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客厅的灯没开,只有厨房透出一点昏黄的光。他换鞋的动作顿了顿,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引子
李建国推开家门,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客厅的灯没开,只有厨房透出一点昏黄的光。他换鞋的动作顿了顿,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结婚二十年,妻子王淑芬总会为他留一盏客厅的灯。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想放下公文包。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他一眼就瞥见了床底下那个半开的行李箱。箱子里,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像一块巨石,猛地砸在他心上。
淑芬要走?这个念头让他手脚冰凉。
他快步走进厨房,淑芬正背对着他,安静地盛着汤。抽油烟机嗡嗡作响,掩盖了他的脚步声。
“我回来了。”李建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
王淑芬的肩膀微微一颤,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饭桌上,两菜一汤,都是他爱吃的。可气氛,却冷得像数九寒天。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敲得他心慌。
“今天……学校里有点事,回来晚了。”他没话找话。
“吃饭吧。”王淑芬递给他一碗米饭,手指不经意地碰了一下,又迅速缩了回去,仿佛他的手是什么烫人的东西。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李建国心里翻江倒海。我工资全交,不抽烟不喝酒,连应酬都推了。这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就要闹到这个地步?他想问,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一开口,就戳破了这层薄如蝉翼的平静。
他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味同嚼蜡。对面的妻子,安安静静地吃着,眼神却飘向窗外,那张熟悉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疲惫和决绝。
这顿饭,比他上过的任何一堂物理课都难熬。他觉得,他和淑芬之间,隔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看不懂她,也够不着她。
饭后,王淑芬默默地收拾碗筷。李建国想帮忙,手刚伸出去,她就侧身躲开了。
“我来吧。”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那一刻,李建国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破灭了。这不是普通的闹别扭,她是真的,不想要这个家了。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为什么?他必须知道为什么。
他看着妻子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那个他看了二十年的背影,突然变得无比陌生。他心想,一个女人,如果连架都懒得跟你吵了,那才是最可怕的。她的沉默,像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割着他的心。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厨房门口。
“淑芬,我们谈谈。”
王淑芬洗碗的手停住了,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水。她没有回头,只是说:“没什么好谈的,我累了。”
“累了?”李建国提高了音量,“我哪点让你累了?是我没赚钱养家,还是在外面拈花惹草了?”
王淑芬关掉水龙头,慢慢转过身,眼睛红红的,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建国,你给不了我想要的。”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他脑子里炸开。
他想要的?他自认为给了她一个女人所需要的一切:一个稳定的家,一个听话上进的儿子,一份从不隐藏的工资卡。她还想要什么?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二十年的夫妻,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对妻子的内心世界,一无所知。那个行李箱,就像一个无声的宣判,判了他的婚姻,死刑,缓期执行。
第1章 冰冷的晚饭
夜深了,李建国躺在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王淑芬睡在了儿子那屋。儿子李浩在大学住校,房间一直空着。以前他们吵架,她也顶多是背对着他,从没这样分房睡过。
他盯着天花板,脑子里乱成一团麻。淑芬那句“你给不了我想要的”,像复读机一样在他耳边循环播放。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难道安稳的日子,还不够吗?
我这一辈子,兢兢业业,在学校里是高级教师,在家里自问也是个负责的丈夫和父亲。除了脾气有点直,说话不中听,我还有什么大毛病?他越想越委屈,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堵得慌。
第二天一早,李建国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
王淑芬已经做好了早饭,小米粥,煮鸡蛋,还有一碟咸菜。她自己坐在桌边,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看都没看他一眼。
“早。”李建国拉开椅子坐下。
“嗯。”
又是这种一个字的回应。李建国心里的火气“蹭”地一下就上来了,可看到她憔悴的脸,又硬生生压了下去。
“昨天……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大声。”他放低了姿态。
王淑芬喝粥的动作停了一下,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感动,只有一片死寂。
“没什么对不对的,吃饭吧,一会儿上班要迟到了。”
一顿早饭,在压抑的沉默中结束。李建国出门前,习惯性地想叮嘱一句“路上小心”,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虚伪,便关上门走了。
走在上班的路上,秋风萧瑟,吹得他心里更凉了。他想起刚结婚那会儿,家里穷,两人挤在十几平米的小屋里。那时候的淑芬,爱笑,爱说话,每天下班回来,总有说不完的趣事。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沉默了?
