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可就在刚刚,就在他眼睁睁看着温向晚,从他面前离开的那一刻,他忽然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恐慌来自何处。
第16章
陆毅城在宿舍楼下站了很久。
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才不再停留。
湘南气温高,初秋的夜晚不仅不冷,反而还有些闷热。
可他却觉得自己的手脚冷得发抖。
明明在温向晚17岁向他告白的时候,他除了惊愕,就是自我反省。
他是她的小叔。
她怎么能喜欢上她?
这太荒唐了。
可就在刚刚,就在他眼睁睁看着温向晚,从他面前离开的那一刻,他忽然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恐慌来自何处。
那是害怕失去,害怕失去温向晚的惊慌。
不只是偶尔调皮地叫他“哥哥”,追在他身后喊“小叔”的小女孩儿。
更是那个,勇敢地愿意将自己心意和盘托出的17岁少女。
可现在,他似乎已经失去她了。
那些被他可以忽视的细节浮现脑海。
原以为距离可以让她认清自己的心意,明白仰慕与爱情不同。
到头来,深陷其中的,却是他自己。
正如温向晚所说,躲着的人一直是他,对她视而不见不闻不问的也是他。
怎么她真的走了,不再纠缠,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答案呼之欲出,他却不愿面对。
不愿面对那个,听到温向晚说喜欢时,悸动的自己。
许久。
陆毅城停下脚步,望着漆黑的夜空苦笑出声。
……
另一边,女生702宿舍。
灯已经熄了。
屋子里只有极轻极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四个人都没睡,也都默契地没有出声。
我卷着被子,一言未发。
今天去见陆毅城,也只是为了弥补没有告别的遗憾,无论如何,陆家对我有恩,要是陆毅城不来,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去打扰。
可他来了,我终究不会对他视而不见。
一声浅浅的叹息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不能叹气哦,会把好运气吹走的。”
牛青妹声音很小,却轻轻地传进了每个人耳中。
李知渊翻了个身,半撑着胳膊戴上眼镜,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听清别人说什么似的。
“这句也是牛棚先生说的?”
牛青妹蹭蹭被子,声音低了几度,有些闷。
“这句是俺娘说的。”
“说得对,不能叹气。”
宁夏罕见出声,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也还醒着。
李知渊推了推眼镜,眼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小声问:“向晚,今天来找你的那个人,就是你说的小叔吗?感觉他……好奇怪啊。”
“是啊,他看你的眼神,不太像是……我也不知道,但也觉得他怪怪的。”
牛青妹扒着床栏杆补充道。
我沉默许久,才从被自己探出头来。
我抿着唇,斟酌片刻才说:“他讨厌我。”
黑暗里,宁夏眉头一皱。
“那不是讨厌一个人的眼神。”
她的声音平静,语气里却满是笃定。
我闭了闭眼睛,将堵在胸口的浊气挤了出去,继续说:“他原本对我很好,在我成了孤儿以后,对我照顾有加。”
“可我却喜欢上了他,十七岁时,我跟他告白了,之后他就开始讨厌我了。”
“哇……”
斜对面的李知渊感叹一声:“你跟他告白哎,太勇敢了吧!”
我心中一滞,错愕开口:“你们不会觉得我跟自己的小叔告白,很荒唐吗?”
第17章
“你们又没有血缘关系。”
宁夏声音淡淡的。
“就是,就算有血缘关系的,不也能在一起吗?历史上那么多,外甥女嫁给舅舅,姐姐嫁给弟弟,皇帝娶了小妈,表兄妹结婚……”
牛青妹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
李知渊倒吸一口凉气,感叹道:“牛棚先生的涉猎还是太广泛了。”
牛青妹嘿嘿一笑:“没有,这些是我自己看的。”
几个人这么一打岔,宿舍里的氛围立即轻松了不少。
说着说着,话题又重新回到了我身上。
“那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离你小……离那个男的远一点吗?”
李知渊接着问。
我摇摇头,目光看向窗帘间隙渗进来的那缕月光,回忆起上辈子的事。
上辈子,我结婚后又重拾学业,考上了一个相对普通的大学,学习的却是医学护理,后来在医院工作,偶然遇到了一位患者。
他的身体被辐射得很厉害,无儿无女,无人照料。
除了偶尔几个来探望他的学生,病房里几乎全天只有他自己。
他的床上堆满了图纸,每天不停写写画画,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很少有人愿意靠近他,只有我总想和他多聊几句。
日子一长,风烛残年的老人就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学生,总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知识。
我被这一项项数据吸引,干脆辞掉了医院的工作,专职照顾起老人。
不在医院的时候,我还给自己报了夜大,弥补化学方面的知识空缺。
越是学习,我就越是被吸引。
可老人的身体早已是油尽灯枯之态,在医院里强撑三年,一天不如一天。
弥留之际,他只留给我一堆图纸、一本笔记和一封介绍信。
信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让小温进研究所。
老穆。
想到这里,我闭上了眼睛,语气中难掩哀伤。
“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完成一项实验,我不能食言。”
我要见穆老,我要在穆老倒下之前,和他一起撑起这个项目。
那些实验数据,那一张张图纸,我一刻也不敢忘。
我永远记得,病床上,老人佝偻的背和挺直的脊梁。
……
本以为见过面之后,陆毅城就不会再来。
可第二天,我还是在学校里遇见了他。
他就那么笔直地站在路边,惹得行人侧目,让人难以忽视。
我本想绕过他直接离开,可他的眼神却始终黏在我身上,如芒在背。
“向晚,你小叔不会是狙击手吧?这眼神怎么跟刀子一样,盯得人浑身不自在……”
牛青妹抱着我的胳膊,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十几米开外的陆毅城听到似的。
我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可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按理说,我离开之后,陆毅城应该高兴,根本不会再找我。
可他来了。
如果说,他是因为自己没有跟他告别不满意,那昨天也告别了。
他又来干什么?
