!”张大妈摆摆手,“远亲不如近邻嘛!你看,我就说你老公回来就好了,他现在对你怎么样?”
张婉摇摇头,又点点头:“他……在努力。”
那天晚上,陈默回到家时,张婉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小宝在她怀里安静地睡着。看到陈默,她招了招手:“过来,看看小宝。他今天会认人了,刚才我抱着他,他冲我笑了。”
陈默走过去,看着女儿熟睡的小脸,又看了看妻子。灯光下,张婉的侧脸柔和了许多,不再是之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他坐下,轻声说:“今天辛苦你了。”
“不辛苦。”张婉摇摇头,“他说他会努力。”她顿了顿,补充道,“我相信他。”
陈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张婉放在膝盖上的手上。这一次,她没有躲开,只是微微回握了一下。
日子还在继续。张婉的治疗还在持续,情绪偶尔还是会反复,但陈默始终在她身边。他学会了更多的耐心和包容,学会了在张婉陷入低谷时,不急于讲道理,只是安静地陪伴。他也开始反思自己的原生家庭模式,尝试与父母建立更健康的边界。
公婆偶尔会打电话来,语气比以前客气了许多。婆婆甚至寄来了一些自己做的婴儿衣服,虽然款式土气,但针脚细密。陈默接电话时,张婉就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有一次,婆婆在电话里试探着问:“默子啊,婉儿她……现在好点了吗?”
陈默看了一眼张婉,笑着说:“好多了,医生说在恢复期,需要慢慢来。谢谢妈关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婆婆略显苍老的声音:“那就好,那就好……你们俩,好好过日子。”
挂了电话,张婉靠在陈默肩膀上,轻声说:“我妈要是知道我现在这样,不知道该多心疼。”
陈默搂紧她:“以后有机会,我们接她过来住段时间,或者我们带孩子回去看看她。”
“嗯。”张婉点点头。
秋意渐浓,窗外的梧桐叶开始泛黄飘落。小宝已经半岁了,能扶着东西站起来,咿咿呀呀地发出单音节。她会对着陈默露出无齿的笑容,会对着张婉发出甜甜的“妈妈”音。
一个周末的午后,阳光正好。陈默坐在地毯上,和小宝玩着积木。张婉靠在沙发上,看着他们父女俩,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陈默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积木搭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房子,递给小宝。小宝咿咿呀呀地拍着手,抓过积木。
张婉的目光从孩子的小脸上,移到陈默的侧脸上。他鬓角似乎多了几根白发,眼角也有了淡淡的细纹,但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疲惫和疏离,而是充满了温柔和坚定。
她忽然想起那个被关在冰冷房间里,绝望到想要结束一切的自己。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抑郁症的康复之路漫长而曲折,他们夫妻之间的裂痕,或许永远无法完全弥合。生活也依然会有压力,会有争吵,会有不如意。
但是,此刻,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她听到了小宝咯咯的笑声,看到了陈默眼中的光芒。这些平凡而真实的瞬间,像一道道微光,照亮了她曾经黑暗的世界。
她知道,生活或许不会回到从前,但他们正在一起,努力地走向一个新的未来。这个未来里,或许还有风雨,但只要两个人携手同行,就总有希望。
她轻轻坐起身,走到陈默身边,蹲下身,看着小宝手中的积木。
“搭得不太好。”她笑着说,“应该这样。”
陈默看着她,也笑了:“嗯,你教我。”
阳光里,三个人的身影,构成了一幅温暖而宁静的画面。裂缝里,终于照进了光。而这道光,是他们用爱、用反思、用不懈的努力,一点一点争取来的。未来的路还很长,但至少此刻,他们拥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来源:完结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