到了学校,李建国强打精神备课。办公室的老赵凑过来,递给他一支烟。
“老李,怎么了?一脸官司。”
李建国摆摆手,他从不抽烟。
“两口子吵架了?”老赵是过来人,一眼就看穿了。
李建国叹了口气,没说话。
“嗨,女人嘛,哄哄就好了。”老赵拍拍他的肩膀,“记住,别跟她们讲道理,她们要的不是道理,是态度。”
态度?我的态度还不够好吗?我都道歉了。李建国心里烦躁,把备课本翻得哗哗作响。
一整天,他都心神不宁。下午最后一节课,他讲到牛顿第二定律,看着台下学生们求知的眼神,他突然走了神。他想,经营一个家,是不是比解决物理难题还要复杂?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定律可循?
晚上回到家,客厅的灯依旧是暗的。
李建国的心沉了下去。他换了鞋,发现王淑芬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嘴角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笑容,刺痛了李建国的眼睛。她对着手机笑,却不愿跟他说一句话。
“回来了。”王淑芬听到动静,迅速收起手机,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
“在看什么呢,这么高兴?”李建国试探着问。
“没什么,就看看朋友圈。”她起身走向厨房,“饿了吧,我去做饭。”
李建国看着她的背影,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她外面是不是有人了?这个想法像一条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
晚饭依旧沉默。李建国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说什么。就在这时,王淑芬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拿着手机走到了阳台上。
李建国竖起耳朵,只隐约听到几个词。
“……嗯,我知道了。”
“……你别急,会有办法的。”
“……我就是……唉,不说了,我撑不住了。”
最后那句“我撑不住了”,带着哭腔,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李建国的心里。她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她跟谁在诉苦?无数个问号在他脑子里盘旋。
王淑芬打完电话回来,眼睛有些红。
“谁的电话?”李建国忍不住问。
“我一个朋友。”她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饭。
朋友?哪个朋友能让她说出“撑不住了”这种话?李建国觉得,他和妻子之间,已经隔了一道厚厚的墙,他拼命想推开,却发现墙上连个缝隙都没有。
这日子,像一潭死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这个家,迟早要散。
第2章 一笔旧账
周末,李建国决定主动出击。
他想,女人嘛,无非就是觉得生活平淡了,缺了点关心。他特意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买了她最爱吃的排骨和一条新鲜的鲈鱼。
提着菜回家,他看见王淑芬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
“淑芬,你看我买了什么?今天我下厨,给你做糖醋排骨。”李建国献宝似的扬了扬手里的菜。
王淑芬瞥了一眼,没什么表情,“放厨房吧。”
李建国的心凉了半截,但还是强撑着笑脸,“好嘞,你就等着吃大餐吧!”
他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忙活起来。这是他二十年来,头一次主动下厨。他想用行动证明,他是在乎她的。
可当他把精心烹制的四菜一汤端上桌时,王淑芬只是淡淡地说:“我没什么胃口,你自己吃吧。”
李建国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王淑芬,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低声下气,给你做饭,你连个好脸色都没有!”他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
王淑芬被他的吼声吓了一跳,肩膀缩了一下。她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失望。
“李建国,你觉得做一顿饭,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
“那不然呢?你说啊,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你给不起。”她说完,转身回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李建国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一桌子渐渐变凉的饭菜,心里五味杂陈。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用错了公式的学生,无论怎么计算,都得不出正确的答案。
下午,他想去银行交这个月的房贷。打开抽屉拿银行卡时,他愣住了。他和淑芬的联名账户,这个月有一笔五万块的取款记录。
五万块!不是个小数目。他仔细回想,家里最近并没有什么大额开销。淑芬取这笔钱干什么了?她为什么没跟自己说?