难道……
昨天晚上,李知渊的话又回荡耳边——
“可我觉得,他那个眼神,是喜欢你哎,你跟他拉开距离的时候,他看起来可伤心了,我们还以为,是你不喜欢他,不想跟他纠缠呢。”
想到这些,我猛地摇了摇脑袋,驱散了那些声音。
不可能的。
他真正喜欢的人是沈清清,他们以后是要生儿育女的。
温向晚,你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第18章
深吸一口气。
我忽略了背后那道凌厉的视线,拉着牛青妹径直走开了。
一连几天。
陆毅城都会出现在我的必经之路上。
有时是去上课的路上,有时是去食堂的路上,有时就直接等在宿舍楼下。
可他就只是站在那里,也不主动上前搭话,也没有叫住我的意思,仿佛只是在确认我过得好不好似的。
最先受不住的,是李知渊。
在她又一次回σσψ宿舍,被陆毅城全程行注目礼之后,她终于委屈地爬上了我的床。
临睡前看书的我一愣,胸前就多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嘴里还哼嚷着:“太可怕了,向晚,太可怕了,我一看见他的眼睛,就想用燃烧瓶扔他,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被学校开除的。”
我放下书,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其实我刚才也在想,陆毅城一直待在学校终究不是办法。
虽然别的同学不认识他,但对于几个室友来说,终究是不太好的。
李知渊的话,让我坚定了彻底解决问题的想法。
“我会尽快处理的。”
我拍了拍李知渊的后背,扬起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
随后,我翻身下床,朝楼下走去。
宿舍外。
陆毅城站在路边,笔直得像一棵白杨。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更加平静和疏离。
从我出现开始,陆毅城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
直到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视线相撞,他的眉心微不可察地颤抖。
喉结滚动,到底是他先开了口:“这么晚,你怎么下来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淡然反问:“这么晚,小叔怎么还在这儿?”
“我跟部队和学校提交了探亲申请,只有一周的时间,你不愿意见我,我就多看看你。”
“小叔,我不明白。”
我直直地看着他,似乎想透过这双眼睛,看清楚面前的人究竟在想什么。
陆毅城神情一瞬错愕。
“什么?”
我看着那双眼睛,双眸中冷意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温暖。
为什么呢?
是确定我真的不喜欢他了,又决定像从前一样对我好吗?
可我现在,已经完全不需要了。
那个爱他、尊敬他、在他眼中没有一丝污点的温向晚,已经死在了前世的爆炸中。
“小叔,我说过不会再纠缠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呢?”
“我在时你对我视而不见,我走了,你又千里迢迢地来找我,小叔,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做。”
“我已经顺了你的意,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的目光平静泰然,就像变了一个人。
陆毅城觉得无比陌生。
“向晚,你以前是不会说这些话的。”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看向陆毅城的目光中多了一丝疑惑与茫然。
“小叔,你以前不会为了别人把我扔下,不会在其他人面前刻意忽视我,更不会逼我吃我吃不了的东西。”
“所以,你说的以前,是哪个以前?”
“是你为了推开我,刻意伤害我以前,还是我没有放弃,始终追着你的以前?”
“小叔,以前,只是以前。”
第19章
时至此刻。
陆毅城终于意识到,对于这段感情来说,应当有更好的处理方式,可他却选择了最糟糕的一种。
他张了张嘴,没敢再看我的眼睛。
“向晚……对不起。”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我的回答超乎寻常的大度。
陆毅城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紧接着的下一句话就将他重新打入了地狱。
“也请你原谅我之前不懂事的纠缠,以后我不会再出现,你也不用再惦念我,我会祝福你和沈清清百年好合,儿女成双。”
“小叔,我们别再见了。”
说完,我转身要走,却被陆毅城一把抓住,紧紧地抱进怀里。
“不是的向晚,你听我解释,我和沈清清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是你那天来部队找我,我以为……”
“我和她不是真的在处对象,只是想骗你,让你知难而退,我知道我错误的处理方式伤害了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向晚,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忽地笑了。
用力推开面前的男人,看向他的目光中满是失望。
假装处对象。
假装处对象会去拍结婚照?
假装处对象能生出两个孩子?
假装处对象能凌晨接到电话就急匆匆赶过去?
那我可真是不得不佩服陆毅城和沈清清的敬业精神了,现在去香湾拍电影,搞不好以后能成为身价几十亿的明星大腕呢。
而且,我要是真的留在北京,他们是不是真的还要假装到结婚生子?
我眼中露出一丝嘲讽。
陆毅城没有错过我眼中的情绪,但还是极力压下心中的酸涩。
“向晚,别放弃我……”
说话间,他已经红了眼眶。
可我却觉得眼前的一切无比可笑。
这样的陆毅城很少见,记忆里我只见过一次,
就是我因为陆毅城带回来的兔腿,过敏被送到医院的那次。
那时的陆毅城刚十八,他抱着十三岁的我,惊慌地跑向医院,一路上汗水混着泪水一滴滴砸在我身上。
疼痛让我白了脸,却还是努力抬手去擦他额角的汗。
那时的他,哽咽着承诺:“向晚,我不会让你再受伤了,再也不会了……”
可那是十八岁的陆毅城,不是二十二岁的陆毅城,更不是二十四岁的陆毅城。
承诺只是承诺。
一句空话罢了。
“陆毅城。”
听到自己的名字,陆毅城抬起头,望向我的眼神中,满是哀求与希冀。
而我眼里,却只有一片冰冷。
“现在的你,让我觉得,荒唐至极。”
陆毅城眼中的光被我一字一句击垮,最终变化成了点点水光,汇入黑夜。
“你来找我,究竟是发现自己喜欢我,还是因为我突然离开脱离了你的掌控?”
“又或是,你只是习惯了身后有我这样一个人,寸步不离地追着你?”
陆毅城喉结滚动,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见他沉默,我冷笑一声,转身走进了宿舍楼。
“不是的,向晚、向晚,我是真的喜欢你!”