联想到她那通神秘的电话,和那句“我撑不住了”,李建国的心沉到了谷底。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
他拿着银行流水单,敲响了卧室的门。
“淑芬,你出来一下。”
门开了,王淑芬看着他手里的单子,脸色白了一下。
“这五万块钱,是怎么回事?”李建国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
王淑芬咬着嘴唇,不说话。
“你说话啊!这钱你拿去干什么了?”李建国步步紧逼,“是不是给哪个‘朋友’了?”
他特意在“朋友”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王淑芬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屈辱和愤怒,“李建国,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吗?”
“那你说,钱去哪了!”
“我给我弟了!”她终于吼了出来,“他做生意赔了,急需用钱周转,我这个当姐姐的,能不帮吗?”
“帮你弟?”李建国气得发笑,“你那个弟弟,是块什么料你不知道吗?做生意,他有那个脑子吗?这钱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那也是我弟!是我娘家人!”
“娘家人?王淑芬,你搞搞清楚,我们现在才是一个家!你拿钱不跟我商量,你把我当什么了?提款机吗?”
“我跟你商量?”王淑芬冷笑一声,“商量的结果是什么?就是听你长篇大论地教训我,教训我弟,然后一分钱都不同意给!李建国,我跟你过了二十年,你那点心思,我还不懂吗?”
李建国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他承认,他确实看不上那个不成器的小舅子,也确实会阻止她。可……可这是原则问题啊!
就在这时,李建国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号码。
他走到阳台,按了接听键。
“喂,是李老师吗?”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
“我是,请问你是?”
“李老师,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林晓月啊,您高三(二)班的学生。”
林晓月?李建国想了半天,才从记忆的角落里扒拉出那个扎着马尾辫,总是坐在第一排,眼睛亮晶晶的女孩。
“哦,晓月啊,记得记得。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什么高就啊,自己开了个小公司,瞎忙活。”林晓月的声音听起来很爽朗,“李老师,我有个事想请您帮忙,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你说。”
“我们公司想做一个公益项目,针对贫困生的物理课外辅导,想请您来当我们的总顾问,您是这方面的专家……”
李建国听着,心里有些意动。他一辈子教书育人,能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做点有意义的事,他很乐意。
“这个……是好事啊。”
“那太好了!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见个面,我跟您详细汇报一下?”
李建国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紧闭的房门,心里一阵烦躁。
“最近……家里有点事。这样吧,我先考虑一下,过两天给你答复。”
他不想让淑芬知道这件事。以她现在的状态,肯定又会觉得他是不务正业,不关心家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挂了电话,他心里却埋下了一颗种子。一边是冰冷如霜的家庭,一边是来自外界的热情和认可,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朝着后者倾斜了。
第3章 不速之客
冷战持续了好几天。
家里像个冰窖,李建国和王淑芬每天的交流不超过三句话。那个行李箱,依然安静地躺在床底,像一个沉默的威胁。
李建国心里憋着一股劲。他觉得自己没错,维护家庭财产,难道有错吗?王淑芬不理解他,他也不想再热脸贴冷屁股。
日子就这么僵持着。
这天下午,李建国刚下班回到家,门铃就响了。
他以为是儿子李浩回来了,打开门一看,却愣住了。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正是林晓月。她手里还提着一个果篮。
“李老师,冒昧来访,没打扰您吧?”林晓月笑得一脸灿烂。
“晓月?你怎么来了?”李建国有些措手不及。
“我给您打电话您没接,想着您可能在忙。项目的事有点急,我就想着干脆过来一趟,顺便看看师母。”
李建国这才想起,下午开了个年级组会,手机调了静音。他有些尴尬地把林晓月让进屋。
“你师母……她还没回来。”他撒了个谎。其实他听到了厨房里切菜的声音。
“没关系,我等一会儿。”林晓月把果篮放在茶几上,自来熟地打量着屋子,“老师,您家真温馨。跟我小时候想象的老师的家一模一样。”
李建国干笑了两声,给她倒了杯水。
林晓月从包里拿出一份项目计划书,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她的眼睛里闪着光,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李建国的崇拜。
“李老师,这个项目要是做成了,能帮助很多孩子的。我一直记得您当年在课上说的话,物理是探索世界真理的科学,您教会我们的,不只是知识,更是看世界的方法。所以,这个项目,我第一个想到的顾问就是您。”
一番话说得李建国心里热乎乎的。在家里,他是个失败的丈夫;可在这里,他是个受人尊敬、有价值的专家。这种久违的认可感,让他几乎忘了家里的不愉快。
他接过计划书,认真地看了起来,不时和林晓月讨论几句。两人越聊越投机,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厨房里,王淑芬把菜刀剁得砰砰响。
她早就听到了门口的动静。那个女孩清脆的声音,像针一样扎着她的耳朵。她没出去,是赌着一口气。她想看看,李建国会怎么跟她解释。
可她等了半天,只听到客厅里相谈甚欢的笑声,李建国一个字都没提她。