陆毅城慌忙解释,想要追上去,脚下却像生了根,寸步难行。
我离开的距离足够听清陆毅城的话。
可我的脚步却没有一丝停留。
陆毅城。
我们都往前走。
别回头。
第20章
十年后。
北京,会场入口。
陆毅城低声吩咐队员:“各就各位,确保没有任何干扰,这次发布会,不容有失。”
十年,让他的外表更加成熟坚毅,气场强大不容忽视。
对讲机回应:“明白!每扇门都有专人守护。”
庄严肃穆的会议室内。
主席台上,摆放着精心准备的讲台,两侧立着国旗,中间悬挂着“红星一号”的标志性徽章,熠熠生辉。
台下,数百位来自世界各地的媒体记者已就位,摄像机镜头闪烁着光芒。
沈清清一身得体职业装,挂着记者牌,拿着麦克风,站在摄像机前:“现场气氛异常紧张,各国记者云集,等待着‘红星一号’的神秘面纱被揭开。”
各国记者也在紧锣密鼓地报道。
“这不仅仅是一场发布会,更是一次历史见证,全球安全格局可能因此重绘。”
“我刚刚收到线报,这次‘红星一号’可能涉及的技术突破,将对未来的军事平衡产生深远影响。”
电视台导演对着耳麦喊道:“三分钟准备,各机位确认,我们要把这一刻带给全国,带给世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声又强烈的兴奋感,每个人的眼神都聚焦于讲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穆老被我搀扶着,一步步走向讲台。
方才还躁动的会场,顷刻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期待这历史性的一幕。
我帮穆老调整了麦克风,一阵刺耳的电音过后,穆老苍老又沉稳的声音,缓缓流出——
“尊敬的各位来宾、媒体朋友们,在这世纪之交的历史性时刻,我们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隆重向世界展示我国国防科技的最新成果——”
“‘红星一号’先进防空导弹系统。”
“接下来,就由‘红星一号’副总设计师,温向晚同志,为大家汇报!”
穆老声音苍老,但情绪高昂。
他朝着我伸出手,眼神就像在看自己最得意的孩子。
两世师生,风雨同行。
这一次,我们终于赶在命运之前,完成了使命的交替。
一身军装的我站起身,大步走到主席台中央,流畅而标准地行了个军礼。
此刻的我坚定自信,目光始终直视前方,眼神中透露出荣耀与信仰。
随后,我接替穆老站在聚光灯下,缓缓拉开了“红星一号”的神秘面纱。
“‘红星一号’结合了最新的制导技术与复合材料科学,实现了前所未有的拦截精度和反应速度。”
“它能够高效识别、跟踪并击落各类空中威胁,包括隐身飞机与超音速导弹。”
“同时,‘红星一号’采用主动雷达制导,与红外成像技术的双重锁定机制,确保目标捕捉的准确性和灵活性。”
“其独特的飞行控制系统,能够实现复杂大气层内高机动性飞行,显著提升拦截效率。”
……
发布会一经结束,就引起了国内外新闻记者的广泛报道,当天登上米约时报头版头条。
《军报》:“红星一号”——我国防空导弹技术的新篇章
《国防报》:划时代之作,“红星一号”引领防空科技新潮流!
《米约时报》:“红星一号”:中国防空导弹的卓越实力展现
发布会一结束。
身为记者的沈清清就拦住了我的去路……
第21章
“向晚,好久不见。”
沈清清笑容得体,说话时,眼神却有意无意扫过门口。
“没想到你现在已经是防空导弹的副总设计师了,这么多年没有你的消息,我还以为……”
“算了,不说这些,这次回京你要不要去看看老爷子,他现在年纪大了,经常说起以前的事,常和我提你。”
“可我和毅城都没有你的消息,也不知道该怎么提,你当初一声不吭地走,真是有点太任性了。”
我面色平静,似乎没听到她那些夹枪带棒的指责,和若有若无的炫耀。
只低头扫了一眼沈清清胸前的工作牌。
淡淡道:“沈记者,请问你的这些发言是会议提问,还是单纯叙旧?”
紧接着,不等沈清清回答,我又继续说道:“如果是提问,与会议无关,叙旧的话……改天吧。”
说完,我便收好东西,扶着穆老,在众人的保护下离开了会场。
不远处。
不知道两人究竟说了什么的陆毅城,只是目送温向晚离开的背影,久久没能回神。
众人散去,沈清清这才狠狠地跺了一下脚。
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
而陆毅城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就好像沈清清这个人不存在似的。
……
回到红旗车里。
穆老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而深邃的神情,混合着释然、感慨与少许哀愁。
苍老的眼眸中闪烁着泪光,岁月的风霜与理想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嘴角上扬,绽出一抹满足的笑。
“小温,我们成功了,‘红星一号’问世,米国的军事霸权垄断,坚持不了多久了。”
穆老的眼睛望着前方,目光中有缅怀也有感慨。
我在他身旁抓住他干瘪、斑驳,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声音轻缓,语气却格外郑重。
“老师,您放心,我们不光会有‘红星一号’还会有‘五号’、‘六号’……我们会一步一步,让世界各国聆听我们的声音。”
‘红星一号’全面问世。
‘二号’、‘三号’已研发成功,随时可以投入战备使用。
‘四号’正处于研发阶段。
‘五号’、‘六号’研发项目,目前已在规划。
穆老感慨点头,欣慰地拍了拍我的手背。
“小温,谢谢你,一想到国家还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我就放心了。”
说完,他弓着背身体震颤,剧烈地咳嗽起来。
洁白的手帕上,多了鲜红血渍。
我知道,穆老的时间不多了。
可他眼中却没有一丝对死亡的恐惧,更多的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与从容。
“本以为,直到生命尽头,我都不可能完成这项艰巨而伟大的任务,是你们让我看到了希望,帮我实现了理想。”
“遇到你们这群孩子,是我的幸运。”
……
与此同时。
西部沙漠深处。
指挥帐篷里,李知渊盯着电子显示屏,眉头紧锁。
她的一边眼镜片上满布裂纹,脸上沾了灰,目光却明亮而坚定。
突然,她拿起对讲机,果断下令:“各就各位,准备!三、二、一、发射!”