她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像发酵的面团一样,越胀越大。原来,他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想跟自己说。原来,他不是没有笑容,只是不对自己笑。
她解下围裙,走出厨房。
客厅里,李建国和林晓月正凑在一起看那份计划书,头挨得很近。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给他们俩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看起来那么和谐,那么……刺眼。
“哟,家里来客人了啊。”王淑芬的声音冷得像冰。
李建国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淑芬,你……你做完饭了?”他语无伦次,“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以前的学生,林晓月。”
他又对林晓月说:“晓月,这是你师母。”
“师母好!”林晓月站起来,礼貌地打招呼,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
王淑芬看都没看她,径直走到卧室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李建国。
“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晚饭就不吃了。你们聊,别因为我扫了兴。”
她说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哦,对了,李老师,您是大专家,忙正事要紧。家里的事,就不用您操心了。”
那句“李老师”,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李建国心里。结婚二十年,她从没这么叫过他。
没等李建国反应过来,王淑芬就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尴尬到了极点。
林晓月有些不知所措,“李老师,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师母她……”
“没事没事。”李建国强笑着摆摆手,“她就那样,老毛病了,你别在意。”
可他心里清楚,这次不一样。
他送走林晓月,回到客厅,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从床底拖出来的行李箱。它被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拉链已经拉好,仿佛在进行最后的示威。
李建国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知道,暴风雨,要来了。
第4章 尊严的价值
王淑芬拎着行李箱摔门而出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李建国没有去追。他只是站在窗边,看着妻子的背影消失在小区的路灯尽头。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仿佛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儿子李浩打来的。
“爸,我妈在你旁边吗?”
“她……出去了。”李建国的声音有些沙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爸,你跟我妈又吵架了?我刚给她打电话,她一直在哭。她现在去张阿姨家了。”
“你妈她……唉。”李建国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说。
“爸,你别总觉得妈是无理取闹。”李浩的声音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她要的不是你赚多少钱,也不是你做多少家务。她要的是你把她放在心上。你有多久没好好跟她说过话了?”
儿子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敲在李建国的心上。
是啊,他有多久没跟淑芬好好说过话了?他总觉得,老夫老妻了,那些情情爱爱都是虚的,把日子过好才是真的。可他所谓的“过好”,似乎和淑芬想要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挂了电话,李建国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坐了很久。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他经营了二十年的家,这么空,这么冷。
第二天,李建国失魂落魄地去学校上班。
办公室里,大家都在讨论下学期的职称评定。李建国是物理组的组长,这次的高级职称,他本来是十拿九稳的。
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职称、荣誉,这些他曾经无比看重的东西,在家庭的崩塌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下午,一个学生的家长找到了办公室,手里提着一个厚厚的信封,非要塞给他。
“李老师,我们家孩子物理是弱项,您多费心,多给他开开小灶。这一点心意,您务必收下。”
李建国眉头拧成了川字。
他把信封推了回去,严肃地说:“这位家长,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教育不是交易。你把孩子交到我手上,我就有责任教好他,这是我的本分,不需要这些。”
他的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那个家长讪讪地收回信封,灰溜溜地走了。
老赵凑过来,小声说:“老李,你傻啊。水至清则无鱼,你这么较真,得罪了人,对你没好处。”
李建我摇了摇头,没说话。他心里想,如果连做老师的这点尊严和底线都守不住,那我李建国,还算个什么男人?我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又怎么能指望别人瞧得起我?