第22章
话音未落。
一枚导弹自发架猛然跃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她像一条银色闪电,划破长空!
监控室里,所有人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屏幕上的导弹轨迹。
只见,它灵活避开干扰,精准锁定高空中的靶机。
两道光轨在空中交会的一瞬间,爆炸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
靶机被击碎,瞬间化作漫天烟尘。
实验成功。
现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李知渊被冲进会场的牛青妹抱了个满怀,在半空中转了好几圈,才晕头转向地被放下来。
“太好了!‘红星四号’试验成功了!真希望向晚和穆老师,也能第一时间得到这个好消息!”
李知渊推着眼镜,使劲儿揉了揉胸口。
“会的会的,他们会知道的。”
……
国宾大酒店。
我放下电话,脸上难掩激动的神色。
我快步走到穆老身边。
椅子上的老人迎着落地窗前的落日余晖,双目紧闭,头轻轻歪向一边。
他身上盖着毯子,手背上扎着针,呼吸极轻极浅,看起来苍老又脆弱。
我缓缓蹲下身,高度与老人平齐。
我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他。
“老师,‘四号’试验成功了。”
老人没睁开眼,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许久、许久,才呢喃着说出一声:“好……”
天将暮,落日隐没于群山。
待明朝,太阳仍旧东升。
新老交替,是更迭,也是传承。
……
几天后,陆家。
我穿着便服,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门口,犹豫许久,才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保姆小跑着过来,透过大门栏杆的空隙,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眼前一亮,满脸喜色地打开大门,将我迎了进去。
还不忘高喊:“老爷子!向晚回来了!向晚回来了!”
陆老爷子拄着拐杖,急匆匆地从屋里走出来。
他的身姿已不如先前挺拔,脊背佝偻,原本斑驳的黑发现在已经全白了。
“……向晚?”
他踉跄着走到我对面,看着眼前的人,几乎不敢认。
我的眼眶倏地红了。
“爷爷……是我,我回来了,我……”
一股浓浓的愧疚涌上心头,我哽咽着,视线几度模糊。
陆老爷子紧紧攥着我的双手,笑容慈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着,他像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对保姆说:“快,快去买菜,都买向晚爱吃的,蒸排骨、小黄鱼、多买!”
“还有陆毅城,打电话让他回来!”
听到这话,我连忙拉住了陆老爷子的手臂。
我有些为难地开口:“爷爷,小叔忙,就别打扰他了。”
陆老爷子看着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对保姆摆摆手。
“快买菜去吧。”
陆老爷子拉着我进屋,问了我很多这几年发生的事。
看着原来跟在自己身后“爷爷、爷爷”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他眼中满是遮不住的赞赏与欣慰。
尤其,她还是一名果敢坚毅的军人,弹道武器工程师。
第23章
“前两天的新闻我看了,向晚,你做得好。”
听到陆爷爷的夸赞,我轻轻地笑了。
我感激道:“爷爷,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这一切都要感谢您当初的支持和鼓励,谢谢您,爷爷。”
我倒了杯茶,双手递到陆老爷子面前。
陆老爷子点点头,接过去,喝了一口。
“是你自己争气,我做的那些,锦上添花罢了。”
爷孙俩坐在一起默契地寒暄着。
我跟陆老爷子讲了很多自己这十年来发生的事。
陆老爷子一边听着一边缓缓点头,偶尔还会问两句,和我互动。
听到我寒假没地方去,被同学带回家更是苦着脸感慨。
“这事儿还是得怪毅城,要不是他,你怎么会十年都没回过家?”
“不过你这个朋友小李,人还是蛮好的,你们一起回家,即便是放了寒假也还像在宿舍一样,热热闹闹。”
末了,他又有些哀怨地补充了一句。
“就不像这儿,你走了之后一点儿生气都没有。”
听到这话,我忽然想到了自己前几天遇到的沈清清。
不由说道:“我前几天在会场遇到了清清姐,她说经常来这里陪您,她和小叔已经结婚很久了吧?”
陆老爷子眉头一皱,眼神中透露出疑惑。
“他俩?他俩结什么婚?”
“还经常来陪我,她能陪我干什么?瞎说。”
陆老爷子板起脸,转念一想,又试探性地开口。
“向晚,你和毅城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当初看你留下的那封信我就觉得蹊跷。”
“爷爷给你打包票,你不在的这些年一城身边绝对没有别的女人。”
“他是开窍晚,当初你喜欢他,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总是拒绝,但是后来他也去找过你,不过看样子应该是被拒绝了,哈哈。”
“你可千万别听别有用心之人胡说八道。”
陆老爷子的眼神,不自觉向门口瞟去。
我垂下眼帘,缓缓喝了口茶。
脸上浮现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爷爷以前的事儿就不说了,从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错把亲情依赖当成了喜欢,现在不会了。”
“哗啦”
身后传来一声袋子落地的声音。
我转头向声源看去——
只见风尘仆仆的陆毅城站在门口,脚下的水果滚落一地。
他站在门口,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陆毅城嘴唇哆嗦着,看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
“……向晚?”