这件事,让他烦躁的心绪有了一丝平复。他发现,守住自己内心的原则,能给人带来一种踏实的力量。这或许就是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平凡工作中的尊严。
他突然想起了林晓月的那个公益项目。或许,去做点有意义的事,能让自己找到一些价值感。
他拿出手机,给林晓月发了条信息:晓月,你那个项目,我愿意加入。
几乎是立刻,林晓月就回了电话,声音里满是兴奋。
可李建国心里,却并没有多少喜悦。他知道,这是一种逃避。他想用工作上的成就感,来掩盖家庭生活中的失败感。
晚上,李浩又打来了电话。
“爸,你去跟妈道个歉吧。”
“我……我没错。”李建国固执地说。
“爸!”李浩的声音有些急了,“对错真的那么重要吗?妈跟我说,她不是气你跟那个林小姐聊天,她是气你的态度。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想着怎么解决,反而还有心情跟外人谈笑风生。她觉得,你心里根本没有这个家了。”
李建国愣住了。
原来是这样。他一直以为淑芬是误会了他和林晓月的关系,在无理取闹。他从没想过,她真正在意的,是他的“不在乎”。
“爸,你好好想想吧。妈不是真的想离婚,她只是……太失望了。”李浩叹了口气,“你得让她看到希望啊。”
挂了电话,李建国坐在黑暗里,久久没有动弹。
他回想着和淑芬这二十年的点点滴滴。想起她为这个家操劳的无数个日夜,想起她生病时自己只会说“多喝热水”,想起她每次想跟自己聊聊心事时,自己总是不耐烦地打断……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为这个家遮风挡雨,却没发现,家里早就下起了连绵的阴雨,而这场雨,正是源于他的冷漠和忽视。
他错了,错得离谱。
这一刻,他心里所有的委屈和固执,都土崩瓦解。他只想立刻见到淑芬,告诉她,他错了。
第5章 儿子的电话
第二天,李建国跟学校请了半天假。
他没有直接去张姐家。他知道,以王淑芬的脾气,他这么冒冒失失地冲过去,只会被堵在门外。
他先去了一趟花店。
他记得,刚结婚那会儿,王淑芬最喜欢的是向日葵。她说,向日葵永远朝着太阳,看着就让人心里敞亮。可他已经有十几年,没给她买过一束花了。
抱着一大束金灿灿的向日葵,李建国站在张姐家门口,心里忐忑不安,像个即将参加大考的学生。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是张姐。看到李建国,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建国,你来了。”
“张姐,我……我来找淑芬。”李建国举了举手里的花,有些不好意思。
张姐叹了口气,把他让进屋,“她在房间里,你们好好谈谈吧。夫妻没有隔夜仇,别把事情闹僵了。”
李建国点点头,走到卧室门口,门虚掩着。他能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他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揪住。
他推开门,王淑芬正坐在床边,背对着他,肩膀一耸一耸的。
听到动静,她迅速擦了擦眼泪,转过头,看到是他,眼神立刻冷了下来。
“你来干什么?”
李建国把花递到她面前,“淑芬,我……我给你买了花。”
王淑芬看了一眼那束向日葵,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冷。
“现在买花,不觉得晚了吗?李建国,我不需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这不是虚的。”李建国把花放在床头柜上,在她身边坐下,鼓足了勇气说:“淑芬,对不起,我错了。”
王淑芬的身子僵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不该吼你,不该不理解你,更不该……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让你一个人扛着。”李建国的声音有些哽咽,“小浩都跟我说了。是我混蛋,我总以为把工资交给你,让你吃饱穿暖,就是对你好。我忘了,你也是个需要人疼,需要人懂的女人。”
这些话,他在心里演练了一晚上。可说出口的时候,还是觉得笨拙。
王淑芬沉默了很久,久到李建国以为她不会再理他。
然后,她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李建国,你知道我最失望的是什么吗?”