许久,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迈步向前,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我目光与他交汇,那曾经让我心动的面容此刻却不能让我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小叔,你回来了。”
我的声音平静,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我早已在心中将这段过往放下。
陆毅城走近,伸手想要触碰我的脸庞,却被我轻轻避开。
我没有再看陆毅城,而是起身跟陆爷爷告别。
“爷爷,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
陆老爷子伸出手,目光中满是不舍。
可到头来,却也只是一声无奈叹息。
“向晚,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有时间多回来看看爷爷。”
“我会的,您保重身体。”
第24章
和陆爷爷告别后,我径直离开。
与陆毅城擦肩而过的瞬间。
陆毅城颤抖着双手,似乎想要阻止我离去的脚步,却最终什么都没有做。
直到我即将上车,陆毅城才匆匆追出大门。
“向晚,我……”
陆毅城的话戛然而止,他发现自己竟不知从何说起。
我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恨,也没有爱,只有一份释然。
“小叔,我刚才说的话你应该听见了吧。”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曾经你说我年纪小,不懂什么是爱情,现在我明白了,所以,祝你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陆毅城愣在原地,看着我转身上车,仿佛他只是一个过客。
他终于明白,有些错过,是永远也无法挽回的。
陆老爷子拄着拐杖,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温向晚走后,陆毅城呆立原地许久未动。
陆老爷子缓缓走出,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那无声的安慰,让他心中泛起苦涩。
如果他能早点儿听父亲的话,认清自己的心,他和温向晚也不会错过。
似乎是看透了他的想法。
陆老爷子背着手,说不上是遗憾还是嘲讽地笑了一声。
“早就跟你说过,对人家小姑娘好一点,不然等人家真不要你了,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当时嘴硬说不喜欢,现在后悔了吧,后悔也晚喽。”
陆毅城唇边溢出一丝苦笑。
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就像一枚子弹跨越时间精准击中他的眉心。
这十年里他不止一次地想过,面对温向晚对他的感情,他明明有更好的方式可以去引导。
可他没有。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将温向晚从他身边推走,可当她真的放弃的时候,他却意识到自己的心原来会那么痛。
曾经,每一个他不回家的夜里,温向晚都会给他写下长长的信,诉说自己的想念与依赖,以及年少的爱情。
后来的十年,他也写过无数封这样的信,做自己曾经嗤之以鼻的事情。
却一封都没有寄出。
遗憾吗?
遗憾的。
他们明明遇见得那么早。
他们明明有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多的机会,所有的一切只要他愿意,都会为他们的感情让路。
可他却胆小地退后了。
这一退,就让自己再没了回头路。
……
处理完穆老的身后事。
我就要回实验基地了。
穆老一生有两个愿望,一个是研究出我国自己的防空导弹,另一个是落叶归根。
他一生致力于国防研究,40多年,孤身一人在沙漠腹地苦苦钻研,可世人却嫌少知道他的名字。
他没有家人,少有朋友,就连葬礼都格外安静肃穆。
军区领导和国家领导人的车来了一辆又一辆,大家似乎都对他很熟悉,但又很陌生。
我作为他的学生,也作为这个世界上还活着的,对他了解最多的人,主持了他的葬礼。
待所有人都散去,我独自站在墓前。
看着墓碑上那张苍老、布满皱纹又笑容和蔼的脸。
我弯腰在碑前放下一束花。
眼中泪光闪烁,语气却故作轻巧。
“老师,您先休息一段时间吧,等您再睁眼,看到的一定是屹立于世界之巅,更加强盛的祖国。”
“届时,或许我们还会相见。”
第25章
我回到了实验基地。
只是我没想到,这次和我一起同行的人中还有陆毅城。
飞机上,他始终沉默着,一言不发。
我却忍不住频频侧目。
我对于陆毅城的来意毫不关心,只是担心爷爷的身体,毕竟穆老刚离世不久,我对于这方面的事情比较敏感。
在我看来,陆毅城还是留在北京军区,随时随地都能照看到爷爷比较好。
但这毕竟只是我的想法,至于陆毅城到底怎么做,与我无关。
想到这里。
我的注意力落回到了手里的杂志上。
‘红星五号’即将投入研发,作为这个项目的首席工程师,我无暇分心,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精蓄锐,以便尽快投入工作。
陆毅城的余光一直若有若无地瞥向温向晚。
见她只是看了自己几眼,却什么都没说,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失落。
他微微偏过头,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温婉娴静的侧脸。
温向晚微低着头,柔和的灯光从她头顶洒下,每一根发丝都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
空中服务人员从中间走过。
陆毅城立即收回视线,搭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收拢,攥住了裤子。
就在这时。
一位外国乘客摇摇晃晃地走进了机舱。
我周围的几位乘客,立即警觉,无论是看报纸的人,还是假装睡觉的人,都第一时间进入了戒备状态。
陆毅城特勤经验丰富,几乎是在外国游客出现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
在他掏出手枪指向我之时,陆毅城瞬间做出反应,挡在了我身前。
“向晚小心!”
“砰”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子弹打碎了我头顶的灯。
机舱内一片尖叫,瞬间又有几名恐怖分子。
战斗一触即发。
特勤小组与恐怖分子展开殊死搏斗,而我面对生死威胁,却并没有表现出慌张。
在特勤小组的保护下,恐怖分子被很快制服。
忽然……
我敏锐地察觉到了一阵有节奏的“滴滴”声。
我的掌心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
这是客机,还有许多普通的人民群众,这次恐怖袭击明显是针对我的,我不能让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我缓缓移动到陆毅城身后,刚想告诉他飞机上可能有炸弹。
就见恐怖分子露出了得逞的笑,随即,他用蹩脚的中文大喊:“飞机上有炸弹,很快爆炸,你们完蛋啦!”
机舱内顿时又陷入一片恐慌,尖叫、哭声瞬间爆发。
特勤小队将恐怖分子全部控制起来,机组乘务人员极力安抚其他旅客情绪,将他们紧急疏散至远离现场的位置。
我迅速排查弹药位置。
机舱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周围隐隐传来抽泣声,豆大的汗珠从我额角滑落,可我脸上却不见丝毫恐惧与慌乱。
终于,我在一处座位下,发现了定时炸弹。
陆毅城半蹲在我对面,呼吸间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小心!”
陆毅城低沉的警告声响起,他紧紧盯着屏幕上的读数,汗水沿着他的额头滑落。
“还剩三分钟。”
话音刚落,空气中似乎又增添了几分紧迫。
第26章
时间仿佛凝固。
唯有滴滴答答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机舱,无情的倒计时声,宛如死神逼近的脚步。
所有乘客都憋着一口气,紧张得不敢呼吸。
我的眼神锐利而深邃,手指轻轻拂过复杂的线路,试图寻找一丝突破。
很快,我目光微沉,心里俨然已经有了思路。
我抬头看了一眼陆毅城,抽出他腿上的军刀。
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
“我需要你和我一起,同时切断红蓝两条线。”
“好。”
陆毅城眉头紧锁,对于我的决定却没有半点迟疑,他从旁边人手中接过军刀,示意其他人迅速后退。
“我数一二三,我们同时动手。”
我的双手稳如磐石,声音平静有力。
“一……二……三!”
我们两人默契十足,几乎在同一时间下手,空气仿佛在此刻瞬间凝滞。
短短几秒,却如同永恒。
陆毅城的目光从切断蓝线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凝固在温向晚身上。
他想,如果此生生命的尽头,是和温向晚一起,也算是上天对他的垂怜和幸运。
终于。
【1:47】
闪烁的数字停顿一下,随后归零,警报声戛然而止。
机舱内一片寂静。
直到我彻底拆除炸弹,机舱内确认安全,所有人才爆发出一阵劫后余生的欢呼。
陆毅城也松了口气。
他缓缓站起身,看向始终临危不乱、泰然处之的温向晚,目光中多了一丝欣慰与复杂。
温向晚再也不是那个,会拉着他的手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儿。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已经偷偷长成了独当一面的大人。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十二岁刚到陆家胆小惊慌的温向晚。
也不是,十七岁向他告白爱意萌动的小女孩儿。
更不是,十九岁时,冷眼与他划清关系的小姑娘。
现在的她,是一名战士,是国家高尖端武器研究人才,是军事项目的首席工程师兼总设计师。
她悄悄地长大了,把以往禁锢着她的一切都抛到了脑后。
曾经的每一件事,现在拿到她面前都太过渺小。
与她的理想信念相比,他与过往,都不值一提。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小叔?你还好吗?”
陆毅城猛然回神,看着眼前与记忆不断重合的女孩儿,摇了摇头。
“没事,你怎么样,有没有被吓到?”
我不禁莞尔。
“我虽然一直在后方搞科研,但好歹也是军校毕业的,这种事吓不到我。”
我语调轻快。
一缕清风,拂去了陆毅城心头的阴霾。
他笑了笑,不禁问道:“你刚刚是怎么那么快做出判断的?”
我耸了耸肩,笑道:“我们宿舍有个炸弹天才,上学的时候,经常一起比着谁拆弹更快,谁做的炸弹更难猜。”
“这个炸弹的水平,远不如她。”
与此同时,戈壁沙漠深处的李知渊打了个喷嚏。
“谁在念我?”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埋首案头。
陆毅城哑然失笑,话语中带着一丝打趣,但更多的还是敬重。
“那你的大学生活,过得还真是挺有趣的。”
第27章
一场危机化解。
乘客们陆续回到座位。
我又把飞机各个机舱,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折腾了这一遭,我也有些累,后半段路程,我大多数时间都在闭目养神。
又飞行了一个多小时,飞机终于降落滑行。
公安机关也派出了武警、特警,交接试图劫机的外国恐怖分子。
我也上了实验基地接应的车。
原本以为陆毅城和他的特勤小队,或许只是负责护送自己,直到与实验基地完成交接。
没想到,他们竟然是要护送我一路回到实验基地的。
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陆毅城,我有些意外。
转念一想,‘红星一号’问世比上辈子早了十年,一些别有用心的国家,对此有什么举动也是正常的。
机场距离实验基地还有几百公里的距离。
时间转眼就到了晚上。
深幽的旷野,偶尔传来几声狼嚎。
尽管车队行驶得格外小心,意外还是发生了。
前方的公路被石块和树干挡住,头车的特勤队员立即上前检查,手电筒的光束在夜色中画出一道道光柱,照亮了前方的障碍。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一辆卡车仿佛失去了失控,引擎咆哮着朝车队冲来,如同一头失控的野兽,不计后果。
特勤小队几乎是立刻作出反应,枪击轮胎,但这并没有让卡车停下来。
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刺耳。
枪声、爆破声,在夜晚依次炸开。
对方似乎是想要带走我,却在实验基地和特勤小队的守护下,没有找到可乘之机。
头顶传来战机的轰鸣。
直升机的螺旋桨声撕裂夜空。
是支援部队。
突然,一枚黑黢黢的手雷滚到了我脚下。
“向晚,走!”
一直紧紧拉着我手腕的陆毅城来不及思考,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尽可能地将我推远,而后一跃而起,搂着我的腰将我护在身下。
手雷在不远处爆炸,掀翻的车辆接连燃爆,冲击波和火焰瞬间吞噬了周围的一切。
我耳边一片嗡鸣。
我能听到身后的闷哼,和背上逐渐洇开的黏腻。
刺耳的忙音将我的呼吸声无限放大。
揽在我腰上的手陡然一松,温暖的重量随之倾倒。
我踉跄着起身,恍惚中闯入我视线的,是陆毅城血肉模糊的后背。
“小、小叔……”
我声音嘶哑,脚下一软跪倒在陆毅城身边。
却没有第一时间查看他的伤口,而是捡起了他身边掉落的枪。
“砰!”
“砰砰!”
烟尘中有劫匪应声倒下。
直到我看到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跑来,才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味。
我缓缓睁开双眼,朦胧间,只看到了头顶的白色天花板。
察觉到我醒了,宁夏快步走了过来。
“向晚,你感觉怎么样?”
她还像以前一样,一头利落的短发,只是身上已经变成了空军飞行员作战服。
宁夏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想走的道路。
我张了张嘴,声音哑得不像话。
“他……怎么样了?”