李建国摇摇头。
“是你觉得,我们之间的问题,一束花,一句道歉,就能解决。”她转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二十年了,你从来都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我高兴,你不知道为什么;我难过,你也不知道为什么。跟你过日子,就像对着一堵墙说话,我说得再多,你也没有回音。我累了,真的累了。”
她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剖开了他们婚姻的症结。
李建国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这次的问题,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这不是一次普通的争吵,而是二十年积怨的总爆发。
“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才肯……再给我一次机会?”他几乎是恳求着问。
王淑芬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疲惫和迷茫。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也许,我们都该冷静一下,好好想想,我们到底还想不想要这段婚姻。”
李建国的心,凉了半截。
他知道,今天,他带不走她了。
从张姐家出来,天正下着小雨,冷风夹着雨丝,打在他脸上。他没有打伞,就这么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掏出手机,想给儿子打个电话,却看到了林晓月发来的信息:李老师,项目启动会的时间定在下周三,您看方便吗?
看着这条信息,李建国心里百感交集。他知道,他不能再把工作当成避风港了。如果家没了,他做再多有意义的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回了一条信息:晓月,项目的事,我可能需要再考虑一下。家里出了点事,我必须先处理好。
发完信息,他感觉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做出了选择,这一次,他选择面对,而不是逃避。
他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虽然前路迷茫,但他心里却有了一个清晰的方向:他要把淑芬找回来,把这个家,重新暖起来。
第6章 三碗面
李建国没有再去找王淑芬。
他知道,现在说再多好听的话都是空的。他必须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改变。
他开始学着“过日子”。
他每天下班后,不再是往沙发上一躺,而是钻进厨房。他对着菜谱,笨拙地学着做菜。一开始,不是盐放多了,就是火候没掌握好,但他没有放弃。
他把每天做的菜,拍了照片,发给儿子李浩。
“儿子,你看爸今天做的这个鱼香肉丝,颜色怎么样?”
李浩回复他一个大拇指的表情,然后把照片转发给了王淑芬。
王淑芬没有回复,但李建国知道,她看到了。
他还把家里彻底打扫了一遍。把阳台上那些快要枯死的花花草草,重新换了土,浇了水。他想起淑芬以前总说,家里有点绿色,人的心情都会好起来。
他就这样,一个人,守着这个空荡荡的家,默默地做着这些琐碎的小事。
一个星期后,王淑芬的弟弟打来电话,电话是打给李建国的。
“姐夫,我姐把钱给我了,真是谢谢你们。我这边……生意已经缓过来了。那五万块钱,我下个月就还给你们。”
“钱不急着还,你先用着。”李建国说,“做生意,稳当点。以后有什么难处,跟你姐说,也跟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小舅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说:“姐夫,谢谢你。以前……是我不懂事。”
挂了电话,李建国心里很平静。他知道,这通电话,淑芬的弟弟肯定也会告诉她。
又过了两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李建国没有买蛋糕,也没有买礼物。他亲手擀了面,做了两碗长寿面,卧了两个荷包蛋。然后,他端着面,去了张姐家。
开门的依旧是张姐。看到他手里的托盘,张姐笑了。
“你可算开窍了。”
李建国把一碗面递给张姐,“张姐,这些天,麻烦你了。”
然后,他端着另一碗面,走进了王淑芬的房间。
王淑芬正坐在窗边看书,看到他进来,愣住了。
“今天是我们结婚二十周年。”李建国把面放在她面前的桌上,热气腾腾,散发着葱油的香气。“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我做的这碗面。”
王淑芬看着眼前的面,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想起了刚结婚那会儿,他们什么都没有,住在筒子楼里。每个月最开心的事,就是李建国发了工资,给她做一碗放了两个荷包蛋的长寿面。那时候的日子很苦,可心里是甜的。
“淑芬,我知道,一碗面,弥补不了我过去二十年的亏欠。”李建国坐在她对面,认真地说。
“这第一碗面,我想为过去道歉。”他指着碗里的面,“过去,我总觉得男人就该主外,赚钱养家就行了。我忽略了你的感受,忽略了这个家需要用心经营。我把日子过得像一道物理题,只求结果正确,忘了过程中的风景。这碗面,敬我们的过去,也敬我迟来的歉意。”
王淑芬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第二碗面,我想跟你谈谈现在。”李建国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笨嘴拙舌的理科男。“你弟弟的事,我处理得不好。我不该那么武断,不该不尊重你的决定。家里的钱,是我们两个人的,你有权支配。以后,家里的事,我们商量着来。我听你的。”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计划书。