宁夏微微皱眉,坐在床边握住了我的手。
“还在昏迷,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第28章
情况危急,我来不及避震。
爆炸发生后,冲击伤并不算太严重,但仍有胸痛咯血的症状。
听说陆毅城仍然昏迷不醒,我强撑着身体,从病床上坐起来。
宁夏没有阻拦,只是站在我身边扶着我,帮我分担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
我们一步步走到陆毅城的病房外,隔着玻璃窗,看里面插着管子吸氧的人。
病房内是无菌环境,不允许探视。
我站在病房外,静静地朝里面看了一会,许久才喃喃出声:“小叔,你一定要醒过来。”
说完,我缓缓转身。
在宁夏的搀扶下,慢慢离开。
我没有看到,就在我转身的瞬间,陆毅城的手指动了一下。
……
身体越来越沉。
陆毅城只觉得无边黑暗裹挟着他,要将他拖入更深的绝望中去。
他挣扎着,集中全身力量,奋力向上游,却于事无补。
意识越来越沉,直到被完全剥夺,又猛然惊醒。
耳边是连绵不断的爆炸和警笛声。
他脑海中一阵盲音。
不远处的实验室浓烟滚滚,爆炸的余波荡开一层又一层。
周围居民楼的窗户被炸碎。
警车、消防,拉起了一条长长的警戒线。
陆毅城昏昏沉沉地下了车,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不在同一个维度。
他看着自己亮出证件,不顾众人的阻拦冲过警戒线。
双目赤红,嘶声怒吼。
“我老婆!我老婆还在里面!你们让我进去!”
老婆?
什么老婆?
陆毅城旁观着这场光怪陆离的梦。
直到他自己推开身边阻拦的所有人,冲进废墟,一块一块地搬开石块。
声嘶力竭地呼喊:“温向晚!温向晚你出来!”
“你出来!我可以解释!我们好好过日子!求求你……求求你出来……”
他双目猩红,呼唤着温向晚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却无人回应。
陆毅城旁观着他的一切,灵魂深处却传来一阵撕裂的痛。
他想冲过去,他想问问他。
他要解释什么?温向晚为什么会是他的妻子?
陆毅城注意到了他无名指上戴着的银色戒指,是婚戒,他结婚了,和温向晚。
然而,在这样的情境下,陆毅城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还在挖。
砖头瓦砾上都残留着爆炸的余温,空气中弥漫着焦煳的臭味。
他的十指血肉模糊,却一刻也不肯停。
“向晚……温向晚……”
他跪在地上,一寸一寸翻找。
终于……
一点银光闪过泥泞。
他拨开泥土,看见了一只无名指同样戴着银色戒指的手。
他仿佛看到了希望。
脸上流露出疯狂的喜悦,犹如洪水决堤。
“向晚,你别怕,我很快救你出来,很快,坚持住……”
他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顾不上流血的手指,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湍急的水流冲垮了他的理智,他加速挖掘,动作几乎疯狂。
然而,当他扒开最后一抔土。
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他期待的身影,而是一只孤零零的手。
一只在十二岁时,牵起他的衣袖,怯生生地管他叫小叔的手。
一只在二十岁时,为他亲手戴上婚戒的手。
一只冰冷的、再没有一丝温度的手。
第29章
绝望的嘶吼响彻于废墟之上。
与雷声齐鸣。
陆毅城跪倒在地,泪水混合着雨水,冲刷着他满心的悔恨和不甘。
视线模糊。
他抱着那冰冷僵硬的半截手臂,语气中满是难以接受的哀伤和不解。
“为什么……向晚,为什么……”
他的心被痛悔占据。
就在刚刚,他和温向晚的最后一通电话里,他们还在争吵。
一小时前。
外省视察回来,开车去酒店的陆毅城,看着手机上不断弹出的“温向晚”三个字。
一遍又一遍地选择了挂断。
不知道她上次回来看到了什么,这段时间给他发了很多莫名其妙的短信,听说他任务结束,就忙不迭地打电话过来。
平时泡在研究所里,十天半个月不回来一次,一回来就要吵架作妖。
陆毅城烦不胜烦,焦躁地皱着眉。
沈清清的一双儿女办升学宴,他赶着去参加。
她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长大不容易。
每次他出完任务,都会先去看看她们母子三人,多照顾一些。
毕竟是他战友的遗腹子,他理应如此。
可温向晚却一遍遍地打电话,来问沈清清是不是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俩是不是在一起了。
简直荒谬至极。
整天就知道疑神疑鬼。
电话铃声再一次响起,陆毅城不耐烦地接通,开口就是劈头盖脸地指责。
“温向晚,你是不是实验做得太轻松了?每天有这么多闲心七想八想?”
对面沉默了许久,才传出温向晚死气沉沉的声音。
今天原本是陆毅城的入伍纪念日,温向晚拖着被辐射严重损害的身体回了家,做了满满一桌子他爱吃的饭菜。
可他出任务没有回来,反倒是让收拾东西的温向晚,看到了他皮夹里一家四口的照片。
“我看到你皮夹里的照片了,和沈清清,一家四口,她的那两个孩子是你的吧?你有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答应跟我结婚?”
“你应该告诉我的,我……”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脆弱得让人心头一紧。
可多年来别扭的相处,早已经让他们忘记了该如何好好说话。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还有其他的事吗?没有就挂了。”
陆毅城握紧方向盘,不耐烦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可温向晚却罕见地没有听话,而是急迫地想要把事情搞清楚。
“你告诉我,她的孩子是不是你的……我这么多年没有孩子,你……”
她的声音明显哽咽了。
可陆毅城却觉得,这些话就像是在打他的脸。
“为什么跟你结婚?不是你硬缠着非要嫁给我吗?真不知道你又在无理取闹些什么,你别到处乱说,坏了清清的名声……”
他的情绪愈发激烈,一声巨响却打破了所有语言。
“砰”的一声。
通信讯号中断,手机屏幕瞬间漆黑。
陆毅城猛地踩下刹车,车胎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建筑群升起滚滚浓烟,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是爆炸!
他的心猛地一痛,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
此刻,他脑海中的一切都被冲散,只剩一个念头——
他要见到温向晚,立刻,马上!