“还有这件事。这是林晓月的那个公益项目,我想请你帮我把把关。你比我懂人情世故,你看看这个项目靠不靠谱,值不值得做。如果你觉得不好,我就推了。”
他把那份曾引起轩然大波的计划书,郑重地放在王淑芬面前。
王淑芬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他不再是那个独断专行的大男子主义者,他开始尊重她,把她当成平等的伙伴。
“那……第三碗面呢?”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李建国笑了,笑得有些腼腆。
“第三碗面,在未来。淑芬,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可能都不信。我不求你马上就原谅我,跟我回家。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重新学着当丈夫,学着爱你的机会。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想给你做一碗热腾腾的面,让你知道,这个家,有人在等你。”
他说完,屋子里一片寂静。
王淑芬的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她没有说话,只是拿起筷子,夹起一根面条,默默地送进嘴里。
咸咸的,是泪水的味道,但更多的是久违的,家的味道。
第7章 阳台上的花
王淑芬最终还是跟着李建国回家了。
行李箱被重新放回了床底,但这一次,李建国看着它,心里不再是恐慌,而是一种踏实。
家里的气氛,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沉默,也没有刻意的讨好,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点生疏的温暖。
李建国真的变了。
他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系上围裙,钻进厨房。他会提前问王淑芬:“今天想吃点什么?”
王淑芬有时候会说:“随便。”
李建国就会笑着说:“‘随便’这道菜最难做了,你给点提示呗。”
一来二去,王淑芬也会参与进来,两人在小小的厨房里,一个择菜,一个掌勺,偶尔肩膀碰到一起,都会有些不自然,但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温情。
晚饭后,李建国不再是看报纸或者备课,而是会泡上一壶茶,拉着王淑芬坐在沙发上,聊聊天。
聊学校的趣事,聊菜市场的物价,聊儿子最近在学校的表现。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这些小事,像一针一线,慢慢地,把他们之间裂开的缝隙,重新缝合了起来。
关于林晓月的那个项目,王淑芬认真地看了。
她提了几个很实际的建议,比如资金监管问题,比如如何保障学生的安全。李建国都认真地记了下来,然后告诉林晓月,这是“我爱人”的意见。
当王淑芬听到李建国在电话里,用那么骄傲的语气说出“我爱人”三个字时,她正在拖地的手,顿了一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周末,儿子李浩回来了。
看到家里温馨的气氛,他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一家三口,二十年来第一次,一起去逛了公园。李建国和王淑芬走在前面,李浩跟在后面,看着父母的背影,他偷偷拍下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父亲正侧着头,认真地听母亲说着什么,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宁静。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但又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这天晚上,李建国在阳台上给那些花浇水。那些曾经快要枯死的植物,在他的照料下,竟然冒出了新的绿芽。
王淑芬走了过来,递给他一杯热茶。
“建国,”她轻声说,“谢谢你。”
李建国接过茶杯,手心传来温暖的触感。他摇了摇头:“该说谢谢的人是我。谢谢你,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他看着妻子,月光下,她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可在他眼里,却比任何时候都美。
他终于明白了。让一个女人对你“上瘾”的秘诀,从来都不是什么花言巧语的技巧,也不是多少钱财的堆砌。
那是在漫长的岁月里,你是否愿意用心去“喂饱”她的灵魂。
用共同的回忆和不离不弃的行动,喂饱她对安全感的渴求;用平等的尊重和耐心的倾听,喂饱她对价值感的需要;用点滴的改变和充满希望的未来,喂饱她对生活的向往。
这三样东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需要一个男人用一生的时间和耐心去践行。
李建国握住王淑芬的手,她的手有些粗糙,是为这个家操劳多年的印记。他紧紧地握着,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淑芬,以后,阳台上的花,我们一起养。”
“好。”王淑芬笑了,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
远处的城市,灯火璀璨。他们的家,在这万家灯火中,只是一盏平凡的光。但对于此刻的李建国和王淑芬来说,这盏灯,比任何星光都来得明亮和温暖。因为他们知道,从今往后,这盏灯,会一直为彼此而亮。
来源:一遍真命题