可惜,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的身体像是伫立在废墟上的雕塑,好像一阵风就能让他化为齑粉,又好像历经百年风霜雨雪,他依旧会在那里,始终不变。
第30章
“叮铃铃——”
嘈杂的手机铃声唤醒了他昏沉的意识。
他机械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这一刻却无比期望,来电人的名字是“温向晚”。
很可惜,不是。
电话接通,沈清清温柔的声音传出听筒——
“儿子快来,你爸爸接电话了。”
紧接着,电话那头传来变声期少年特有的公鸭嗓子。
带着一丝抱不平的气闷:“爸爸,你怎么还没来,今天可是我的升学宴,不会又是那个女人不让你来吧?我讨厌她!你什么时候跟她离婚回家啊?”
战友牺牲时,沈清清的孩子已经足月。
她担心孩子缺少父爱,没有完整的童年和健全的人格,就恳求陆毅城,在孩子面前,假扮他们的爸爸。
这一扮就是十几年,假的成了真的,真的也成了假的。
他第一次对自己宠大的孩子,生了厌恶。
“住口,你没资格。”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救援工作进行了整整一天一夜,收集的残肢断臂也拼不出一个完整的身体。
陆毅城呆呆地看着,就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他怎么也想不到,温向晚会以这样的形式离开他。
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他们,都没来得及好好说句话。
怎么可能不后悔。
怎么可能不难过。
那是他,爱了一生,也害了一生的姑娘。
他默默地取下了那只手上的戒指,戴在了尾指上。
……
病房。
陆毅城的监护仪器忽然发出急促的响声。
医生和护士纷纷涌进病房。
我在宁夏地搀扶下,扶着墙壁快步走出,却也只能在病房外干着急。
体外除颤仪一次次起落,陆毅城的身体向上弓起,又重重落回床上。
病房内外的每个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终于,在医护人员的不懈努力下,他的心跳终于恢复了正常。
睁眼的瞬间,他偏头看向玻璃窗外。
目光直直地锁定在我身上,张了张嘴,只无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我扣在墙壁上的手忽地一紧。
那一眼中,有太多哀痛。
我看不懂。
……
那天抢救成功后,陆毅城的状态就一天天好了起来。
我养好身体后,就早早出院,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是以,等陆毅城能下地活动了,医院中早就没了温向晚的身影。
他瘸着一条被爆炸火焰烧伤的腿,看着空荡荡的病房,眼神失落。
驻足许久,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温向晚不来看他,早在他意料之中,他也没有打电话去打扰温向晚,每天大多数时候都在思考,他到底该不该见她。
温向晚这边杳无音讯,沈清清的电话倒是打了过来。
“毅城,我听说你受伤了,现在怎么样?要不要我去照顾你?”
陆毅城站在医院走廊的共用电话机前,皱着眉。
等沈清清把话说完才豁然开口:“我们的行动都是机密,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对面的沈清清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停顿了一瞬才继续说:“毅城,你别生气,我就是关心你,才找你战友打听的……”
“哪个战友?”
沈清清嗫嚅着说出一个名字。
陆毅城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们的行为涉嫌违法,电话有录音,我会以此为凭证向组织上汇报的。”
说完,他不顾沈清清的哀求与解释,直接挂了电话。
第31章
陆毅城出院返程前,打申请要见我一面。
这一次,我没有拒绝。
我和陆毅城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像阔别已久的老友,带着怀念,又像是相交甚浅的朋友,礼貌而疏离。
沉默许久,还是陆毅城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向晚,你变了很多……”
我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多了一丝了然。
“真的是你啊。”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陆毅城心神俱震。
他张着嘴,目光震颤,转而,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惨然一笑,低下了头。
“原来是这样。”
“所以,你才会决定考国防大学,离开北京、离开陆家、离开我。”
我端起搪瓷缸子,浅浅地抿了一口。
“我们已经用一辈子,试验过一个错误的数据了,如果参数不变,再多次的实验也一样会失败,所以……我们必须做出改变。”
陆毅城低着头,满眼哀恸。
他红着眼,望向我的目光中分明有波涛汹涌的爱意和不舍。
他哽咽着,又重复了一次,那天隔着病房玻璃说出的话。
“向晚,对不起……”
“我那天应该跟你好好解释的,沈清清的孩子不是我的,那是我战友的遗腹子,我只是帮他多照顾一些。”
“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我……”
我放下搪瓷缸子,金属和饭店的玻璃台面磕碰,发出一声脆响。
“小叔,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
比起温向晚怨他、怪他,他最怕的就是这一句不重要了。
她放下了。
就意味着那些好的、坏的、辛酸苦楚或者甜蜜回忆,都在她这里一笔勾销,全部清零了,这一次他终究还是又晚了一步。
“这样也好,你毕竟提前看过祖国的未来,我们都能多为社会的发展做贡献。”
说完这句话,我便起身要走。
出门之前,陆毅城叫住了我。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我掀门帘的手一顿,简单思索了几秒,而后笃定道:“会的,我们会再见的。”
……
十五年后。
北京,人民大会堂。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2009年度国防科技贡献奖颁奖典礼,一场属于我国国防科技界“幕后英雄”的荣耀时刻,徐徐拉开帷幕。
晚会开场,大屏幕上播放了一段精心制作的纪录片,一幕幕珍贵的历史镜头。
不仅昭示了我国国防科技力量的发展,也向广大朋友们介绍了,一位位不为人知的幕后英雄。
晚会的最后。
我、李知渊、牛青妹和背后大屏幕上,宁夏撞向敌机牺牲前,驾驶着新式战斗机的最后一张影像资料。
我们都曾是黑暗中负重前行的人,只是有的人永远留在了黑暗中。
距离遥远的学生时代,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跨越时间与生死的界限,我们一起站在光明面前。
最后的最后。
大屏幕上展示的,是一首字体不同的、简短的诗——
亲爱的女孩儿,
愿你铮铮,愿你昂扬;
愿你勇敢挣脱世俗的枷锁,
不被捆住翅膀;
愿你于逆境中生长,
做自己的脊梁;
愿你心中有火,眼中有光,
在黑夜中也能找到前行的方向;
愿你不畏将来,不困过往,
以理想为帆,直面命运的狂澜;
愿你一生,
充满希望和力量。
——《完结》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